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急
到了车上, 姜怡妃心情平复许多。
睁开眼,明月当空,微光不及周身, 仿佛离她很遥远。
衣料摩擦声沙沙响着, 宋聿诚左手抽出安全带,绕到她胸前,因为不顺手,姿势有些变扭,左肩膀微微压着她的胸。
她视线掠过臂弯缝隙, 定格,心口传来一股轻微的悸痛。
一小节玻璃碎片扎在他虎口, 血道凝固成了暗红色。
“我来开吧。”姜怡妃清了清嗓, 声音沙沙的。
宋聿诚起身, 受伤的手腕搁在门上, 与她对视一眼,“你可以?”
“没事。”
不管如何,他的伤总是她造成的,现在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照顾她。
未等男人的反应, 姜怡妃抬起左腿跨过中控, 偻背挪到驾驶位,掖了掖肩上的薄毯,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按下引擎按钮。
汽车发动机嗡嗡作响, 宋聿诚坐进去, 关门, 隔绝室外的噪音。
车内顿时安静。
她凝着眉,打方向盘:“我先送你去医院包扎。”
车子开出小区, 进入主干道,加速时推背感明显。
他侧眼,路灯倒退的光在她脸上一明一暗闪烁,紧抿着唇,瞳孔微微散开,眼中透露出一种急切。
“姜怡妃,开慢点儿。”宋聿诚端着手腕,轻声道,“我没事。”
他说他没事,上医院急症包扎的时候,医生看着他的伤口眉头紧锁,拿着工具挑出大大小小五块小碎片,在他掌心上穿针引线,缝了三针,包上一层又一层纱布。
姜怡妃大夏天裹着毯子,靠在墙上从头到尾盯着:“会留疤吗?”
“会留点儿,哎。”大概是她奇怪凌乱的打扮和长时间的沉默不语,医生敲着医嘱,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苦口婆心劝道,“小两口有什么事儿坐下来好好说,不要动手,你看看,要留疤了你又心疼了吧。”
“”姜怡妃愣神须臾,皱着眉难受地缩了缩脖子,想说反驳的话,又觉得没必要和陌生人有过多的交流。
眼睛往旁边扫,正好衔上男人的视线。
他嘴唇破了点儿皮,衬衫皱着褶,懒懒地抬眼,感觉打架打出了神清气爽。
姜怡妃瞬时避开视线,垂眸摘毯子上的毛线球。
宋聿诚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嘴角,对医生说:“就是个小意外,您别把她吓哭了。”
后半句话成功迎来姜怡妃一记眼刀,她上前从桌上拿了单子,一声不吭地出去缴费。
医生见多识广,笑了声,调侃留下的:“你老婆挺难哄吧。”
“还行。”宋聿诚缓缓站起来,“比爬珠峰简单些。”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阴狠狠一声:“宋聿诚。”
他顿时噤声。
回家前,姜怡妃来了趟姜家胡同。
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她仍按晚上的原计划把新买的书画材料给他。
车停在离胡同有些距离的槐树空地。
树边的老夜灯照出幽幽橙光,小飞虫化为黑点游离着,这附近老人居多,过了九点基本都在家休息,一片安宁。
姜怡妃熄了火,平视前方,迟迟没有下车。
宋聿诚放下手机,随她的视线望去,对面停着一辆不久前见过的轿车,是陈家的。
陈父不可能来见姜西竹,那么只有可能是陈母樊彩茗。
姜怡妃望着通往自家的小道,夜色浇灌进去,一眼望不到头。
不记得上一次父母见面是何时,脑海依稀有些片段。
同样的夜晚,雨淅淅沥沥从屋檐落下,母亲在门前红着眼,蹲下来紧紧抱她。
“妈妈周末来看你。”嗓音哽咽。
少时的她没有哭闹,很平静,挤出一丝微笑。
希望樊彩茗能走得放心。
她都明白。
樊彩茗和姜西竹把离婚的事隐藏得再好也无用,他们忽视了孩子强大的感知力,通常对周围的情感氛围非常敏感。
所以她明白那一次母亲离家意味着什么。
家散了,父母不再相爱。
她变成了拖油瓶。
能见到妈妈,就看不见爸爸,像筷子,成对的只有两根,多一根这顿饭就无从下嘴。
小时候忍不住想,或许自己没有存在世上,他们就不用相互避嫌,各自潇洒。
也不需要因为她的事情再次闹不愉快,比如说现在。
虽然人还没进去,但姜怡妃已经预料到樊彩茗为何会深夜造访姜西竹。
正踌躇着要不要先出去溜几圈避一避,身边的男声响起。
“只有这一袋材料?”宋聿诚往后座底下的位置扫了眼,左手伸向门把,“我替你拎进去。”
“你方便吗?”姜怡妃拉住他的衣袖。
他掰开门锁,随即车顶的灯亮了。
淡黄的光落在他的瞳孔里,微弱的闪了闪,仿佛一瞬间能看穿她许多心思与顾忌。
可宋聿诚从来不会揭穿,而是为她找合适的台阶下。
他泰然道:“你这一身走进去,姜老得扣着你问多少话,我想你也舍不得让一个病号待在车上等太久。”
姜怡妃低头看了眼着装,觉得有理,顺势应了他的好意。
昏暗路灯下,胡同两旁的墙壁斑驳开裂,不规则的瓷砖被时间打磨得斑斓而沧桑。
宋聿诚踏着青石板,看到门牌号,他缓下脚步。
激烈的争吵声从外门内飘出来,争执发生在过道。
“你上我这找你女儿?”姜西竹语气又冲又诧异,“阿茗,是莺莺在你们陈家受了委屈,我还找不到人呢!”
“我不是和你说了,莺莺有人照顾,她没事了。”樊彩茗透露出一股鸡同鸭讲的无力,“现在是燕燕不见了,我也要确保她的安全,两个都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会只偏袒一边。”
这套对话,宋聿诚总觉得似曾相识,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姜怡妃在外头不肯进门。
“我不需要你偏袒这孩子,”姜西竹情绪激动,“你以后别给她找事就成。这么多年,你没看出来吗?莺莺她从小就是个很有想法,很独立的孩子,你不用去给她铺什么路,相乱七八糟的亲,还有那什么,生日派对,老外那一套,她不需要,她是喝过洋墨水的,我看她回国之后也不喜欢花里胡哨啊,这说明什么,她对这种过场仪式不感冒。”
“我身为女人会不懂小姑娘想要什么?难道你一个老闷葫芦会懂?”樊彩茗不服气,“所以说,就因为你这种无所谓,不关心的态度,从小就不好好管教她,所以她高中才会经不住诱惑一毕业就和姓沈的搞在一起,好了,现在搞出大事情了,还把妹妹也栽进去,两姐妹喜欢同一个男人,丢不丢脸。”
“你不要在这里颠倒是非,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谁年轻的时候没发过疯,你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姜西竹说,“要翻旧账是吧,我也跟你翻一翻旧账,莺莺小学那年,你为了你的小女儿,没有如约带莺莺去山月美术馆,这孩子那天一个人坐车去玩,到了半夜才自己摸回来,连续三天她都偷偷溜去美术馆等你”
门外,宋聿诚的目光落在走进来的小路上,脑内像遇到了海底地震,埋藏两万里下的记忆碎片有浮出的迹象,不知为何,胸廓上下猛烈起伏,久久无法平息——
姜怡妃在车上等了差不多十分钟。
她趴在方向盘上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
男人出现在视野,挺拔的身形,拎回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信步而来。
姜怡妃猜是父亲给她准备的饺子,他过节都只会准备饺子来象征性庆祝一下。
车门打开,她伸手去接塑料袋,饭盒散发着一股淡淡蒜香,她放到后面,说:“他们两个没有为难你吧。”
宋聿诚说:“没有。”
“你让他们别担心我了吗?”
“嗯,都说了。”
他回得心不在焉,视线却一直投在她脸上,那双眼睛在夜里恍如变得明亮又深邃,只盛着她影子的轮廓。
明明光线深暗,姜怡妃觉得自己要被穿透了,眼皮发烫。
“你有事儿吗?”她身体往另一侧靠,咽了咽口水。
宋聿诚喉结微动,扭头看向挡风玻璃,拉了拉不存在的领带,攥着衣襟清了清嗓:“回我家再说。”
“哦。”
他的反应很奇怪,好像他们两人刚认识似的,姜怡妃开车疾驰,余光里他握住手腕指腹摩挲着手链上的玉貔貅,平视前方的视线总在移动,有点像紧张的信号,又好像在心虚。
这一路,他再也没说话,雕塑般端正坐着。
他伤了手,今晚的生活起居多有不便,姜怡妃心生愧疚,便打算在他家住一晚。
宋聿诚没有拒绝。
姜怡妃换好睡衣走出衣帽间,看到他站在窗前。
单手插在裤兜里,干净的玻璃上映着他的表情,她以为他在逗窗台的鸟,走进一看才发现他垂眸望着窗台上的花瓶,像是陷进瓶眼。
连她站在身后都未曾察觉,一心栽了进去。
“宋聿诚,”姜怡妃发出声音,促使他回神,“你刚才在车上想说什么?”
宋聿诚转身,视线缓缓落下去:“饺子吃完了吗?”
“吃了几个,剩下的放冰箱了,你要吗?”姜怡妃迈开步子,“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宋聿诚摇了摇头,拉住她的手。
她已经冲了澡,身上萦绕着沐浴露的香气,一袭深蓝色的吊带绸制睡裙布料轻薄,长度刚好到膝盖。
一旦受到心理暗示,人们往往会在看到事物时产生一种映射,将其与内心的预设假设相联系。
比如说她穿着蓝色的裙子,比如说她喜爱的花出现在他的相簿里。
宋聿诚需要验证。
他拉着她到床沿坐下:“上次和我去山月美术馆,你为什么蹲在西洋室里。”
“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提及旧事,姜怡妃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心又被挑起烦躁,但抬头对上一对渴求答案的目光,她思忖片刻,讲了出来,“我在那儿遇到过一个有趣的男孩,我曾经以为那个人是沈洵祗”
她将童年往事娓娓道来,说着说着越来越觉得幼稚,掐头去尾地敷衍了一通。
“总之是一件对我来说,小时候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和他做了个约定没有达成,所以一直记着。”扭头,看到他嘴角翘着,姜怡妃怔了怔,“宋老师,这故事很感人吗?”
宋聿诚眼眶微微泛红,语调温和:“没什么,就是觉得特别温馨。”
心底有一处仿佛被人抚摸,一片柔软,
原来在他忘却的角落,她记了他二十多年。
夜深。
一池冷水,空气凉爽清透。
单面镜外的月光挂着一抹忧郁的阴影。
绷带缠绕的手晾在浴缸外,水从头发尖滴落,伴随着水声,宋聿诚的眉头紧皱。
隔着楼层,他宛若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
迟到了二十多年的约定,他该怎么还。
晚来急
入梦。
美术馆的庭院弥漫着淡淡的秋意。阳光斜射, 穿过屋檐,透过玻璃,投下斑驳光影。
她踩向自己的影子, 屋子里发出清脆的回声, 仿佛四周的西洋画框都震了震。
女孩转过身,蓝色的裙摆微微展开,她望向角落:“哥哥,飞燕草长什么样?”
壁画的墙角,男孩坐靠着墙, 支起一条腿,合上手里厚重的书, 站起来, 掸下V领马甲上的落灰, 随口说:“你去门口花坛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年纪也不大, 身材清瘦,比女孩高出一个头,嗓音平淡如水,背对着她开壁画后面房间的锁。
他影子在地板上斜长一条, 正好延到她的珍妮鞋尖, 盖住了褐色皮革面上的污渍。今天走巷路时,过路汽车的轮胎陷进水洼,她来不及躲,泥水溅在她的鞋上。
妈妈说她要当漂漂亮亮的淑女, 所以她穿了精致的裙子。
万一妈妈今天会来呢。
这是女孩来到这儿的第三天, 似乎已经习惯了男孩淡漠的反应, 她低头,搓着纱裙上的一丁点儿泥渍, 闷声说:“可是哥哥,花坛里只有不黄不绿的草和花骨朵儿。”
男孩没有回答他,扭头看了她一眼,径直走进里面的房间。
他打开监控室的灯,明亮的光照到外面,在她视野里形成半圆的轮廓。
女孩瞥了瞥嘴想,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无视了。
她刚往后退步,男孩的影子重新晃出来。
米色的衬衫袖口挽到臂弯,手上多了一块灰色方格的手帕。
白皙干净的手指将帕子对折,他垂眸走近她,声线放缓:“那你再等等。”
他在她眼前蹲下,擦起了小皮鞋面上的污渍。
嗅到一股清新的味道,像带着绿意的琥珀,女孩眨了眨眼睛,盯着男孩的头顶上的漩涡,他有两个漩涡,听隔壁大婶说两个漩涡的孩子特别聪明。
她也觉得,因为她也有两个。
双颊浮出一丝热意,女孩舔了舔唇:“要等多久呢?”
脚背痒痒的,她不由缩脚趾拱起脚背,却更加能感受到手指隔着皮质的力道,是很轻柔的抚摸。
“不知道。”男孩把她的鞋擦得蹭亮,变回新的样子,收起手帕随手塞进裤带里,保持单膝跪着,抬头与她对视,“天要黑了,你还不回家吗?”
她盯着他清澈又平静的瞳孔,摇摇头:“我想守在这里,等花开。”
“不行,你要回家,你爸妈会担心。”男孩话语坚决,像前两次一样。
她不解,眉间皱起小褶:“哥哥呢,哥哥住在这儿有爸妈会担心吗?”
