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明白, 我们立刻针对新海城老板程华采取行动。”

    “给缉私口的通个气。”谢遇知简洁道,“必要时候,需要他们配合。”

    “涉及走私吗?”陈林谨慎地问了句。

    “大概800公斤的八硝基立方烷, 可能涉及|军|火|走私。”

    陈林挂掉电话,神色严肃的抄起谢遇知传真过来那份赵乐国签订的购货单,脚步匆匆敲开了李副局办公室的门。

    ·

    京台最繁华的汉楼老街王府商场搞活动,无数五颜六色的气球从王府商场楼顶缓缓飘下,把喜迎新春的气氛推到最高潮。

    周边的小吃摊、烧烤摊、传统美食店座无虚席,大大小小奢侈品店、品牌店、夜总会KTV霓虹绽放,将街道变成梦幻秀场, 满大街人头攒动,无数俊男靓女老人孩童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王府商场对过,一条人流稀少的不起眼巷子里。

    外勤小王抬起右手双指并拢, 微不可见做了个分散的手势, 紧接着七八个穿便衣的执勤警察迅速融入人群中, 在新海城养生会馆周围蹲点监视。

    大街上熙熙攘攘,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新海城二楼, 客房大堂内豪华红木屏风后面, 程昊抓过旁边架子上搭着的毛巾擦干脚上药浴,睨了程华一眼:“准备通关还是绕关?”

    程华摸摸自己油光蹭亮的秃头,“以前都是通关, 赵乐国负责的, 他有认识的人能搞到特制工具藏货,从没出过问题。不过这次不好搞了,赵乐国一死, 只能绕关试试。我打算让刘怀拿到货,直接走水路绕滇缅线。昊哥, 你在滇缅线上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吗?给兄弟介绍介绍?”

    程昊把擦过脚的毛巾随手一扔,掐了把眉心。

    “我现在是个逃犯,你见过哪个逃犯在风声正紧的时候,不顾死活抛头露面的?”

    程华搓手,“嗐,我哪还能让昊哥你亲自出面啊?给兄弟介绍个道儿上的,我自己去联系,能帮得上忙就行,只要800公斤炸药运出境,我给昊哥你这个数。”他伸出四根手指,“400万。”

    “不是昊哥不帮你。”程昊抬起眼看着他,神色淡淡,根本不为钱财所动,“净边行动的时候,深夏市公安局抓了几百号人,我认识的估计全在监狱里等着公理正义的审判,最后押送刑场一枪爆头 ,好给|全|国|人|民|一个交代。没被抓的,指不定现在躲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窝着不敢露头呢。”

    “啧。”

    程华知道程昊没在跟他开玩笑,深夏市公安局潜行十年,净边行动打的漂亮干净,别说现在滇缅线上找不到人帮忙,就是能找到人帮忙,重新整改的滇缅线也绝对没那么容易能蒙混出关,很可能在路上就被扣住了。

    程华拍拍后脑勺,发愁,“那怎么办?”

    程昊系好身上的浴袍,越过他径直走到吧台打开一瓶红酒倒上,平静无波,“就佤邦那边,造桥修路还用的上八硝基立方烷?华子,给哥说句实话,你搞得是|军|火|吧?”

    程华腾地睁大眼睛看向程昊,脸涨得通红。

    看他这个反应,程昊微不可闻地冷笑了声。

    “老板!”

    阿有忽然推门而入,模样匆慌。

    “怎么了?”

    程华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回头问了句。

    阿有关上门,先是恭恭敬敬叫了声昊哥,才俯在程华耳边小声回道:“老板,刘怀递回来的消息,说朱七被人砍掉了一根手指。腾纾德好像是要跟咱们撕破脸,他打算把剩下的货全销毁,还让刘怀告诉你,以后地龙村不再接咱们的买卖。”

    “什么?!”程华脸色倏地冷了下来,“怎么回事?他手里握的那份……”程华一句话梗在嗓子眼里,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妈的,这只老狐狸,他是算准了我被他拿捏着不能怎么他,想跟我玩儿金蝉脱壳。”他恨恨道,“刘怀还说什么了?”

    阿有说:“货明天下午就能到水运码头,刘怀问之后怎么安排?”

    “安排?安排个屁!”

    程华个子不高,体型还有点横向发展,又是个光头,气急败坏的模样像极了报废的羽毛球,看着十分滑稽。

    “剩下的那些货绝对不能销毁。而且,咱们给出去的结构式是死了多少人换回来的?不能让腾纾德一个人独吞!”

    程华略一琢磨,再度看向程昊,“昊哥,就这一回,你帮兄弟这个忙,我知道你手上不缺钱,瞧不上400万……”

    程昊气定神闲晃晃手里盛着红酒的高脚杯,“我是看不上那点钱,但我看得上其他的,如果你跟我说说为什么要对那个万嘉豪动手,我或许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是。”程华点点头,“万嘉豪是我找人动的手。因为……”

    ·

    “你真的要自己过去?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刘怀还是有点担心。

    “按照你说的,咱们要是敢提出来,三个人都别想活着,那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去偷。明天你和朱七跟着货一起走,就在你说的码头附近找个落脚的地方等我,如果三天之后我还没出现你们就立刻回京台。”

    宗忻目光幽沉的看着他们俩人。

    “没事,我会想办法脱身,不会死的,等回京台我一定先找你们报平安。”

    刘怀犹豫半天,“那……那……那行吧,那个单子能不能拿到你也别太执着,咱们出来给人打工的,拿着几千块钱操着卖白|粉|的心,你听我的,就别再把命搭进去了,没了新海城,还有皇秀、豪庭、罗马皇宫,饿不死咱们打工人,明白吗?”

    宗忻点头,“我知道了。”

    刘怀这个人确实不坏,老板让来收货就收货,老板不告诉他货是什么他也真的不问,钱不多拿事不多干。

    说起来可能是最开始给他买包子的警察种下的善果,刘怀一直感念当初那三个救命包子的情分,对违法犯罪的事情不怎么接受,之前不想继续给顾客按摩,一是长相原因确实没人愿意点他。二是他也不想赚那个色|情|擦|边的钱。到仓库去每天干干出纳,什么人也不接触,摆摆货记记单子挺自在的。

    从祠堂回来,朱七就一直抱着被砍掉手指的那只手发呆,什么话都不说,听到宗忻要主动留下,去腾纾德家里帮老板偷单子,他才机械地动了动脖子,看向宗忻。

    一个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不怎么说话的人,忽然动作僵硬的看着某个人,这要是胆儿小的,当场腿就吓软了。

    宗忻迎着他投过来的目光豪不避让,问他:“七哥,怎么了?”

    朱七挑眉,嗡嗡哝哝说了句什么,不太清楚,宗忻没听清。

    刘怀忙解释了下,“他说让你小心点,前两年他来地龙村的时候,亲眼见到腾……德叔杀了个人,把尸体绑着大青石沉的水,他在池塘边上捡到了证件,那个被杀死的人是警察。”

    宗忻面色微不可见的变了变。

    前两年是哪年?哪个局里有警员失踪或是报殉职吗?

    看来,这个被腾纾德沉水的警察,他得让局里帮忙查一下。

    这天晚上,三个人都没怎么睡好。

    四喜来喊他们跟着出山的时候,大概有二十多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已经去祠堂把800公斤的货抬走了。

    刘怀和朱七收拾的整整齐齐下楼,四喜见只有他们俩人,那个看上去羸弱不堪的小白脸没下楼,开口问道:“跟你们一起的那个呢?”

    “我刚要给你说。”刘怀拉过四喜硬塞了把钱给他,“他不舒服,上吐下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现在整个人都虚脱了爬不了山,我们想着村子有村子的规矩,到了时间我们就得走人,你看他实在是走不了,还得托你照顾照顾,等他好了你再送他出去行吗?”

    四喜看着刘怀塞在他手里的钱,很为难。

    “什么样了?我上去看看。”

    “哎哟,躺床上起不来了,闹一整晚刚睡着。”刘怀忙拉住四喜,“先带我们跟上货吧,不然都走远了我和老七到哪去找?反正人在屋里睡觉,你等把我们俩送到再回来看吧,他又跑不了,都虚脱成那样了。”

    四喜犹豫片刻。

    “哎呀,他人生地不熟,又不像我和朱七来过好几趟,现在又病着,还能出什么问题啊?快点吧。”刘怀又催促一阵,“再晚那些货都抬山上去了。”

    “行吧。”四喜把钱收起来,“等会儿我把你们送出去再回来看他。”

    宗忻等他们离开,才走到厨房从通风窗往外看。

    刘怀和朱七跟着四喜已经走远了。

    另一边,祠堂大门开着,院子里只留两个人在收拾着。仿佛送走了人和货,整个地龙村都松了口气,那种防备和压抑感立刻淡了不少。

    走之前,刘怀特地把腾纾德家指给他看过,梯田边上的二层小楼,前后左右都没有邻居,是个独户独院。从老炮家三楼,能清楚看到腾纾德家的院子里,一个年轻女人正在晾晒被子,旁边跟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一直在伸手跟女人要抱抱。

    没多会儿女人抱着孩子进了屋,再出来的时候,女人身边跟着腾纾德,两人带着孩子出门往西去了。

    宗忻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拉大焦距对着腾纾德的宅子拍了几张角度不同的照片。

    白天很难行动,就算腾纾德不在家或是家里没人,也很难避开大街上那些村民的眼睛,但如果晚上翻墙,肯定会被抓个现行,他的结局就会和朱七口中那个被沉水的警察一样。

    咚

    外面忽然响起很细微的小石子落地的声音。

    宗忻一怔。

    紧接着没几秒钟,又响起同样的小石子落地的声音。

    像在试探院子里有没有人似的。

    宗忻提步走到门前,轻轻推了条缝隙往外看。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又一颗小石子落地,在卧室门前的水泥地上滚了两下,停在门缝前。

    谁在恶作剧?难道是老炮家叫漾漾的小姑娘回来了?宗忻把门缝拉开更大一些,往外看了眼。

    院子里没有人,楼梯走廊也没有人。

    宗忻蹙眉,不过,谁在扔石子他现在也没功夫搭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想怎么能拿到刘怀说的那张货单才是正事。

    宗忻刚要关门,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扒住门框,宗忻几乎是同时把门推回去。

    门外的人忍痛嘶了声。

    “谁?!”

    几乎是下意识,宗忻立刻往后退几步,随手抄起旁边的椅子随时准备动手。

    那只被门缝挤得手背发红的手指节轻弯,挡开卧室门,一个漂亮的闪身进来旋即把门带上,看向宗忻。

    宗忻瞳孔微微一震,难以置信的回望着他。

    “傻看什么?去找碘伏。”

    谢遇知走到床边大刀金马坐下,骨节分明的手自然下垂着,见宗忻还没动作,蓦地笑了声。

    “看傻了?我就这么好看?”

    宗忻抿抿唇,放下手里的椅子,默默走到床边拉开抽屉,默默打开碘伏瓶盖抽出棉签蘸饱了,拉过谢遇知的手。

    “你胆子挺大的。”

    他想说谢遇知胆儿挺肥,大白天的溜进村子还翻墙,不要命了。

    谢遇知看着宗忻拉过自己的手,半蹲下来给他抹药,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个弧度。

    宗忻额前碎发有些凌乱,浅色的眸子聚精会神落在谢遇知被门板夹破皮的手背上,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那张白皙的脸精致如同瓷器,一碰就碎似的,在黑色高领毛衣衬托下自带几分沉郁。

    谢遇知垂目看着他,心里在想,明明体格很好的人,怎么外表看上去能病弱成这个样子?都怕风稍微大点就把宗忻整个人卷走了。

    宗忻用碘伏把他手背仔细清洗过,把棉棒一扔,抓着谢遇知的手看看,“不算很严重,晾两天就结疤了。”然后放下谢遇知的手站起来,半倚着床头柜抱膀子质问,“怎么摸过来的?被人发现了吗?你不要命了是吧?”

    两人一站一坐,彼此对视着。

    谢遇知抬头看着宗忻的眼睛,非常认真的回答他:“地龙村我早几年摸过十几遍了,这点路想让人发现很难。他们已经带着货都走了,我没看到你,过来问问你什么情况。”

    宗忻默了默,并没打算隐瞒:“腾纾德手里有八硝基立方烷结构式以及合成步骤,这个东西很重要,是物证,拿到它我们就可以和闫玉珧化学结构式手写稿进行比对,对比后一旦证实这个结构式的吻合,就能顺藤摸瓜扒出815案背后牵涉的其他人。”

    “其他人?”谢遇知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若有所思问他,“你说的其他人,是指新海城老板程华吗?”

