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他话到后面, 又恨又怨,竟带了哭腔。
花灼有心想要站起来。
可他的手攥着她的裙摆,她起不来。
“赵玉京。”
他低垂着头, 抓着她的衣角, 缩在床边,墨发落了满身, 在花灼的视野里, 他肩膀不住发着颤。
花灼看着他, 微抿了下唇。
“是蚊子咬的”
“什么?”
他身子一顿, 猛地抬起脸来,才擦干净的脸上又落了血泪,他下意识想要上前,却因为被绑着而摔倒了地上, 花灼眼疾手快,忙将他扶了起来。
他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哑声仓皇问她, “真的?”
“我看看, 你让我看看。”
他央求着,花灼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衣领往下褪了褪, 他紧紧盯着, 胸腔不住起伏,像是一下子虚脱了。
“没有人碰过你,是不是?”
“你还是我的, 对不对?”
他凤眼巴巴望着她,花灼看他流泪, 看他崩溃,深吸了一口气。
“对, 可是你信吗?”
“你说的我就信!你说的话我全都信!所以你不能骗我,绝对不能!”他泪砸到她手背上,他低下头来,用受了伤的额头贴上她的手背,闷声央求她,“灼儿,你不要和别人在一起好不好?不要骗我好不好?”他抬起头来,血泪落了满脸,那双眼里却含满了将死一般的决绝,“若是你骗我,欺我,就让我去死,灰飞烟灭,行不行?”
血泪猩红,滚烫似烫透了她的手背,传入她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撕扯之痛。
花灼与他对上视线。
鼻息间,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
“赵玉京,那你信不信,其实如今在这世上,我比谁都爱你?”
他身子明显一顿。
漆黑的一双眸子里,落出少女的倒影。
他眨了眨眼,迎着她的目光,心下有些怪异的移开了视线,可又舍不得落下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他想看着她。
看她所有的神情,看她的喜怒哀乐,所以如今的神情,哪怕他心觉陌生,抵触,也不想落下来。
他颤颤回眸,花灼只是抬手,抚摸过他流着血泪的脸。
“你不信也没关系,可我还是很想告诉你,我留在这世上的原因,只是因为你而已。”
“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话音一顿,浅浅皱起眉心来。
这话,之前花灼也说过类似。
可他当时,只以为是许如意代她去地府,寻阎王请了愿。
凡间道士近乎只手遮天,费了命数后便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情。
他垂了下眼,又抬起,怪异的情绪染满了他的心头,他下意识想要后退,不想再听了。
因为他比谁都更要知道她的特殊之处。
从前,他甚至怀疑她是山野之间的精怪,夺舍了这具公主皮囊。
他比谁都更要知晓明白。
“我与许如意表明心迹,也有这个原因,我占据了这具肉身,这具肉身的主人心悦许如意,我来,是为了帮她完成心愿,”
花灼淡淡望着他,明明说的是天方夜谭的话,可赵玉京面上的恐惧之情却溢于言表,要花灼不禁心下稍顿。
“所以我留不住你是吗?”
他冷不丁道,面上没什么情绪,眼里还有泪在掉,花灼没有说话,只是上前,帮他擦了擦泪,继而与他一双凤目对上视线。
“嗯。”
“你说谎,”他血泪掉的越来越厉害,浑身都在发颤,“你说谎!你骗我!”
“赵玉京,你冷静点听我说,”花灼只是淡淡望着他。
他害怕这眼神。
更害怕她所说的话。
一句他都不想听。
可一句他都舍不得不听。
“留不留下,皆在我一念之间,你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能将我留下,”花灼忍着自己的心痛,看着他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几次三番惹我气怒,只会让我活着的时候不是你的,死了,更不可能是。”
“你——”
他恨恨盯着她,声音却哑在了嗓子里。
他害怕。
他居然在害怕。
赵玉京怔怔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绑着的,不停在发颤的手。
为何在颤抖?
怕?
花灼没有注意到他的情况,她站起身,有些体力不支的晕眩,“我明日会给你烧些纸钱跟吃食,你好好休息吧。”
“你能不能不要走,我——”他声音沙哑,花灼望来时,他怔怔然道,“你能不能留下来陪着我?”
她没有说话,起身离开。
只是心感怪异的是,赵玉京也没有再说话挽留。
只是视线长久的落在她后背上,追了很远很远。
隔天,花灼要小双来喊她,可起来的时候,也已经是下午了。
她带着幕篱出去,走出几步,心觉怪异,又回身在墙根停下脚步。
撕下一张寻人启事。
花灼看着上头她自己的画像,有些愣,底下还标明了赏钱,前头她画像下还有不少人围着驻足观看。
肯定是宫里的纳灵皇后急疯了。
花灼将画像收进袖中,心下颇有些复杂的叹出口气,还是先去纸钱铺子买了纸钱。
寻了处少人耳目的河畔,将纸钱跟吃食都烧了,供了。
这是她人生第二次自己烧纸钱,第一次是给她奶奶烧,第二次就是给赵玉京烧。
往后,若她活着,可能她会一直给他烧。
如今并非清明,她在这里烧了纸钱,河岸对面有人远远斥责,花灼烧完了,忙灭了火,急匆匆避开人群回去了。
纳灵皇后寻到这宅子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她小跑回来,如今身子越发不好,几步路的功夫就累的够呛,摘了幕篱,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闷汗,累的先回屋里睡下了。
*
小双去后山捡了些木柴,不知道要在这里住上多久,若是到了冬日,没有柴火便要受罪了。
她在宫里怎么也是个大宫女,哪里受过这种罪,抱着木柴闷闷不乐的回来,刚推开大门,那股怪异的阴冷感又冒了上来。
就好像有人盯着她似的。
她揉了揉胳膊,心下抵触的匆匆进屋,坐在木凳上,用布条将木柴一捆捆的绑好了。
天色越发暗了。
在这宅子里待着,她一刻没点灯,心里就不踏实,小双放下木柴,准备将头顶的花灯都点上,刚站起身,那股子阴冷感又冒了上来。
随即,她又听到,远远的,那间熟悉的屋子里有动静。
像是什么东西磕墙一样,小双心冷不丁一顿,没有说话,刚拿起火折子,又皱紧了眉。
不会真是鬼吧?