男孩顿了顿,脸上很快恢复平和,站起来:“也许不会吧。”
声音低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可以一个人住诶。”女孩抓住了他毛线马甲的衣摆,“哥哥好像大人啊,好厉害。”
她的声音如水晶般透彻,透着一丝崇拜。
男孩避开她的视线,侧头清了清嗓:“所以你回不回去。”
“我想等花开了再走。”女孩说,“看看哥哥说的是真是假。”
他前几天说她长得像飞燕草,她好奇极了。
他们的影子在另一处壁画上交汇,周围皆是温暖的橙光。
男孩挠了挠后颈,闭了闭眼,拿她没辙,抬手盖在她的头顶,温声哄道:“这样吧,我帮你守着庭院花坛里第一朵开的飞燕草,你明天再过来看,好不好。”
黄昏的颜色照在她的眼睛里,女孩踮起脚尖无意顶了顶他的掌心:“真的吗?你会骗我吗?”
“不会。”他的手僵硬了一下,缓缓收回揣进裤袋里,嗓音淡而稳健,“我就在这儿等你。”
女孩信了,第二天临近闭馆,用同样的法子绕开门卫叔叔,偷偷潜进去找他。
可西洋展馆的红木门锁上了,她推不开。
廊檐下,她敲着窗,喊了好几声哥哥。
回应她的是越来越激烈的雨声。
下雨了,湿凉的风灌进领口。
她坐在台阶上拢起手呵热气。
肩膀耷拉,雨水溅到她的珍妮鞋上,她掖起袖子去擦。
动作一瞬停滞,她吸了吸鼻子,嗓子干哑。抬头时,愣愣地望着一坛盛开的蓝色小花。
她们摇曳生姿,在雨里偏偏起舞,像一群自由漂亮的小鸟。
可邀请她来看的人不见了。
那第一朵飞燕草长什么样呢?
他也食言了。
和她妈妈一样。
小女该跨出门槛,独自离开。
雨丝在胡同中轻轻飘洒,敲击着石板路和古老的瓦房。
忽听到空灵的声音缥缈,似风的脚步。
女孩驻足回头,循声望去。
叫住她的是一个成年男人,身形颀长,似是熟悉。
逆着光,手拿一支蓝紫色的飞燕草,嘴唇动了动,话语悠远并不明晰。
她努力去听,膝盖沉重得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阻止她走回头路。
夜里,就这昏暗的光线,宋聿诚低头亲吻女人的额心。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眉头舒展,翻身钻进他的怀里,无意识环住他的腰,力道不小,仿佛怕他离开。
宋聿诚深深埋进她的气息里,仿佛是水,越来越香醇,倒灌进心底干涸之壑——
早晨姜怡妃醒来,下意识摸了摸旁边,指腹沾上清凉。
宋聿诚起得比他早,昨晚迷迷糊糊地好像听到他出门过一次。
她坐起身,睡眼惺忪,听到小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窗台外阳光明媚,花瓶里换了一株新的飞燕草,蓝出浅浅的光,懒懒散散地吸收阳光的滋润。
她麻利地换上通勤装,沪城出差时准备的衣服都穿得差不多了,今天需要回自己的小窝。
她下楼,顺着食物的气息踱步走到厨房,玻璃移门内,宋聿诚举着手上的左手,右手拿着汤勺在锅里慢慢搅动。
他穿着宽松的居家T恤,松紧裤腿下露出一截白里透粉的脚踝,宽阔的背略微弯曲,显得灶台偏低。
姜怡妃心底升起一丝暖意,泛着一圈圈涟漪。
许是一个人住久了,偶尔感受有人做早餐的日子,有些新鲜。
她走近了些,砂锅里,小米粥的味道浓郁,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气泡。上次生病的时候,医生叮嘱她吃的早餐养胃食谱里就有提到小米粥。
看着品相不错,姜怡妃伸长脖子去探:“你会做饭啊,宋老师。”
她下楼到刻意放轻走进的脚步,宋聿诚都仔细听着,关了火,随口说:“不难,把阿姨提前放在冰箱里的食物放在锅里重新煮一煮,热一热。”
“那我们旗鼓相当。”
说完,姜怡妃主动揽下盛碗的活。
她徒手端锅,宋聿诚在后面抬手去护:“小心烫。”
放下砂锅,她搓了搓手指捏着耳垂笑道:“没事,我小时候经常帮我爸端菜。”
这模样莫名乖巧,像个邀功的小女孩。
宋聿诚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
姜怡妃突感不对劲,伸出手指,在他唇峰上摁了摁,佯装警告:“不许占我便宜。”
“哪敢。”宋聿诚笑了笑,转身向冰箱走去,淡问,“喝什么。”
她在抽屉里取了餐具:“一杯黑咖,谢谢。”
他从冰箱门露出脑袋,像个有声贴士:“您有慢性胃炎,姜总。”
“那就温水吧。”
回着工作群的消息,装着温水的杯子落在眼下,姜怡妃瞥到他缠着绷带的手,猛然回神,昂起脸看着他落座,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俩到底谁照顾谁。”
宋聿诚左手拿勺,一脸无所谓:“互相照顾,不好吗?”
瓷勺里的粥散发出阵阵热气,姜怡妃缓缓吹着,心中涌上一丝感慨。她没有立即回应,像是在默默品味——
上午走进办公室,姜怡妃让助理倒咖啡。
雅君的眼睛本在她身上打转,得令后,立刻转身去外头倒,腿刚踏出门。
姜怡妃坐在转椅上,又叫住她,笑了笑:“还是倒杯温水吧。”
几分钟后,她端着玻璃杯,走到窗边,道路车水马龙,她习惯过快节奏的生活,但手中这杯温水,让心渐渐迟缓下来,过去的事无论好坏,再怎么纠结,好像在太阳升起的那刻,变得无关紧要。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怡妃回到工位,翻开手机,部门群的雅君发了许多消息。
雅君:【氧化钙啊姐妹们!】
雅君:【我在妃姐后脖上看到了什么!】
雅君:【草莓啊!】
雅君:【不是拔火罐,是新鲜的草莓啊!】
雅君:【昨晚和宋先生一定很激烈吧(狗头)】
咪姐:【天哪,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雅君:【宋先生后来居上,从决赛圈脱颖而出。】
咪姐:【怪不得最近妃姐都开库里南。】
编外人员:【咦?我什么时候在这个群里的?】
雅君:【你哪位?】
编外人员:【哦,他俩啊,是真的,我这好多照片呢,198打包送啊。】
小贾:【我靠,你不会是】
“姜怡妃将编外人员移出群。”
雅君:【啊?】
咪姐:【所以编外人员是谁?】
小贾:【你们要不要先注意一下姜总看到了聊天记录】
姜怡妃换了个聊天框,直接发过去两百的红包。
黎敏:【哎呦,姜总好霸道好直接我好喜欢哦~】
姜怡妃:【照片。】
她猜是在沪城时陪黎敏去医院那天被偷拍了。
果不其然,二十几张照片从蹦出来。
黎敏:【说句实话,他看着比沈总亲切,我大嗑特嗑。】
黎敏对宋聿诚的好感大概全归功于那天他送她回家休息时送了些补品。
这男人真是有眼力劲儿。
姜怡妃点开其中一张,柔和的雨幕中,宋聿诚手持透明的雨伞,揽着她的肩膀。他的衣角微微飘动,雨丝在伞下弯曲,勾勒出温柔的画面。忘了当时说话的内容,但他们两人的视线在雨中交汇,笑得明显。
她脑海里突然映出了梦里的男人。
摸着后颈上的吻痕,她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在不远处飘浮的雾气中。
沉香缭绕。
难道梦里的道歉,是他的声音。
晚上加完班,姜怡妃是楼层里最后一个回去的。
长廊空旷安静,看到后楼仓库房的灯仍亮着,她给高杰打了个电话问库房里还有什么事。
温家的藏品贵重,公司加派了警备员二十四小时守着,进仓库搬运必须有中层以上的领导到场监督。
电话接通。
姜怡妃:“师傅,我在办公楼看到A仓的灯开着,是你吗?”
高杰那段的声音有些喘:“是我,在确认标签,你早点儿回,我看着。”
“好。”姜怡妃没注意太多,挂了电话。
晚来急
若说宋聿诚一年出现在酒吧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么主动找人喝酒的事情可谓闻所未闻。
至少褚康时与他发小二十年都没有收到过来自他单方面,无预兆的邀请。
宋聿诚的日子过得太规圆矩方,置身于唾手可得的纸醉金迷中, 他能单独开出一条道绕着走, 这总让里面的人感到不平衡。大概是这样的原因,所以圈里有些与他同辈的人心生排挤。
可褚康时喜欢和他呆一块儿。
宋聿诚的母亲刚和褚康时的叔叔联姻时,他们俩个小孩并不熟。
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还记得第一次见面那天,在褚家门下的茶馆里。
褚康时记得很清楚, 春天,十二岁的宋聿诚穿着一件米色的毛衣, 内搭是单薄的灰衬衫, 大人在隔壁打麻将, 他们两个被扔在沙发区域各玩各的。
那会儿家里人给他买了国外最新的掌上游戏机, 国内没上过的那种,他拿到班里走一圈能钓上一群“馋猫”垂涎欲滴,他爱死了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掏出机器,面朝着宋聿诚那头趴下, 他开始打游戏, 一分钟了,他调响声音,五分钟了,他翻身, 高举掌机屏幕。
无人问津。
到第六分钟, 彻底失去耐心, 游戏里飞机撞向子弹坠毁炸成碎片。
他偷偷去看单人沙发坐上的宋聿诚,仍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低头翻阅着一本书,书封用黄褐色的牛皮纸包着。
褚康时以为是小人书漫画,坐起,伸手,不屑道:“喂,给我看看。”
宋聿诚掀眼,默不作声把书放在了他的掌心,侧身从书包里又拿出一本继续看。
褚康时在心里骂真装,然后低头打开书,两眼一黑。
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像讨人厌的蜈蚣。
从此对宋聿诚肃然起敬。
或许要归于他当年潜意识里的崇洋媚外。
这只是开端,因为宋聿诚不爱搭理他。
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麻烦安静点。”
很礼貌,很装。
宋聿诚越不理,他越想往上凑,显得他也很成熟。小时候都想快点当大人,彰显自己与同龄人的不一般。
这种他单方面的兄弟友谊持续了许久终于迎来了转机。
秋季开学没多久,其他班传来宋聿诚失踪的消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骗过了他们班的班主任和家里人,连续四天不在家也不在学校。
那几天,褚康时觉得他眼中的燕都城在地震,三户平常外头宴席才能凑齐人家,姓褚的姓关的姓宋的集体大动员,就为了找他。
褚康时端着饭盘被两个穿着藏蓝色制服,胸前五颜六色好几条杠的伯伯叫到校外问事儿。
虽然没帮上忙,但是他回来后对宋聿诚更加佩服。
怪不得平常不声不响,确实得低调。
第二个礼拜,听说宋聿诚回校了,食堂里,他立刻端着饭盘去问候,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自己讲单口相声,没想到宋聿诚竟然捧哏了。仿佛这几天去了趟改造所,对周围人突然亲切了起来。于是,两人一玩就是二十多年。
想起之前玉堂庄园的小摩擦,其实下手没有用狠劲儿,但凡换一个人和他抢女人,褚康时都会气得割席,但宋聿诚不一样,他不会因为女人和宋聿诚闹掰,毕竟从多重方面考虑都不值当。
“宋哥,你这让我来,又不说事儿,整得我有些心慌。”褚康时放下杯子,撑着下巴,细细端详,“让我猜猜,姜怡妃让我暂时放姓沈的一马,你不高兴。”
杯沿在唇边停下,白色的绷带缠绕指节,显得指尖修长,宋聿诚瞥来的眼神澹然:“这事儿不归我管,她有她的判断。”
褚康时:“那你难受什么?姜怡妃不管你了?”
宋聿诚垂眼,吧台柔美的灯光照在他的睫毛上,手指转动杯子,冰块晃动发出微弱清脆的声响,雨声一般。
“我有没有和你提过,”他说,“刚到褚家的时候,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和你们相处。”
“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你当时嫌弃我。”褚康时笑着说,“能理解,哥们儿不是小气的人。”
“同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即将出生的绵绵。”宋聿诚盯着杯里酒絮缓缓交融,“这就是那会儿我离家的原因,我选择了逃避。”
褚康时怔了怔,轻轻皱眉:“你是说,你其实不期待绵绵出生?”
宋聿诚没有否认,他当年只觉得迷茫。
母亲再嫁是为了利益,他对褚家人可以无感,但是即将出生的褚眠令他不安。
孩子的普遍定义是爱情的结晶,那她呢,或许会是减小他存在感的钻石。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褚眠会创造出这个因血缘而互相牵绊的三角。
他对未来的这一切感到惊慌,所以选择了逃避。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想问问你,那次回来后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还教我做功课,打游戏。”褚康时问,“我以为是我死皮赖脸的真诚打动了你。”
“别自恋,当然不是。”宋聿诚轻笑,眸底泛着微光,“我躲到美术馆那几天,遇到了一个和我家庭情况差不多的小姑娘。”
昨夜,他泡着冷水,一点一点逼自己把这些事情想起来。
细节每明晰一分,他心里的愧意便增加一厘。
还是孩子的姜怡妃坐在墙下,傻傻地,像把他当做告解室里的神父,自言自语说了一堆话。
“她的父母离婚了,她跟父亲生活。”
“判给了父亲?”
“不是,是她选的父亲。”宋聿诚说,“因为觉得跟着母亲会影响她未来的生活,她自称父母真爱路上的绊脚石。”
“这孩子多大?怎么净说些稀罕话。”褚康时调侃。
“比你再小点儿。”宋聿诚顿了顿,嘴角不自觉上扬,“一嘴稀罕话,怪可爱的。”
一开始他以为她在倒苦水,等他安慰,结果说着说着自己开导起了自己。
无意间,好像把他也开导完了。
她说,不就是多了个弟弟妹妹,她的日子照样得过,母亲的关注少了,她还能过得更自由烂漫。
“所以你就接受了绵绵?”