    宗忻眼梢挑了下,不置可否。

    “腾纾德?”谢遇知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拧。

    “怎么?”

    宗忻纳闷,心说谢遇知不会也知道这个腾纾德吧?当年支援深夏市公安局禁毒行动的时候,他可不记得市公安局有个叫谢遇知的人,救援名单上,也没有。

    谢遇知往旁边挪了下,拍拍被褥,“坐。”

    宗忻倒是没说什么,很听话的在他旁边坐下来。

    谢遇知借势往宗忻身边又靠了靠,“深夏市有一年禁毒行动抓了很多人,你知道吧?这件事在内网里有记录。”

    宗忻点点头,实话实说:“我知道。”

    谢遇知拍拍他的背,“消息是一个叫谢茂树的人放出去的,后来这个谢茂树被抓,和制毒贩毒的人一起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宗忻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是你?”

    谢遇知嗓音有些沙哑:“咱们干警察的,尤其是缉毒,谁没做过几年卧底?当时往外传递消息的时候正碰上大横山地壳运动,当中信号受地磁干扰断了几秒钟。我是归队后才知道信号断了几秒钟,指挥中心收到的信息不完整,导致错漏重要信息发生了枪战,死了很多人,是个重大失误,如果不是思安分局离这边近,临时调动直升机输送警力支援,可能禁毒行动就要失败了。”

    ……

    那场人间地狱,一等功多达七十人,至今想起来都让人为之一颤的地步,能活着走出大横山的,说是死里逃生根本不是形容词而是当时的心情。

    宗忻默了默,目光落在谢遇知淡色薄唇上,旋即又挪开:“结果是好的,虽然牺牲了很多人,但最后还是把罪犯都逮捕归案绳之以法了。”

    “你觉得结果是好的吗?”谢遇知那张脸,带着冰片一样的棱角感,“一等功,从没有哪次任务,有那么多一等功,比上战场更惨烈。”

    “但你已经尽力了,地震是天灾,和你没关系。”宗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而且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别总放在心里。别提以前了,说说这个腾纾德吧,他是怎么回事?”

    “镜面人,先天性心脏异位,百万分之一的概率,生活中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心脏在右边。”谢遇知看着宗忻,“所以,他成了那次清扫行动中,唯一没有被拘捕判刑并且活下来的人。”

    “是早就知道吗?”宗忻问他。

    谢遇知摇摇头,“不知道,昨天摸进腾纾德书房,在书房里找到了这个。”他将三张折的板板正正的A4纸递给宗忻,“看看。”

    宗忻拆开来看,这三张折在一起的A4纸,分别是X线影像诊断报告、赵乐国签名的购货单和画着正方体标有NO2、O2N的八硝基立方烷结构式和合成步骤示意图。

    “这……”

    宗忻看看手里的A4纸,又看看谢遇知。

    “我干的还不错吧?”谢遇知在他面前表现得很自豪。

    宗忻没回答,反问道:“昨天什么时候?”

    “你们在那个祠堂和腾纾德周旋点货的时候,他们警惕心很低,家里也没有留人,到手很顺利。”谢遇知有些得意,“我很能干对不对?”

    “对。”宗忻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你很能干,干的不错,非常能干。”

    “收拾收拾跟我走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发现,到时候咱们就不好全身而退了。”谢遇知起身,走到门前推门往外看了看,“原路返回,你翻墙没问题吧?”

    宗忻把A4纸折好,重新交还给他,“还行,保证不拖后腿,你那俩跟班呢?”

    “先走了。”

    ·

    酆陵,五星级豪华酒店包间。

    浴室传出哗哗哗的水声,没多久宗忻穿着白色浴袍光脚走出浴室,头发上的水滴落在他搭在脖颈的浴巾上。

    谢遇知正襟危坐,在跟什么人通电话,雪白的衬衣领子非常挺括,手腕处袖口松松挽着,简洁中自带着优雅气质。

    脱掉警服,骨子散发出来的华美自信使他少了几分禁欲感。

    宗忻站在浴室门口欣赏了会儿谢遇知的盛世美颜才提步走过去。

    见他过来,谢遇知冲他点点头,对着电话继续道:“明天下午我回去后,第一时间把检材结果拿给我看。”

    Chapter 22

    挂断电话后, 谢遇知收起手机看了宗忻一眼,用食指敲敲桌子,“你过来, 我有话要问你。”

    宗忻:“……”

    宗忻搓着毛巾走过去,坐在谢遇知对面,趴桌子上静静地看着谢遇知,睫毛微动,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眉宇之间透着与他实际年龄不符合的少年感。

    “问什么?”

    可能是刚洗过澡的原因,宗忻整个人看上去像软嫩的蜜桃果冻, 唇色饱满水润没有什么唇纹,让人忍不住萌生出想要咬一口的冲动。

    谢遇知看的发愣,喉结微不可见动了动。

    宗忻看他盯着自己也不说话, 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伸手覆上谢遇知的手背, 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谢副支队, 要问什么你问啊。”

    触碰的瞬间, 谢遇知心里腾起一窜燥热,他觉得宗忻在玩火,而且是控制不住的那种。

    “不说?那我猜猜。”

    宗忻拉过谢遇知的手垫在自己下巴上, 眼巴巴看着他, 算命先生看面相似的盯着他打量好久。

    “深夏市公安局的警花是叫苏韫亭对吧?”

    谢遇知还以为宗忻真的在猜自己要问什么,特别老实的配合,结果宗忻盯着他半天, 就说了句毫不相关的。

    “明明你长得比他好看多了,为什么他是警花啊?”宗忻有些可惜。

    谢遇知顺势捏住宗忻下巴, 往前倾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回答:“因为我是上面那个。”

    宗忻:“?什么?”

    很明显谢遇知已经被撩拨的忍到顶点了,他没有耐心再继续和宗忻打哑谜。

    警察找对象要求没公务员那么严格,但是也要考察对方品性,他是个做什么事都雷厉风行的人,不喜欢拖拖拉拉,之前考虑到宗忻有前科,关系进展不能太快一直憋着,但也已经叫人去三川当地派出所调过资料,根据三川当地派出所的说辞,当年那个城管只是轻微伤,还不到刑事案件的程度,根本不影响什么。

    他本来决定等执行完这次任务回去给宗忻坦白,现在知道宗忻是市局的人,就不想等回去再说了。

    他们家可能有点那种基因在身上,就是不知道这个基因是遗传父母哪一方,不过无所谓,那个整天冷着脸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表弟秦大局长,可是仅仅用一晚上就接受了喜欢男人的事实,他作为大两个月的表哥,怎么可能输给秦局长?

    胜负欲还是要有的。

    但是看着宗忻,话到嘴边谢遇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他不确定宗忻能不能接受他的表白,换句话说,他不确定宗忻性取向是BL还是BG。

    “你有喜欢的人吗?”谢遇知捏着宗忻下巴的手指被宗忻发梢滴下的水滴打湿,囤了点水痕,“女人。”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不打算找个?”

    宗忻笑了笑,下唇在吊灯下透着微光,“我身体烂了,从里到外都不好,尘肺,隔段时间就要去医院净化一次,右手筋膜不同程度损伤,抓握没有感觉,看着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始萎缩,不想坑人家小姑娘。”

    谢遇知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蹙眉:“不想坑小姑娘,考虑一下坑小伙子吗?”

    “啊?”

    “我有钱,不怕坑。”谢遇知回看着他,“考虑考虑吗?”

    宗忻:……

    “不是,你有钱就更不……”

    “你身体烂,我家开医院,天作之合。”谢遇知冷静且头脑清楚的给他分析,“裴裴女士医术很好,人才引进型内科外科双修医学博士,斯坦福毕业的,这么好的条件,你不吃亏。”

    宗忻:“……是挺诱人的。”

    “同意了?”谢遇知平稳的声音中,透着丝得逞的欣喜。

    “但我是个男的,不能……”宗忻思考了下,目光平缓的移到谢遇知小腹下方某个位置,直白道,“给你带来多巴胺神经递质调控中枢神经系统的生|理|功能,你以后会后悔,除非你追求的是柏拉图式爱情。”

    “受体激动剂?”谢遇知无所谓道,“那种东西顺其自然就好。还有别的问题吗?”

    宗忻说:“这个事情有点荒谬。我是说,我们这样,两个男的谈婚论嫁,挺荒谬的。”

    谢遇知缓缓深吸口气,端正坐好,“基于生物学分析来看,只有人类会把性别划分的这么明显。要知道在自然界中,很多生物雌雄同体,他们的繁衍不需要必须异性参与,人类的进化不够完美,才需要两个性别不同的人结合来繁衍后代,但爱情这种东西不被性别束缚,雄性大多都是视觉动物,对好看的东西很容易一见钟情,这个好看的东西包括事物、女人,也包括男人。”

    没错,直白的说,他就是见色起意。

    宗忻质疑:“你这个论调,不太像一名刑警。”他起身,裹裹浴袍抓起桌子上的冰红茶提步往卧室走去,推门的刹那,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又看向谢遇知,问道,“谢副支队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吧?第一次还在吗?”

    谢遇知:……

    “哦,谢副支队别误会,我就是随便问问。”

    “你在意这个吗?”

    谢遇知脸色不是很好看的挑挑眉。

    宗忻喝口冰红茶,半仰着头想了会儿,下颌线一路到锁骨反衬着灯光,让他的表情看着朦胧,有些不太真实。

    “不知道。”

    “你是京台本地人,一出生就在罗马,品学兼优的公大生,人人口中说的天之骄子,从警也是为了信仰和梦想。我跟你不一样,地震几乎摧毁了整个城市,死亡两万多人,被埋一万多人,我的父母为了能让我活下来,扒开黑暗的废墟用满是污血的双手将我高高举起,等救援的武警官兵赶到,我已经被他们僵硬的身体举在废墟上两天。”

    “你体会过一个人等死的感觉吗?”

    宗忻看向谢遇知,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唇角。

    谢遇知看着他,不知怎么有些心疼,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一个人等死的感觉,他怎么不能感同身受呢?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宗忻很平静的继续道:“我怕黑,怕安静的密闭环境,怕周围没有人,从警很多年执行过各种危险任务都没能治愈,而且,有情感障碍。”

    “可能在意吧,会希望喜欢我的人付出更多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劫后余生,两个人都平安走出了地龙村的原因,宗忻话说的有点多。

    “在。”谢遇知几乎是咬着牙回答的他。

    毕竟活了三十多年,没碰过女人就算了,但是连撸都没撸过说出来真的需要很大勇气。

    宗忻不敢置信,半是认真半是怀疑:“你不会是……五姑娘都没上过吧?”

    谢遇知那张斯文矜贵的脸,已经像开了染布房一样五颜六色了。

    “禁毒是什么警种?高强压工作,吃饭喝水都要时刻防备着会不会被人盯上干掉,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还有心情撸?”

    “那你岂不是没体验过多巴胺带来的快乐?”宗忻有一瞬间对谢遇知萌生出敬佩和可怜两种情绪,再次对他竖起大拇指:“谢副队,你真是男德楷模!”

    男德楷模谢遇知的脸色,已经比刚才更难看。

    宗忻眼见着某人情绪就快压不住了,赶紧战术性撤退,“我困了,谢副支队也早点休息吧。”

    卧室门在关上的瞬间,被谢遇知用脚抵住,他直接推开门捉住宗忻的手往床上带,“这么说,你的第一次交给了谁?左手还是右手?还是外边那些野女人?”

    谢遇知足足比宗忻高半个头,又是肩背宽阔厚实的类型,常年训练过的肌肉紧实有力,手劲很足,如果宗忻不是在815爆炸案受过很严重的烧伤,抵抗他的钳制不成问题,但现在,只能由着谢遇知将双手压在头顶,轻轻松松按倒在床上。

    “没……”宗忻求饶。

    但被他激怒的谢遇知根本不听他的求饶,单膝抵在他双腿之间,一手死死按着他的双手手腕,另一只去解白衬衫领口的扣子。

    厚实的肩背沟壑隔着白衬衫若隐若现,每一束肌肉都像雕刻出来的好看,谢遇知领口半敞,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卷到手臂中间,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宗忻被他摁着动弹不得,脸涨得通红。

    “别,谢副支队,你冷静一下!”