她望了眼那间屋子,远远的,看不清晰,像是陷进一片昏黑里。
小双心跳砰砰,她鬼使神差上了台阶,往那间屋子的方向去。
怎么可能是鬼呢?
只是个男宠罢了。
小双赤脚踩上木地板,心咚咚跳个不停,她步子迈的很慢,忽的,又听那间屋子里传出了动静。
也是这时,小双反应过来,往常的时候,三公主这时候都该醒了。
那屋子里的‘人’,也只会在这时候有动静。
小双咽了下口水,正不知所措,想着自己要不要继续往前,便听又是几声动静传来。
阴冷冷的气像是包围了她。
小双觉得自己鼻腔里好像有血要流下来,她忙捂住鼻子,感觉有烫热的血冒出来,流了她一手。
明明没有声音。
可这声音好像传入她脑海中一般。
——救救我。
——救救我。
小双怔愣愣的往前走去。
*
暮色四合间。
黯淡的日头映过窗棂,照到少年身上。
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裳,赤脚踩在地上,坐到拨步床边。
他脚踝,伸出来的手腕,脖颈,都有麻绳绑出来的红痕。
痛且烫,又泛着痒。
他活着的时候,曾在心中立誓,往后再也不要痛了。
柳如晦打他,伤他时,他心里一直在想,若有人伤他,打他,他一定会双倍的返还于其身。
赵玉京擦了脸上干涸的泪痕,忍着眼眶的疼痛,望她面庞。
花灼躺在床榻上,没什么精气神了,他知道她肯定睡不够,眼下一片明显的青黑。
她补不回来的。
“你要死了,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着她,声音轻轻的,苍白的手缓慢的搭在她脖颈上,“因为我快要死了。”
他在她身上下了同心蛊。
此蛊同生同死,骨血交融时,同念同感,尝对方欢愉悲痛,亦尝对方喜怒悲欢,与其同生共死。
他根本就没有想要活下去过。
他的本意从始至终,就是带她一起去死。
虽被她用符纸囚禁,是他没有料到的,可原本一切,本还可以按计划进行。
他怎可能甘愿受她人禁锢?
这间屋子,他方才具检查了一番,除那侍女以外,并没有藏人。
她没有背叛他。
一定没有。
不会的,她舍不得的。
他光是想起来,就想要哭,可眼睛太痛了,他发颤的手压到她脖颈上,花灼明显睡得太浓了,根本没有将醒迹象。
“你是不是骗我?”他泪落到她脸上,“骗了我很多,对不对?”
她就是心悦许如意。
她死了,也会和寻常人一样,去往地府,喝孟婆汤她说的话肯定全都是骗他的。
不想和他一起死,想和许如意在一起,所以故意骗他的。
他手渐渐收力,看着少女浅浅皱起的眉心,他却冷不丁顿住了动作。
继而,弯下身将她抱进怀里。
他怔怔看着自己发颤的手,又抬头看向熟睡的少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如此孱弱,不堪一击,胆小怕事。
这世间人类会有的恐惧害怕,她全都有,刨除身份之外,她明明只是个寻常不过的姑娘。
可是,只是一想她会死,会消失,像掉了线的风筝,他再也追不到她。
他竟会浑身发抖。
“哈”赵玉京流着泪,笑的浑身不住发颤,“哈哈哈哈”
花灼睡梦之间,只觉得喘不上气。
她呼吸急促几次,感觉这重量持久压在她身上,她皱紧了眉,一点点睁开了眼。
最近醒来,总觉得没精神,要恍惚许久才能勉强清醒过来。
她轻眨了几下眼,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紧紧攥着,低下头,就吓了一跳。
霎时间醒了神。
“赵——赵玉京!?”
从前被他禁锢的日子还如噩梦一般萦绕她心头,昏暗之间,他又穿着那身熟悉的红衣,趴伏在她身上,手紧紧攥着她的手。
他身子一顿,在她身上抬起了头。
花灼吓得,不知他是如何出来的,只恨自己睡了过去,恐怕是小双受了他的鬼惑,她吓得心慌意乱,身体冰冷,即刻便要往床下逃去,却被赵玉京抱住了腰身。
“你去做什么?”
花灼听着他沙哑的声音,这才望见他凤眸里蔓出来的血泪。
他像是眼睛痛的厉害,紧紧地眯着一双猩红凤目,边哭边攥着她的手。
“你你怎么出来的?”
花灼看着他的模样,总觉得哪里出了些变化。
“你怕我?”
赵玉京垂了下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眸中血泪还在流,“把我关起来,你会更安心一些吗?”
“什么?”
花灼都傻了。
“既如此,就重新把我关起来吧,”他将他绑红了的一双苍白手腕递到她眼前,“关到你不怕我为止。”
“所以你能不能,”他皱了下眉,发痛的眼里还在落泪,话音里有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央求,“能不能不要走?”
“能不能不要弃我?”他望着她,第一次,花灼有一种,好像真真切切的,站在了他之上的感觉。
这怪异的感觉,要她心头怔怔然,她看着他流泪的样子,指尖都颤了颤。
“能不能不要留我一个人?”他攥紧了她的手,流着泪等她回话,“算我求你,可以吗?”