“不,那会儿更多是坦然接受了现状。”
在后来两天的相处里,他发现自己是能和小孩相处的,又或者说多一个像那个小女孩一样的弟弟妹妹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今天提这段回忆的目的是?”褚康时挑了挑眉,从男人勾唇的表情里嗅到一丝诡异。
宋聿诚垂眸轻掸台面上的水珠,轻吐三个字。
“姜怡妃。”
命中注定,各有前因。
空气静止三秒。
喉头像被塞进了一大块腻得发齁的蛋糕。
褚康时顷刻拉长脸,怒骂了句“畜生啊”。
司机接走宋聿诚,车渐渐远去,潇洒地汇入夜间灯海。
兄弟觅得佳人,忽然感觉非常阒然。
褚康时掏出打火机,走到一边打算抽只烟。
他那些日子也不是白喜欢姜怡妃,总归是难受的。
这一条街酒吧聚集,到了晚上音乐噪音浸在安静的夜间显得嘈杂,街上晃荡的年轻人也有很多。
他刚找到处安静,巷子尽头有几个人闯进来。
开口的一听就是混混:“小美女,怎么醉成这样啊,家住哪儿?哥哥们送你回家。”
一个说:“哥,她这包儿是真的话,应该值不少钱吧。”
“放开我!”被拉着抵在墙上的女孩含糊不清的说话,“当然是真的,老娘不背假包,滚啊!”
褚康时镇住,随即眼神浮现一抹幽暗的戾气。
脑子昏昏沉沉,陈姿燕才反应过来刚才朋友给的酒有问题。
两个土鳖混混吵得心烦,她用力挣脱腕上的束缚,“放手啊!听不懂人话吗!”
话音刚落,两个混混突然惨叫,双双倒地。
抬头看时,来人提起一条长腿,一脚一个踹得两个混混连声讨饶。
随着他嘴里的烟芯冒出的一丁点光看上去,陈姿燕猛地清醒。
不顾地下人的求饶,褚康时松动手腕,提起那人的领子,狠狠一拳上去。
另一个看到他手伸下去要抡自己,连忙往后爬:“大哥,放我一马,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妞啊”
“什么妞?你爹妈生下你就是只让你干这档子破事儿的?”褚康时背对着她,懒洋洋地松了松肩膀,“给爷滚蛋。”
他宽阔可靠的肩膀与记忆中其他人的重合。
眼鼻一酸,陈姿燕大哭了起来。
回头时,穿着短裙的女生蹲在地上抽噎,褚康时蹲下去,拍拍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儿了哈。”
陈姿燕哭得更厉害了,抽泣着说:“洵祗哥哥以前也救过我可是他不喜欢我我不甘心我哪里比不上姐姐”
手上的动作停滞,褚康时的脸今晚第二次拉长。
这感觉就像宋聿诚给他喂的蛋糕吞进肚子里变成了石头。
“陈姿燕,能不能清醒点。”他沉脸,“姓沈的对你好明显是为了你姐,你真是被人卖了还在那帮人家数钱。”
“可我就是喜欢他。”陈姿燕不服气地吸吸鼻涕,“你懂什么?你这个花花公子来教育我,真是没有说服力。”
“你别乱扣帽子,我比沈洵祗有素质多了。”褚康时反驳道,“我不招惹女大学生。”
虽然他周围一圈喜欢玩女大学生的人有不少,但他从不去碰这条线,二十岁的年纪大部分人想不清自己想要什么,是摸索人生的年纪,文凭工作一定比情爱重要。
在他眼里,职业女性比清纯女大学生有魅力。
褚康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她,小姑娘眼睛肿肿的,满身酒气,穿着花枝招展,刚才还差点被“捡尸”。
他越来越窝火:“陈姿燕,你真得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为了个男人值得吗?他要真是好人,就该告诉你回学校好好上课,而不是引诱你去坑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你们都喜欢姐姐。”陈姿燕打断他的话,瞪着,“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姜怡妃好,在我爸妈眼里,我永远是那个差的!”
她似终于将一口埋了多年的怨气喊出来,肩膀颤抖,脸埋进膝盖里:“我也不想害她啊,她是我姐姐,但是但是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你说,她是不是不会理我了。”
褚康时哑然。
他隐隐觉得这姑娘不是傻,她其实都能懂,只是缺少改变的勇气。
褚康时慢慢抚她的背:“现在改正还来得及,等你姐忙完这阵子,我带你去和她道歉,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陈姿燕弱弱地问:“什么事。”
“回家后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
仿佛落下一盏灯,眼眶里的余泪晃着温和的光晕。
男人笑:“燕燕,你不差。”
心脏抽吸。
陈姿燕记不起上一次被夸是什么时候,但今晚这次一定能记住——
夜里的时光,如流水一般过去。
落地窗外,零点之后的燕都依旧燃着繁华。
躺在酒店公寓的穿上,姜怡妃掀开被子,平躺着盯着天花板。
真奇怪,自己的窝,自己的床,今夜格外难入眠。
满打满算他与她过夜的次数只有三回,难道这就习惯了?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怪不得她以前不管多晚都要喊他回去,在其他地方时,自己也会离开。
大脑放空了一会儿,拿过身边的枕头,抱着,继续酝酿睡意。
门铃划破静默。
姜怡妃诧异,坐起来,光着脚踉踉跄跄地去开门。
猫眼里看到熟悉的脸,她按下把手拉开:“你怎么来了——”
一股清爽的风吸进卧室,男人身上带有一缕白兰地的甘甜。
宋聿诚进来顺势将他扯进了怀里,拖住她端在胸前,唇不由分说地盖上来,滚烫又潮湿。
姜怡妃后跟抵着墙,不着地,扶在他的肩膀上,从亢奋中拉回理智:“不行,会压到你的手”
“没事。”他说。
玄关的光线暗,但她能感受到他炽热的视线,贪恋地在她脸上流连。
姜怡妃捧着他的脸,拍了拍:“喝酒了吧。”
呼吸交缠在一起,他鼻音很轻:“嗯。”
“我们早上刚见过面。”姜怡妃勾起嘴角,“宋老师这样好黏人啊,像狗狗。”
“狗想主人天经地义。”宋聿诚轻笑,嗓音慵糜。
仿佛浸入温泉,热气氤氲围困她周身,方才独自躺在床上的空洞感逐渐消失,被一种新的渴求包围。
指尖划过他的眉骨,落在他的唇上,鬼使神差地,她回:“我也是。”
“我在等你过来。”
宋聿诚呼吸一顿,将她放下。
落地窗繁华的灯光中,他们的影子相拥。
他垂眸吻住她,从轻啄到纠缠不放,宛如想探到心灵纵深之处。
绷带的粗糙感在脊背游走,耳廓荡漾起他明晰的嗓音:“需要我为妃做点什么。”
“任何事?”
“任何事。”
虔敬又猾黠的臣。
愿做她永世效忠的臣。
晚来急
他今晚稍有激切。
中-央冷空调吹不灭一把野火, 温度不降反升,相贴之处留下抹不掉的烙印。
戴上那层薄.膜的时候,姜怡妃感受到超过自身体温的热意像蒸腾一般, 顺着指纹盘旋。
心跳与呼吸跟着膨胀, 能烫到人中似的,视线匆匆掠过那处隐约蜿蜒的静脉,很“直观”,她不敢继续逗留。
姜怡妃清了清嗓,握住垂在一边向她摊开的手, 喉间乱潮,佯作淡定, 抬脸轻问:“这样可以吗。”
面敷着月光, 胜娇嫩睡莲, 她在此刻显得尤为皎洁明亮。
宋聿诚深望着, 越克制,流通的血液越激烈。
沙发上男人挺拔的身影一动不动,过了几秒,低声:“嗯, 谢谢。”
声音仍然维持着平日里的谦逊有礼。
姜怡妃扬眉, 从平缓沉重的气息里捕捉到他的急迫,反而玩心肆起,蹲着不动,微敛眼皮, 视线暗味地与他衔着不放。
然后, 缓慢收颌。
在他的注视下, 一点点靠近热源,她观察他的表情, 有意无意努唇。
宋聿诚喉结翻滚。
他的眼睛匿于阴影处分辨不出情绪,顷刻间,宽厚的手反裹她的五指,猛力向上提。
深蓝色丝质睡裙在夜色中撑开摆,如同青花瓷上的折枝牡丹。
姜怡妃顺着落下的风,吸进一缕浓烈辛辣的酒香,附着在他的衣领。
膝骨陷进沙发,变成了遇到海浪的舟,重心飘荡。
她抓住他的肩膀,垂眸轻笑:“宋老师,慌什么啊难道不喜欢?”
宋聿诚缓住神:“不喜欢。”
“真的?”她眨眨眼,“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用试。”他皱眉。
“哦,”她意味深长地拉长调子,偏头,瞳孔闪着些许玩味,“试过了,不舒服?”
她很擅长在博弈中给别人挖坑。
宋聿诚没让她继续挑衅下去,伸向她的后脑勺一按,直截了当地封住她的唇。他明白男人是什么坏种,若是被放任了一次,就会想着第二次,他不敢尝到这样罪恶的甜头,即使来自她的恩宠。
气息轰然被牵走,像攀附于它物之上的凌霄,他灵活地追逐交缠。
姜怡妃随惯性后仰,力量悬殊,怎么也夺不回上风。
初学书法时,父亲说她的字软,无方刚之气,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练,没日没夜,连父亲都被她毅力惊住。
不服输三个字从小印刻在基因里。
嘴里丝来线去,悄然改变姿势,她趁宋聿诚吻得专注,倏然吸住一口气,抬起,纳进一半。
宋聿诚忽地睁眼,睫毛扫过她光滑的脸,误点引燃线似的,全身的细胞沸腾。
姜怡妃咬着牙,掐着他的衣襟。
木舟仿佛加速过快,在海上撞到了礁石,即将覆没暴雨海浪。
“妃”他抱住她,吻平她发颤的唇,引导她适应,嗓音沙哑,“慢点儿。”
她虚睁着一只眼睛,瞥到他缠着绷带的手,略失神。
“宋聿诚”姜怡妃伸手敷在那只手玉貔貅上,“我以前是不是很少在这种时候喊你的名字。”
宋聿诚喉头一顿:“嗯。”
她凑近他的耳畔,眼眸溢出似水的涟漪,轻抚那处冰凉的玉:“宋聿诚。”
“嗯。”宋聿诚俯身,应道。
不同于其他任何一次呼唤,像清晨打开窗,鹩莺飞进屋,在他肩头栖息,放下一切戒备,享受他准备的美食。
她环住他,与他紧贴,愈发激烈的颠簸中,又是一声:“宋聿诚”
“听到了,妃。”宋聿诚轻笑,不停地吻她,从眉心向下,安抚着。
她想让他知道,他从来不是谁的替身,亦或谁的替补。
他只是宋聿诚,在她二十八岁的冬季里与她相遇的宋聿诚。
空调吹下阴凉干燥的风,衣冠整齐的死角,温暖湿润的桃源,只有他们知晓。
月光如轻柔白纱,缠困于落地窗下。
姜怡妃倒在他胸口,万籁俱寂。
缓和了几分钟,她拉回理智,追问:“你刚才是不是赖掉了一个问题。”
她问他有没有试过,舒不舒服。
狡猾的男人,休想逃过她的追捕。
激荡过后的宋聿诚花了点时间回想她问了什么,按-摩着她的后颈,老实道:“没有,妃妃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坏。”
姜怡妃笑着轻哼了一声,抬手盲抓他的脸,捏着:“那你怕什么?”
别过她微潮的发,思忖片刻,宋聿诚轻轻扼住她的下巴,掰起来。
对视三秒,他烙下一吻,勾唇:“怕你噎着。”
“”
姜怡妃羞红了脸,直起身子,在他脸上虚扇一下,娇叱道:“您真够可以的!”
两人说说笑笑去浴室洗澡。
宋聿诚右手不能碰水,姜怡妃倚在洗手台前,自上而下,替他解开衬衫扣子。
镜子里,男人抬手,衣料拉开,露-出一副优质的肌肉纹路。
衣角濡得不成样,姜怡妃眉头紧锁,嫌弃地扔进脏衣篓。
宋聿诚望着她的动作,长腿迈进浴缸,调侃:“自己的都嫌弃?”
姜怡妃回瞪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她褪了衣服,走进水雾,背着他坐下。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共.浴,清澈的水没过她雪白的肩头,一点点粉色若隐若现。
宋聿诚单手自然地从后面搂她,轻含她微烫的耳垂,含笑说:“想再来一次吗。”
姜怡妃怕痒,不自觉倾斜身子,避开:“你精力怎么如此旺盛”
“三十一岁在您眼里是高龄吗,姜总?”宋聿诚反问。
她笑了声,重新躺回舒服的人形靠垫,热水面蹭着肌肤荡开,半透的水雾下,他膝盖弯起,另一条腿比她长出一截。
“不算,但是褚康时和我说你平常很无趣,夜生活经常约不到你。你的学生们也和我说过宋老师喜欢独来独往的话,当时我还很疑惑,觉得你装得也太好了吧,在我这儿判若两人不过这样说会显得我很双标,因为大家都在戴着面具讨生活。”姜怡妃翘起脚背轻触他的小腿,玩着周边的水,“我能问问你吗?”
“什么?”
“玉堂酒庄那次,为什么会在他的口袋里放套。”姜怡妃说,“我觉得这件事不像你会做的。”
“很卑俗,对吧。”宋聿诚接下了她的话,“那次冲动的原因,你想听吗?”
姜怡妃点了点头,很好奇。
“沈洵祗”他念出这个名字后,停顿一下,见她脸上没什么反应便继续说下去,“他和我加了联系方式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姜怡妃诧异道,“他找你说话了吗?”
“不会。”宋聿诚哭笑不得,“但是能感受到他隔着网线顺过来的警惕心和杀意。”
“嗯?”
“他把你以前的照片挂在朋友圈封面。”宋聿诚脑海浮现那张照片,“他可能想对我示威,隔几天就会换一张和你有关的照片。”
姜怡妃不寒而粟,肩胛骨起了鸡皮疙瘩似的:“我真是怕了他了,确实是他会干出来的事然后呢?”
