下午时候,许如意跟孟秋辞过来怀光阁,带来件稀罕消息。
“猴子?”
“嗯,”孟秋辞道,“昨夜里我就听有怪音,今早与师兄过去一看,才发现后院有个铁笼,里头关着数不清的猴子。”
又是猴子。
猴子,猴脑......
“看来这梁府有吃猴脑的习惯?”花灼道。
“长安也有官宦世家如此,认为猴子聪明,吃猴脑补脑子。”听澜道。
花灼想了想,少女坐在暮色四合间,换了身秋色衣裙,飞仙髻绑着红色垂带,仙人座下玉女一般,“哥哥,听澜,还有你......”
她对孟秋辞语气凶了些,手上,却给孟秋辞倒了杯茶,孟秋辞有些搞不明白的接过茶杯,连花灼方才不善的语气都没注意。
她昨夜里回过味儿来,总觉得花灼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
“怎么?”许如意问。
“一会儿若是梁府给咱们上了猴脑,我总觉得不吃为妙。”
这猴脑明显有问题,看了不下百八十部恐怖片的花灼认为,不作死就不会死。
“嗯。”
三人认同,到晚间,梁府下人喊她们去主堂用饭。
梁府坐落宁州一代,处地又偏僻,属当地高门大户,三位老爷年早便分家住,却也离得近,大老爷梁长均,三十多岁时考中举人后不久便擢升为黎阳县县令,二老爷梁次供做布匹生意,宁州布匹行几乎都出自梁家,三老爷梁末连无能,平日只知道巴结两个哥哥,日子过的也算滋润。
请御鬼师的,便是大老爷梁长均家。
而这梁长均......
四人提着素灯笼,待望见亮堂堂的灵堂门口,坐的满当当的人,花灼有些微语塞。
梁长均极为好色。
书里剧情,花灼还记得,梁长均共纳十三房姨娘,今年死了俩孩子,都还有十多个孩子......
要这梁府满当当,都是女人孩子,快挤不下了。
“哎!几位大师!”
身穿素衣的中年男人发现了她们,梁长均十分有礼貌,站起身来,要孩子们都安静些,到花灼四人跟前,扯着笑脸道,
“得亏你们过来,不然这农历七月!孩子们都不敢出来吃饭!要我说,憋在屋子里那病的不得更厉害了?”
不少小孩围在灵台门口玩,花圈跟高头大马,童男童女都搬出来了,灵堂里点了香火,阴风一吹,烟熏火燎的要廊上挂着的素灯笼摇摇晃晃。
门口摆了十几张桌子,身穿白衣的女眷们坐在一块儿聊着天,时不时喊着同样一身白衣的孩子们慢点儿,别乱跑。
花灼望见了梁善渊。
她也穿着白麻衣裳,更显得一头墨发漆黑,皮肤白的不正常,坐在人堆儿里,便是人堆里多出来的一只鬼,竟跟旁边的小女孩玩翻花绳,梁善渊手指头灵巧翻了一个,转过身,将手上的花绳花样给旁边坐着的,戴佛坠子的姑娘。
许如意听梁长均的话,不赞同,“县令大人,农历七月鬼门大开,鬼魂虽有土地城隍管制,受女青天律制衡,但贵府小辈本就带病,又来参加白事,不妥,还是要下人们看着尽早回吧。”
梁长均忙点头应是,招呼下人将孩子们及时抱回去歇息。
孩子们一走,灵堂便静下来,许如意几人入座,花灼觉得跟梁长均还有他那几个儿子坐在一处没意思,挑了张凳子,带着听澜坐到女眷桌,看梁善渊跟那戴着佛坠子的慈善姑娘翻花绳。
梁南音望她一眼,朝她和善笑笑,花灼觉得她真可爱,忍着心痛瞪她一眼,冷哼一声。
梁南音蹙眉,知她傲慢,却没想会到如此地步,主动打招呼都摸不着好,也正巧了,梁善渊翻过她手上的花绳,却转过了身,将手上花绳递给花灼。
“五姐姐——”
梁南音用气声道,花灼也是一愣。
便见女子一双漆黑目,正弯弯朝她笑,森白指头上缠着红花绳,红白醒目,递到她跟前。
带出一股子苦涩药香。
桌上其余人瞥见这边动静,先说话的,是主母李夫人。
“姑娘是长安过来的吗?”
“嗯。”
花灼挠了挠脸,她好久没玩过翻花绳,手指头勾着红绳,不经意擦过梁善渊皮肤,一片冰凉,将花绳费力又笨拙的翻到自己手上。
抬头忍不住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将自己手上的花绳递过去,却见梁善渊也在笑,笑得有些古怪。
“长安好啊,”李夫人说,看俩人一来一回的翻花绳,“善渊啊,你跟这妹妹挺合得来吗?”
“是,很合得来,母亲。”
梁善渊冰凉的手指头翻过花绳,不经意间,掠过花灼温热的手背。
果然如此。
他没料错。
浑身凝聚的疼痛好似登时消散,让他一下子,恍若感觉自己从炼狱爬回人间,不再是鬼,成了真正的人,与所有人类相同。
为什么?
是诈吗?
梁善渊微阖的漆黑眸里满是警惕杀机,手上,却依旧执着将花绳递给她。
可花灼却没再接。
离了少女温热的指尖碰触,方才离去的疼痛再次若潮水将他吞噬,恍似美梦初醒,梁善渊忍不住抬起头,却见是她那侍女给她夹菜吃,喂少女嘴里,染得少女桃唇上泛油光。
“合得来?我跟你可合不来,”
花灼嚼着菜,双眼里带着倨傲,她可不能与梁善渊关系好起来,
“你给我感觉心思沉重,不简单,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少往我跟前凑,玩了个花绳当自己算什么了?”
