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娇怜 > 4、第四章
    陆秀芷的婚期定在二月初八,因永昌侯府和宣平侯府没有亲戚往来,雪浓也不能出门去见陆秀芷,她自己拿了些体己出来,特意托底下人跑一趟市井,选了好料子和绣线,给陆秀芷绣了一副百子千孙图,托自己的奶娘刘妈妈送去给陆秀芷做新婚贺礼。


    陆秀芷嫁人后,两人便断了联系。


    雪浓磨了好些功夫,才把几房堂姊妹要的绢人做好,还有流月帮着,才不至于把时间都耗费在做绢人上,那些绢人送去各房后,又有其他姨娘生的哥儿姑娘来寻她要绢人。


    雪浓的手做绢人已经留了不少伤,实在不愿再做了,只拿了几个自己旧日做的香囊散去给他们玩,也没得这些人的好,暗地里还是会说她捧高踩地,瞧不起他们这些庶子女,可她自己不也就是个养女么?这话雪浓不止一次听过,横竖是一笑置之,并不理会。


    二月中旬,国子监放了两天的假,温子麟难得回家来,国子监是供吃喝的,但周氏还是担心他在国子监吃不好喝不好,自是叫厨房做尽了他爱吃爱喝的菜食,嘘寒问暖不在话下,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


    当然没有雪浓的份,雪浓还是呆在她的小院里,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如非必要,她是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二月多雨,昨天半夜开始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到今天早上都没停。


    屋里雪浓在描花样子,这花样子是描给教她刺绣的绣娘徽姑的,徽姑虽然秀活好,可是不识字,更不会画画,她能做的花样,很多都是现今市面上买来的时兴花样,这些花样在绣娘眼里非常珍贵。


    徽姑以前教雪浓做针绣时就说过,得亏她们这些贵族小姐养尊处优,不必为了生计而磨练绣工,否则哪还有她们这些绣娘的前途,她是说笑,但雪浓却听进去了,雪浓自己身在侯门,即使周氏不喜她,她也跟着府里的女先生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也都陶冶过,更不用说,古今的名画,她也有见识,花样子对她这个学过画的人来说实在容易,她甚至不用去刻意学市面上的,她自己凭空就能画出几个稀奇又好看的花样。


    这些是侯府给予她的,正如她曾听外人说过,没有侯府,哪有如今的她,她必须时刻保持着感恩,这没有错,她也是这么做的,即便这府中上下的人嚼过不少她的舌根,她也依然没有埋怨过一句。


    雪浓画了八个花样,让流月拿到廊下铺平,等墨迹晾干了,就送去给徽姑,门外还有几个小丫鬟垫着脚在屋檐上挂雨帘,叽叽喳喳的多话,无非就是些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


    雪浓抿着笑,在水盆里净完手,这样好的雨天,清净之时正好看些书,可还没翻看了几页书,刘妈妈却来了。


    刘妈妈不是空手来的,还带着一副护膝,雪浓一眼就看出是她做的,她只给温子麟和王昀做过护膝。


    刘妈妈唉声叹气的坐下来,雪浓忙叫人送上茶水,便示意流月带着其他的丫鬟出去,屋门关上了。


    刘妈妈才把护膝扔到桌几上,说,“姑娘也是好心给三少爷做护膝,可三少爷不领情啊。”


    雪浓默了默,问道,“子麟说什么了?”


    刘妈妈跟着再叹,“也不知道他听人说了什么,跑来奴婢这里便是一副冷脸,要奴婢把护膝还您,说您是他姐姐,就不要做这些让外人误会的东西乱送,奴婢就是气也没处使,姑娘以后不要为他费心了,这回是他私底下见奴婢,说让姑娘记着点,否则下回就说到夫人那里,到时姑娘脸上多不好看,这府里哪个是好相与的,姑娘顾全自己的脸面吧。”


    这是没道理的话,温子麟从小到大,身上戴的香囊荷包扇套、衣服靴子,雪浓给他做了不少,如今却避嫌成这样,可笑却没人能笑出来。


    雪浓和刘妈妈都清楚,是有人在他跟前说了招人非议的话,惹得他不高兴,他才会这般急的撇清楚,雪浓也不会为此伤心难过,他从前就是这般冷漠,即使收了她的东西,也从没开口叫过她一声姐姐,如今倒是认她姐姐了。


    “我没想过有这些事,以后不会再给他做贴身的东西了,这护膝不然妈妈拿回去戴吧?”


    刘妈妈摆了摆手,匆忙喝掉茶,她还要去正院一趟,夫人叫她。


    雪浓便不留人,随她去了,那副护膝她叫流月收起来,没人要,她自己留着也能使得,这些小物件一到了冬天都是不可缺的。


    过了约有一炷香,刘妈妈又回来了,跟她说再有三日就是温德毓亡母的忌日,温德毓亡母已离世七年了,其实每年她的祭日,府里也不会特意大操大办,但今年温德毓在白云观内替亡母捐了香位,要携府中众家眷去白云观祭拜。


    周氏跟刘妈妈说这个,就等于也跟雪浓说了,雪浓也得跟去。


    许多时候雪浓揣测不到周氏的心思,周氏总会在她心如死灰时,又点燃了一点火星,譬如像这次,她已经很能适应被嫌弃的境地了,可合家去白云观这样的大事上,周氏还是会记得带上她。


    她心底照样会因这微不足道的举动而窃喜,而产生妄念,这样很不好,雪浓知晓,可她没有办法制止。


    --


    去白云观那天,天气极好,宣平侯府的马车一直行到观外,雪浓破天荒和周氏同坐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周氏就和蔼的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雪浓缄默的坐在周氏右手边,她很清楚,不是周氏转了性开始真把她当女儿,是周氏有什么事情要她做。