“然后我冲动了。”宋聿诚闭了闭眼,看更多完结文来企鹅裙妖儿巫妖四要撕药而似乎也对当时幼稚的举动感到无语,“着实是妒心上头,没有顾忌你的感受,今天和你正式道歉。”
姜怡妃本就没怎么放心上,拍拍他的头顶,“我接受了,下次吃醋不要那么冲动,宋老师。”
他拿下她的手,放在嘴边:“如果是你的事,可能我恕难从命,无法做到百分百的冷静。”
他对她起了欲`念,注定无法冷眼旁观。
姜怡妃:“为什么?”
“妃妃听过这句话吗?”宋聿诚垂眸,嗓音低醇,在浴室里回荡,“motus animi continuus。”
【持续不断的内心冲动】。
今晚来之前,他坐在车里思考了许多事,关于他对这段感情的程度有多深,是否深到足以与她许下承诺。
她在上一段感情中并不愉快,他不能再伤害她。
越想越发觉自己想见她的热烈情绪,一种无法遏制的汹涌,这种感觉简直贯穿了他。
他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收回腰间,手臂逐渐收拢,水包裹着他们,他包裹着她,宛如保护她的躯壳。
姜怡妃知道这句拉丁文的意思。
良久,她没有回应。
宋聿诚是绅士的,不会逼她做决定。
他的右手晾在边沿,姜怡妃放松地靠在他怀里,看着那只右手:“你下次拆线什么时候?”
宋聿诚平声道:“下周二。”
姜怡妃握住他的右手腕翻弄,想了想道:“我陪你去吧,预展前的事忙得差不多了。”
宋聿诚动了动右手,反握她:“好,再陪我去趟山月美术馆。”
“怎么了?”姜怡妃扭头看他,像是开了好物雷达,欣然道,“瓷协收到好东西了?”
看她眼神明澈动人,宋聿诚笑说:“确实是个难得的物件。”
来自二十年前。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唤醒了宋聿诚。
睁开眼睛,听到轻轻的快门声,眯着惺忪的眼皮,他坐起来循声而望。
落地窗前,姜怡妃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机。
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睡衣,黑发松弛地披散在肩,阳光照向她的脸,勾勒出一副柔和又清丽的轮廓。
“在拍照?”他问。
姜怡妃走来,把手机扔给了他,莞尔:“昨晚有一点忘记和你说了。”
“他拥有的只是我的过去,但你或许会成为我的未来。”
晚来急
中午开完部门会, 姜怡妃带着崇瑞一行四个人去预展场馆盯进度。
高杰坐在副驾叮嘱后车的助理们各种事项,说着说着又绕到了家常。
雅君问:“高总,嫂子的预产期是这个月?”
高杰顿了顿, 手臂搁向窗框, 微笑道:“是啊。”
“您最近这么忙,丽姐那儿要紧吗?”姜怡妃慰问了一句。
想起上次他加班检查仓库的货,下班到家一定不会早到哪儿去,高杰的老婆没来过公司聚餐,但看过照片, 听高杰日常转述中大致判断是位小家碧玉,很贤惠。
“不要紧, 她在家待着有人照顾, 我把她表妹调来燕都救驾了。”高杰摆摆手, 平视挡风玻璃, 又说,“没事,她能理解”
这句话说得比前一句轻,大概只有姜怡妃听出了些苗头, 她斜瞥过去, 不动声色地收回。
旁人家事不好过问,他说好便是好,她无权深问。
姜怡妃只说:“有事随时喊我们帮忙。”
过了三环下高速,车载蓝牙显示新来电。
中控屏幕显示:【宋聿诚来电】
车内陷入一种刻意的静默, 混着一缕期待。
眸光毫无波澜, 动了动手指, 姜怡妃按下方向盘上的快捷键。
电话拒接。
头顶后视镜里,雅君耷下肩, 神情失落,像个没糖吃的孩子。
有人会替她八卦。
“怎么不接?”高杰调笑,“宋先生说不定有重要的事儿要跟上级汇报。”
“我什么时候成信丰的上级了?”她打着方向盘,淡笑说,“高总再多嘴我就要好好考虑跳槽的事儿了,听黎敏说信丰待遇不错。”
“那可不行,你是我好不容易挖来的,人家都是越跳越大,你怎么往小的进,小小信丰,可笑可笑。”高杰抬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链条的动作,示意噤声。
她和宋聿诚的事情现在崇瑞人尽皆知,早上开车进停车场,保安大爷都要调侃她一句:今天怎么不开库里南了。
姜怡妃眼底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
预展场馆定在北郊的一处老宅,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朝末年,当时一位富有远见的商贾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选址修建了这座洋楼。他慧眼独具,将西方建筑风格与中国传统庭院相结合,巧妙地将西式的拱门和圆顶与传统的红墙黛瓦相融合。庭院内种满了古木参天,绿草如茵,一片宁静祥和。
这儿隐蔽,不张扬,按理说租借人没点本身大概率借不到,更何况只提前了一个月。
高杰:“西侧书画部的预展布置得差不多了,瓷器在主室,其他杂项的位置傍晚赶赶工,应该都能搞定。明后天会把一些相对不值钱的物件送过来摆上,A仓的昂贵拍品,你觉得挑哪天合适?”
姜怡妃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站姿端庄:“和褚康时聊了聊,我们一致认为预展前一天晚上最为妥当。”
“那由我来盯运输吧,你们年轻人都不爱加班儿,我懂。”高杰毛遂自荐,“A仓的货品排序我最熟悉,至于运输公司,就找富董朋友家开的,安保级别可以说是全燕都最高的啦。”
高杰喜欢揽麻烦活,是个可靠的前辈。
姜怡妃没有异议:“行,正好褚康时这家伙那天也有事,辛苦高总。”
“你好好准备,拍卖时超常发挥便好。”高杰拍了拍她的肩膀,委以重任,“富董指望你拍出三个亿呢。”
“三个亿?”姜怡妃故作诧异,然后摇了摇头,嘴角上扬,“A仓的货不止这个数。”
“你指《氓川移居图》?”高杰走上一阶台阶,拉进距离,“这幅画的流通信息失传进百年,市场上也冒出过几幅,最后统统被鉴定为仿品,你确定温建秋藏得这幅是真迹?可惜有几处瑕疵”
这也是她一人的主观判断,鉴定一副珍稀古画的真伪需要花大量时间查阅文献,姜怡妃没有把话说得太死:“我说的不算,得看当日各位行家自行判断。”
高杰指了指她,打趣:“你啊你,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他们呆在庭院边,望着底下人忙活。
大部分是信丰公司聘来的人,这次合作信丰出了不少人力,效率极高,姜怡妃其实觉得,没有崇瑞的帮忙,信丰也能在段时间内举办这场私人拍卖。
宋聿诚主动找她的原因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他当时没有私心吗?
今早在酒店,她直接问了本人。
“做决策的是褚康时,我只是偶尔帮衬一把。”宋聿诚告诉她。
如果他放玻璃杯的时候没有转动杯口,她还真信了。
宋聿诚有两个需要注意的小习惯,其一说话时不经意转动杯口,其二是思索时食指的点叩动作。
这些天越来越会去观察他,大概是心里真有了他的一亩三分地。
姜怡妃抬了抬眉,才想起车上挂掉他的电话。
后续没收到信息,想必没有重要的事。
宋聿诚应该理解她的意思。
他善于洞察人心,会精准地拿捏他人七寸,但貌似不会将这种能力用于掌控私`欲,像秩序的审视者,到一定时刻才会出来引导。
比如这次拍卖会,他没有以此给她一种上位者的施舍感,谈完条件后完全将事情的决策权交付与她,像一位友好的伯乐。
举办温建秋专场的机会犹如意外天上掉下的馅饼,尽管它突如其来,但不会因此轻视她自身的努力。努力之外,机遇是对有心人的眷顾,没什么好矫情的,又不是技不如人。
信丰是业界新秀,崇瑞发展了这么多年也需要在新秩序之间找到平衡,这有利于后续发展。
“信丰这几年起得快不是没有有原因的。”高杰突发感慨,“褚康时身后有位强大的军师。”
姜怡妃别过被风吹乱的发丝,抬眸:“怎么说?”
“你和宋聿诚相处这么些天,就没发现?”
“我需要发现什么?”
“他有没有带你出去约会,看看展,参观参观他的收藏?”
高杰问得含蓄。
姜怡妃心领神会,悠然说:“我的好师傅,您别拐着弯儿打听,累。”
“果然不是一般姑娘,我想着提你男朋友不得委婉点儿,万一你脸皮薄是吧。”高杰爽朗的大笑几声,接着直言不讳,“我想说的是前两年东京有位重要收藏家私下出了一批明清官窑瓷器”
高杰的意思很明显,想让她借关系之便打听,姜怡妃以前不喜与藏家走得过近也是顾忌这种情况,就算是带她入行的师傅也要小心防备着。
在金钱的面前,大多数人会陷入欲`望的漩涡,沉迷于功成名就的追逐。然而,能够淡出诱惑的人屈指可数。
有时候连她自己站在名贵的藏品前都会恍惚一下。
姜怡妃双手抱胸,抿了抿嘴,云淡风轻地说:“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互相消遣罢了,您别把我想得太有本事。”
她的话很是平静,高杰企图在柔美的瞳孔里找到一丝破绽。
过了一会儿,他手插进口袋,轻松地说:“我随便问问,好奇,只是好奇。”
“没事儿。”姜怡妃适时给他下台阶,“等我有荣幸看到了,再告诉您。”
说完她立刻转移话题,两人谈起公事。
他们的背后是片竹林假山,绿叶茂密旺盛,袅袅轻烟飘举于间。
褚康时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侧,他刻意往远处走了几步,对电话那端嘲笑道:“宋哥,怎么回事儿,早上你俩从一个被窝里出来,下午她就又不认人了?”
方才前面说的那些话,他听见几句,原话不动讲给了宋聿诚。
“”话筒里的宋聿诚沉默须臾,越过他的打趣,嗓音如泰山般镇定,吩咐道,“有空找人去查一下崇瑞的高杰。”
不等褚康时细问,忙音响起——
终于挺过预展前最忙的时段。
酒店公寓配备一家米其林餐厅,姜怡妃悠闲时会去享用一番。
楼顶落地窗外,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夜空中清晰可见,灯光璀璨,点缀着城市的天际线。
她身着一袭黑色中式长裙,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她修长的身姿。发髻高高扎起,用白瓷花坠木簪装饰,一丝丝秀发轻轻垂落。
吃着嘴里的牛肉,旁边来了一桌白发苍苍的老夫妻。
许多浪漫在结婚后会变得淡然褪色,老了还相伴来西餐厅吃烛光晚餐,简直不要太浪漫。
姜怡妃想,父亲要是看到这方景象或许会背着手,低头冷哼一声:“科幻片”。
哐当一声。
奶奶拿餐巾的时候不小心打翻水杯,柠檬水沿着桌布在地板上流下一滩,溅湿了她的皮鞋。
她惊呼,拿着纸巾打算弯腰去擦,马上被对面的男人制止。
爷爷起身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手帕,他嘴里念叨着她怎么这么不小心,走过去蹲下来替奶奶擦鞋面上的水。
姜怡妃大脑倏然像被击中,闪过一副类似的画面,存留在记忆里多年。
男生低头替她拂去鞋上的尘埃,动作轻柔,擦得细致。
心里塌下万千无法言说的空洞。
切牛排的动作越来越缓慢。
紧接着,她莫名想到了宋聿诚。
眉头不由紧锁。
自那通电话后,他好像有三天没联系她了。
在做什么呢——
山月美术馆工作室,夜色宁静。
天花板的风扇转动着,弥漫着泥土清新的气息。
工作台上,暖黄的灯光映照修长的指节,指腹呈现出一点有些泡发的白。
宋聿诚垂眸盯着手机,手肘侧堆着一卷皱掉的绷带和一双黑色手套。
微信消息停留在三天前的晚上。
姜怡妃:【白天没事?】
姜怡妃:【抱歉啊,当时在开车。】
宋聿诚:【不要紧。】
姜怡妃:【好晚安咯,今天很累。】
宋聿诚:【晚安。】
那天确实没什么事,只想问问她需不需要他家的钥匙,最近他在美术馆里会呆到很晚,怕她闯空门。
不过她好像没有类似的想法。
视线阴暗几分,睫毛似浸过黑墨。
息屏,手机扔在桌上,宋聿诚起身脱下厚重的围裙,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臂膀汗津津的,泛着一点水润的光。
走到门口面朝着月光,他在板凳上坐下,一支烟在指尖间缓缓燃起,宋聿诚的眼神迷离而深沉。
烟雾在月色中舞动,心情似乎随着游走,摇摆不定。
身后的桌子上摆着一支釉色润泽的花,栩栩如生,仿佛伫立在他的肩头——
周一,仓库里的拍品正式陆续搬往预展场馆。
姜怡妃顺便绕去A仓例行检查,这本该是高杰的任务,但他今日在家遇上了事儿,会晚一些到公司。
输入指纹与虹膜扫描,她推门。
感应灯自动亮起。
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展示桌,四面围绕着货品玻璃柜,书画已经提前卷好一幅幅放进相应的木盒贴上标签整齐地摆放在货架上。
她穿好手套与鞋套,踱步走进去。
屋里的储存温度偏低,她走到墙边调试空调系统。
垂眸时,不经意瞥到干净的地上沾了些白色粉末。
这间房每日高杰会派专人打扫地面,怎么会有脏东西。
姜怡妃蹲下身,脱下手套,往地上摸了一把,指腹沾上了一些,呈小颗粒状,不像是从白墙面落的白灰。
她低头慢慢凑近去闻——
“怡妃!”
一道男声猛地响起,打断了她的动作。
门口,高杰站着,神情惊愕,天蓝色的衬衫起着褶皱,风风火火的模样,大概是急匆匆跑来的。
“师傅,”她站起来,用一只手套擦手指上的白尘,“出什么事儿了?”
高杰的目光从下而上,比一秒前少了些惊慌,与她对视少顷,表情凝重,“我来的路上从医院朋友那儿得到个消息”
姜怡妃皱眉:“又有藏家去世?”
