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昀和温云珠一怔,旋即意识到那天在银杏树下的对话,被雪浓听了去。
那天王昀亲口说出想娶温云珠,若没被她听去,却能当作没说过,可被听过,再理直气壮,也会有些歉疚。
温云珠则是心中有鬼,去银杏树下的计划是周氏安排的,一早就是要雪浓看见,心灰意冷主动提出退亲,这样就不会有人说她抢自己姐姐的亲事,那天晚上她以为雪浓没经过那棵树。
之后雪浓提出解除婚约,她还暗自窃喜,即使没有这件事,雪浓也会退亲。
现下想,只是雪浓顾及颜面,没有吵闹,把王昀让给了她而已。
两人各有心思,回过神才觉雪浓已绕过他们出去了。
平素他们在一起,总会嬉闹,又是定亲的好事,两厢如愿,本应该欢欢喜喜,可是现下他们面面相觑,尴尬之下,温云珠寻了借口出去,直跑到周氏那边。
周氏正帮着孙氏在点算各家送的礼,孙氏忙着招呼客人,王家不像宣平侯府,有底下的婆子丫鬟跑腿张罗,女客这边全靠着孙氏一人接迎,周氏这才忍耐着嫌烦帮衬。
温云珠进来便与她置气,把雪浓那几句讥讽也说给周氏听,周氏觉得好笑,“雪浓就比你沉得住气,她看在眼里,愿意周全你和王昀,本来你不跟她吵闹,这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你跟王昀非要闹她,就是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
温云珠支吾道,“什么周全,明明是她看不上王昀,有更好的了。”
气不过,还把王昀说的也告诉了周氏。
周氏霎时眸光一厉,旋即又点点她的头,“你甭管王昀说什么?你跟王昀今日后,就是未婚夫妻,雪浓要嫁谁,自有我替她做主,你少管这些,有闲工夫,就多学学管家,等你嫁到王家,你就是王家的管家主母。”
她这里看完了礼,便带温云珠去隔壁的园子,那园子相比宣平侯府的沁春园而言,真的太小了,温云珠打从进王家就浑身的不高兴,王家怎么也比不得她家里阔绰,母亲要她嫁给王昀,说王昀有前程,那为何不能等王昀前程似锦了,她再嫁呢,现在定了亲,没准过不久就要成婚,嫁过来也是遭罪。
园子里是各家的小姐夫人,摆了几小桌席,周氏让她拿出宣平侯嫡女的气势来,也叫那些夫人小姐都看看大家风范。
温云珠蔫头耷脑的进去,那里面有几个小姐跟她关系要好,但也有她不认识的,孙氏见她们过来,相互介绍一番,才知在坐的还有沈家的内眷。
周氏朝四下一看,不见雪浓,又见温云珠鼓着腮坐在她身旁,四下眼睛都盯着她,她这副不快的神情没得叫人议论,周氏便推了推温云珠道,“去把你姐姐带过来,叫她也认认几位夫人姑娘。”
温云珠就是在好奇雪浓去哪儿了,忙不迭离座,匆忙出园子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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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雪浓出去东厢房没走多久,就遇着一个丫鬟,那丫鬟是王家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见着她毕恭毕敬,说王家老夫人要见她。
雪浓踌躇了片刻,觉得自己和王家已无干系,玉镯也还了,也没有必要再去见人,她回绝了丫鬟,哪知那丫鬟突然拽住她的手就往上房走,雪浓挣了好几下,愣是没挣开,无奈之下,只好跟她进了上房。
王家老夫人已经病愈了,人在院里晒太阳,身边还有沈宴秋,像是老熟人,有说有笑,直到雪浓到跟前,他们才正了神色。
王家老夫人见她来了,先让坐,随即道,“我听昀哥儿说,你不愿意嫁给他,又把我送你的玉镯子还回来了,我知道定是昀哥儿让你受了委屈,既然你们做不成夫妻,他又娶的你妹妹,将来都是一家人,看在我这个老人家的面上,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雪浓有点莫名其妙,她和王昀、温云珠在东厢房争执,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老夫人这里,她再看一眼沈宴秋,沈宴秋吹吹手里的热茶,抿一口,似笑非笑。
雪浓心下顿时了然,前头的宴席上温德毓跟沈宴秋说了什么,大约已经传到了王家老夫人的耳朵里,她是个聪明人,这才先把沈宴秋请到自己院子里,再死活也要拉雪浓来,就是要当着沈宴秋的面,跟她求这个情。