花灼轻眨了几下眼,她垂下眼,复又抬起,看着他的模样,很想,很想抱抱他。
可是她皱紧了眉,一点点收回了手。
他觉察她的手要从自己的手里抽出来,忙紧紧攥住抓住,望见她些微蹙眉,又松开了。
花灼揽着自己微痛的右手,示意他自己要坐起身来。
赵玉京有心想要纠缠她,可又不想惹她不愉。
他已经不想再惹她不快了。
因为他害怕,害怕每惹她一次不快,就会将她的心推的更远。
这种从没有过的,受人摆布的感觉要他焦躁,好似处处受到限制一般,赵玉京低垂着头,他甚至有些不敢看她。
“赵玉京,”花灼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是怎么出来的,小双呢?”
赵玉京抬起头,用手心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泪,下意识对她浅浅笑起来。
“我——”
“你最好不要对我说谎话,”花灼看着他的脸淡淡道,“做了什么就说什么,别让我事后知晓,那样我只会更讨厌你。”
赵玉京身子明显一顿,他偏过头,一张玉白落血的脸上,是明显的焦灼不安。
花灼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片晌,他转过了头,对她弯了弯唇,脸上又转瞬没了表情,显得阴森森的。
“我用鬼惑把她骗进来,然后把她绑进柴房了。”
花灼沉默起身,她刚要穿鞋子,赵玉京忙抓住她的手臂,“你为什么不说话?”
花灼望他一眼。
这眼神他看不透,他从来也没有如此费尽心思的猜过一个人的心,花灼如今让他又怕又念,他不知所措,攥着她的手腕不松。
“我明明都告诉你了!你还是生气了是吗?你既生气,那为何还非要我说清楚?“
花灼用一只手穿好了鞋子,想了想,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下意识一顿,还以为是花灼要扇他。
可她的手擦了他脸上的血痕,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
“奖励,”她轻而易举的抽出了刚才被赵玉京紧攥着的手,望一眼赵玉京明显有些发愣的脸,对他笑了一下,穿好了另一只鞋,
“我没生气。”
“你别出来了,小双看到你可能会怕。”
赵玉京望着她点了下头,门轻轻的关上了,他抬手,怔然摸上自己方才被亲的侧脸。
第 102 章
小双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花灼安抚她很多句话, 她唇齿之间才漏出几片声音,“三、三公主,我怎么在柴房啊?”
花灼揽着她的手, 微皱了下眉要她站起来。
“小双, 我送你回去吧。”
“啊?”
小双愣了愣,花灼却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之后会带着他去其他地方, 所以你回去吧, 回宫后莫要说不该说的, 知道吗?”
花灼四处翻找, 没有找到装钱的袋子,她这决定做的匆忙急促,只得将藏在枕头底下的福寿娃娃钱袋子拿了出来递给了小双。
反正之后再让小双将钱袋子还给她就是了。
“你拿着这些钱财回去吧,邻里之间不是有人家家中有牛犊吗。”
小双垂了下眼, 下意识摇了摇头,有心想要让花灼和她一起回去。
方才的事情,她记得不多了。
她只记得屋子里的人好像生了张极为阴美的相貌, 但又极为危险, 令人不安。
“三公主,您、您跟小双一起回去吧?”
花灼闻言, 沉默望了一眼屋外。
天彻底黑了。
黑到浓彻。
让她想起赵玉京的眼睛。
“不了, ”花灼对她笑了笑,“你自己回去吧。”
我不回去了。
也不想回去。
因为我掉下‘悬崖’了。
我心甘情愿,如果可以, 我想摘着这朵悬崖下的花,顶着风霜, 带它一起回去。
小双望她片晌,咽了下口水, 一步三回头的出了远门。
远远的,还能望见三公主穿着一身白衣,站在点了一盏院灯的廊下望着她的身影。
——是娇小又孱弱,锦衣玉食养着的,顽劣骄纵的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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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双望着那道身影转过身,回到了夜色里。
*
花灼回过头,便望见赵玉京正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
他脸上的血擦干净了,可脸侧,额头上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却更映衬一张面孔阴美,似工匠细细雕刻,才有了这么一个赵玉京。
“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和她走,”他穿着一身红衣,皮肤显得极为惨白,毫无血色的脸盯着她,“你不想和她走吗?”
“赵玉京,”
她又这样喊他,赵玉京皱了下眉,抬头看着她走过来。
花灼站在他面前低头望着他。
可能是因为如今她精神很疲累的缘故。
她对他的恐惧之心也减轻了许多。
“你不要总是试探我,”花灼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赵玉京坐在台阶上,他抿了下唇,复又抬头看着她。
继而,咬了下森白的牙关。
“可是我猜不透”他凤目泛红,“我猜不透你”
——你让我觉得害怕。
那种陌生的怪异情绪又浮现于心头,让他指尖有些发颤,却根本不舍得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我想要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想要知道我想要知道你的一切,”他黑空空的眼睛里盛满了她,“我想知道你的心,我想钻进你的皮肤里,我想成为你的心,这样我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总好过如今,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泛红的眼里痛的厉害,血泪流出时,总似刀割一般疼痛,他擦了一下眼角,又蹭出一片鲜血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盯着手心蹭出来的血,旁侧,却伸过来一只手,擦过他的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善。”
赵玉京一怔,流着泪抬起头来。
只是看她一眼,他又低下头,不想被她看到他在哭。
鬼流血泪并不好看。
他方才揽镜自照时,吓了一跳。
他那么丑陋的样子,脸毁了,脸上全都是干涸的血,眼睛通红一片,丑陋的吓人。
不想被她看到。
他想在她眼里,他永远都好。
“阿善,你抬头,我都不好给你擦眼泪了。”
赵玉京摇了摇头,忽的一顿,又忙抬起了头。
花灼望他动作,忍不住笑了一声。
赵玉京因她这一声笑,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想走,可她手过来,轻轻的用指腹擦他的脸,他舍不得挪开。
“我如今很好笑,是不是?”
花灼还没来得及说话。
他看着她,执拗的问,“我很可笑是不是?你其实是不是在内心嘲笑我?”