花灼听见脑海里阴德+15,有些紧张的想,不知要送梁善渊点什么东西,好要自己良心安宁些。
哪有人这样说话的?
女眷们聊天声一顿,梁善渊到底系主母李夫人收养,李夫人本有一儿一女,分别叫梁善仁与梁善渊,几年前,女儿失踪,才收养了如今的这个,也取名叫梁善渊。
虽是收养,可也算失而复得,府里都对梁善渊敬重,狗腿子的姨娘杨氏要开口,端着饭菜的下人们却鱼贯而入,适时阻止一场闹战。
孟秋辞也过来了,先上的菜全是素食,摆在外围一圈,接着开始上肉菜。
直到最后,摆在中间的,是用一方大瓷盘装着的浓白,只望见花白一片里,脑髓的线条被晃个不停地灯笼映照,显出几分扭曲。
“都快尝尝,”李夫人对三人浅笑,“这中间的是我们梁府的大菜,莲藕炖猴脑,吃过的,没一个不惦念。”
这猴脑也不知是如何煲的,极香。
听澜本就馋,闻言,咽了下口水,瞥见自家小姐望过来的眼神,又收了筷子。
李夫人像是担心她们放不开,要下人分别给她们三人盛了一碗,“吃吧,真的是好吃——”
她话将顿,女子隐忍的哭声传出。
是九哥儿的生母,秦氏。
“怎么啦?妹子。”李夫人安慰,坐的近,拍拍她的后背。
“没事,夫人,”秦氏生的貌美,花灼记得她是唱戏的伶人,被大了三十多的梁长均买进府来的,旁边站着的李夫人看上去就跟她娘似的,
“我就是一想起,当年九哥儿也不敢吃猴脑,夫人也是这样宽慰九哥儿,那之后九哥儿就爱吃了,我一想起九哥儿,心里就难受啊,夫人......”
“唉,想开些吧,妹子,九哥儿在天之灵,定也不想看你哭的难受。”
秦氏垂泪,花灼吃着素菜,看戏,却见秦氏在李夫人的安慰下猛地抬起头,一双泪眼沁满毒瞪着另一头。
花灼被她这眼神吓了一跳,跟着望过去,也是一愣。
她对上一双正直勾勾盯着她的眼。
是第一夜过来时,那脑子有问题的梁孟氏。
她手里正玩着衣服上的银铃铛,傻瞅着花灼笑。
“还敢笑呢......”
秦氏流着泪,语气恨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阴森森道,“你发了疯想要儿子,赔钱货女儿年前死了,到中元便害我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哎,妹子,可别说胡话。”
李夫人瞅着对桌的梁长均,“你这话要是让老爷听见了——”
“听见便听见了!”
秦氏虽这样说,声音却依旧,只用力,仿佛恨不得将梁孟氏扒皮吃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跟她住一个院儿,从前是我嘴碎说过她几句,招她妒恨了,可有什么冲着我来啊!九哥儿那么小......她这毒妇......怎么忍心的?!”
“妹子,她是个傻子,哪能够呢?你当年嘴碎几句,她恐怕早忘干净了,你也别记她了。”
秦氏泪流的像小河,
“夫人,你该懂我啊!便是不能够,在我心里也就是跟她有关系!我知道我疯,可娘失了孩子,还是男儿胎,能不疯魔么?九哥儿便是比世奇都不差啊,那么聪明的好苗子,又想当年善渊没了,那么好的善渊,比男儿都不差,南音当年多喜欢善渊这姐姐?您该懂我啊,失子之痛,挖心凿骨啊!呜呜......”
随着秦氏的哭声,女眷们一时沉默,尤其生育了六哥儿梁世奇的杨氏,更是埋头没了言语,像是觉得晦气,还坐远了些。
花灼偷眼望旁侧梁善渊,本以为她会有些变化,可这鬼面色寻常,竟在自己跟自己玩花绳。
李夫人拿着手帕,也擦起眼泪,俩女人一起互相安慰。
也万幸了,没人注意,才要花灼几人躲过猴脑,到饭局尾声,也没吃一口。
见许如意招手,三人起身,去给九哥儿上了香,便要走。
李夫人拿帕子擦着泪,提起优秀的女儿,哭成泪人了,“几位大师,明儿到九哥儿头七,我们家里头准备在府里请戏班子,完事儿第二日再下葬。”
见花灼有些诧异的目光,李夫人朝她笑笑,“黎阳县可不比长安,没那么多规矩,九哥儿生前好热闹,该要这孩子看完最后一场戏。”
闻言,秦氏哭的更凶了,惹得隔壁桌梁长均烦厌视线,秦氏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行。”许如意带头答应,四人正要离去,花灼只听一阵银铃声响。
回过头,梁孟氏还看着她呢。
梁孟氏朝她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乖儿,你还是这么不敢吃猴脑啊。”
四下一静。
梁善渊翻花绳的手一顿,“七姨娘,您认错了,那不是梁海。”
梁孟氏却没理,只巴巴望着花灼,听澜不喜,忙带着自家公主离去。
“我打听了,那七姨娘,自从年初女儿跳湖死了,便神神叨叨的,三小姐你别理她,这些疯子惯会吓唬人。”
“不是说失足落水么?”
孟秋辞愣。
“什么失足落水呀!”听澜是下人,给花灼包厨房的功夫便与府里下人有了联系,吃了好些这梁府的瓜,“自己吃饱了年夜饭跳下去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