    宗忻眉头深锁,咬着嘴唇回看谢遇知。

    由于谢遇知过于生气,已经完全不顾及他羸弱的身体,导致撕扯间宗忻穿在身上的浴袍已经松垮,而被谢遇知钳制住的手腕,也也有些发青发紫,宗忻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谢遇知!手疼!”

    谢遇知微不可闻的骂了句脏,他贴着他,牙齿咬在他耳垂上,语气恶劣:“你还知道手疼?忍忍就过去了!”

    宗忻心想,完了!他玩过火了了

    “谢副支队,你还没洗澡呢。”把人惹毛的罪魁祸首宗·怂怂·忻意图转移战火。

    “不洗。”谢遇知不为所动,恨得牙痒痒,“你惹的火,你自己灭。”

    咚咚咚

    客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谢遇知和宗忻皆是一怔,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警惕的意思,谢遇知松开了对宗忻的禁锢,起身整理好衬衫走出卧室。

    “开门!警察查房!”

    宗忻已经换下自己的常服,穿的整整齐齐跟出来,问谢遇知:“警察?扫黄大队的吧?”

    谢遇知没好气睨他一眼,径直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往外看了看,走廊里确实站着一帮警察。

    谢遇知打开门,立刻涌进来七八个人。

    打头的警察胖胖的,进来先是看了谢遇知一眼,又看向坐在桌边淡定喝着冰红茶的宗忻,问谢遇知:“几个人住?”

    “两个。”

    “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

    谢遇知提步走到衣架处从外套内兜里掏出证件递过去。

    警察接过身份证看了看,又撩起眼皮看看谢遇知的脸,“京台的,到酆陵来干什么来了?”

    “进货,快到春节了,进点烟花炮竹。”

    “进货?”警察明显不相信,“有烟花爆竹经营许可证吗?拿出来我看看。”

    谢遇知听完眉头一皱。

    来酆陵之前各种手续局里虽然已经全部给他们准备好了,但那些蒙混过关的证件全都在黄子扬手里,他和宗忻刚落脚,还没和黄子扬联系,根本拿不出来经营许可证。

    那个胖胖的警察把他的身份证交给身后警员,脸上表情仿佛看穿一切的沼跃鱼,“不配合检查,查查他的身份信息,看看是不是逃犯。”

    谢遇知的脸已经难看到极点。

    “有,我们有烟花爆竹经营许可证。”一直坐着闷声不吭的宗忻忽然插话,从口袋里掏了一阵,把身份证和一张折叠成半个巴掌大小的硬纸块拿过来,“领导,这是我的身份证,这是我们的烟花爆竹经营许可证。”

    警察接过去,不由自主目光在宗忻脸上多逗留了几秒钟,心里暗暗感叹:这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等看过身份证,性别那栏填的还真是男。

    “检查一下。”胖警察随手交给身后的警员,问宗忻:“你们俩什么关系?”

    宗忻堆笑,给胖警察递烟,“领导,他是我老板,富二代不懂什么进货流程,您抽根烟?”

    胖警察摆摆手,态度比刚才好了不少,“执行任务,不吸烟。”

    警员把身份证和营业执照都查了一遍递过来,“队长,没有问题。”

    有了结果,胖警察把证件都交还给宗忻,“行,没事了,你们早点休息,没事别乱开门,注意安全。”

    “哎,麻烦领导了。”宗忻笑着把人送出去,“领导辛苦,领导慢走。”

    谢遇知全程盯着他,眉头越皱越深,等宗忻关上门回身,就看见谢遇知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你怎么了?跟别人欠你八万吊钱一样。”宗忻把身份证塞给他,“这些地方上的警察都是这样,半夜三更被喊起来排查酒店扫黄,你以为他们想出勤啊?”

    “你以前在小地方派出所上班?”

    “嗯,小地方,县级市。”

    “怪不得。”谢遇知把身份证塞进上衣口袋,转身去了卧室。

    这理所当然的口气,听的宗忻心里有点不得劲,跟着他走到卧室门门口抱膀子质问:“怪不得?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刚才的样子那么谄媚,一副巴结领导的嘴脸!”

    被扫黄大队警察一搅和,什么气氛都没有了,从来不觉得累的谢副支队,竟然难得露出丝疲惫之色。

    Chapter 23

    谢遇知脱下衬衫随手一扔, 极其削瘦精悍的背部线条暴露出来,一览无遗的腰腹,肌肉愤张紧实有力, 裹在白衬衫里的力量感释放出来,简直雄性荷尔蒙爆棚。

    宗忻垂目想了想,谄媚、巴结……他摇摇头,撩起眼皮刚要说什么,看到谢遇知的肩背,突然顿住。

    谢遇知窄腰一侧有道近十厘米长的伤痕,肩胛骨处也有块很明显的圆孔状疤, 其余不太明显的疤痕,大大小小加起来大概有七八处,光是看着就已经让人觉得很疼的地步。

    但那都是陈年旧伤, 谢遇知已经不太记得这么伤疤的来历, 见宗忻看着自己发呆, 微微蹙眉问他:“怎么了?”

    宗忻回神, 摇摇头:“没事, 你说的对, 小县城就这样,会拍马屁就是工作的基石,人情世故大于个人能力, 逢人见面嘴甜三分, 跟领导打好关系才有机会露个脸,我能去思安分局做水警,全靠所长极力推荐。小地方有小地方的生存规则, 不像深夏京台这种大地方,可以凭自己本事打拼, 谄媚巴结有时候挺好使的,比如刚才那些扫黄大队的同行,你客气点他们也会对你客气。”

    谢遇知说:“谁跟他们是同行?我是他们的上级领导。”

    “是是是,领导,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你明天还得马不停蹄赶回京台。”宗忻抬手捂着嘴慵懒的打个哈欠,“我也回去睡了。”

    “等下。”

    宗忻刚转身还没走两步,蓦地被谢遇知叫住,回头:“干嘛?”

    “什么叫我明天还得马不停蹄赶回京台?你呢!”

    谢遇知语气不由加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宗忻随意说出来的一句无关痛痒的客套陈词,却那么刺耳,好像遗言似的,仿佛说了这句话,明天宗忻就会彻底消失。

    “我?”

    宗忻抬手抵在唇上轻轻咳嗽下。

    “我是带着任务过来的,815爆炸案还没有最终结果,我不能和你一起行动。况且我跟你坦白自己是卧底这件事局里还不知道,也不能让局里知道,在地龙村告诉是因为当时情况复杂,万一我暴露被发现很可能会死在那里,搜集到的证据只能交给你带回去。”

    谢遇知强硬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适合继续卧底!等回到京台,我先去找李副局,让他给你安排到文职部门养病,这种危险任务,让他找别人去做!”

    宗忻就那么看着他,神色很平淡,但是深讳的眼睛里却带着丝冷漠和说不出的幽讽。

    谢遇知的心跟着他的目光缓缓下沉,脑子里浮现出不好的念头。

    良久,宗忻才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你什么都不知道。”提步缓缓走向卧房轻轻关上了门。

    那一刻,谢遇知看着宗忻关上的房门,心跌落到谷底。

    宗忻那双眼睛里,藏着很深的东西,他看不透,走不进去,他觉得自己像大海抛弃的砂砾,被拒绝了探索深海的权利。

    客厅的灯开了整夜,卧房的灯也开了整夜。

    谢遇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他就是觉得宗忻有很多事情瞒着他,感觉非常强烈,像黑暗中织了一张大网,他看不到收网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撒网的人是谁。

    如同一块巨石压着胸口,他憋得难受,在床上躺了会儿,实在躺不下去了,干脆坐起来暴躁的拿过手机,给陈林打了个电话。

    陈林带着整个刑侦支队,加班加点校对815案迄今为止搜集到的所有证据,才刚空出点时间喘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手机铃声一响,水都没来得及往嘴里送立刻接起。

    “喂,谢副队。”

    谢遇知扣着床单瘪着眉头问他:“小陈,你帮我查一下三花这个人在内网里的档案,他除了在协助调查815爆炸案,身上还有没有带着其他任务之类的。”

    陈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什……”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他赶紧捂着手机,四下看看确认没人后重新躲进茶水间,压低嗓子回谢遇知,“什么?你没事查三花干嘛?他是跟李副局单线对接的,关于他的所有资料都在李副局手里,没有李副局的入网密码,谁都查不了。”

    电话另一边,谢遇知迟迟没有说话。

    陈林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觉得肯定有问题,警察胡思乱想起来都是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的严重程度,他试探着又喊了声:“谢副队?”

    谢遇知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陈林拍拍心口,他妈的把他给吓死了。

    “你为什么突然要查三花啊?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谢遇知咔嚓,把电话挂了。

    通话突然中断,陈林瞬间打个激灵,这是怎么了?出了趟任务回来,居然要查自己人?

    谢遇知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搞得他心里慌慌的,陈林也没心情喝水了,干脆把杯子里的水泼掉,调头就去了信息科。

    “小陈。”

    网安陈洁剪着一头干练的短发,正全神贯注检测电子信号,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蓦地回头,“哟,大林,刑侦科不是正在校对证据嘛?你怎么偷偷溜我们网安科了?”

    陈林扯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现在能接一下盛副吗?”

    “接不上。”陈洁摘掉头戴式耳机喝口茶润润嗓子,“一直是盛副支队单线和我们联系,我们不能进行主动接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接他的话,万一他身边有什么人,这不是添乱嘛?会捅大篓子的。”

    陈林愁容满面,“刚才,谢副支队给我打电话,让我查三花。”

    “什么?”陈洁听完,表情比他还夸张,“怎么了?怎么还自己人调查自己人呢?出事了??”

    “不知道。”

    “那这事要不要跟李副局汇报?”

    “暂时别吧,这件事如果捅上去,性质就变了,反正规定不能违反,我告诉谢副支队查不了三花,如果他还是想查,就直接去找李副局。”

    “也对,原则性错误咱们守住底线,也不能转头就去领导那里卖人,同志情谊深如海嘛。”

    陈洁伸手和陈林击了个掌。

    京台市公安局灯火通明,各科室仍旧在加班加点,酆陵五星级酒店,812客房也灯火通明。

    谢遇知双手交叠枕在后脑勺,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直到外面漆黑的天色浮出蓝幽幽的晨曦,谢遇知才短暂的打了个盹儿。

    但这个盹儿一打,再睁开眼他就悔的肠子都青了。

    推开隔壁卧房,发现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宗忻已经没了影子,谢遇知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多想抓起外套匆匆下楼。

    “哦,一小时前人就离开了。”前台小姑娘细声细气的回答,“那位先生还特地交代说您睡的晚,让我们工作人员等八点后再喊您起床吃早餐。”

    “他往什么方向去了?”谢遇知眉头深锁,他竟然没看住宗忻,让人悄无声息在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小姑娘看他满脸着急,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只得尽量安抚,“先生您先不要着急,我马上给您调监控看一下。”

    五星级酒店就是豪横,挂在门外的监控能看到整条街的场景,天色尚早,外面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所以能很清楚的看到宗忻出了酒店就搭上一辆本地出租车往北去了。

    北……

    谢遇知闭目揉着眉心,把酆陵市地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既然是卧底,而且也不愿意跟自己回市局,那很可能是去找昨天从地龙村出来的那两个人去了。

    刘怀和朱七,他们带着800公斤八硝基立方烷,如果要返回京台的话,就得找货车或是货船,货车、货船……

    托运公司!

    谢遇知立刻起身,穿上外套拔腿就走,刚走到酒店大厅,就被狼狈赶过来的黄子扬和黄萌瑞拦住了。

    “老板!老板,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黄子扬见到谢遇知率先扑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往谢遇知定制西装上蹭,“老板,你没事吧?胳膊腿儿还全乎吧?有没有受伤啊?我看看。”

    他身上那身皮也不知道在哪个泥坑里打了滚,脏兮兮的,有几处还被刮烂了,后面跟着的黄萌瑞也潦草的一批,虽然衣服没破,但领口处洇着块黑红印子,右侧脖颈处有一道不是很深的伤痕。

    谢遇知扒拉开抱着自己胳膊的黄子扬,抬抬下颌,“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黄萌瑞说:“别提了,都怪黄子扬,我说不要跟的太近,他说没事,结果被一个躲在草堆里撒尿的村民给发现了,追着我们满山林一通乱跑,还掉进了个风洞,要不是碰上上山捡柴的小女孩把我们俩带出来,我们俩就光荣牺牲了。”

    怪不得他和宗忻轻轻松松就跑出了地龙村,原来是黄子扬吸引了村民的注意力。

    黄子扬撩起谢遇知的袖子擦脸:“老板,我快饿死了,快搞点吃的吧。”

    大黄是个好大黄,情商高会来事,知道露破绽故意吸引村民的火力,给领导制造安全脱身的机会,事后还不着痕迹掩饰真相,坚决不给自己邀功。

    顶多跟老板要一顿好吃的。

    但很快谢遇知就反应过来,这顿饭是不能再酆陵吃了!