花灼一愣,这次是真的愣了,这种问话,乍一听没什么,其实细思下来,太卑微,赵玉京从不会这样,他从不会没信心到询问这些,他也根本不在乎自己在他人眼中评价如何。
可赵玉京片晌没有听到她的回话,眼眶明显变得更红了。
“我没有你哥哥好是不是?我在你心里就是比不上许如意是不是?如今更比不上了是吗?我——”
花灼忙将他抱到了怀里。
感觉到怀里的人明显一怔,花灼心也跳的厉害,她抱着他,“不是。”
“阿善,不是的,我很爱你,”她感觉到赵玉京紧紧地搂抱住她,力气近乎要将她融入骨血一般的用力,她在他有些疼痛的怀抱里微微皱了下眉,“我很爱你。”
“真的很爱我吗?”
“嗯。”
“不要说嗯,你要说你很爱我。”
他流的泪落到了她的后背上,滴滴点点,打湿了她后背的衣料。
她忽然不合时宜的回想起,赵玉京还活着的时候,很小的时候。
他又爱哭,又爱撒娇,自小就怕痛的很。
“我很爱你。”
“真的?”
有完没完?
花灼心里忍不住想,她被他抱的有些痛,可这样的怀抱,花灼自己也几乎没有感受到过。
只有他这样拥抱过她。
“嗯。”
“你又说嗯。”
他边抽泣,边道。
花灼忍不住笑了笑。
“赵玉——”
花灼还没说完,他猛地松开了她,惊慌失措的望着她的脸。
花灼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了,便见赵玉京一双猩红眼望着她,“我不抱着你了,疼了是吗?”
他手轻轻揉着她的肩膀,后背,花灼怔怔的被他揉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生气的时候,总是会喊他的全名。
久而久之,赵玉京可能觉得,她喊他全名就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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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心想要告诉他她没有生气,可花灼想了想,还是点了下头。
“有一点。”
“我往后不这样抱着你了,你别生气。”
他牵起她的手,眼眶猩红的,好像又要哭了一样。
花灼飞快的眨了眨眼,总觉得如今这种感觉,陌生,又含带着某种令她满足的怪异。
她对他点了下头,继而,忍不住双手捧起他的脸。
因为她受伤的一张脸,因为她疯狂,受控的一颗心。
“阿善,”灯火之下,眉间有颗朱砂痣的少女对他浅浅弯起眉目,“你要一直听我的话,知不知道?”
赵玉京下意识蹙了一下眉。
他漆黑的眼瞳里映满了她的倒影。
“嗯。”
第 103 章
小双不在, 花灼只能用湿帕擦了擦胳膊,她坐在浴房的凳子上,面前摆着一盏红烛, 如豆烛光闪闪晃晃, 花灼低垂着眼擦胳膊,忽觉一丝寒意。
她抬起头。
赵玉京无声无息的过来了, 站在她面前, 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花灼刚才让他在浴房外面等着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了?”
长安郊外这座宅子不大, 浴房更是狭小了些, 一个人尚觉温馨,两个人就成了方寸之地。
烛光暗淡,映上他尚且完好的半张脸。
他低垂着凤目,望少女露出的一双玉白的胳膊。
她要梳洗, 穿了身单薄的鹅黄色衣裳,裤腿捋到了膝盖上,胳膊也露了出来, 暗淡的烛光下, 显得有些晃眼。
似暖玉,温暖含香。
赵玉京抿了下唇, 蹲下身来, “我帮你,好不好?”
他已经梳洗过了。
鬼怕阴火,太阳, 也怕热怕烫,赵玉京是很娇气的鬼, 较比其他的鬼更要敏感,所以梳洗一向是用冷水。
花灼停顿片晌, 将湿帕给他。
他手拿着帕子,要花灼的脚踩在他膝盖上,从花灼的膝盖,轻轻柔柔擦到她脚踝,又擦她的脚面。
花灼有心想喊他别这么轻的擦。
痒得很。
但赵玉京低垂着头,冰冷的手压在她脚心上,不住揉捏着。
“怎么没沐浴?”
花灼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湿漉漉的浴房里,阴暗又狭小,她已经许久没有与他亲近过了,乍然亲密接触,她不是那么的自然。
“小双不在,没人给我倒水。”
“那怎么不喊我给你倒?”
他给她擦着脚踝,没抬头,忽的弯下腰身来亲她的脚面。
他的吻冰冷,亲上花灼温热的皮肤时,花灼心都颤了颤。
“唔——”
赵玉京抬头来望她。
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目里含满欲色,他舔了舔因被囚关多日有些干裂的唇,舔出一片潋滟水光来,手撑在地上,倾身朝她过来。
只是在即将吻上她时,忽的顿了顿。
“可以吗?我只亲亲你,真的”
他有些不大自然,花灼经他询问,也是一顿,点了下头。
他得了同意,才敢过来亲她。
一开始温柔缠绵。
到听见花灼闷声,他便吻的重了,花灼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
总觉得她和他成了池中物。
像是两尾金鱼,游在一方小小的水缸里,花灼被他紧抱在怀里,他抱的还是很重,重到她身体有些痛的地步。
可花灼其实并不讨厌他这样拥抱自己。
一吻结束时,花灼剧烈的喘息声与他的相交织,他紧紧地抱着她,与她耳鬓厮磨,却并没有做更多。
“灼儿,”他声音散在她耳畔,“我爱你,我爱你”
花灼望着眼前桌上那盏红烛昏暗的光,只是喘息着,没有说话。
“将我训诫好了,你开不开心?”
花灼眼睫一顿,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但赵玉京紧紧地抱着她。
“我知道你在训诫我,规训我,你想让我听话。”赵玉京好听的声音在沉静的,只有水声滴滴答答的浴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所以呢?”