“是沈总。”
柳叶眉下,淡然的眸光骤然被话语吞噬。
“昨夜沈洵祗自杀。”
晚来急
这天, 电视新闻,网络媒体风平浪静。
沈氏集团的股票只增不减。
高杰多次旁敲侧击地问需不需要请假,姜怡妃签好一份文件, 继续打开下一份说不用, 麻木不仁。
她例行完成工作任务,照常下班。
周二上午,出门绕路去姜家胡同后街打包了一份早餐。
私人医院停车场,姜怡妃拎下一份打包盒,锁门。
昏暗的灯光里, 半透明塑料袋靠在白色西装裤旁,汤里的绉纱馄饨微微晃动。
这家私人医院开在南郊, 半拥生态区, 适合疗养身心。
大厅安静有序, 锃亮的大理石板散发消毒水的味道。
每位看病的人配备一位护士案内, 总台的护士长看到她后立刻热心地上来问候。
她笑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您好,请问有预约吗,需要挂科室吗?”
“探病。”
“患者的名字是”
姜怡妃摘下墨镜,眼眸沉静:“沈洵祗。”
又来一个。
昨天医院转来了位身份不凡的病人, 不少记者冒充沈洵祗的亲戚朋友或者外卖员, 公司职员,可眼前这位连身份都不想一个,也太不走心了。
“呵呵”护士笑容变得有些烦躁,“沈总暂时拒绝任何人探视。”
四下扫望, 主楼内外, 几台电梯旁零零散散站着医院保安和黑色西装的保镖, 大约是防媒体的人混进去。
“劳烦您和他的特助通电。”姜怡妃面不改色,“他或许会接受我的探视。”
“您真没必要执着”
“打还是不打。”
“”
她气场略强势, 深蓝色的雪纺衬衫配白色西装裤,脸上不带半点情感,若是探病是否显得太过冷漠。
怀揣着狐疑,护士踌躇半晌,拨通VIP区的责任人的电话。
不久,她得到指令,挂断电话,连忙从总台内走出来,亲自为姜怡妃引路:“姜小姐,我带您上东侧的电梯。”
“谢谢,麻烦了。”姜怡妃戴上墨镜,淡道。
大厅楼上的玻璃扶手边,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若无其事地从栏杆上立起来,把刚拍到的照片发到微信群里:【是不是准嫂子?】
回复最快的人是褚康时:【给爷整乐了@宋聿诚】
褚康时:【快!给你宋哥挂个号,他现在一定很想去你那拆线。】
年轻的男医生走进科室,坐下,笑嘻嘻地按键盘:【宋哥的线,我可不敢乱拆。】
褚康时:【缺不缺德。】
褚康时:【你拆得哪是线,是宋哥的情丝~】
宋聿诚刚醒来,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昨晚整理完美术馆的工作室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白日他也从内部圈子里得到了沈洵祗自杀未遂的消息,第一时间给姜怡妃发消息:【吃饭了吗?】
没有直问。
姜怡妃秒回:【照片。】
一张崇瑞办公室的照片,底下是一份荤素均匀的盒饭,有点像在证明自己很淡定。
姜怡妃:【明天几点?】
宋聿诚:【你上午有会,下午三点吧。】
姜怡妃:【好。】
之后的聊天记录围绕着拍品事宜,他一一解答,直到她说晚安。
没看到来自她的新消息,宋聿诚睡眼惺忪,退出聊天框,群消息突然蹦到了手指底下,顺便点进去看。
褚康时正在与一众损友滔滔不绝地分享宋聿诚和姜怡妃的八卦,把自己包装成善良热心的爱情卫士,发出一句:【他们这个家没我得散啊!】
刹那间,屏幕灰了,跳出方形对话框:【群主@宋聿诚已解散该群聊】——
来电梯门接她的是周鼎,他什么也没说,将她带进病房。
姜怡妃望着床上的男人。
他闭眼,安静地躺着。
淡青色的下巴,蓄了点儿须,眼睛有些浮肿,瘦得下颌如刀削般分明,精神状态疲惫。
姜怡妃笃定他醒着:“我来了,不睁眼看看吗?”
无人响应,床边的百合耷着花瓣,瓶底干涸。
内心平静,她不恼,踱步过去,放袋子,挪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下,继续说:“自杀可不是你的风格,沈洵祗。”
跳湖,自杀未遂,他要是真想死,就不会给别人机会救。
床上的男人一动不动,灯光照着他清俊又苍白的脸,貌似睡得安沉。
“既然不想睁眼,就仔细听我说话罢。”姜怡妃长吁一口气,“沈洵祗,你可能没发现,最先变心的,其实是你。”
他的睫毛微弱动了动。
姜怡妃继续说:“知道你结婚的事之前,我有所察觉,你领带的打法变了,接电话开始避开我,从每天早上一杯咖啡变成每天早上一杯牛奶,改变习惯这件事听着可能像我小题大做,斤斤计较。但我也是最近察觉原来从早上一杯黑咖变成了早上一杯温水可以是为了另一个人叮嘱。”
“你看,只有在愿意接受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才会意识到改变习惯。”姜怡妃低头看到他握成拳头的手,手背插着吊针,她敷手上去,轻轻拂,“我知道你生母得了重病,也见过她一面,那日她叫人把我接到病床前,告诉我你已经结婚的事,于是之前我发现的一切异常变得有迹可循,包括你拒绝过我的求·欢。”
“即使是我们最糟糕的两年,你也没想过与我做`爱。”
“你把我锁在身边,说不定只是想掩盖一些错事,因为你无法接受自己的变质。”
语气里没有怨念,没有愤恨,如喝白开水般陈述。
曾经多少个日夜,她深想到这些,自尊心像被摔在地上,然而现在,姜怡妃发现原来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也不难。
她嘴角翘了翘,望着男人舒展开的额间:“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说这么多也是想让你早点跨过这个坎,看清自己。”
“你是个固执的人,对待每件事情总会上道军令状,不达目的不罢休,其他方面我不了解,但在感情上大可不必。我想若我们当时实在爱惨了对方,你一定不会把我关起来,我也不会越来越想离开你,我们缘分本身尚浅,之前的承诺就随他去吧。”
姜怡妃释然轻笑:“接受变心这没什么,我也变了。”
生日那天后,她仔细回想沈洵祗听到她喊出宋聿诚名字之后的表情,似乎有一丝庆幸。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中,难以原谅自己的变心,但他需要她首先犯错,这样他施加的内疚感就能减轻。
听着轻松自在的语调,沈洵祗缓缓从黑暗中解放出丝光芒。
手背被她盖着,吊针的酸痛混着一点儿她掌心的温度。
沈洵祗睁开眼,望着空白天花板,余光有一抹深蓝色,他却不敢去看,怕灼伤了眼睛,另一边的眼角湿润,落下一滴泪。
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宛如昙花一现,美丽又短暂。
良久,他哑声道:“莺莺,和我刚在一起的那两年,开心吗?”
姜怡妃缓声说:“开心的。”
“那便好。”沈洵祗咽了咽喉,像吞下沉甸甸的石头,喉咙重重的,“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活该。”
这句道歉,因为他的混蛋与偏执,迟迟晚了六年。
那些在满庭芳写的或许不是信,是忏悔书。
看他面如死灰,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唯一有生机的,是那双深邃泛红的瞳眸。
姜怡妃做了一次深呼吸,起身拆开带来的早餐,笑着说:“来前去了趟我家胡同后街的绉纱馄饨店,给你带了一份,六七年了从五块涨到了十块,我还记得当时你这位沪城来的公子哥儿不知道价牌上写的几两是指馄饨皮的重量,阿姨便用不锈钢盆盛了一份端上来,旁人都在看外地人闹笑话,我把脸埋进盆里的心都有了。”
沈洵祗挤出点笑意,仍不去看她,仿佛天花板在播放她讲得事,目不转睛道:“幸好那时候年轻饭量大,没给你丢太多脸。”
姜怡妃替他放好勺子,敞着盖静置放凉,坐回位子。
听他继续说那段往事:“后来肠胃炎不得不上医院挂水,你能急急忙忙跑来看我,也值了。”
桌上的馄饨散发着淡淡的葱香,带着他穿越到熙熙攘攘的胡同后街,细雨飘洒的街头,沈洵祗眼里终于有了点光。
那时,他只有一个想法,希望她能一直平安喜乐。
短暂的沉默中,姜怡妃看到了他发间的一段细小白发,感慨道:“洵祗哥哥也要三十六了啊。”
一声“洵祗哥哥”好像来自遥远的边际。
“嗯。”沈洵祗嗓音愈发沙哑,“别羡慕我年纪大,你总有一天可以追上我的。”
“等我死了之后。”
“以前,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追七年可太累了。”姜怡妃趴在他手边,握了握他的手,鼓励道,“沈洵祗,好好活着。”
“你还有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
她语调温和,他们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手只敢平放着不动,生怕自己的肮脏沾染了她。
沈洵祗热泪盈眶,连同声音都有些颤抖:“好我答应你。”
违背过她太多诺言,总得守信一次。
视线变得朦胧,天花板上的光如余晖般,一丝一丝逐渐浑浊。
姜怡妃趴在床沿收回手。
踌躇了会儿,最终没将何晴怀孕的事情说出口。
从此,沈洵祗真的与她无关了。
槐树下的往事,沪城的记忆如堆积在小溪边的白雪,它们迎来曦光,或融化于尘世,或汇入流水成为茫茫海洋微不足道的一滴。
向前奔流的步伐永远不会停歇——
走出医院大门,嗅到生态区吹来的青草花香味,沁人心脾。
姜怡妃忽感身体轻盈。
戴上墨镜,跨下台阶,紧接着鞋跟顿住。
眼前铺下茶褐色的滤镜,熟悉的黑色库里南如幽影般匆匆而过。
是宋聿诚的车。
耳畔响着清脆的鸟叫声,姜怡妃皱起眉头。
如同一群惊慌失措的鸟群困在树林,振翅扑打,在胸膛中躁动不安。
她从没如此紧张过。
晚来急
夏天中午的太阳正毒, 白色车漆反射刺眼的光。
反应过来时,人和车都跟着前车开进胡同路,再往前走就能到山月美术馆。
轮胎压着停车线, 车里, 姜怡妃握着方向盘,望着挡风玻璃,静默。
宋聿诚的库里南停在前面的位置。
同样,车上的人迟迟没有开门下车,仿佛隐入市井。
一前一后, 一黑一白,像两子棋, 下在燕都胡同这副布局方正的棋盘里。又像拍卖场陷入最后竞争的两张号牌, 互相摸索对方的底牌, 只不过她不再是高台上那位煽风点火的拍卖师。
姜怡妃深呼吸, 随即毫无拖泥带水,推开门下车,大步流星地走上前。
落子亦落槌,无悔之理。
拉开副驾驶坐滚烫的把手, 钻进车内, 顷刻间,车内冷气如雾气吞山般披覆全身,褪去衣料上的燥热,清淡的烟味吸入鼻腔。
姜怡妃靠向椅背, 视线投向男人搁在方向盘的手上, 两指夹着烟, 火星微弱,约莫刚点没多久, 白衬衫解开两个扣,显得有些颓靡。
她打破寂静,语气不好不坏:“这就抽上了?”
“嗯。”男人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额前刘海下神色澹然,头也不回,伸手掰了掰门上的按钮,一丝透风的窗缝慢慢合上。
车内彻底平静,却听不到彼此的呼吸声。
想起女人笑着从医院门口出来,心底烦闷,宋聿诚把烟换到右手,伸到中控台,食指抵着燃处摁灭了烟,牵扯到虎口的绷带,有些酸胀。
不等收回手,腕心被柔软包裹,中间夹着玉貔貅,轻微的钝痛。
她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要说两点,你仔细听着。”早在腹内打好草稿,姜怡妃的语气不容置喙,“第一,我没打算瞒着你去探望沈洵祗”
话音未落,宋聿诚挣脱她的手反客为主,一把锢着她的手臂,袖口随着力挽到臂弯,绷带粗糙感刻进柔嫩的肌肤,隐隐像灼烧似的辣。
身体几乎贴到他的胸膛,她神经紧绷了一下,仰着脸,堕入他如陷阱般的深眸中,姜怡妃吸了半口气,停住,心跳莫名加快。
另一只手扣着她的下巴,宋聿诚目光衔上去:“姜怡妃,从医院到这里需要经过一个绕城高架,上面有十三个出口,路面通过了十四个红绿灯,我给了你三十分钟做选择。”
“所以,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个答案。”
“为什么跟上来。”
节奏完全乱了,所有拐着弯的解释,隐晦的借口统统挤压着大脑,直到一个压在潜意识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姜怡妃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任何误会。”
“”宋聿诚的眼底有所动容,他的脸渐渐放大,嘴唇倾下来,湿润的气息吹得她想闭眼。
姜怡妃也这样做了,少顷,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吻。
车内响起门锁解开的声音。
宋聿诚放开她,直起身,推门:“先下车。”
姜怡妃对他反常的态度云里雾里,但还是跟着他下车,走进美术馆。
青石板铺成的走廊贯穿其中,沿途错落有致地串联起房屋和庭院。
他们两旁,斗拱交错,木柱横梁雕刻着精致的图案,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槐树的清新气息。
不是第一次来,对周边很熟悉,姜怡妃漫无目的地走在男人身后,记起前几天他说要带她观赏一件难得的瓷器。
转角处,他忽然左拐。
印象中这条路并不通往瓷器室,是西洋室。
那儿不是早就废弃了
姜怡妃脚步停了停,依然跟过去。
跨过侧院门槛,一片花海引入眼帘,深浅不一的蓝色飞燕草覆盖了整个小庭院,数只蝴蝶扑闪翅膀,落在花瓣上,生机勃勃。
驻足观赏着,立在身侧的宋聿诚终于开了口。
“最早的时候,我只是在那儿随手播了一把种子。”他指了指远处高一阶的花坛,“父亲告诉我飞燕草的花语是正义与自由,我没放在心上,直到花开才有了实感。”
它们迎风摇曳如众鸟飞舞,无拘无束。
宋聿诚长吁一口气:“可惜,我父亲没来得及看到花开。”
“你父亲是这儿的”姜怡妃微微蹙眉,注意力从花丛中转移。
宋聿诚淡道:“山月美术馆的创立人,山月,取自我母亲的名。”
姜怡妃感叹:“你父母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啊,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宋聿诚淡笑。
姜怡妃从这一抹清朗的笑中寻到遗憾。
她也不禁惋惜,如果不是空难带走了他的父亲,能在健全的爱意中长大,他身上那一股孤寂感或许会减少些。
“十二岁这年,我母亲再婚,虽然说很自私,但那时候的我用了隐蔽又极端的方式表达了我的不满。”
当年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十分有冲击力。
新年家宴,关山月毫无征兆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与他介绍说这是他的继父。
他无法理解,当年父母如此相爱,仅仅三年,她的母亲会为了利益选择一个她不爱的男人。
在他当年“肤浅的观念”中,简直不可理喻。
或许也有叛逆期的成分,那时,他经常无视继父的存在,关山玥时常为他们的不和睦头疼。
他们婚后不久,不到一个月,很快迎来了新生命。
他心底的压抑感到达峰值,做出不太理智的举动:离开这些复杂又虚伪的关系网。
“你也会离家出走?我以为就我”姜怡妃诧异又觉得有一丝不对劲,戛然而止。
宋聿诚扭头看过去,她细密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颤,眼底浮现锐利的光。
他倾倾嘴角,笑意到达眼底:“姜怡妃,你记不记得以前你说过我这个人喜欢独来独往?”