    黄子扬一暴露只怕马上就会引起地龙村的警惕,本来腾纾德可能过十天半个月才会发现货单被偷的事,现在说不好已经知道了,正在想办法找他们灭口。

    酆陵已经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必须马上离开。

    可是宗忻那边……

    十分钟后,黄子扬和黄萌瑞被谢遇知打包塞进了越野车。

    “立刻回京台,到了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黄子扬:“……我真的服气,我差点把命扔大横山里,就为了让你和你那朵小娇花能顺利脱身,现在好了,小娇花人不见了,你还……”

    “帮我给李副局带个话,就说,我跟他要了小花这个人。”谢遇知单手搭在开着的车窗上,抬抬下巴。

    “小花?”黄子扬整个人还是懵的,“谁?”

    “你一说李副局就知道。行了,快走吧,等腾纾德反应过来就危险了。”谢遇知拍拍车门,“别忘了给我报个平安。”

    来的时候,谢遇知就考虑到任务完成后,凭黄子扬那辆破三手面包车,出了问题准跑不掉,现去4S店提了辆马力强劲的哈弗大狗,这就派上用场了。

    前脚黄子扬和黄萌瑞一走,谢遇知就带上手套和黑色墨镜,上了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白水湾码头。”

    ·

    刘怀和朱七在白水湾码头蹲了一天一夜,都没等待宗忻的半个人影子,本来约好的碰面时间是三天,三天后如果宗忻还没来,他们就先带着货回京台,但早上接到了程华的电话,让他们直接乘最早一趟货船,往滇缅线方向去。

    刘怀犹犹豫豫的,猫在货船上跟朱七打商量。

    “要不咱俩留下个人在码头上等小宗?”

    朱七摇头,“老板要的那张单子根本不可能拿到手,我听说这个德叔很有背景,黑|白|两|道|通|吃,以前在大毒贩手底下做过事,是个狠角色,咱们俩得罪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姓宗的想逞英雄借这件事在老板面前得脸我管不着,反正我不想死。”

    刘怀对宗忻挺有好感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宗忻长那么好看,他看着也喜欢,但一听到涉及生死,刘怀也有些怂,毕竟他一个普通人,还没有为了个仅仅只是有点好感的人,就不要自己命了的觉悟。

    “那行吧。”

    刘怀起身去拉纤绳,口中念念有词:“小宗兄弟,不是我不想等你,这批货老囤在码头就是个不定时炸药,出了事儿我和朱七俩人谁也担不起责任,等把货送到老板说的地方,我们俩回来的时候再走原路回来接你,你可千万别有事哈。”

    穿梭行驶的驳船在江面上只有一点模糊的黑影子,帆樯林立舳舻相接,喧哗市声夹杂着响亮的轮船汽笛把江面撑开,浮光跃金雾消鸥现。

    宗忻穿行在拥挤嘈杂的人群中,目光略过一艘艘抛锚的船只,并没有找到刘怀说的那艘。

    忽然,人群中闪过一个高挑悍利的身形,眨眼挡在宗忻面前。

    Chapter 24

    “别说话, 跟我走。”

    宗忻看清来人是谁后,脸色微变,刚要开口被对方抬手制止了。

    ·

    毫不起眼的集装箱狭缝内仅容得下两个人并肩站立, 人群喧哗和轮船汽笛都被隔绝在很远的江面上。

    宗忻平静点上根烟,问谢遇知:“为什么跟过来?”

    他的语气刻意压制着,但还是透出些烦躁。

    “身为领导,我有必要对你的生命安全负责。”谢遇知面对面看着宗忻,伸出食指戳了戳他心口。

    宗忻怔了下,旋即掐灭刚点燃的烟,已经完全不打算掩饰自己的烦躁。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们深夏市局出来的人, 是不是都仗着自己很厉害,身上背着一等功二等功,就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谢遇知, 这是任务, 不是在过家家扮演警察抓小偷的游戏……”

    他的义正言辞, 戛然而止在谢遇知看着他微笑的眼神里。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现在这样子就像那种在公园里流浪的三花猫, 浑身是伤但只要有人接近, 就奶凶奶凶的冲别人哈气。”

    谢遇知本身长相就是那种又刚猛又斯文的类型, 一笑起来简直帅的人神魂颠倒。

    宗忻抬头瞥他一眼,想怼回去,但忽然发现对方太华丽了, 天降铲屎官, 神职就是拯救流浪三花,只要从了这个人,往后肯定不缺吃穿从此走上猫生巅峰, 继而语塞。

    谢遇知在宗忻肩上轻轻拍了下:“行了,说正经的, 昨晚我给陈林通过电话,他说三花和李副局单线联系,所以,过来的路上我特地叨扰了李副局,他的意思很明确,要我们想办法阻止刘怀和朱七手里那批货流回京台。”

    宗忻默了默,“我觉得,可能拦不住了,约定好的地方没有见到刘怀和朱七,也没有见到那些货。”

    “嗯。”谢遇知收起笑意,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或许已经走了,如果真的已经离开码头,是好事。”

    “为什么?”宗忻不解。

    谢遇知扯着宗忻胳膊,把他拉到集装箱的间隙之间,往外指了指:“你看那边的几个人。”

    宗忻顺着谢遇知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几个模样鬼鬼祟祟的人,正觑着眼睛到处张望。

    谢遇知说:“眼熟吗?之前跟腾纾德出现在地龙村祠堂过。”

    “我们被盯上了?”宗忻蹙眉。

    谢遇知摇头:“昨天我们到酆陵的时候已经晚上七八点,就算腾纾德知道文件丢了,反应过来喊人追也得到半夜。夜里不上山这是地龙村的规定,那些人盯得应该不是咱们俩,而是带走800公斤八硝基立方烷的人。”

    “刘怀和朱七。”宗忻回道。

    “对。”谢遇知直起身,双手插进裤兜倚着集装箱,“他们很看重这批货,我们在酆陵把这批货拦下会非常危险。酆陵市不大,但属于货物贸易繁华港,一旦800公斤|炸|药|落地,酆陵市就会成为第二个红山化工厂。”

    宗忻摇摇头,面色苍白的回看着谢遇知:“不,不是第二个红山化工厂。”

    “嗯?”

    “酆陵是烟花爆竹之乡,万一800公斤八硝基立方烷落地,整个酆陵市都将不复存在!”宗忻脸色一点一点变冷,“谢副队,咱们可能要违反纪律了。”

    不能让这800公斤炸药,在酆陵地界出任何差错。

    换而言之,他们不仅不能拦截这批货,相反的还要保护这批货安全走出酆陵港。

    帮助犯罪分子走私,简直荒谬。

    “马上跟市局联系,汇报现在的情况。”

    “港口开放前分头找刘怀和朱七,千万不能跟丢人!”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同时开始行动。

    谢遇知这边跟市局互通过消息,转而跟着宗忻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刘怀缠好纤绳,跳进船舱跟驾驶员打个招呼,驾驶员给两个副手递个眼色,三人结伴走进驾驶舱。

    朱七端着刚泡好的康师傅牛肉面,缺了根手指的手明显握筷子不方便,往嘴里扒拉两口方便面,问刘怀,“老板说的那个地方,你听说过吗?”

    刘怀在他旁边坐下,抽出一次性竹筷劈开,去捞面,“吊弄,没听过。”

    “我知道。”朱七放下筷子,长长吐出口气,“就和缅甸地界隔着一条河,老板有没有说,这批货到了吊弄,交给谁?”

    刘怀喝口面汤,说:“冯巧。”

    “女的?”朱七问。

    “不是。”刘怀摇头,“男的。”

    一炮黑烟猛地从烟囱喷出,随着长长的汽笛嘶鸣,货船突突突缓缓驶出白水湾港口。

    ·

    宗忻和谢遇知沿着整个港口找了五六遍,仍旧一无所获,回到碰头的地方,宗忻冲谢遇知摇摇头。

    “我也没找到。”谢遇知摊手。

    “可能已经走了。”宗忻说着,就要去摸烟。

    谢遇知摁住他伸向裤袋的手,“从今天开始,不准再吸烟了,尘肺还吸烟是嫌自己命长?”

    宗忻舔舔嘴唇,“习惯了,想事情的时候不来一根,脑子就乱。”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听话的垂下手,没有再去摸烟盒,“现在怎么办?”

    “我先……”

    谢遇知刚说两个字,手机忽然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个不显示号码的未知来电。

    宗忻看着他,目光带着询问。

    “可能是骚扰电话。”

    谢遇知随手挂了来电。

    “哦。”

    宗忻点点头又往江面上看去,其实找不到,根本找不到刘怀和朱七在哪艘船上,只是不死心还想再试试。

    这边谢遇知刚挂断来电,没一分钟,未知号码又打了过来。

    宗忻回头冲谢遇知抬抬下巴,“要不你接?骚扰电话接了骂回去就不会再打过来了。”

    谢遇知说:“我没隔着手机骂过人。”单指在屏幕上划了下,接通后也没说话,准备随时挂断。

    对方信号好像不太好,嗤嗤一阵才有声音。

    “谢副支队,猜猜我是谁?”

    听到对方喊自己,谢遇知第一反应是不是网安科的人在恶作剧,正准备开口,忽然被宗忻拉了一下,他看向宗忻,宗忻指指手机,用口型回他:“网络电话软件,可能是诈骗,问他是谁。”

    谢遇知点个头,“你是谁?”

    对方好像是被他问愣住了,大概停顿了四五秒,才重新开口。

    “我是你的一个老朋友,想送你份见面礼,我想你一定会喜欢我送的这份大礼。”

    对方的声音听着有种诡异的感觉,声音明显经过特殊处理,是个没感情的机器男音。

    谢遇知右眼皮没来由的一跳。

    对方就好像猜中了他的心思,机械地冷笑两声,继续道:“三天后,滇缅线底下一个叫吊弄的村子,我在那里等你。自己一个人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谢遇知眉头紧皱。

    对方是什么人,是不是在网络恶作剧,他凭什么因为一个不知道真假的未知电话,跑到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

    谢遇知还没开口,对方就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继续机械地冷笑:“你当然可以选择不赴约,但我手里有800公斤八硝基立方烷。京台到吊弄全程3142公里,开车需要34小时,谢副支队你有一天的时间考虑我的提议,怎么样?不过分吧?”

    “你到底是谁!”谢遇知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我是谁等见了面你自然就会知道,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给谢副支队电话,到时候希望谢副支队能答应我的邀约。对了,挂电话之前我有必要提醒一下谢副支队,不要试图用公安局的网络定位我所在位置,徒劳无功,我是通过外网服务器打给你的,地址在墨西哥。”

    对方说完,用那种机械的声音冷笑两声,迅速挂断了电话。

    谢遇知眉头深锁,在对方挂断电话的第一时间打开了通话记录,他试图通过通话录音再听一遍刚才的对话,可打开通话记录却发现,这条通话界面下跟本没有录音。

    宗忻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对方是专门冲你来的?跟程华有关系?你认识程华,和他有私人恩怨?”

    一句话三连问。

    谢遇知沉郁的摇摇头,“我并不认识新海城老板程华,也和他没有任何个人恩怨,但是……”

    “什么?”

    不知道是出于担心还是害怕,宗忻面部表情有些空白。

    谢遇知和他对视片刻。

    但是,他认识另一个姓程的人,两人关系以前相当好,甚至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只不过他是在执行任务,最后收网百密一疏,让程昊跑了。

    而现在,程昊就在京台市,甚至那天夜里光明正大给他送了红酒和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著。

    难道,这些炸药真的和程昊有关?

    见谢遇知迟迟没有回答,宗忻有些急了:“但是什么?”