花灼浑身紧绷。
她早该想到,赵玉京一定能轻易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他看着她给他一个巴掌后,再给一个甜枣。
他冷静的站在花灼之上,清楚那是训狗一样的规训。
花灼有些害怕。
“所以我会听话的,”
花灼愣愣。
“所以你绝对不能抛弃我,”他抱紧了她,“绝对不能。”
花灼眼睫低垂,她手迟疑片晌,才往上,回抱住他的后背。
“灼儿,你知不知道——”赵玉京感觉到她娇小的手拍抚上他的后背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上来了。
他因这感觉的留存稍顿,许久都没有说话。
“什么?”
花灼没听到他下句,问他。
“没什么”
“你说。”
赵玉京松开了她,抬头看着她的脸。
花灼脸上一片绯红春意,她杏眼望着他。
赵玉京双手上前,捧住她的脸,不断抚摸着她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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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你会生我的气吗?”
“你先说。”
赵玉京从来没有与其他人真心袒露过,这种怪异的感觉,他陌生,又想要与她分享,带着欢愉,期待与恐慌,方才才会欲言又止。
他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总觉得花灼不可思议。
她和其他人不一样,一开始就像是知道他的伪装与内里,知道他的隐瞒与真相。
所以赵玉京总是觉得,她能拥抱,接纳他的一切。
同样,他也会接纳她的阴暗,她的卑劣,她的人性,她的不堪,她的一切好与世人眼中的坏。
“我从前,”赵玉京望着她清亮的杏眼,“想过很多次要杀了你,我想过让你痛苦,把你逼疯,让你变成一个疯子,傻子,”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说这些话,他自己却先有些怕了。
他怕花灼吓到,真的不喜欢他了。
“然后呢?”
花灼明澄澄的杏目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赵玉京坠进她的眼神里。
他抚摸着她眼下的皮肤。
——好想住进她的眼睛里。
“然后,如今,我很庆幸我没那么做,”赵玉京上前,用自己的额头紧贴上她的额头,“我很庆幸。”
甚至是后怕。
如今的他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日子。
他将会没有花灼,他的花灼将会成为一具空壳。
*
夜里,花灼睡得拨步床太小,容不下两个人,便换了张大一些的床榻。
赵玉京还是什么都没有和她做,只是抱着她。
“我抱着你,你会睡不着吗?”
“有一点。”
花灼推了推他,他放开她,只是躺在她身侧望着她。
“灼儿,明日的时候,你去给我烧些纸钱和吃食吧,”他冰冷的手抚摸着她的脸。
赵玉京的声音极为好听,介于男女之间的柔和,放的低缓时,便似夜色之中潺潺流水。
花灼有些犯困,她最近疲累无力,一沾上枕头就困。
“嗯嗯?”花灼费力的睁开睡眼,“今日刚烧,明日还烧?”
“嗯,连烧七日,之后一月一烧。”
赵玉京抚摸过她眼下的青黑。
他如今与她有同心蛊。
他将死,她自然也会受影响。
从前他不在乎生死,游戏人间。
但如今,他不想死了。
“莫要忘了。”
花灼困倦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嗯”
这一夜,花灼觉得自己睡得并不是很舒服。
她最近夜里时常做梦,但今夜,她没有再梦到赵玉京杀她或是逃跑出去为祸世间。
她梦到一座空旷的寺院,空无一人,连一个僧人都无。
寺院内青石为地,栽种樟树,远处有晨钟暮鼓,悠远传来,花灼不知所云。
她大概是做梦了。
却从没做过这样清楚的梦境。
她下意识还以为又是被拖入了哪只鬼的回忆里,但思来想去,也想不通还有哪只鬼没长眼,敢越过赵玉京来动她。
且还跑来寺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知去处的往前走,途径大殿时,忽被人唤住,“小友快过来吧,再往前去可就过了!”
花灼转头,第一眼,她望见殿内一尊宝相庄严的金身佛像,接着,才瞧见门槛站着的老僧人。
挺大年纪了,生的似一根青木一般,穿僧服,留白鬓,抬起枯瘦的一双手,不住对她招着。
花灼怔然朝他过去。
“老师父”
她点了个头,当是问好了。
老师父对她笑,“小友莫要拘束,只当交个朋友,老僧唤次旦释吉,喊声释吉便是了。”
他如此老顽童一般,倒要花灼怔然,被带着跨入门槛,花灼给佛像上了三根清香。
上香的时候,这名为次旦释吉的老师父只在一旁笑弯弯的瞧着她。
花灼虽心感莫名,却是没说什么,上完香,有心想供香油钱,一摸腰侧,却空空如也。
她那福寿娃娃钱袋子给了小双,没要回来呢。
“不必不必,小友之前在善恩寺时,已经给老僧供了许多香油钱了,”他点头,“已经够啦,小友还给老僧用布帕擦身,寺里那些小和尚偷懒,见老僧殿宇不起眼,几次囫囵吞枣!擦了个几遍在大和尚面前做样子,若不是有小友,老僧如今手指缝里还有灰呢,哈哈哈!”
他朗声大笑,花灼纳罕的“哦”了一声,心想,真是怪异,梦到了个疯和尚。
这是将自己当成修得金身的佛像了么?修佛修的走火入魔了?
花灼跪在蒲团上,见这名唤次旦释吉的和尚抱了个签筒过来。
“小友,供了香,要不抽个签吧?”
他枯瘦的手甩了甩签筒,木签递到花灼眼前,花灼愣愣,看反正也到了眼前,思忖片晌,抽了只签文出来。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竟是一张姻缘签。
感觉还是张极为好的姻缘签。
她想起心中人,心下不免高兴,抬头,次旦释吉也正朝她笑。
“小友是想起了心上人,高兴啊。”
花灼低下头,没有说话。
“世间一切事物,遵循缘之一字,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缘生于世间万物,小友信不信,你如今一切,皆为上天定下的缘?”