王家老夫人头发白了,脸上布满皱纹,眼里还带着些许恳求。
雪浓看着觉得她可怜,又太羡慕王昀,有这样真心实意为自己顾虑的家人。
雪浓的眸光软和,回答她道,“王二公子没让我受委屈,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此决定,他和我妹妹才是相配的,以后他就是我的妹夫了。”
王家老夫人明白她是给了情面,连说着好,放了心,又瞧过沈宴秋,才说自己夜里没睡好觉,要回房补觉去,留了他们单独在院中。
雪浓想到王昀口中提的,一下子紧张窘迫的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沈宴秋倒没看她,放下茶盏起了座就朝院外走。
雪浓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只能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后。
都快跟到院门,沈宴秋忽然停下。
雪浓急忙停住脚,才免得自己僭越出彼此合适的距离,她还一直低着头,好半晌不见沈宴秋继续走,才意识到对方可能在等自己吱声。
雪浓再三犹豫,才微抬起脑袋,讪讪的看他,随后接触到他的视线,又慌乱低下头去。
久经官场的人,早已练就一双会看人的眼睛,雪浓脸上的神情都落在沈宴秋眼底,这点大的小姑娘,再会藏情绪,也依然会有疏漏,更不用说,她此刻太慌了,那卷翘睫毛在不停发颤,樱唇被洁白贝齿咬住,两条细眉蹙成了结,垂首时,露出细白的颈,雪粉的肌肤下有青筋隐现。
看到了,只会感慨,少女皮囊之美。
换做是寻常贪图美色的人,也许真就接受了温德毓献的殷勤,毕竟她衣衫凌乱时也叫他看在了眼里,世俗规矩里,他是要负责的。
但向沈宴秋送美人的太多了,即便雪浓样貌比之前看见过的美人都出挑,这流程也嫌烦了,没有当场变脸,那都是看在王昀的面上。
雪浓翕动着嘴唇,“……父亲说的话请您别放在心上。”
沈宴秋眼里起了兴味,“你也知道你父亲说过什么?看来你仰慕我是真的了?”
雪浓登时脸涨红,不知所措道,“不、不是仰慕,父亲没有说清楚,我……我是敬慕您。”
她担心他误会,又解释了一句,“是对您像对长辈一样敬慕!”
就是这样!她说的没错!
沈宴秋哦了声,“我为什么是你的长辈?我和你父亲一样老?”
雪浓看着他那张脸,实在说不出他和温德毓一样,都是老头子,他看起来太年轻了,王昀说他比她大十岁,那就是才二十六,他这个年纪根本不算大,正是男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相貌俊美又位高权重,哪怕身体有病,应当也是闺中女儿最憧憬的夫君了。
连温云珠都会背地跟她讨论他有没有娶夫人。
他是不愁娶的。
思绪像野马一般乱奔,等雪浓回神,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沈宴秋,对方脸上是戏谑的笑容。
雪浓一着急,就说道,“不是说您老,是、是您德高望重,您还是王二公子的先生,我才当您是长辈的,您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把您当长辈看。”
话落,她又觉得自己在胡说,人家是堂堂内阁首辅,怎么可能跟她一个丫头片子是同辈,说出去,得把人笑死。
她赶忙又找补,“我没有说不把您当长辈看,我是说、我是说……只要您不生气,叫叔叔叫哥哥都行。”
沈宴秋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我既没你这么大的侄女,也没你这么小的妹妹,跟我套近乎,不是这么套的。”
雪浓只当他真的在发火,急得快哭了,当下就要往地上跪,求他原谅。
但人没跪下来,就被他抬手给托住,他的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雪浓不是第一次见,但却是第一次感觉到这只手多有力,可以轻易把她托起来,完全与他病弱的外表不符。
雪浓油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从前也被这只手握过哪里?
但是她即可摈弃这些杂念,还有心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病吗?