    然而周氏并没交代她的东西,只是像在外那般,一手搂着温云珠,一手握着她,面露慈蔼,温云珠靠在周氏肩上,眨着圆圆的杏眼看她,没有像以前一样眼含鄙薄季讥讽,竟在其中看到了些许懵善。


    周氏偶尔出门会客,也会带她去,她的衣着打扮和温云珠比也没差多少,甚至周氏在外面也表现的十分怜爱这个女儿,可目下是在封闭的马车里,没必要做这样给外人看的把戏。


    雪浓避开了温云珠的目光,任周氏一直握着自己,听周氏嘱咐她们进白云观后要紧跟着她,不要随便乱跑,谨防冲撞了神仙。


    她轻声慢语,让雪浓恍惚以为,这话不止是叮嘱温云珠,也是在叮嘱她,可是她从来不会乱跑,她是最听话的,这样的话她听周氏说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周氏在交代温云珠,因为温云珠是跳脱的性格,周氏怕她在外出格。


    她们母慈女孝,雪浓做了很久的局外人,现今这话里带上了她,她是有些无促的,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下来,温顺的点头应下,一如寻常。


    白云观离得近,半个时辰就到了,因宣平侯府提前来人打过招呼,观中已清场,众人下了马车,陆陆续续进观,雪浓一直被周氏搀着手,周氏就像天底下任意的母亲,手里搀着自己的女儿,进了供奉香位的香堂。


    以温德毓为首的男人们先磕了头,后面的妇人姑娘们也跟着再磕头,这就算尽孝了,然后各人分散开,周氏带着她和温云珠去了膳堂,在这里吃了早饭,道士们吃的不及府里精细,但小菜做的很好,周氏还多吃了半碗薏苡粥。


    随后母女三人前去道场听经,里面坐了不少人,上首的道长口念着听不懂的经文,人人听的晕晕沉沉,有些都打瞌睡了。


    温云珠悄悄拉雪浓的衣袖,跟她指哪些人在打盹,雪浓憋笑憋的很辛苦,她却小声的硌笑,引得周氏转头肃声让她俩不要嬉笑。


    温云珠冲雪浓吐吐舌头,真像个冲姐姐撒娇的顽皮妹妹。


    雪浓便突然觉着胸腔里装的是三春暖意,也许、也许……


    她不知道也许什么,她只是下意识抬手摸到温云珠的脑袋上,被温云珠极嫌弃的打掉了手。


    她就又清醒了些许,板板正正的坐在蒲团上,不再有动作。


    上首的道士讲了大半经文,忽然一个小道士跑进来,跟他耳语须臾,道士便急急下了座,跟着小道士走了。


    未几又来一个年轻点的道士来讲经,又听了会儿,周氏便带着她们姐俩在道观里转悠,白云观的景致不错,她们逛了大半,周氏才觉得累,这时也到了晌午,温云珠嚷着想回府,又有前面的小厮来催,周氏便叫彩秀先带温云珠走,她和雪浓继续逛,慢慢就逛回到香堂。


    周氏说要再上柱香,雪浓与她进去,香堂里没有外人,周氏进完了香,再看雪浓安安静静的陪在她身边,一时五味陈杂。


    她收养雪浓后,就把雪浓丢去给奶娘喂养,雪浓咿呀学语的年纪就被分去梨安苑,她只关心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从没有闲心去看一眼自己的养女,而现在,她突然有了耐心,想看看这孩子。


    周氏头一次认真的端详起雪浓,就像温德毓说的那样,雪浓是个美人胚子,只是雪浓的性子过于内敛,人前不及龙凤胎耀眼夺目,周氏出身高,宣平侯也是大族,有眼力见的,对一个不讨喜的养女吐露太多溢美之词,只会扫周氏夫妇的兴,没人会这么蠢。


    周氏道,“你父亲给你祖母捐了这个香位,还不算尽全孝,这里的道长说,还需得我们家再出个人来观中修行祈福,这才能真尽孝。”


    她话一出口,雪浓就明白了,雪浓垂着头等她继续说。


    “你父亲有官位,我要管家里,你妹妹也太小,三哥儿也要读书,道长说修行的人需得尘缘浅薄,我们都不行,你养在我和你父亲的膝下,你是我们的长女,你便替我们尽这份孝心吧。”


    雪浓竭力克制着眼睛里的泪,她连凭什么都不能说,她欠下的,她必须偿还,哪怕她在她的账簿上记下一笔笔还款,这份恩情照样把她压得喘不过气,她跟王昀的婚约,是她的奢望。


    雪浓很轻很轻的答应下来。


    “你别怪我,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也该是你报答我们的时候了。”


    周氏丢下这句话,起身快步朝外走。


    雪浓怔怔的看着那背影,眼泪终于决堤,她红着眼道,“……夫人。”


    周氏连停都未停。


    雪浓一下闭紧双眼,再睁眼时,她又喊了一声夫人,可周氏走的更快了。


    雪浓颤栗着往门前走,门口有两个婆子把她拦住,她泪如雨下,冲周氏快要消失的身影唤道,“母亲……母亲!母亲!”


    她嚎啕大哭。


    是不是没有血浓于水,他们眼里永远也不会有她这个女儿。


    是不是无论她怎么做,他们都不愿接纳她。


    是不是她自以为的孝顺,只会换来抛弃。


    守门的婆子把她推回香堂,将门从外锁好,尖酸刻薄道,“姑娘可别嚷嚷了,观里有贵人在养病,仔细吵到人,我们可担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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