姜怡妃哑然,夏日的温度似乎在每一处毛孔上蒸腾,胸口之下,心脏猛地加速,一种强烈的预感如火山苏醒般,即将喷薄而出。
她惧怕这种感觉,又无法掩盖期待,下意识屏息凝视。
宋聿诚抬手,敷在她的头顶,五指穿进她的发丝,瞳眸温和似水:“在那个时刻,一位小姑娘短暂地闯入了我的庇护之所,她的存在启迪我坦然接纳生活的一切,告诉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蝉鸣鸟语,汇成夏日的交响曲。
蓝色花海落下急促的脚印,倩影穿梭,走上台阶,推开西洋馆的木门。
姜怡妃缓慢地走进去。
依旧维持着上一次来的陈设,干净空旷,壁画上的女性安然躺着,仿佛注视着时光。
灿烂的阳光透过琉璃窗,地板上铺着一块白布,上面摆着精致的青花瓷瓶,插上了一株飞燕草。
她弯腰取出花,轻轻捏在掌心。瓷质冰凉的感觉在肌肤弥漫,花瓣釉色淡雅而清新,仿佛透过微光,散发着真实的光泽。
空气中,嗓音微微发颤:“你做的?”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腰被环住。
宋聿诚轻轻拢住她,抬手别过她耳边的发丝,温柔地端详着她的眉眼,把头搁在她的肩窝,如每一次事后鬓边厮磨:“我欠妃的,第一株飞燕草。”
永生的飞燕草,永远的自由。
它不会枯萎,将会陪她度过岁月。
心情雀跃,内里却无比柔软,仿佛尘埃落定的平和,时间变缓,如慢悠悠的云朵,享受每一秒。
“你迟到了,宋聿诚。”姜怡妃勾唇,故意揶揄他。
“对不起,妃妃。”他温声解释道,“我想起这件事花了点时间,那日凌晨我摘完花后,不小心烧到四十度,我舅舅把我逮回家治病,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
当年只是短短不到三天,他忘记其实情有可原。姜怡妃的视线落在他的指腹,发现一些粗糙的纹路,意识到这些日子他不太主动联系她的原因。
“你这手今天真的能拆线吗。”她捏了捏他粗粝的指腹,“傻不傻,等手好了再做不行?”
“不行。”宋聿诚摇摇头,短发擦到她的脸刺刺的,“让你多等一天都不行。”
姜怡妃弯腰把花插回瓶子里,转过身,勾住他的脖子,动了动唇:“不算晚。”
视线沿着他的眉骨临摹:“宋老师,你要不要问问我刚才在车上想说的第二点。”
宋聿诚“嗯”一声。
她的手指习惯性在他后颈打转剐蹭,姜怡妃偏头说:“第二,虽然反驳的有些迟,但我想说,作为一个成年人,我分得清什么是同情,什么是偏爱下的冲动。”
“motus animi continuus.这句也对我适用。”
她顿了顿,像是特意留给他品味话语的时间,继续说:“今天对他是同情,那晚对你是我没意识到的偏爱。”
至于前一个“他”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她踮起脚尖,靠近他的脸。
嘴角落下轻盈的吻。
“那么,恭喜宋先生。”
宋聿诚心中掀起波澜壮阔,低头吻住她的头顶,吻她的额,她的眼皮,她的鼻尖。
她如那些时候一般,仰着脸,接受他唇瓣的缠绵。
但这次不一样,是两颗心的亲吻,宛如圣洁的缔约。
最后停在嘴唇,热气细细密密地喷洒在她的唇峰,向下铺开延伸到脆弱的脖颈。
宋聿诚捧着她的脸,挠了挠她的耳垂,额抵额:“说句喜欢听听。”
“别得寸进尺”姜怡妃被他勾得不上不下,有些急躁。
宋聿诚知道她的脾性,封住她的嘴,先满足她。
他总有另外的办法让她说出来。
唇齿交缠,舌尖沿着嘴唇轮廓舔舐,姜怡妃尝到一丝可乐的甜味。
什么时候偷吃的糖。
“喜欢吗?”宋聿诚给她时间换气,含笑问。
姜怡妃微喘,抿了抿唇:“喜欢。”
她默认自己说的是味道。
看到男人眉梢向上挑,她立刻主动堵住他的嘴,强行占领上峰,拉他堕入深渊。
夏日室内闷热,薄汗在肌肤上氤氲流淌。
他们拥吻许久,终于舍得放开。
衣冠整齐,可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姜怡妃抱起地上的青花瓶,宋聿诚收拾白色的垫布。
转动瓶子,仔细欣赏瓶身的用水墨手法装饰的画作。
她轻叹:“青花瓶也是你做的?”
宋聿诚慢条斯理地叠着白布:“嗯,一百多只里,只有这只烧得还算可以。”
还敢说得再无所谓些吗?
姜怡妃瞥他一眼:“您可真谦虚。”
对着光,再次端详上面的画。
周围群山环绕,一方自由祥和之地。
麋鹿站在湖边,仰望天空的鸟。
她问:“有名字吗?”
他搂住她的肩膀,一起看上面的画:“你可以给它取一个。”
姜怡妃思忖片刻,吟道:
“倾盖如故。”
想到二十年前的初秋,不约而同往壁画上看。
两人相视而笑。
晚来急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去, 牵着手并排出来,艳阳高照,蝉鸣声响彻胡同, 也不觉得烦躁。
宋聿诚转过身锁门, 点点汗渍在平整的衬衫布料上氤氲,像一掌海棠叶。
姜怡妃眯了眯眼,被自己稀奇的想法惊讶。
“怎么了?”宋聿诚回身垂眸看着她,“用这种眼神看我。”
“没什么,就是觉得”她十指相扣的手稍稍用力, 嵌如他的指缝,盯着他的眼睛, “我男朋友真好看, 貌比潘安。”
心里有景处处灿烂这句话, 很是受用。
宋聿诚愣了愣, 笑说:“麻烦女朋友以后别夸得那么直白,我一把年纪了会不好意思。”
路边,穿着白汗衫的大爷骑自行车摇摇摆摆路过,拨了拨响铃。
他顺势将她往里面拉了一把, 罩在屋檐的阴影下。
距离缩短, 他低头凑近她的耳畔。
“我女朋友更好看。”
轻轻的嗓音像夏日冰镇的汽水,有一种清凉感。
姜怡妃笑出了声,心里黏了层蜜浆似的,抬手玩笑般得推了他一把:“咦, 确实有丢丢肉麻。”
宋聿诚用一种“是吧”的眼神看着她。
“不打紧。”他牵着她往停车位走, 弯起嘴角, 提议道,“下次换个场合说。”
姜怡妃听懂他的话, 故意曲起指甲浅抠他的手背,怪嗔:“大白天儿的,注意点。”
牵着的手臂被拉起来,宋聿诚施力令她转了一百八十度,抵在车门上,后背烫烫的。
他眼神镌着玩味,手指勾去贴在她脸庞的碎发:“上次机场,姜总说我们见面只做那档子事儿,也是在白日吧。”
“下午。”她反驳,“天没这么亮。”
她的“
銥誮
严谨”把他逗到,宋聿诚刮了刮她的鼻子:“有区别?”
姜怡妃含笑望上去,头头是道:“喜欢一个人,就要接受她的双标。”
宋聿诚按向她身侧把手的小按键,车门解锁,他挑眉:“受教了。”
话音刚落,手机嗡嗡作响。
是她口袋里的。
姜怡妃拎起他们牵着的手,竖在中间,偏头:“我要接电话。”
“嗯。”宋聿诚听话地放手,与她拉开距离,先打开后座的门放东西。
姜怡妃走到一边接电话。
按下接听,雅君急急忙忙的声音从话筒轰过来,告诉她A仓的空调系统坏了,可能需要立刻检修。
姜怡妃皱眉,随即吩咐:“那就听高总的,把拍品挪到备用房间,叮嘱大家拿东西的时候小心点,特别是易碎物我马上”
她停顿一下,视线投向宋聿诚,犹豫不决。
已经答应他下午要陪他去医院拆线
驾驶室的门开着,男人手臂搁在门框上,站姿松散,朝她点了点头,悠然挥挥手,口型是:【去吧。】
“我马上过去。”姜怡妃欣然一笑,挂断电话。
与他相处总是那么舒服。
阳光投射在他的肩膀上,她迎着光踱步走进,点起脚尖,往宋聿诚怀里靠,亲啄他的脸颊。
“晚上见,我的宋老师。”
淡雅的沉香飘进心里,随着她亲昵的话语,宋聿诚不由伸手猛地收紧,消化妥协前的不舍。
姜怡妃猝不及防被他吻住,抱拽进后座,只听见车门“嘣”得一响,四周仅剩他们的粗重气息和衣料相互摩-擦声。
车内方才的冷气还未耗尽,温度适宜,略有一丝闷沉。
真皮坐垫下陷,他压-在她上面,留恋着她的唇-瓣,再次热烈侵.袭。
滚烫的水蒸气渡到她血管里一般,再继续都快亲出生.理反应了。
姜怡妃抻开他,声音细细的:“宋聿诚,我们只是分开一会儿。”
宋聿诚收回在她脸庞摩挲的手,又落下,弹了弹她的眉心:“下班我去崇瑞开你的车。”
“就这么怕我再鸽你?”姜怡妃抬腿将起身的他勾回来,扯开他的脸,哄道,“再让你亲五分钟,补偿你怎么样,任你摆布。”
宋聿诚捂住她的嘴,说不怎么样。
然后拉她起来,耐心系着她衣领下的蝴蝶结,淡说:“这五分钟,算姜总欠我的。”
“行,让你支配我的五分钟。”五分钟也做不了什么事,姜怡妃虚虚握拳,敲向他大-蹆,“成交,落槌无悔,拍卖师的槌比口头承诺好使,真的。”
“是嘛。”宋聿诚打开门,绅士地挡住门框,递上手掌,声音温润道,“那么晚上见,我的妃。”
姜怡妃把手搁在他掌心,看着他弯腰亲她手背。
是对她虔诚的回应——
A仓的设施故障来得突然,按姜怡妃的性格,肯定要严查。
可高杰驳回了她的建议:“这两天以预展的工作为主,等拍卖结束再做一次系统的检修。”
姜怡妃想着前些日子地上出现的白色颗粒,嘴巴张开又闭上。
高杰大概看出了她在担忧,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富董每年一两百万砸给公司的安保系统,哪有出过事情?备用仓只是面积小了些,没有指纹系统,其他都一样。”
姜怡妃点头,放下戒备,或许是她多疑了。
搬货的员工们按照标签顺序重新在备用仓库摆好拍品,她和高杰以及其他几个部门的主任清点完毕,妥善锁上门。
钥匙有两把,富永志交给她和高杰一人一把。
A仓的保存设备先进,电路系统复杂,维修完成后,一晃到了晚上。
宋聿诚如约来公司接人,把她的车开出地下停车场,拉下车窗,看到她站在马路边上招手,站在两侧同事不知说了什么,她眉眼弯弯,展颜一笑,向他走来。
路灯投下柔和的光晕,勾勒出她的轮廓,愈发清晰。
姜怡妃开门钻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回头放包时看到了一只没见过的牛皮纸袋。
她顺手拿到前面,边开边问:“你买了什”
空气突然沉默,电台的音乐演奏着缓慢的鼓点。
“怎么不出声儿了,姜总?”双手握着方向盘,宋聿诚右手的绷带已经拆了,玉貔貅松散地垂在腕骨上,他笑得泰然,“这不是我们常用的牌子吗?”
姜怡妃从纸袋的热流中抬起脸,清清嗓,保持淡定:“宋老师,这是致死量吧。”
一纸袋的计.生用品。
宋聿诚笑着打方向盘左转:“妃妃,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很行。”
车子开进铁门,在别致的洋楼旁边停下。
姜怡妃抬头才发现原来缠绕在雨棚上的植物是葡萄藤,几串未成熟小葡萄挂下来,在月光下玲珑剔透,散着一股好闻的甜味。
姜怡妃仰着头欣赏一串串葡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对从眼前路过的男人说:“宋老师,我觉得我爸一定和你有很多共同语言。”
宋聿诚停下脚步:“为什么?”
“我爸三-大爱好,您占了俩。”姜怡妃跟上去,半调侃道,“逗鸟和种植物。”
虽说这些年年纪大了,姜西竹只留下象棋一个爱好,可姜怡妃印象里,他年轻的时候格外喜欢种花草,院子里有两棵柿子树便是她出生那年栽的,他说讨个【柿柿如意】的好彩头。
“你呢,你为什么种葡萄呢?”她好奇地问。
宋聿诚打开门:“家里有两只鸟,他们爱吃。”
“就为了这个?”