雪浓只是一瞬间有这念头,当然不敢乱问,连忙从他手下挪开胳膊,往旁边站了站,既为避嫌,尴尬之下,低着头不吭声了。
她的胳膊很纤细柔软,沈宴秋握在手里没费什么力气,倒也不是故意占她便宜,真要哭着跪下去,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仗着身份欺负小姑娘,说出去不好听。
沈宴秋淡笑道,“我倒是没料到,宣平侯府如今竟然落魄到要卖女儿才能维持府中生计。”
雪浓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在说,温德毓要把她献给沈宴秋,以保住自己的官位。
沈宴秋瞧院门外的羊肠小道上,有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姑娘在跑,大约是看到了他,立刻停下来,学着淑女的姿态往过来走。
沈宴秋转开眸,再见雪浓脸色惨白,还是很好心的再提醒一句,“雪浓小姑娘,你可要小心。”
他提完了醒,转头要走,衣袖突然被拽住。
回过头就是雪浓揪住他的衣袖,含泪求他道,“那您别答应他成吗?”
沈宴秋看她可怜像,又想笑,这是听的半懂,以为温德毓只把她献给自己,不成就算了。
却不知如果他不答应,也许还会把她献给别的权贵。
养在深闺里的女孩子,就是再伤心家里人对自己不好,也只能依赖家里,死活都没法自己做主。
沈宴秋看着那只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柔荑,终究没狠下心,说,“袖子皱了。”
雪浓便松开,怔怔看着他走了,竟不知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兀自落泪,再将眼泪都擦掉,眼看着远处温云珠也过来,他们遇到了,温云珠还弯腰给他行礼,敛了顽皮的性子,有几分大家闺秀模样。
沈宴秋没甚表情的看了温云珠一眼,人就朝前头宴上去了。
温云珠从没看见过沈宴秋,这次乍见,沈宴秋果然像传说中说的那样姿容不凡,气度超逸,再想想王昀,王昀就是个穷酸书生,虽然也担得起清俊,但是和沈宴秋相比,根本不够看的,心中更加有怨气。
但一想到刚才她看见雪浓拉沈宴秋衣袖,沈宴秋也不吃这招,无情的离开了,显然也是没看上雪浓,再近前,见雪浓眼睛发红,像是哭过,心情便好了,亲亲热热拉着她去了园子。
姐妹俩进园子后,周氏也给众人介绍了雪浓,恰时对面坐着沈家三房夫人云氏,看见雪浓,眼睛直了,说,“你家这四姑娘生的真是俊,几岁了?”
周氏不喜别人眼里没有龙凤胎,而夸雪浓,当然这是在地位相当甚至较下的人那里,到了沈家夫人这里,周氏再不喜也得笑着应对。
云氏得知雪浓才十六,又一阵端详雪浓,说道,“这孩子同我的三丫头一样大。”
雪浓想到沈宴秋说没有她这么小的妹妹,现成不是有吗?所以之前是故意逗她的。
众人见她落寞,赶紧寻了快乐的话头岔开,待到宴散,雪浓从周氏口中才知,沈家三房有一个丢了许多年的嫡女,确实和她一样大。
雪浓五味陈杂,原来沈宴秋那个三妹妹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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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去后,温云珠悄悄跟周氏提了沈宴秋嫌弃雪浓,添油加醋一番,周氏半信半疑,再去问温德毓,温德毓也说了捉摸不透沈宴秋的意思。
两厢一思索,夫妇俩觉得沈宴秋是因为雪浓和温云珠是姊妹,自己的学生跟妹妹定了亲事,他身为先生,便不好再惦记上姐姐,确实辈分上乱了套,沈宴秋这样的人必然极重伦理纲常,想借着雪浓搭上他这根高枝,想也是空想了。
当下温德毓就断了高攀沈宴秋的想法,转头趁着和显国公世子一起吃酒的功夫,向他透露了他们家里愿意嫁一个女儿给显国公做填房。
这事儿还没明着说,但是四下里也都了然,只等着过了四月,就说定抬进显国公府。
恰是显国公世子夫人又生下一个儿子,满月时显国公府设宴请客。
沈宴秋也被请去,宴上喝了几杯酒,这些人正经就都丢了。
其中有一人口无遮拦道,“现今谁不知国公爷坐享齐人之福,有了两个重孙子还宝刀未老,到时再与你们宣平侯府结亲,新国公夫人进府里,又做新郎,说不准,还能再添几个儿子。”
沈宴秋一挑眉,眼看向另一桌上遮遮掩掩的温德毓。
他还没表态,那个小姑娘就被这当爹的又卖给了显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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