    “没有什么。”谢遇知忽然扣住宗忻的手腕,拉着人往回走,“从现在开始,你卧底的任务结束,之后这个案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会让地方公安局送你回京台,回去后立刻住院,一切听裴裴女士的安排,听懂了吗?”

    谢遇知的反应让宗忻本能觉得,815爆炸案可能和之前深夏市净边行动有些牵扯,所以他没有反抗,任由谢遇知拉着踏步流星走出白水湾码头,两人一起上了出租车。

    ·

    酆陵市区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仝局全程笑着和宗忻相谈甚欢,眼睛却一直在粘在门口站姿挺拔正在打电话的谢遇知身上。

    “掘地三尺,也要把程昊从京台给我挖出来,严查新海城养生会馆!”谢遇知语气冷硬,非常强势。

    仝局短暂的收回目光,给宗忻递茶水:“小宗,喝茶喝茶。”

    宗忻客客气气接过茶杯,跟仝局道谢。

    仝局摆摆手,往门口又觑一眼,压低声音问宗忻:“是有什么重大案件吗?”

    宗忻说不是,“就平常小案子,我们领导平时就这样,工作作风严谨严肃、认真仔细。”

    仝局搓搓手,“领导真是辛苦,吾辈楷模。”

    宗忻微不可见瞥个白眼,心说这个仝局比自己还会来事,刚喝了口茶,那边谢遇知又不知道给谁打了通电话,语气比刚才软和不少。

    宗忻好奇,京台市公安局什么人面子这么大,谢副支队居然能这么温和的跟对方有商有量,而不是强硬的指挥命令。

    “也就是说,你已经查过了,程昊现在不在京台?”

    “好,我知道了。”

    “嗯,明白,辛苦秦局。”

    挂断电话,谢遇知提步走进来。

    仝局赶紧起身迎过去,“领导,需要我们区局怎么配合工作您尽管指挥。”

    谢遇知看看宗忻,沉声对仝局道:“这是我们京台市公安局警花,由于身体原因现在无法继续执行任务,你找两个靠谱的人把他护送回去,来回路费我报销,住宿餐费也一并报销,明天务必把人送到京台。”

    仝局连连点头,“这没问题,我们一定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

    宗忻:……

    这个仝局,会察言观色,是个有前途的仝局。

    ·

    “混账!胡闹!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副局长了啊?!”李副局气的一个肚子两个大,马上就要炸了。

    “李副局你消消气,这件事我不是已经给你汇报过了?哪儿就这么大气性?”谢遇知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再说,我又不是一个人逞英雄,不是说好我自己去,你派人支援吗?你不会是想反悔,不给我增派支援了吧?”

    李勇心脏病都快让谢遇知给气出来了。

    “我是答应你,让三花撤回京台,给你增派警力支援做好随时应对突变状况的准备!”

    “那不就得了?你气什么呢?”

    “我同意你现在一个人去了吗?”李勇锤着心口,“你们深夏出来的龟儿子,一个比一个横!你给我在酆陵公安局好好待着,在支援警力没赶到以前,你哪里都不许去!”

    “您看?我可是再三向您请示,您怎么前脚答应后脚就反悔啊?”谢遇知打开地图导航,随意扒拉两下,在地图上找到吊弄的定位,“身为副局长,要言出必行,都同意了又不让人去有损您的英明!”

    李副局坐在椅子里,嘴角微微抽搐,无助的看向坐在旁边面无表情正在翻看档案的秦展,“领导,你带出来的人,是不都这德行?”

    秦展撩起眼皮回看他一眼:“嗯?”

    两鬓斑白的李勇李副局长此刻内心是崩溃的:得,这都是祖宗!

    “李副局,谢副支队行动是走流程报备的,条子是你批的,我觉得这事,主要责任在你。”秦展放下手里的档案,拾起茶杯喝了口茶,相当淡定,“我给你出个靠谱的主意,现在人你肯定是拦不住了,不如立刻跟深夏那边通个气,从那边调警力支援,要比从京台调人快很多。”

    Chapter 25

    “哎, 老蔡,我是李勇。”

    李副局开门见山。

    “是这样的,我们正在调查京台815特大爆炸案, 根据现在手上掌握的线索,我们怀疑这个案子背后涉境外军|火|走|私,我方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谢遇知,前几天在酆陵市地龙村搜查相关证据,目前正孤身一人前往犯罪分子交货地,京台警力调动在时间上有些赶不及,需要深夏市公安局对谢遇知同志马上进行警力支援。”

    ·

    十几辆黑虎突击装甲车风驰电掣驶出深夏市公安局。

    红蓝警灯闪烁, 季杨从防弹观察窗跳下来,拍拍高磊肩膀,“高队, 冷静点冷静点, 就是个支援任务, 看把你激动的。”

    高磊摩拳擦掌, 脸涨得通红, “哎呀, 一年多没见到老谢了,你别说我还真是有点小激动,等完成任务我一定得拉着他比试比试, 上次伤刚好那小子就跑了, 招呼也不打,一去鸟无音信的,连秦局和苏队的婚礼这家伙都没参加, 实在是太过分了。”

    季杨:“你是还记着他放走程昊没告诉你是执行任务的事,心里憋着气想找个机会跟谢队打一架出气呢吧?”

    高磊:“胡说, 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季杨:“是,你可是了,你就是小肚鸡肠。”

    “我就是想跟他切磋切磋,这一年多我警体训练一天都没耽误过,上次打不过他,这次肯定能胜一两场。”高磊感慨,“唉,众所周知,苏队没调到深夏之前,我跟老谢可是深夏市局的卧龙凤雏。”

    季杨笑道:“对对对,谢队是卧龙,你是凤雏。”

    高磊:“……哎,我说你小子做了苏队小舅子,也学会他那套损人做派了?”

    季杨诙谐一笑,“他们老苏家嘴损的毛病容易传染呗……”

    ·

    宗忻刚回京台,还没喝上口茶,就从陈林口中得知,谢遇知单枪匹马一个人去了吊弄。

    陈林三步并做两步跟上宗忻,继续道:“本来谢副队打了报告,李副局也批了,但李副局以为,谢副队是要在酆陵市公安局等调过去的警力汇合后一起行动,但谢队其实说的是自己先过去,条子批完后,一下就把李副局CPU给烧干了,现在正在办公室,隔着手机对谢副队破口大骂呢。”

    “陈林。”宗忻忽然停下脚步。

    陈林被他突然地动作搞得一滞,但反应够快,也停下来:“盛副你说。”

    “你现在去系统档案查一下有没有程昊这个人,看看他是不是存留着违法犯罪记录。顺便再查一下,新海城法人程华和这个程昊之间是什么关系。”

    “程昊?”陈林有些疑惑。

    宗忻点头,“对,如果查到了,马上告诉我。”

    “好。”陈林没有多余废话,转身就去了信息科。

    宗忻抬头看看办公大楼,提步走了进去。

    大办公室里,和深夏市公安局那边通过气,李副局抬手抹了把脸,忍不住叹气:“815案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几十名干警躺在万胜山公墓,全都是活活被烧死的,有的人尸体都找不到只能葬衣冠冢。全是人命,一条条的全都是,我把盛阳从余烬中扒拉出来,他烧得都没有人样了,没人样了。”

    李勇五十多岁,额头上岁月的痕迹已经能夹死苍蝇,他是见过多少大风大浪过来的,但提起815案劫后场景,仍是一脸不忍。

    没法用语言形容当时那种心情,灰烬里扒拉出来的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只有烧黑的骨头或是一抔灰。

    盛阳救完群众才往火势中心跑,离爆炸区还隔着几百米远命都差点没捞回来,全身轻重不一烧伤,肺部吸入大量烟尘,躺在医院急诊抢救跟死神赛跑,靠着植皮和洗肺才终于醒过来。

    他看着浑身缠满医用纱布的盛阳,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自己这个领导当的太差劲,才牺牲了那么多优秀的干警。

    “整整三个月,我们查了整整三个月,一无所获。是,推出来承担责任的红山化工厂法人和领导层确实不无辜,但策划这场爆炸的人,才更应该抓捕归案绳之于法。现在局里什么线索都查不到,那种无力感真的……真的我给你说,”李副局长一时语噎,“咱们干警察的,他怎么就这么难呢?”

    秦展放下茶杯,语气平静无波:“李副局警龄三十多年,干到现在什么事没经历过?怎么临到退休了反而感慨起来?选了这行,没有最难只有更难,时时刻刻都要做好面对牺牲的准备,不过从警人常态罢了。”

    “唉,我年纪大了,看不得孩子们冲锋陷阵流血牺牲。”李勇耙耙半白的鬓角,“遇知这孩子是家里独苗,他家什么情况领导也知道,谢煦那个家境只有遇知一个儿子,遇知真要出个什么事那还能得了?”

    “李副局没有接触过暗网吧?”

    秦展撩起眼皮,瞥了李勇一眼。

    “啊?那到没有。”

    秦展点头:“等会儿你让网安科给你开个暗网的通道,去看看飙在首页的悬赏信息,有助于李副局深入了解一下你们谢副支队这个人。”

    李副局额前灰白的头发微颤:“悬赏信息?”

    秦展慢条斯理起身,“如无意外,深夏市公安局派出的警力,应该天黑之前会在安乐一带成功拦截谢副支队。李副局喊人盯着点,随时和他们取得联络。我手里还有事需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李勇赶紧起身,“好,我这就让信息科的人盯着情况。”

    秦展没再说什么,转身抓起外套径直走向门口,刚抬起手去推门,门就被宗忻从外面拉开了。

    四目相对,看到秦展的刹那,宗忻忽然想起面前这个人那晚在停车场他见过。

    秦展很随意对他点个头,往旁边让了下。

    宗忻也礼貌的回点一下,提步走进办公室,回身看着秦展挺拔悍利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脑海中忽然就浮现起八年级语文课学的一句古诗文: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心想,这人身上怎么还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感?

    “盛阳!”李勇送秦展离开后,背着手溜达回来,“回来后和信息科陈洁已经见过了吗?”

    宗忻抬手向李勇敬礼,“报告,我和陈洁已经见过,针对任务结果也进行了交接,之后陈洁会整理好证据交给刑事组,目前815爆炸案所有证据都指向新海城老板兼法人代表程华。”

    李副局拍拍他肩膀,“好,干得不错,这次辛苦你了,之后的行动就交给刑事组吧,你回去休息几天,顺便去医院做个复查,身体要紧。”

    宗忻放下敬礼的手,看向李勇:“李副局,我身体还行暂时不用去医院复查,我的意思是,现在立刻针对新海城老板程华,涉嫌非法买卖违禁品进行立案侦查,对嫌疑人程华进行批捕。”

    “我知道。”李副局走到办公桌前捉起电话给刑侦组拨了过去,“宋经,一会儿带上逮捕证,立刻去新海城养生会馆抓人。”

    放下电话,他刚想开口劝宗忻回去休息,宗忻却比他先开了口。

    “李叔,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李勇看他风尘仆仆多少有些疲惫,也是有些心疼,想了想道,“我叫内勤小魏送你回去。”

    “不用,内勤还有内勤的工作,不用送。那李叔,我就先走了。”宗忻出来办公室随手摸出根烟,掩掩领口下了楼。

    内网里,盛阳这个人已经英魂长眠万胜山,他现在不能参与局里任何的抓捕等行动,只能站在毫不显眼的地方,看着黄子扬、宋经带人上警车,拉着鸣笛去新海城抓人。

    直到听不见警笛声,宗忻才把烟蒂扔进垃圾桶,揣着衣兜上了自己的那辆黑色福特,一甩车屁股开出去,没多久就上了京川高速。

    他得去吊弄,因为,谢遇知在那里。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来,宗忻随手点了下,“陈林,怎么样,查到了吗?”

    “查到了。”陈林回道:“盛副,你说的那个程昊,是深夏市公安局重点抓捕对象,净边行动漏网名单上首一个就是他。”

    宗忻嗯了声,单手搭在方向盘上,问他:“程华呢?查了吗?”