花灼听不大懂。
可莫名的,她不是那么的欣喜了。
“老师父,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次旦释吉只是抬起枯瘦如柴木一般的手指,上前来,点了点她眉心朱砂痣。
“花灼小友,多想想便知晓啦。”
他笑着点头道,花灼一懵,“老师父”
“你那心上人,在这世间尝遍了人世之苦,亦是观遍了这世间八苦,毁身灭心,生生世世,无轮回转世,”次旦释吉纳罕着摇头笑道,“他当是老天爷有意折辱,可并非如此啊。”
“什么?”
“他是天上的仙君,下凡历劫来啦。”
花灼傻愣在原地。
次旦释吉手指点着她眉心朱砂痣。
“小友,你本来也并非是那世外之人,你再想想吧。”
“什么什么意思?”
花灼浑身发颤,忙攥住次旦释吉的手袖,但他这类神佛,一向无视于人间悲痛喜乐,只是一概如常的望着她。
“仙君下凡来人间历劫,过世间苦难,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这世间人,来来去去,唯独你,是他命中注定的唯一一颗红鸾星,”次旦释吉朗笑,
“你啊你,他是成也在你,败也在你,他这万般苦,万般愁,都注定了挂在你身上,”
“才让他上辈子临死,毁心灭身,本该回到天庭当他的仙君,却临死时万籁俱灰,独独对你心软,一滴泪落在你眉心,才在这世间有了根儿,你人是带着他的眼泪,得了仙君的祝福转世投胎去了,可他依旧是回不去,只得又来一回,”
次旦释吉点点她眉心猩红的朱砂痣,“你啊,就是他命中注定的最后一道劫,若过了你这一关,他回天庭接着他做他风光无限好的仙君去,可他就是过不成。”
“这辈子过不成,上辈子,也是没过成罢!”
第 104 章
花灼怔怔然。
泪已经划到了下巴。
*
夜色朦胧。
赵玉京将她的手指, 一根一根咬在嘴里,边含咬着,边痴痴望她睡颜。
她没什么精神, 一睡着便陷入沉眠。
他漆黑的眼珠清晰映出她的侧脸, 如此这般看她,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
从前黑夜漫长, 他总觉得难耐。
但如今不会了。
他指尖上来, 勾勒着少女的鼻梁, 唇瓣, 凑过去轻轻吻她。
“我送你的钱袋子呢?”他用气声问熟睡的花灼,“你生我的气,丢了是不是?”
赵玉京脸靠在花灼耳畔,紧紧抱着她, 听她的呼吸,感受她的心跳,温暖。
一接触到她, 就不痛了。
但如今, 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只是单纯很想抱着她,一直一直。
“没关系, ”他闭上眼, “没关系”
都能修补好的。
他一定会将一切都修补好的。
那钱袋子,她丢了两次,就像是她送他的白玉簪。
可他会将一切都修补好的。
他手环抱着少女的腰身, 忽的睁开了眼,望着晃动的烛火, 转过头。
床畔旁,不知何时站了个肤色惨白的美人。
是男是女, 分不大清楚,肌肤如纸一般白到毫无血色,墨发披了满身,穿着件极为繁复漂亮的黑底绣繁花千蕊的衣裳,正低垂着头,怯怯站在床榻边上,细瞧,身子还在发着细密的抖。
赵玉京凤眸微眯,冷哼了一声。
他这一声轻哼,画皮鬼抖得更厉害了。
画皮鬼一向是胆小如鼠,毕竟本身没什么道行,多是生前丑陋却心中爱美之人所变,一张皮可以洗的干干净净后,再画上世间至美之人的脸。
若不是这画皮鬼从前乍见过一回赵玉京的脸,霎时惊为天人,自此顶着赵玉京的脸出去招摇,赵玉京也懒得抓这没用小鬼。
他被青庵观的道士抓了后,靠着吸食从前手底下所有恶鬼的阴气才补了精气,不可谓是元气大伤,唯独漏了这没道行的画皮鬼,没想如今倒是有了用处。
赵玉京想想,从床榻上依依不舍的坐起身来,将床幔给放下来,才赤脚踩在地上。
他可不想让这画皮鬼看到花灼的脸,毕竟花灼如此貌美,若这画皮鬼望之一眼也起了心思,敢画了花灼的脸出去招摇,他可不知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画皮鬼知道赵玉京心中所想,定会无奈苦笑,心想这实在是赵玉京想多了。
画皮鬼便是怕他,也痴愣愣的看着他下来,赵玉京一张面容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兴许是才与心上人小意柔情一番,面上不似从前冷厉寒霜,反倒添带着颜色。
烛光荡荡,落上他用簪子划破的侧脸,那伤口触目惊心,画皮鬼忍不住将视线放到那伤口之上。
“你,”
赵玉京坐在妆台前的椅子里,他本身为厉鬼,成了厉鬼便极为喜爱红色,这是厉鬼的通病,就是喜欢血一般的艳红。
画皮鬼总觉得不少厉鬼都相当美丽,毕竟鬼肤白无血色,俗话一白遮三丑,但美似赵玉京的,还是寻不到的。
才让他回回见了赵玉京,又是害怕,又是忍不住看他。
赵玉京却没理会他,拿了妆台上一把金剪出来,“剪些皮下来给我。”
“剪剪皮?”
画皮鬼生性爱美,闻言,脑袋里嗡嗡的,下意识摇头,触及赵玉京阴冷的凤目,又霎时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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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画皮鬼声音发着颤,“我、我剪我剪就是了”
金剪被赵玉京摔在地上,画皮鬼跪在地上去捡,拿在手里,流了满脸的血泪,“大人,剪、剪多少啊?”