“有时候,他们会带着朋友来吃。”他浅浅一笑,打开门,“都请来家里了,总不能让自家孩子拿不出东西招待客人吧。”
看来无论是对人还是动物,他一直很细心。
姜怡妃走进去换鞋,扭头夸道:“宋老师真是温柔的人呢。”
宋聿诚关上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来,低头看着她眸光流转,下意识垂头吻住她的唇,手扶在纤薄的背中-央,摁进怀里。
她环住他劲瘦的腰,没有周遭的声音,变得肆无忌惮。
玄关似乎是个总令他们失控的地方,像在各自深不可测的内里,贴着领域边界试探。
可今天开始,试探变成侵占,谁能在占领对方更多的位置,谁就是赢家。
这场势均力敌的亲吻没有进行很久,因为在即将沦陷之际,姜怡妃狡猾地推开男人,娇-声说:“饿了,宋老师。”
模样有些小赖皮。
舍不得她饿着,宋聿诚缓了一阵,收回手,解开一颗脖子上的扣:“想吃什么。”
姜怡妃考虑到两个人都不太会做饭,便提议点外卖。
这一圈附近是以小众高档餐厅为主,很多不接受外卖,或者需要提前预定,她选来选去选了家平平无奇的炸鸡店。
姜怡妃倚在墙边,看着男人一件一件摆好餐具:“让你陪我吃炸鸡会不会委屈你了。”
以前在沪城,她想吃些不干净的食物,沈洵祗总是眉头紧锁,他的胃也异常娇贵,于是她只能去迁就他的饮食习惯,或者听他的话。
“妃妃,”面前的宋聿诚拆着外卖,“我不是一生出来就是个挑剔的大人,曾经也热爱过炸鸡上校。”
他抬-起头,漫心道:“所以偶尔吃几次也没什么。”
心里又出现了中午时的感觉,一种被人迁就的获胜感。
姜怡妃忽而明白了,为什么沈洵祗之前会笃定她很爱他,经常被迁就的人可能会被这种获胜感迷惑,觉得对方是因为爱情而选择迁就,实则有时候并不一定。
两人解决完一份炸鸡,姜怡妃去楼上洗了个澡。
宋聿诚在上次她过夜之后,准备了一整套她的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服。
选了条深蓝色的丝绸吊带睡裙套上,v领正好兜住,尺码正确。
她擦着半干的头发下楼。
红木茶几上,摆着一副精致紫砂壶茶具,一杯白兰地放在一边稍显突兀。
宋聿诚双-蹆交叠,低头翻阅书籍。
显然他也冲过澡,客厅弥漫着一股清爽沐浴露的味道,换了宽松的家居服,灰色的T恤衫搭配咖啡色的松紧裤,戴上了他的黑框眼镜,显得格外清冷禁欲。
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更趋于水到渠成,姜怡妃认为,没有小时候的经历,可能她也会试着接受与他度过一段时光,无光激-情,与他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她会感到平静。
不知从哪里见过一句话,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多数尽归于平静,顺其自然才是生活。
姜怡妃扬起嘴角,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默不作声拿起桌上没喝完的杯装可乐,喝起来。
宋聿诚轻轻侧眼,听着她吞咽的声音,视线临摹着她的轮廓,至下而上,深蓝色的丝绸落在地板上,像打翻的颜料,很是明艳,肩颈暴露在外面,背后的蝴蝶骨稍棱棱得突出,仿佛雪山脊,在光照下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观察她小动作的乐趣完全超越了手上这本厚厚的古书。
宋聿诚干脆把书反扣在蹆上,肘抵沙发背,手撑着脑袋,欣赏女人的一举一动。
她似乎很渴,一口气把可乐了个精-光,还偷偷把吸管插.到他的白兰地里吸了两口。接着打开塑料盖,用吸管去捞剩下的冰块,津津有味嚼起来。
大约是室内冷气与冷饮的内外共同作用,她雪白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
宋聿诚出声问:“不冷吗?”
姜怡妃回头清冷的眸底泛着微光。
她侧身,特意重复刚才的手法,用吸管划出一颗饱满透亮的冰块,嘴唇凑近微吸,嘟高嘴含-住冰块。
就这样静静含了一会儿。
屏风上的影子从地拔起。
冰块突然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是书本落地,又是沉重的一声。
宋聿诚睁大眼睛。
她控住他的脖子,亲下来,冷意源源不断从她柔嫩的唇上传来,沿着他嘴唇的脉络,宛如冰川倒灌,瞬间击垮防线。
她的蹆卡在他的膝盖之间,完全是进攻的姿态。
在回温前,姜怡妃离开他的唇,满意地看到他墨瞳中漫出浓郁欲.望的水色,暗潮涌动。
她握住镜腿,慢慢替他摘下眼镜,“宋老师觉得冷不冷?”
宋聿诚眼底蓝色如魅影般缭绕,他倾倾唇,缓缓抬手握住她的后颈,掌心下脉搏悦动。
像某种解封的咒语。
身上的蓝色颜料被捏得零落一团,大片白色与粉色混在他炽热的手中。
来不及婴宁,世界骤然颠倒,她面对着屏风上水墨壮阔的山川湖海,看着他肩膀的轮廓凌驾上空,像为画里的世界迎来黑夜,一概将她笼罩,堕入底下冰凉的湖里。
喘急的水只是没过腰,可强大的拖拽力令她无法自救,像错入湖中的海蚌。
宋聿诚的腿慵懒敞着,像修长锋利的撬刀,令她无法施力阖拢。
晶莹冰块抵在粉-蚌.珠上,湿哒哒滴落,冲淡白兰地的味道。
屏风的水墨仿佛在跟着颤动。
“妃,快把它含化。”他的声音依然维持春雨的温和,谦逊有礼,“五分钟够不够,嗯?”
“宋”姜怡妃仰头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片凌乱,大脑如溺水般失去思考能力,剩下的只有本能。
本能地选择沉入湖底。
仿佛从生死边缘捡回一命,她大口大口喘.吸,尚未恢复理智。
“刚才不是挺狂的吗,”宋聿诚附掌遮住,手指沾着晶莹,像浸过湖里似的,他漫心抬手,“怎么才坚持了三分钟,妃妃。”
拍下的力道很轻,仿佛为花瓣扫去清晨的碎露珠。
姜怡妃微张着嘴,声带像被夺舍了,只能侧头哑然盯着他。
她的眼角蔓延着旖霓的红色,皱着脸有些无助委屈。
宛如被轻.渎的神女。
宋聿诚低头献出深吻,渡给她自己的灵魂。
晚来急
进房的时候, 她没有阻止他开灯。
卧室昏黄床灯像纱布般笼罩着肌肤,泛起异样迷离湿润的触感。
呼哧化为雾气在脖.颈处铺开,交织着甜腻的味道。
她的视线不曾离开他, 好像曾经很少在这种时刻仔细看他的样子, 注意力经常集中于无限放大的感官中。
他的发梢晃动着,墨眸中仿佛能渗出温水,不然为何被他盯着会觉得万物蒸腾。她小臂搭在他挺阔的肩膀上,手腕发软,随着律动轻颤, 特别难忍时突然收拢,指甲刺入他的后背, 留下月牙般的痕迹。
听到她说酸, 宋聿诚伸手拿过一只高枕头, 给她垫着, 揿住她趁机使坏的膝.盖,继续推到底,缓慢捣了捣,沉声问:“还想踩我?”
由下而上有极低频的电流流窜, 瞬间闭起了一只眼, 长睫扑闪,躯干不禁像拱桥似的从枕头上支起,想要电流快点儿通向大脑,给个痛.快。
宋聿诚抓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 欠身凑近她的肩窝, 咬耳朵:“可以叫吗?”
“什么?”姜怡妃听到自己的声线如水般波动,目光所及之处皆在摆荡, 灯影晃眼,他的嗓音却异常明晰。
“宝贝儿”
热气从耳畔喷洒开,脸颊持续升温,心脏雀跃着想要跳出胸膛。
姜怡妃收紧指缝,声带难以压抑住音量,努力振了振:“嗯”
感受到她的迎合,宋聿诚支起身,借着床灯,认真清楚地看着她,大片袒.露雪白中晶莹的眼睛澄澈又温和。或许有时候,他骨子依然保存着一种得到满足后会翻腾的血液,他不是淡泊名利,而与利从何来有关。
他撇开她的碎发,再问:“那莺莺呢?”
“可以”姜怡妃仰脸吻他,学他刚才的样子凑在耳廓吐息,“不过,还是习惯听你叫妃。”
“只有宋老师喜欢这么叫我”
他对她专属的称谓,曾经是写在手心不可见光的秘约,今日是刻在心脏里的爱人。
她的芳香与温情涌进心头,宋聿诚停了停,拥住她,哑声说:“因为很喜欢妃。”
“宋聿诚,”姜怡妃抬起手拍拍他的头顶,“我也很喜欢你。”
他与她一同跌落柔软的云层,如梦似幻,却真真切切感应到对方的心跳。
氧气压缩了一分,节奏变快,喉咙止不住发紧,宛如一块巨大的石头投入湖里,顷刻整个水面都在激荡,姜怡妃感受到他的异状,发梢蹭着她的下巴,贴在肋之上啜咬,抓得一紧一轻。
又是一次灭顶似的浪潮高高掀起,重重拍向岸。
错乱的呼吸声与空气交缠,四周变得寂静,空白的大脑里,他的模样一笔一划如水墨画般显现,那儿依旧衔接着,一厘未退。
他伸手轻抚她出汗的额角,瞳眸里写着克制,她知道他还未结束。
后背热得不像话,熔进床单似的,她沙哑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宋聿诚倾倾嘴角,嗓音温和地确认:“想到上面来吗?”
“要”姜怡妃点头,因为还没完全从潮韵中缓过来,目光飘离,模样有些娇憨。
他亲了亲她的鼻尖,握住她软塌塌的月要背,翻身,互换了位置。
离开那岩浆似的地方,冷气吹下来,姜怡妃缓得快了些,不一会儿,他的挑-豆再次点燃她的兴意,只不过故意慢吞吞动起来,同样也是在折磨他。
宋聿诚靠着床背,护着她掌握平衡,拉她的手腕:“累了就告诉我。”
这个姿.势谁在上面谁就会被光照得干干净净,两处红梅在雪白之境摇曳,刺-激着他大脑神经里恶劣的本性。
她背后的墙壁里放满了洗涤灵魂的书籍,那样神圣静谧,而他现在只想拖着她,掌控她一起沉.沦进庸俗的深渊。
大概是被盯着有点害羞,姜怡妃欠身去够开关,关掉床灯。
与黑暗共同降临的还有他的声音。
“抱歉,妃”
姜怡妃惊呼,突然被大力抱住,紧接着猛烈撞击一下又一下,瘫倒。
如暴风雨到来,他仍温着嗓说出与动作程度完全不一样的话语:“让我来好吗?求你”
姜怡妃知道他失控了,没有反抗,她自认不是圣人,他能给她太多刺-激与满足,她想收着,她想受着。
发自内心地,接受他的喜欢。
月光高挂,撒进地板的光线,清冷又孤寂。
窗台外小鸟依偎,窗台内的飞燕草清润美丽,永远盛放——
清早,听到欢快的鸟叫声,姜怡妃睁眼。
后背温热,像一道屏障,很有安全感,他把她卷在怀里,好像一晚上都没放开。
做.爱和睡觉是两种互不相干的感情,前者是感官享受,后者是相濡以沫。*
他们正在向后者发展。
比起独自苏醒,下楼看到他做早餐,她更喜欢这样的早晨,昨夜缠绵得不像样,要是一早看不到人,总归有些空虚感,好像活在泡沫里。
被窝里形成了他们混合的味道,她在他怀里转身,抬眼,望着他额头,鼻梁,嘴唇,慢慢伸-出手,想要去触碰。
不等做出举动,宋聿诚已经醒了。
他睡眼惺忪,将她抱得更紧,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发顶:“昨晚睡得好吗?”
姜怡妃下意识蹭他的胸口,捏了捏他腰,抱怨道:“都怪你,我才睡了几个小时,累死了,以后工作日绝对不来了”
“对不起,我的错。”宋聿诚抚着她的发,轻笑。
姜怡妃佯装一本正经:“嗯,下次记得控制时长。”
“控制你的还是我的?”
“宋聿诚,快拿开”
知道她在开玩笑,他垂眸眯着眼睛,手掌变得不正经起来,与她打闹一阵。
最后姜怡妃招架不住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宋聿诚看了眼时间,起来穿了条裤子,走到书桌边喝水,清凉的水流入身体,压住清早的燥火。
他惬意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扣上旖旎风光,从妩-媚到精干端庄,切换自如。
宋聿诚趿着拖鞋在地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杯水,喉咙依然感觉干涸,心想确实不能在工作日打扰她。
他清了清嗓,站起来去开窗。
清新的风裹挟着葡萄的香味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拨开卡在衬衫背后的头发,发丝沾着日光,微闪,姜怡妃余光一顿,扭头看向窗外的鸟巢。
小蓝鸟突然从孵蛋姿势往她的方向弹射飞来,她随即躲开,可鸟儿似乎认人,调转方向落在她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叫着。
肩上像落了磐石,她一动不动,视线投向踱到一边拿鸟饲料的男人:“它什么意思?”
宋聿诚倚在窗边拆来包装袋,抓起一把摊在手心,另一只鸟很快降落在他的玉貔貅上,低头乖巧啄粮。
他像是见怪不怪,淡定地说:“不久之前,你摸过它,然后它下了两颗蛋。”
姜怡妃朝鸟巢看去,盛着两颗迷你的蛋,眼里似懂非懂:“它在感谢我?”