    “我让陈洁深查了新海城老板程华,他祖籍松远华江,十五岁初中毕业,经人介绍到深夏一家电子厂上班,那个电子厂不正规,程华是被中间人卖进去的,管吃管住但是没有工资,工资全部都被中间人预支走了,程华在那个电子厂白干了五年,后来合同到期电子厂可能是给了他二百块钱把他打发了。”陈林抖抖纸页,继续道,“这当中有个让人比较在意的地方,就是程华被电子厂赶走那年认识了一个叫彪哥的人,这个彪哥两年后因为贩|毒|被抓,判的无期。我们调了下这个彪哥的信息,深夏本地人,掮客,追述了他当时被抓后的审讯笔录,供出的上线名单里就有程昊这个名字。”

    宗忻脸色慢慢沉了下去:“也就是说,程华认识那个阿彪,阿彪又认识程昊,所以程华和程昊很可能也认识。”

    “不排除这个猜想。”陈林没有反驳。

    宗忻单手夹着烟,目视着前方车尾灯,一言未发。

    这些还只是猜测,在程华落网交代之前无法确定真实性,但直觉告诉宗忻,程昊和程华两人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几年前程华刚到京台就迅速选址开了会所,租的房子还是习武门外边的四合院,那四合院当时对外出租的租金已经相当高昂,一年大概七八十万,程华一个被电子厂赶出来,身上只揣着200块钱刚成年的孩子,后边肯定是有人给他投钱。

    这个投钱的人……

    宗忻觉得是程昊。

    “盛副,你在听吗?”陈林把纸页放回桌面,不确定的问了句。

    宗忻回神,抵着指骨咳嗽两声,“抓捕结束,你审程华的时候,在这件事上想办法套点东西出来,先别让其他人知道,只要程华有交代,第一时间告诉我。”

    “行,我知道了。”陈林隔着手机打了个OK的手势。

    宗忻刚挂断陈林的电话,手机又双叒叕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他看着那串号码,以为是谢遇知,摁下接听后,话筒忽然传出一个高于正常男音分贝的女人声音。

    “宗哥,你是不是回京台了?”

    自从宗忻离开京台后,江雯心里就一直打鼓,她知道赵乐国生前接触的那些人都不靠谱,什么程华、冯巧的,反正就没好人,白天晚上的担心宗忻安全,突然想到宗忻好歹也算和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那个姓谢的认识,就恬着脸跑过来想让公安局帮帮忙,在酆陵那边找人照顾照顾宗忻。

    结果人家告诉她,姓谢的也去了酆陵。

    一想起来姓谢的居然背着自己偷偷勾搭她看中的男人,江雯七个不平八个不愤出了市局,咬着牙骂姓谢的大变态,就在她准备打开车门上车的时候,眼风一瞥,忽然在路边看到了宗忻的那辆黑色福特。

    车开的太快,一闪而过,江雯登时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视,等反应过来车牌号确实没错,江雯手掌带风,噼里啪啦掏出新换的手机就打给了宗忻。

    宗忻无奈:“有点事需要回来处理下。”

    江雯站在路边来回搓胳膊,“宗哥,你现在人在哪里?我马上去接你。”

    “你不用来接我,我现在马上就要出京台市区了。”宗忻拒绝道。

    “你怎么刚回来就走?吃饭了吗?宗哥,你找个地方等我会儿,我给你买点吃的喝的送过去。”

    “江雯,不用了,你好好看着常春藤,留在咖啡馆照顾生意,我不饿,车上有零食和水,不用担心。”

    “那好吧。”江雯情绪很明显的低落起来,“宗哥,我换了个新号,你要是有什么需要,记得打电话给我。”

    “我知道了。”宗忻把方向盘打了一圈,拐进川滇高速后,看了眼手机屏幕,继续道,“江雯。”

    “我在呢宗哥,什么事你说。”

    “你之前说赵乐国手里有人命案子,是不是知道什么?给我说说?”

    “哦,就是之前,我听赵乐国和冯巧打电话……”

    ·

    穿过高黎贡山清翠绵延的公路线,就是安乐镇。

    这个镇坐落在断裂纵谷区,人户不是很多,房屋零零星星的分布着,偶尔能看见几个放学归来,背着书包穿梭在山间路上的学生。

    谢遇知绕过几个山坡,想趁着天还没黑,再开个十几公里直接去吊弄,拐过一道长弯后,忽然被几辆特警黑虎突击车和警用巨无霸防爆装甲车拦住了去路。

    Chapter 26

    “发现目标, 一辆牧马人JK黑武士,临时车牌号酆A67978,正在往滇四线急速行驶, 预计大概15分钟到达拦截区。”观察员提醒:“注意拦截。”

    高磊第一个跳下特警车,季杨随后。

    谢遇知老远就看见拦在公路中间的人,觉得身形眼熟,开到面前才发现是高磊和季杨。

    这哪是眼熟?简直烧成灰都能认得出来的程度。

    但聪明如他,瞬间就明白高磊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谢遇知刹车,摘掉手套拉开车门,径直走过去。

    高磊正正帽子, 也提步迎上来,一见面就用食指戳谢遇知心口,“你小子被上面重点照顾了知道吗?”

    谢遇知温文尔雅的笑了笑:“上面的安排?”

    高磊:“昂。”

    “我以为李副局会从京台安排人, 没想到他……”谢遇知忽然想起李勇从警三十多年, 从来没有一次牵头联合执法, 跨省调用其他警力不太像他的作风, 继而意识到, 这应该是秦展的提议。

    既然是秦展的安排, 那就说明吊弄之行大概率会很危险。

    “行,我知道了。”谢遇知拍拍高磊肩膀,提步往路边走, “叫你的人把车都往边上挪挪, 说说任务安排吧。”

    高磊跟在他身后,直言不讳:“按兵不动,等对方的第二次电话, 我们带了信息员和定位设备,既然对方说是通过外网服务器给你打的电话, 那只要在通话过程中,对同时段|翻|墙|设备进行检测排查就可以,到时候你尽量拖时间,剩下的交给网警。”

    谢遇知点头,“净边行动结束之后,你们深夏对漏网犯罪嫌疑人的追踪工作做的怎么样?”

    “还行。”高磊点上根烟,半倚着警车车门,“这一年陆陆续续抓了大概有二十多人,不过都是虾兵蟹将,落网后戴罪立功相互检举告发,滇缅线这片儿基本清的差不多了。”

    谢遇知颔首,冲高磊使个眼色,“晚上摸进村?”

    “偷偷地。”两人心有灵犀,高磊递给谢遇知一根烟,“抽一个?”

    谢遇知接过去,借着高磊的火把烟点燃,“吊弄辖两个村民小组,113家农户524口人,主要种植甘蔗,没什么存在感的小村子,虽然毗邻浑水,一根竹竿两头挑就能做跨境买卖,但是从没有出过任何走私生意,连毒|贩|都看不上这地方。”

    “还不是因为对面没几户人家?”高磊叼着烟,吐个烟圈,“往南往北挨着沿边高速的村子,可没一个清白过。”

    谢遇知短促的笑了声,弹掉烟灰,“李副局怎么给蔡局说的?”

    “说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往吊弄跑,条子是他眼花批的,拦不住你,让蔡局先增派两个警力过来支援。”高磊晃晃剪刀手,“蔡局当场二话没说,直接就支了一队二队,50多号人全给你打副手来了。”

    “蔡局器重我。”谢遇知笑道。

    “能不器重你嘛?当时他可是哭着喊着求领导把你留在深夏,结果厅局干的什么事?病刚好就把你偷走了,蔡局赶去医院的时候,你影子都没了,你是没看到蔡局当时的脸色,跟开了染缸似的。”高磊唏嘘,“本来我们都以为你肯定要进省厅,过了大半年突然说,出任京台公安局刑侦副支队长了,我们还在想,你这一等功,职位怎么不升反降?”

    “工作需要。”谢遇知看看撤到路边的几辆特警车,无所谓道,“再说,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官|场,那些白衬衫给学院派的穿吧,他们善于人际周旋,我就喜欢在一线流血拼杀的感觉。”

    高磊竖个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走,找个开阔的地儿咱们俩比划比划。”

    ·

    “高队,勾腿啊,操没赶上,出拳出拳!”

    “好可惜,就差一点点,哎————快躲啊,挡臂挡臂啊!完了完了高队完蛋了————”

    有人已经不忍的捂上了眼睛,可又忍不住想看比试结果,撇开手指偷偷露出一只眼睛。

    旁边干警激动握拳:“滑跪剪刀腿锁喉,卧槽,这动作绝了绝了,干净利落帅,谢队yyds啊!”

    高磊整个人仰躺在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大口喘气。

    谢遇知伸手,把他拽起来,“怎么样?还来吗?”

    高磊扶着腰摆手,“不来了不来了,你这格斗都是从哪学的?怎么每个招式都不按路子来啊?完全招架不住。”

    “野路子招式,跟那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动起手来可比正规散打管用多了。”谢遇知扫扫眉梢,“他们可没有钱去报什么散打格斗,真干起架来招式全出其不意。”

    “你说这个我信。”高磊接过季杨递的水猛灌两口,“看来我还得苦练,争取明年跟你再打一场,且一定打赢。”

    谢遇知噙笑,拿过自己的外套穿上,回他:“行,等我婚礼上,再跟你打。”

    “噗——”高磊刚喝的一口矿泉水直接喷出来,“婚婚……婚啥?婚礼?!你你你万年老铁树开花,突然红鸾星动了?”

    “缘分这种东西,砸砸钱就有了。”谢遇知点点头,非常赞同自己的这套理论,“顺便一提,是美人型的,颜值很高特别好看。”

    高磊捏着下巴想了想,怀疑的看着他,“就你这直男审美,我咋觉得怎么不靠谱呢?美人型的……那种不爱浓妆艳抹,说话声音温柔,性格内敛很容易脸红害羞那种?”

    “不是。”谢遇知自豪道,“身体不太好,但身高一米七九,鼻尖有颗很小的痣,手感好,浑身上下香嫩软糯的,很能打。”

    “很能打?”高磊把塑料瓶往车头一怼,抱臂回他,“那是同行吧?京台市公安局的女警?咱们深夏这么多美女你都没看上眼,果然还是京台的女警条件好。”

    “嗯,可能吧。”谢遇知也没反驳,“改天介绍给你认识,他特别懂礼貌。”

    “那感情好,回头我给弟媳封个包做见面礼。”高磊信誓旦旦。

    谢遇知坦然接受,“封大点的,他穷。”

    高磊:……

    ·

    天幕阴灰,看不清路边上站的是人还是灌木。

    两个马仔揣着手在村头溜达一圈,又调头去村尾,空旷的大街上没什么人,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让人头皮发麻的猫头鹰笑声。

    “这鬼地方,也太他妈瘆人了。”其中一个马仔打个激灵,“吓得老子尿意都出来了。哎,你等我下,我去放个水。”

    另一个马仔停下来,有些不耐烦,“行行行,赶紧的,溜达完这圈没事就回去睡觉了。”

    马仔拎着裤腰带走到路边一颗树后面去了,另一个马仔守在旁边望风,顺便点了根烟。

    一分钟后,那个放水的马仔才不疾不徐提上裤子回来,两人并肩逛着往村尾去了。

    谢遇知和高磊从砖瓦墙后面绕出来,互相递个眼色,跟上两个马仔。

    两个马仔巡视完村头村尾,打着哈欠往回走。

    “阿亮,我媳妇下个月就得生了,等着用钱,你欠我的那三千过两天还我吧?”

    “行行行,过两天我就还给你,正好明天去556国道替老板接货,等这批货一到手大概能得个两三万,到时候你老婆生孩子要是不够用,我再多给你点。”

    “这么好?要是我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我得让他给你叫一声干爹。”

    “算了吧,我这个人最讨厌小孩了,光棍一个人无牵无挂多好。”

    “那怎么行呢?男人还是得结婚生孩子传宗接代的。”

    “以后再说吧,整天躲条子硬都|硬|不起来了,哪儿有闲工夫结婚生孩子。”阿亮搓着手推开吊脚楼的木门,唯唯诺诺走进去,“老板,我们回来了。”

    吊脚楼内部布局很讲究,一看就不是普通农户的家,客厅宽敞,置办着很现代化的木制家具,知道是自己住的,不知道得以为是民宿。

    被阿亮喊老板的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竹编藤椅上悠闲煮茶,香樟木根雕刻的茶海上,一只暹罗鳄憨憨的张着嘴巴,享受着茶水的洗礼,听到动静迅速扭头。

    正在往茶宠暹罗鳄身上浇着茶水的年轻男人,抬头看了阿亮一眼,缓缓收回目光,“巧爷这么晚还喊人出去巡村?”