赵玉京没说话,翻着花灼的妆匣子,看到里头躺着的白玉簪,目光含笑道,“我脸上伤口有多大,你便剪多大。”
竟是要补皮。
画皮鬼望着赵玉京一张玉面上碍眼的伤口,忽的不怕了。
这么张好看的脸,确实不应该留下伤口。
他背过身去,想了想,寻了块不起眼的地方剪了片皮下来,小心翼翼上前,将这张皮给贴补到赵玉京侧脸上。
补皮的时候,画皮鬼的手都在抖。
“大人,好、好了。”
赵玉京随手拿起一把铜镜,侧过脸来。
他额头也有伤口,但这伤口能盖住,且吸□□气足够后就好的起来,侧脸的伤口就不是了,他当时深觉花灼喜爱许如意那张脸,毁自己的皮毁的太深了。
赵玉京对镜细看。
凡人与阴鬼都时常说他相貌美丽,望到他便痴痴愣愣。
可能是好看吧。
但花灼真的喜欢吗?
他忽的皱起了眉心来,侧过脸来抬头瞅着眼前的画皮鬼。
“你如今这张脸画的谁的?”
画皮鬼一愣,还以为自己又犯错了,忙道,“画画画、画的、画的是今年榜眼的。”
他其实是想画今年探花郎的。
那探花郎相貌若天神下凡间一般丰神俊逸,他看的如痴如醉,虽然总觉得眼熟,可美色上头,没多想,画了一半,总觉得像个人。
太像赵玉京了。
他吓都快吓死了,赶紧洗干净了,委曲自己画了今年榜眼的。
听闻今年榜眼上位并不干净,相貌比凤仙楼里最美的小倌都好看,画皮鬼画了榜眼的皮后,虽还是有些失落,但也尚算知足。
“哼——”赵玉京拖着长音轻哼,瞅着这张脸,“这榜眼很好看吗?”
“好看的,但是对比大人您就如那鲜花边上的绿叶子了。”
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我听闻探花一向是最好看的,”赵玉京想起花灼曾看过的那本画像来。
那探花郎生的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目,他觉得和他有几分相像。
名字他都记得清楚。
叫柳蔓芊。
“你怎么不画探花的脸?”
画皮鬼哪里敢说实话。
他吓都快吓死了,一提起赵玉京的脸就憧憬又害怕,想赵玉京反正也没见过探花的样子,索性说了句谎话,只求这责问快些过去。
“今、今年榜眼,更、更好看些。”
画皮鬼低垂着头说完,许久没听到回话。
许久,才听赵玉京温声道,“你觉得,今年榜眼更好看?”
画皮鬼听出有些不对劲,可话已经说出口了,他不明所以,还是道,“对、对”
“滚出去。”
画皮鬼忙应了声,就要匆匆往外头跑,刚转过身,便听身后人曼声道,“停。”
“啊啊?”
画皮鬼都快吓哭了。
“你抬起头来。”
画皮鬼颤着身子抬起头来看他。
这一眼,他吓了一跳。
赵玉京阴森森的盯着他,围着他转了一圈。
“哼,相貌跟狐媚子一样,”赵玉京一双凤目里满含恶意,“我看一眼都嫌脏。”
画皮鬼齿关发颤,不敢吭声。
“这狐媚子就喜欢穿这种衣裳?”
“对、对”
这榜眼确实在自己府里喜欢穿花哨衣裳,但没有画皮鬼手底下的衣裳那么花哨,画皮鬼爱美,什么美人就配什么衣裳,才穿的花哨了些。
烛光晦暗,赵玉京眸光阴晴不定瞅着他身上绣了繁花的衣裳。
“这种衣裳你还有么。”
“有是有,怎么了?”
不会是看他的衣裳不顺眼,想要让他把衣裳全都烧了吧?
“拿来给我,挑几件好看的。”
画皮鬼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要走,却又被喊住。
“对了,我才想起来,还有件事要你办。”
“什、什么事啊?”
赵玉京对他笑了一下,“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他话音一顿,又皱了下眉。
画皮鬼不明所以,问,“杀谁啊?”
“不用了,你走吧,不杀了。”
画皮鬼“哦”了一声,紧赶慢赶的走了回去挑衣裳。
赵玉京赤脚站在原地,神情阴沉不定。
他侧眼望旁侧拉下来的床幔,少女躺在里头,睡得正熟。
他走到床幔边,手拽住从床幔上头垂下的穗子,隔着床幔,望少女沉睡的侧脸。
本该如他从前一般斩草除根才对。
斩草除根,不留痕迹,他若瞒着,她也不会知道。
赵玉京白细的手指扯着穗子。
他眸中情绪晦暗,许久,才蹙了下眉,转
依譁
瞬消散于屋内。
*
又将到一年冬。
江家宅邸,江金娇被发了狂的江之洁一把推出了门,她摔在地上,不顾身上摔出来的疼,满脸是泪崩溃的爬起来去敲一下紧闭的门。
“哥哥!哥哥!”
她双手砸着门,里头不断传来重物摔砸,与江之洁痛苦的嘶吼痛哭声。
“哥哥!你莫要伤了你自己!哥哥!”
“滚开!都给我滚!”
江之洁的喊叫声自门内传出来,“都滚开!都滚开!”
“好!好!我这就走!”江金娇急忙爬起来,带着旁侧尚未进门的小嫂子一同赶紧往外头跑,“我们都走!你莫要再烦心!”
陈姑娘被江金娇双手推着出来,她烦忧的流了满脸泪,“金娇,表兄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她是真心心悦江之洁,但不久之前,才知道江之洁竟偷偷食用了逍遥丹。
那东西,多是从前与心教有勾结的纨绔疯子才会用的东西,服用后多是神思欢愉,若登仙一般快活。
但若想戒,便要费出毁心挠骨的痛苦。
谁也不知道江之洁是怎么染上的,思来想去,只认为是江金娇从前病重的缘故,江之洁忧心妹妹,才误入歧途。
陈姑娘家中不愿她再嫁江之洁,若她再执迷不悟,还有心要将江之洁的隐瞒告知所有人,陈姑娘如今进退两难,整日以泪洗面,今日本是想过来与江之洁说说这事情,没想江之洁又发了狂。
江金娇浑身疼的厉害,她又难受又无力,本身性子便不好,气的一边跺脚一边哭,“我怎么知道!”