宋聿诚摇摇头,稍挑眉:“所以你需要为它下的蛋负责。”
有那么一秒,她差点儿信了。
“”姜怡妃耸了耸肩膀,小蓝鸟飞向男人的掌心。
她走过去,踮起脚尖,对着他的嘴咬了一下,“宋聿诚,你直说我要对你负责算了。”
宋聿诚一手维持喂鸟的动作,一手半搂她的后腰,低头亲下去:“好主意,我接受。”
她扬起笑,回抱他的腰,看他手上的两只鸟吃饭:“你还没告诉我,它们的名字。”
“没有名字。”宋聿诚说,“取名容易生出感情,我认为鸟这种动物居无定所,等到天气转凉总会飞往更温暖的地方。”
“它们不是你买回来的?”姜怡妃能理解这样的想法,说起来,这也是她不敢养小动物的原因,怕它们的寿命太短,过早的去世会给她带来情绪上的悲痛。
宋聿诚原来也害怕失去,某种程度来说,他们很像。
“不是,春天时自己飞来的。”他把剩下的粮放在鸟巢里,待两只鸟飞出去,才关上窗,“傍晚去接你下班?”
姜怡妃拉回思绪,摇摇头:“我今晚想去看一看爸爸。”
“好的。”宋聿诚抽出湿纸巾擦手,看着她,“整理好心情了吗?”
她说:“嗯。”
不管是姜西竹还是樊彩茗,她总不能让他们一直担心下去。
“别多想,看得出姜老能理解你,应该不会怪罪你这几天对家里人的态度。”
“你上次去替我捎材料,是不是撞见他们吵架了?”姜怡妃叹了口气。
他默认。
“我很怕他们为了我而吵架”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缝,“小时候有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差,为什么偏偏我的爸妈会感情不和”
后来又遇上了沈洵祗,她时常觉得这世上不会存在坚定不移的爱情。
包括此时此刻,她对他也无法
目光流眄,姜怡妃喉头顿了顿。
“想到什么便去做,”宋聿诚扔掉纸团,向她走来,半倚着日光,显得格外挺拔,“我会一直站在妃妃这一边。”
他牵起她,玉貔貅手链穿过他们交握的手,来到她的手腕上,红线收紧。
她诧异抬眸,看到他眸底无尽温柔。
宋聿诚:“它会为你带来好运。”
晚来急
下班绕到市场里称了些老式糕点, 姜西竹嗜甜,上了年纪后姜怡妃总管着他不能吃太多,今日算是破例。
“哟, 今儿个姜总真大方, 有口福咯。”姜西竹拿起瓷盏上的一块枣泥糕,咬下一半进嘴,闭上眼细细品味,“芳甘柔滑不留齿,喝茶还是得配点儿糕。”
“得了, ”姜怡妃坐下,抓小把瓜子, “平时我不在您就偷吃吧。”
姜西竹睁开一只眼, 看向女儿的侧脸, 接着视线缓缓投向不远处的柿子树, 静默片刻,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些许怀念。
四合院里点盏幽幽廊灯,透过柿子树枝叶洒在院落上, 勾勒出淡淡的影子。眼下石桌旁的青石板路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 桌上茶汤香味雅淡,紫砂壶里砌的是碧螺春。
靠着藤编摇椅,手上的纸扇随着躺椅一晃一晃,姜西竹忽而开口问:“和关山玥的儿子处对象呢?”
放到嘴边的瓜子顿了顿, 姜怡妃继续咬开, 瓜子壳扔到小碗里, 淡回:“……不行吗?”
他竟能喊出关山玥,至少有记忆以来, 没在父亲的周围听过这个名字,要么是以前找过他买字画的客人,不管书画行还是古董行,其实大部分做的都是富人生意,姜西竹的人脉圈或许比她想象得要广阔。
宋聿诚与她说过宋家的事,暂时未仔细提过他母亲。
剩余瓜子撒回盘中,姜怡妃抿了口茶,思绪随着茶韵有些缥缈。
姜西竹从摇椅上坐起,“啪”得一声收起纸扇:“行!什么时候正式带回来吃饭?”
“上回不是让你见着了?”
“能算数吗,人家说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未来女婿。”姜西竹撇嘴,半开玩笑,语气颇调侃,“小伙子谈吐不错,进门就劝架,把你妈和我一下子劝得服服帖帖,怪不得你妈介绍过的那些个你都不喜欢,她以为你喜欢混金融圈的男孩子,成天和钱打交道,和你职业也算有共同语言,没想到你现在喜欢这款啊?”
姜怡妃哼笑,“哪款?”
“能踏实过日子的款儿呗。”他说着抓一颗花生抛进嘴里,津津有味,“你老爸自认阅人无数,那小子面相虽看着不温不冷,可他一开口我就知道对你有意思,你愿意让他过来给我送东西,也应该是你信任的好朋友,听你妈妈说他在当大学副教授?”
“嗯。”
他笑着捏捏手指,花生皮落在桌上:“老师好啊,公园相亲角最热门的不是律师就是老师。”
“爸,婚姻不一定非得是谈恋爱的结果。”姜怡妃揉揉耳根,以为父亲又想拐着弯催她结婚。
正想与他长篇大论一番,收起的扇子拦在她眼前,姜西竹喊:“停!老年人不和年轻人掰扯,我们有代沟。”
姜怡妃笑笑,分明是他知道论不过她。
“您舍得我嫁?”她往他身边的石凳挪过去,挽住老人家的手。
“呵,您姜总爱结不结。”姜西竹把头一转,装不悦。
“好了好了,多大了还爱说反话闹变扭。”姜怡妃倚着父亲的肩膀,望着对面的柿子树,暗忖须臾,问,“爸,一直没问过你。”
“说。”
“你后悔当年和我妈结婚吗?”
话音刚落,沉默于青石板根生。
她已许久没有直截了当地问关于母亲的事情。
今日不知怎的,听到他在话里多次提及“你妈妈”有种说不清的错觉,仿佛下一刻,樊彩茗就会端着盘西瓜出来听他们父女唠嗑。
姜西竹意料之中顿足话语,粗糙干燥的掌心在她胳膊上一拍一拍,目光深远。
久到姜怡妃想收回问题,耳边响起略沉的嗓音。
姜西竹缓缓道:“我们离婚了,她现在有了更好更适合她的生活,所以都不会后悔。”
她抬头去看父亲,皱纹微深,眼窝暗暗的,嘴角似乎带着一抹苦笑,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可消除的痕迹,并且无法复原。
接着他语气调转得很快,说下一句时又恢复了方才悠然然的调儿,刷开扇子,笑着自嘲:“再说了,没有你老爸这个糟糕老头怎么衬托出你陈叔叔的贴心。”
姜怡妃跟着他把气氛说松快,挑眉揶揄道:“你确定不是在阴阳怪气陈叔叔?”
“他有什么值得让我嫉妒的?”他立刻横眉瞪眼,敲了敲石桌,不服,“士农工商,他排最后好吗?”
“行行行,您最有文化。”姜怡妃轻笑,为他斟茶。
他们偶尔会互相调笑,姜西竹不会真生气,见她把紫砂壶放下了,继续拉回正题:“和你说正经话呢,少打岔。”
姜怡妃收敛些笑意,摆手:“您继续。”
姜西竹直起背,摇摇扇子,倒真像要和她说体己话的模样。
他开起腔:“哪个洋人说过来着?爱才是生命,然后生命才能爱。”
姜怡妃马上纠正:“人家叫木心,旅美中国人。”
“嗨,不重要。”姜西竹清了清嗓,扇扇子,【问题不大】四个子格外显眼,温着嗓,往她身边凑,语重心长,“你只要知道我们一定是相爱时有了你,你大胆朝前走去热爱。”
“爸爸刚才也只是和你开玩笑,莺莺啊,不要过于谨慎,不要害怕出错,随心所欲,你是比较幸运的,有我,你妈妈,还有你陈叔叔,燕燕也算半个,我们有很多做不好的地方,但大体通情达理,关键时刻应该能在你背后支撑一把。”
“以前爸爸总觉得你很独立,所以有疏忽你感受的时候,和你道歉。”
樊彩茗也许说得对,若他当年多关心关心女儿,她可能就不会那么单纯地去信一个比她阅历丰富许多的男人。
“怎么了这是……”
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姜怡妃感到诧异。
父亲很少这般拉下脸皮与她说体己话,他早这么做,情商在线,母亲哪会心寒。
“你怎么突然顺带着陈叔叔一起夸了?”姜怡妃想起刚才在客厅看到的水果烟酒,恍然大悟,“他来找过你?”
“我女儿在陈家受了委屈,他当然要过来负荆请罪。”姜西竹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说句公道话,事情呢也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恶劣,陈叔叔那天已经明确拒绝了沈氏楼盘设计合作,他想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大家一起坐下来,把话说开,燕燕该道歉的就道歉,她明年准备去意大利了。”
“燕燕去留学?”
“对,陈叔叔说是她自己提的,说要考一个什么艺术院校学设计,最近也很努力学习功课,有上进心是好事,她爸妈就打算同意了。”姜西竹迟疑片刻,换他给女儿倒茶,“陈姿燕做的事儿呢我有所耳闻,要是心里真有疙瘩去不掉,我建议顾及你妈的面子,做做表面功夫就可以了。”
事情过去了几天,提起好心办坏事的妹妹,她没有当时那么愤怒,姜怡妃表情澹然,点点头,“嗯,知道,我有分寸。”
“你妈妈现在三天两头的给我打电话问你的事情,莺莺啊,水虽然难端平,但对她来说你们两姐妹都是手心手背上的肉,空下来也给你-妈妈打打电话,给她个机会。”
姜西竹再次补充,姜怡妃也听出了些许苗头。
她喝下一小杯茶,瓷底敲击石案,她轻柔的声音响起:“爸爸,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您一直没有找对象?”她刻意顿了顿,眼神瞥过去,“因为我妈妈吗?”
“……”姜西竹忽然起身,背着她扇扇子,双肩些许佝偻,不如小时候在她印象里那般伟岸。
他依旧是无所谓的调子,感慨道:“你爸这种不爱洗澡的糟老头只会祸害别人,安分在家呆着就行。再说了,现在找对象不就为了解闷儿嘛,我每天在社区娱乐活动这么多,还有你和燕燕之前每个月回来嘚吧嘚吧,吵都吵死了,我喜欢清静点儿。”
“哦,这样啊……”
姜怡妃垂眸,杯里的水印着天上的月亮,没有戳破。
她知,姜西竹书房挂的旗袍女挽发水墨画像,是年轻时候的母亲。
爱一直都在,只是化为其他形式。
缘分已尽,后悔莫及,父亲只能选择将它永久藏匿。
字字不提,句句皆是——
下午去了趟学校监期末补考,回家时天刚开始落幕,宋聿诚看到二楼书房开着窗。
心里有些喜悦,停好车,大步流星。
一进门听到母亲的声音,远远望去她穿着黑色端庄的刺绣旗袍裙,指挥家里的阿姨在厨房忙活,玄关也没有熟悉的高跟鞋,他表情顿时冷静几分,捎过鞋拔,慢慢换鞋。
关山玥有他家的钥匙,闲暇之际会不请自来,之前倒也没什么。
宋聿诚想了想,把母亲叫过来。
他今天穿着件休闲的棉麻灰衬衫,依着门框,双手抱胸,神色自若:“妈,下次您来我家前得先和我吱一声儿。”
“嗯?怎么,出了什么事儿要开始提防老妈了?”关山玥细眉蹙着,忽而从儿子的眉眼间意会到了什么,忙拍手,“有女朋友了?”
宋聿诚一脸镇定,没有否认,直说:“我怕您哪天突然来,会把她吓得不自在。”
虽然他也相信姜怡妃肯定很讨关山玥喜欢,但不经过她本人意愿见家长,这不太合适。
会让她感到不舒服事情,他不想做。
关山玥笑得合不拢嘴,人鱼色的口红衬得她气色更焕发了。
“好的好的,臭小子。”她用力拍他的后背,“阿姨把汤给你们炖了,我等下就撤,不打扰你们。”
她进厨房再嘱咐了几句,给关家司机打电话。
没过一会儿,车来了。
宋聿诚送她到铁门外,关山玥把包递给助理,站在门前,笑容缓了缓。
刚才气氛太好,她不忍心打岔。
“对了,今天来也就是想提醒你……”
“我记着。”宋聿诚淡声打断,握住门把的手难以察觉地稍稍用力,闭了闭眼,嘴角的笑意不明显,“周日绵绵生辰,我早上会按时到那儿。”
红色尾灯远去,他仍然杵在道路矮墙边,日落在宽阔的肩膀上洒下一半橙光。
蝉鸣湮没一声长吁。
宋聿诚拧眉,拿出手机看时间,踱步走向别墅旁的露天停车位。
影子斜长,带着一抹与夏日燥热的格格不入。
方向盘前他垂眸盯着右掌心许久,按下引擎开关——
时间过了晚上十点,姜怡妃和父亲告别。
巷子路寂静,她脚步声清晰可闻。
不到路口,声音倏然息止。
姜怡妃的视线投向槐树空地,微微怔神。
路灯散着柔和光晕躲在槐树枝叶间,渲染一处安和。花坛旁,男人背对着她静坐在树影之下,借位得像倚着槐树干,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大约人在难受时,潜意识会找寻富有安全感的庇护之所。
宋聿诚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到了姜家胡同。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望去。
姜怡妃踏着皎洁款款走来,一身浅蓝色的西装裙,v领之间挂着一颗干净的珍珠,恍如月光精灵。
她加快步子,鞋跟踩出轻快的节奏,嘴角笑容愈发明艳动人。
心中涌起一阵暖意驱散阴霾,宋聿诚缓缓站起,张开双臂,与她撞了个满怀。
“想我了?”姜怡妃蹭着他胸膛抬头。
“嗯。”宋聿诚收紧手臂,嗓音如击玉,清透温柔,“想你了。”
她从他怀里出来,手牵手走向车子。
胡同空地你一言我一语。
“我告诉爸爸和宋老师谈恋爱了。”
“真巧,我也是。”
姜怡妃驻足侧头,跌入男人清澈深情的瞳眸中。
他抬臂吻了吻他们交缠的手指,那种轻柔的触觉从他温热的薄唇传导而来,宛如电流似的蹿进身体,直击心脏。
微弱阴影里,她看得很清楚。
左手无名指。
一种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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