    冯巧,人到中年,儒雅内敛,五官深邃,斯斯文文一中年文化大叔形象,波澜不惊捏着壶柄,将煮沸的茶水倒入填满茶叶的茶杯,盖盏。

    “例行而已。”冯巧推给程昊一盏刚闷好的新茶,语气平淡, “季后最爱喝滇桂的黑茶,你也尝尝看,别有陈香泛上心头。”

    “我喝不惯这种东西,潘哥从小和陈程渡在一起,有那份文化人熏陶,我大老粗一个,您拿这么好的东西招待我,不是牛嚼牡丹吗?还不如拎两扎啤酒烤几个串来的实在。”

    冯巧微笑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慢条斯理看向阿亮,“还安静吧?”

    “和平时一样。”阿亮规规矩矩鞠个躬,“村头的电子眼开着,村尾的也没问题。”

    “回去睡觉吧,明天一早去贡站接货。”冯巧摆摆手,阿亮立刻会意,鞠个躬退两步,转身就出去了。

    房间又恢复安静,只有茶壶盖子在沸水的□□中,时不时发出咔嚓的碰撞声。

    冯巧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鼻尖闻香,片刻后才轻抿一口深褐色茶汤,微微蹙眉。

    “这批货我不想插手管,本来就是秃头和赵乐国俩人勾搭的买卖,我之前就给他们说过,国内往境外倒卖军|火|是赔本的买卖,而且很容易出问题。这几年海关专门成立了缉私部门,绕关还是通关都有很大风险,他们找到的那两名学生是人才,什么合成式写不出来?八硝基立方烷、T|N|T|,结构式往暗网一挂,随随便便几个亿的交易,可惜年轻气盛,看着几千万还想再赚几个亿,不听我的建议,最后动静搞那么大收不了场了,去杀人灭口,到现在还想把那几百万的八硝基立方烷搞到境外去。我要不是看在之前季后在缅北救过我,这浑水我一点都不想趟。”

    “合成式是万嘉豪和闫玉珧两个人一起写出来的,闫玉珧知道赵乐国拿到八硝基立方烷的合成式后,去找过赵乐国,他以毁掉合成式要挟赵乐国放弃生产八硝基立方烷,但赵乐国没有听。”程昊坐在板凳上,双腿分的很开,十指交叉微微向前倾身,他沉思片刻,郑重道,“因为当时程华已经和缅北毒狼签订了合同,三千万的酬金赵乐国四六开,赵乐国六,他四。赵乐国为了能顺利把货生产出来安全运往缅北,人为的制造了红山化工厂爆炸案。”

    “这些内幕,你是怎么知道的?”冯巧一动不动盯着程昊,郑重问道。

    “赵乐国死了,那这笔合同签的三千万,就全是程华一个人的了,他迫不及待想要尽快出手,京台市公安局的条子很可能已经盯上了他,为了自保他已经动手干掉了万嘉豪,但手法太粗糙,条子全面彻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不然,他也不会听我的,让取货的人直接把800公斤八硝基立方烷送到吊弄来。”

    “哦。”冯巧点点头,重新饮下一口浓茶,“那说说你的目的,冒着可能会被枪|杀|的危险,亲自跑过来是为了什么?”

    “这是我的私人恩怨,我想自己解决一下,跟巧爷你借个地方,不知道巧爷愿不愿意成全?”程昊坐直身体,态度诚恳。

    “借我这个地方?吊弄这个村子可从没涉毒涉黑啊,你借地方看在季后的面子上,我是愿意借的,但是呢,你得保证村子的安全,不开|枪、不杀人,不伤及无辜。”

    “巧爷放心,你说的这几点,我保证都能做到。另外,既然巧爷不想趟这批货的浑水,这批货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也好。”冯巧轻轻放下茶杯,“正好我女儿打电话让我去三亚待几天,地方给你折腾,希望个把月我回来,吊弄还是清清白白的吊弄,甘蔗生意仍旧是甘蔗生意。”

    ·

    乌漆墨黑中,谢遇知拍了高磊肩膀一下,双指一点,那是个撤退的手势。

    高磊颔首示意知道,悄无声息迅速撤了出去。

    ·

    十几公里外漆黑的树林里,季杨带人扎守,听到动静立刻拾起望远镜往远处看过去。

    确定过来的人是谢遇知和高磊,他才打着手电迎上去。

    “谢队高队,怎么样?”

    高磊拍拍身上沾的枯树叶和杂草种子,“村头村尾有两个24小时监视的电子眼,晚上有人巡村,其他的没什么,挺正常的。”

    “那就是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季杨总结。

    谢遇知没有说话,冷脸走到特警车前,单手抵着下巴,眉头紧锁。

    那个吊脚楼足足安装了六七个小型电子眼,一般农户家庭,根本不可能安装那么多的监控,这不合常理。

    “谢队,怎么了?”

    高磊提步跟过来,开口问了句。

    “没什么。”谢遇知放下手,揣进兜里,“让大家都好好休息吧,等明天看看那个未知号码会不会再联系我。”

    ·

    宗忻在服务区加过油,买了一扎纯净水和几个面包丢上车,翻开手机看了眼短信。

    发件人陈林。

    短信内容:盛副队,程华已经逮捕归案,但他非常不配合审问,暂时我们还没有从他身上问出任何有用的证词。

    Chapter 27

    宗忻摩挲手机片刻, 简单编辑几个字回过去:审815爆炸案相关。随手关上车门,挂挡启动引擎开上了滇缅线,

    “刘哥, 我是小宗。”

    “小宗?”车载蓝牙里刘怀的声音又惊又喜,“你从地龙村跑出来了?怎么样,老板让拿的那张清单,到手没有?”

    “到手了。”

    “小宗,你这……你这太厉害了!没有被发现吧?”刘怀的声音有些担忧,“我听朱七说,德叔以前跟滇缅线的大毒枭手底下干过, 不是善茬,万一被他发现,你可能会有危险……”

    宗忻现在没有耐心和他扯别的, 直接打断了刘怀的话, “腾纾德应该是发现了。你和七哥现在在哪?我去码头没找到你们, 是已经回京台了吗?”

    “没有, 我和朱七现在正往吊弄方向, 老板说, 吊弄有人接货。”

    “到了吗?”

    “还没有,正在中转站,之后这些货要挪到货车, 走556国道, 今晚暂时在船上休息。”

    “好,我知道了。你们明天大概什么时间出发?”

    刘怀略一琢磨,“联系我们的人说, 明天一早,六点钟左右。”

    宗忻点个头, “那就到吊弄碰面。”

    挂掉电话,宗忻瞥了眼手机通讯录里谢遇知的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拨了过去。

    高磊端着盒饭,找块石头擦干净坐下,招呼谢遇知:“老谢,过来,这边有地方坐。”

    谢遇知把盒饭放在牧马人引擎盖上,随手掏出手机,以为是李副局劈头盖脸的问候,还措辞了会儿要怎么回答,眼睛落到来电号码上的瞬间,谢遇知下意识搓了搓手。

    “你……”

    “你……”

    电话接通的刹那,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谢遇知唇角不自觉上扬,“你先说。”

    “你先说吧。”宗忻视线往手机屏飞快一瞟,“我也没什么很重要的事。”

    “你到京台了吗?”谢遇知提步走到高磊旁边,单手扶上树干,“有没有好好休息一下?去医院找裴裴女士挂号没有?做检查了吗?结果怎么样?”

    “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你哪个?”宗忻有些好笑,“已经休息过了,还没有去医院挂号,也没有诊断,所以结果怎么样不知道。倒是你,现在到哪里了?”

    谢遇知毫无意识的抠掉一块皴干的树皮碎屑,“你怎么这么不拿身体当回事?你这个病我查过了,是因为长期吸入有害粉尘颗粒或有害气体导致的,发病时会全身无力,低烧,食欲不振,伴有咳嗽,胸闷气短,你现在只是早期,积极治疗还是可以消除治愈的,拖得越久越难治好……”

    “你现在到哪了?”宗忻蓦地笑起来,打断他,“给我报个平安。”

    又一块树皮木屑悄无声息从谢遇知手指尖掉落,“安乐镇。你放心吧,李副局已经联络深夏这边给我增派了两个警力,有五十人正在配合我的行动。”

    “那就好。”宗忻放心的点点头,“那边海拔高,夜里穿暖和点。”

    “高磊有带过来的军大衣,都裹着呢。”谢遇知扫了眼在旁边坐着的高磊,高磊此时正在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看着他,谢遇知没搭理他,继续道,“你现在不在家?我听见有车声。”

    “嗯。”宗忻揉揉眉心,开始撒谎,“江雯出来逛街,我和她一起。”

    谢遇知一听登时不乐意了,但又不能明着吃醋,显得自己小肚鸡肠,想了半天想了个相当蹩脚的理由,不满道:“这个女人,她知不知道照顾病号啊?你把手机给她,我来跟她沟通!”

    “她……”宗忻想了想,回道,“她去卫生间了。”

    谢遇知:“!!!”

    江雯这个女人,是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吗?光明正大勾搭别人老婆!

    “那个,她出来了,正在叫我,我先挂了。”宗忻怕再说一会儿就要露馅,赶紧找个理由挂断了通话。

    谢遇知:……啊?喂?

    ……

    高磊看着谢遇知,试探着拍拍自己坐的石头,问:“老谢,坐会儿?”

    谢遇知拧着眉毛没好气回他,“坐什么坐?不坐!”手机往裤袋一揣,提步就往车子那边走,忽然被高磊从后面拽了一下,回头刚要说话,高磊无声指了下旁边那棵树,“瞅瞅,多光滑啊。”

    谢遇知顺着高磊手指看过去,皴裂的树皮已经全都被抠掉了,现在的树皮没有皴裂的木屑,十分光滑。

    ……

    高磊冲他比个大拇指:“早前就听说,跟女朋友打电话的时候,能薅秃噜一片草坪,我还觉得夸张形容,现在看来,应该是写实没错了。”

    谢遇知:……

    “吃你的盒饭吧!”

    回到车里,谢遇知放下椅背枕着手臂躺下来,脑子里乱哄哄的,浮现出的全是江雯挽着宗忻胳膊跟路人秀恩爱的画面,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把电话打给了黄子扬。

    黄子扬正在办公室翘着二郎腿玩宋经的短寸,接过电话吊郎当喊了声老板。

    “老板什么老板?下班了吗?给你安排个任务。”

    “有,领导吩咐。”黄子扬立刻松开宋经立正站好,“什么任务?查谁?”

    “帮我带点吃的去看看宗忻。”谢遇知想了想,“算了,还是去医院找裴裴女士开点汉防己甲素片和N-乙酰半胱氨酸带过去吧。”

    黄子扬挠挠头,“那是……什么啊?”

    “祛痰药。”

    “知哥,你家小娇花感冒咳嗽了?”黄子扬冲宋经吐吐舌头,用口型陈述,“是一朵需要精心呵护的小娇花。”

    宋经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宗·一朵需要精心呵护的小娇花·忻,此时还开着车在滇缅线上疾驰,窗外是一道道闪过的绿化树、村庄、山丘,他全神贯注握着方向盘,脑子里筹划着之后的行动。

    ·

    “大雾橙色预警,据安阳市气象局28日预报,预计未来6小时内,罄县安乐、吊弄、556国道中段及窝县大部分地区,可能出现能见度小于200的大雾,局部地区能见度小于50米,会对交通造成严重影响,各有关部门和单位按照职责做好防雾工作,高速公路、轮渡码头等单位加强调度指挥。”

    刘怀从早间六点半插播的天气预报画面收回目光,起身走到外面,看看白茫茫的码头,啧了一声,喊朱七:“老七,这么大的雾,回头怎么找人啊?”

    朱七不慌不忙漱完口,把漱口水倒进河水里,“等会儿天大亮雾会散一点,不是说了会有人来接咱们嘛,找不到肯定会给咱打电话。”

    “我着急,昨晚小宗说了,等咱们到吊弄碰头,这么大的雾耽误出行,我怕再有什么变故。”

    刘怀话音刚落,船头出现了几个人,由于浓雾可见度低,也不知道这几个人站在这里多久了,打头的人率先上船,问了句:“兄弟,巧爷的货,是咱们这艘船上的吧?”