她气的一边哭,一边大步便往归处去了。
江之洁一个人在屋子里,听到了江金娇的哭声。
他形容疯癫,扔了手里的烛台,一把爬上了榻,眼睛探到窗棂边,望着江金娇远去的背影,又悲从心来。
如今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父母生了厌弃之心,开始懒得来看他了,唯一的金娇也逐渐对他起了烦厌。
可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江之洁抱着自己,不住哭泣着。
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
他哭的肩膀不住发颤,忽的被戳了戳胳膊。
逍遥丹的戒断要人迟钝麻木,江之洁懵懵抬起头,还没回过神来,哭到不住喘气的嘴里就被塞进了一粒丸药。
苦,又含带着草药清苦,他眼睛麻木的抬起,便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庞。
“啊——啊!啊啊啊!”
乍然一见这张阴美至极的脸,他明明想不起什么,却吓得似见鬼,猛地往后爬去,不住大口呼吸着。
“你——你怎么进来的!你是!你是!”
“还记得我呢?我当你定认不清人了呢。”
这男子温柔的声音要江之洁浑身发抖,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狠狠甩了一耳光,赵玉京一把扯起他的头发,提着死人一样提到眼前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活该,让你跟我抢。”
他阴冷冷的凤目死死瞪着他,扯着江之洁的头发一把将人摔出去。
江之洁当即头痛的厉害。
他浑身发麻,怪异的是,渴求逍遥丹的欲望却霎时消失不见的。
只是觉得身子麻木,困倦。
“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抢人。”
江之洁眼睛将闭不闭,听梁善渊阴冷的咒骂。
“忘了有关于她的一切,好好活着吧,”他声音忽的含笑,冰冷的手指点着他的额头,“你就不配记着。”
忘了什么?
江之洁心中浮起难言恐惧,可更多地,是解脱与放松。
他思绪即将陷入沉眠时,听到那从没听过的声音在他耳畔道,“你以为你能比得过我?输家。”
输家?
江之洁想问,为什么这样说自己。
可随即,他睡着了。
睡到阳光晒上了眼皮,睡到被人推醒。
他愣愣醒来,便对上了江金娇一双肿成了核桃的眼。
“哥、哥哥,”江金娇一看他醒了,哭的更厉害了,又怨他,又怜他,更恨从前自己受了那无妄之灾,才让江之洁也一起遭了殃。
她和江之洁可是从小就紧紧相牵的亲兄妹啊,怎会抛弃对方呢?
“我瞒着阿爹阿娘,将逍遥丹拿来了,你、你吃一口吧,别打自己了。”
江之洁如今身上全都是他自己打的烫的印子。
眼看着江金娇要把那不明来历的药丸往他嘴里放,江之洁吓了一跳,一把将那药丸摔开了,“什么啊?你要给我吃什么啊?!”
“啊?”
江金娇看着被摔在地上的逍遥丹,也傻了。
*
“灼儿,”
赵玉京坐在她身边给她夹菜。
天已经正式入了冬,今日外头下大雪,屋里烧了暖炉,赵玉京生怕她受一点冷,又是给她穿鞋袜又是给她穿厚裤子,还塞了个暖手炉到她手里,若不是有花灼阻拦,他都快给花灼戴个帽子了。
花灼喝着赵玉京亲手做的冬瓜汤,感念赵玉京的手艺确实是好。
他吃不出寻常食物的味道,便一次次的寻花灼试,伙房里贴满了纸,都是每道菜要加多少盐多少糖,此后再不会有忘记的时候了。
唯一缺点,就是赵玉京因如今是他自己的皮的缘故,见不得阳光,屋里时常拉着棉帘子,白天一点阳光都进不得,花灼要晒太阳,都得出去晒。
“你知不知道,”他又给她夹了筷子藕片,对她笑弯弯道,“江世子成婚了。”
“是吗?”
花灼点点头,还挺开心的。
她之前就觉得那陈姑娘挺不错的,江之洁人也可以,如今终于成了婚,她心头也似放下了大石。
大家都寻找到自己的人生,这样才最好。
“是啊。”赵玉京凤眼虽带笑,却直勾勾的注视着她,见她在笑,他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花灼见他笑,脸埋在盛着冬瓜汤的碗里,眼睛抬起看他。
大概是自这一两个月以来,赵玉京不知道是怎么的,日日穿的衣裳都不一样。
花哨金贵的很,颜色也具是颇为艳丽,这种衣裳,能衬的丑人更丑,衬的美人更美。
才让花灼偶尔望他,都忍不住有些发愣。
“江世子一点都不好,”赵玉京苍白的手搭在桌上,探头朝她凑过来,黏黏糊糊的亲了一下她的脸,“从前还说心悦灼儿,如今就娶了其他人。”
花灼都习惯他这时不时过来亲一口,咬一口的举动了,她瞪他一眼,“我和寄夏又什么都没有,说白了,友人罢了,他娶妻再正常不过了,这有什么好不好的?”
赵玉京心里念着寄夏这亲昵二字,手把玩着花灼的耳廓。
“他就是不专一,”赵玉京道,“就是没那么好。”
他凤目望她,“灼儿觉得我和他比谁更好些?”
花灼知道他是又犯病。
可能其他人会觉得他这样的人很麻烦。
但花灼喝着汤,喟叹笑道,“你,你最好,行了吧。”
赵玉京凑过来娇缠的抱住她。
“哎!喝汤呢,一会儿汤都洒了!”
她忙护住汤碗,赵玉京抱着她腰身,在她耳边不停地笑,“嗯”了一声,“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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