    刘怀点点头,“对,我们老板说,接货的人叫冯巧。”

    “行。”打头的高个子对着身后的十几个人一挥手,“过来,都过来,把东西抬上货车。”

    “等,等等,你们几个人等等。”刘怀张开手臂把他们拦住,急道,“我们交了货,得有个凭据,好给老板说一声,你们就这么上来搬哪?这不是抢吗这?”

    “什么抢?你们现在就给你们老板通电话,告诉他货被接走了。”大高个黑着脸,没好气的催刘怀:“赶紧的,我们还赶时间。”

    刘怀和朱七面面相觑,心神不定的给程华拨电话。

    结果忙音,一直无人接听。

    俩人顿时六神无主,心跳如擂鼓。

    这是怎么回事?货送到了,老板失踪了?

    刘怀接二连三的又给程华拨了十几个电话,无一例外都是无人接听,这下俩人彻底蒙圈了。

    大高个嗤之以鼻拍给刘怀一张单据,“这个是回执,我们老板说,字据还是要给你们留下的,省得到时候没凭证。”说完一挥手,利索道:“走,都抬走!”

    眼睁睁看着货被人抬走,刘怀和朱七过了好半天才回神。

    “老七,我心里怎么总觉得不踏实呢?”刘怀蹲在甲板上,表情颓丧。

    朱七一言不发,什么都不说,足足沉默了近二十分钟,才撩起眼皮看了刘怀一眼,“刘哥,单子你给我拿着吧,我知道的比你多,万一出了事儿,我扛。我觉得老板肯定是出事了,你也别回京台了,我得摸进吊弄村看看出了啥事。”

    “到底是啥事啊?”刘怀懵逼的看着朱七,“这批货到底是啥货?别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老七。”

    刘怀跟程华干了那么多年,新海城搞擦边做声色交易他是知道,但那都是谋生的手段,查到最多也就是治安管理处罚,但这次,刘怀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了,搞不好是什么大罪。

    朱七耙耙头发,“你别问了,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黑白两道都不会放过你。你回头跟那个小白脸碰个面,把人一起带走,他刚进来干这一票,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值当把命搭进来。”说完,朱七夺过刘怀手里那张单子,头也不回的上了码头,消失在浓雾里。

    刘怀在船上傻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赶紧起身拍拍屁股,也上了岸。

    ·

    村外,山坡上一间废弃吊脚楼前,几个强壮有力的男人把两个木条钉死的长箱放了进去。

    “昊哥,按照你说的,东西都放好了。”马仔颠颠跑过来,指了指身后的吊脚楼,“等人来了,就直接引爆吗?”

    程昊瞥他一眼,“直接引爆?”

    “哎,昊哥不是说那个条子骗了你,不把他粉身碎骨不能解心头之恨吗?我想着把人引到这里,点燃这些炸药…”

    “滚!”程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神里全是嫌弃。

    “昊哥,我这…”马仔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知道那箱子里是什么吗?”程昊抬手指了指。

    马仔点头,“知道啊,新型高能炸药八硝基立方烷。”

    “知道啊?”程昊眼珠子一瞪,甩手给了马仔一耳巴子。

    马仔被他甩懵了,捂着脸委屈巴巴的看着程昊,“昊哥,您怎么还打我?我说错什么了我?”

    程昊踩踩脚底下的小石头,哼了声,“知不知道这边山体结构?土质松软,下陡中缓,上部山体是个大圆环,这800公斤八硝基立方烷炸下去,这地方就彻底埋山底下去了,你是想替我出气,还是要我给那条子陪葬?饭桶废物。”

    马仔马屁拍在了马背上,吃了一顿瘪,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行吧,就先囤这,回头我再想想怎么处理这些八硝基立方烷。”程昊转身,提步刚要走,远处跑来个人,气喘吁吁到程昊面前,抹了把汗,上气不接下气道:“昊……昊……昊哥,哥,有有个人,有个人来找你,说是程老板”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咽下唾沫,来了个大喘气,“的人。”

    “程华的人?”程昊微微蹙眉,“走,回去看看。”

    ·

    朱七哆哆嗦嗦抱头蹲在地上,什么也不敢说。

    几个人上来七手八脚把人带上车,打头的给旁边的人递个眼色,立刻跳上去俩人,一左一右看着朱七。

    “老实点,别乱动。”

    朱七舔舔干涩的嘴唇,一米八多的个子,看着弱小无助。

    ·

    程昊从外面回来,看到客厅里站的年轻人,蓦然锐利起来。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他走到沙发,一提裤腿大刀阔斧的坐下,冲宗忻点点头,“坐吧。”

    宗忻也没客气,在他对面坐下来,“我听他们说,接货的人是你,你就是冯巧吗?”

    程昊摇摇头,“我不是,巧爷去三亚旅游了,最近不在村子。你们押货的不是三个人吗?怎么就你一个过来了?”

    “走散了。”宗忻实话实说,双手很自然垂放在腿上,整个人看着都很舒展放松,毫无紧张感,“我来的早些,打听到是你的人接货,就直接过来了,能冒昧问一下,你是谁吗?跟我们程老板什么关系?”

    “你这也有点太冒昧了吧?”程昊笑看着他,“说起来,我跟你们老板程华也没什么关系,硬要说的话,大概十年前他在我手底下做过事,后来我给了他一笔发家钱,就是这种关系。”

    宗忻点点头,“那我能打听一下,你想用这批八硝基立方烷做什么吗?”

    程昊听完明显一怔,但想到程华之前说过让他们去偷腾纾德货单的事,那这个宗忻知道货是八硝基立方烷就不奇怪了。

    “你很敏锐,我这个人欣赏有才能的人,既然你知道这些货是八硝基立方烷了,那么应该也明白,程华私自搞炸药是违法犯罪的事,而你帮他私运800公斤八硝基立方烷,被警察查到是要坐牢的。”

    “我知道。”宗忻非常淡定的看着程昊,“所以呢?”

    程昊不由对宗忻的从容镇静佩服起来,上次在毒窝里还能如此从容镇静的人是姓谢的,有魄力。

    “所以?所以现在你有两条路可选,回去京台找程华,不过他现在应该已经被抓进了京台市公安局,你刚找到的工作可能已经丢了。说起来我叫人查过你的身份信息,你的命格挺衰的。”程昊挥手,让马仔拿了几张纸交给宗忻,“不如考虑考虑跟我干?”

    宗忻看看纸页上的内容,略笑了下,回看程昊,“你居然查我查得这么仔细,很出乎我的意料。”

    “没什么。”程昊端起茶杯喝一口,笑道:“和他走得近的人,我都查的很仔细,起初我以为你和他之间有什么,后来发现并不是,他只是想从你身上查赵乐国被害的案子而已。”

    “他?”宗忻发梢下乌黑的眼睛平视着程昊,面部表情异常的平淡,“他是谁?”

    Chapter 28

    “你不用知道他是谁。”

    程昊翘起腿换个坐姿, 并指很随意的对马仔挥了下,马仔立刻识趣的退到一边。

    “知道程华为什么都不调查你就敢用你了吧?”

    宗忻往后靠了下身体,点上根烟夹在指间:“一开始我以为是江雯那两张周周轮演唱会门票的作用, 现在知道了,我能给程老板做事是您在背后撮合的,跟江雯没什么关系。”

    程昊略略扬眉,“我们做生意都是很信玄学的,你这种到哪儿哪儿出事的命格可是万里挑一,放到对家去肯定能整死他们。”

    宗忻单手搭在沙发扶手,笑了下, 不紧不慢地问他:“您和程老板不对付?”

    “我对程华没什么。”程昊很随意,浅浅翘了翘嘴角,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不过这个案子落到我看中的人手里, 两年多没见, 我只是想给他送个见面礼。”

    “如果没猜错, 您看中的这个人是个警察吧?”宗忻有些好奇, “可能我还见过, 还见过不止一次。”

    “别猜。”程昊向前倾身,一手搭在桌沿制止:“这事跟你没关系。程华让你们搞得货单到手了吗?”

    “八硝基立方烷结构式、货单、合成配方全都拿到了。”宗忻弹弹烟灰,“但是不在我身上。”

    这是拿来和眼前这个不知道身份的人谈判的筹码, 且不说已经把东西交给局里, 就算没有带回京台他也不能轻易就拿出来。

    程昊怔了下。

    “这位先生,”宗忻观察着他的脸色,犀利道:“我是个穷人, 只想安身立命,现在事情和原定计划有点脱轨, 一旦这些货被查,我会被抓进去坐牢,为了我的人身安全,我有必要把这些东西放在我认为安全的地方。”

    程昊死死盯着他。

    促狭的空气里,一丝火药味无声蔓延。

    屋里屋外全是程昊的马仔,其实他如果想,干掉眼前的宗忻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但程昊现在不想沾命案。

    国内和境外不同,他在缅北可以想杀什么人就杀什么人,缅北的法律不能把他怎么样,可一旦在境内沾染上命案就不好办了。

    潘季后被抓后判了死刑立即执行,缅北的毒枭亡国塌了,没有潘季后的庇护,他带着几个忠心的马仔东躲西藏,那段时间想了很多。

    除了想再见见谢遇知,回境内其实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境内既没有贩过毒也没有杀过人,就算真的落网,最多以间接从犯逮捕,不至于吃枪子儿,最坏在监狱蹲几年。

    而且,程华这批货,他根本就不打算帮忙偷渡出境,没必要和宗忻在这件事情上闹不愉快。

    “你说的很对,应该这么做。”程昊搓搓手,重新坐回去,“说说你的条件,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女人?还是钱?”

    “都不。”宗忻眼里充满真诚的看着程昊,“我想要个机会,可以干大事的机会。”

    “我不喜欢半道投靠过来的人,半道投靠过来,说的天花乱坠要干大事的,都有点反骨在身上,我可不敢用。”程昊直白的拒绝了宗忻,“一会儿你把钱领了,回京台跟女朋友好好过日子,那么大的咖啡馆,她养你绰绰有余。”

    宗忻微微蹙眉,“可是……”

    “放心。”程昊立刻看出宗忻的小心思,“绝对不会牵扯到你。”

    宗忻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看来,对方非常谨慎,想留下是不可能了,那就得再另想办法。

    “好。”他起身,将烟摁死在烟灰缸里,向程昊伸手:“合作愉快。”

    程昊起身,和他握了下手,“大雾橙色预警,路上车开慢点,不送。”

    宗忻跟马仔出来吊脚楼,随着太阳升高,浓雾渐消,放眼望去整个吊弄村映入眼底。

    环水而建,山高空气透,比起地龙村的封闭,这地方看着旷阔。

    马仔把他带到下边小些的吊脚楼,塞给他个黑色背包,“这是程老板之前答应给你们的报酬,一共十万,当面点清。”

    宗忻拉开背包拉链看了眼,里面捆着十摞红钞,随手抓起一摞点了点,一万。

    “程老板出手阔绰,那这些钱我就不客气的拿着了。”宗忻拉上包背在单肩上,看了马仔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们老板叫程昊,是不是以前在深夏道上都说的那个程老板啊?”

    马仔闻言脸色忽地一变,赶紧捂住他的嘴,做个噤声的手势:“现在风声那么紧,这种话不能乱说。”

    宗忻瞬间明白,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马仔这才松开捂着他的手,摸了下鼻尖,“你这人靠不靠谱啊?回去千万别乱说话。”

    “我不说。”

    宗忻提步往外走。

    “哎哎哎————”马仔担忧的把他拦住,“你先别走,你等会儿。”说着提步出门,宗忻刚跟上去,结果马仔反手在外面把门锁了。

    被莫名其妙锁在屋里的宗忻:……?他抬手拍门,有些不耐烦:“喂,开门。”

    “你等会儿。”

    马仔没好气回了句,蹭蹭蹭跑下楼,请示程昊去了。

    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宗忻蹙眉,扯张椅子原地坐下。

    身处的这个吊脚楼看着应该是个仓库,和其他吊脚楼不同,它没有窗户,除了这扇被锁死的门,四面都是竹片墙。

    马仔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

    宗忻间中喊了几次,没有人答应,外边没动静,静悄悄的,搞得他不由忐忑起来。

    难道是外边出了什么事?

    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在墙皮上刮了刮。

    实打实好几层竹子片钉起来的墙壁,厚重坚固用钥匙根本刮不出丁点儿缝隙,根本徒劳无功。

    屋里只吊着盏白炽灯泡,光线黯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开始变得稀薄。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宗忻大脑缺氧,他捂着胸口,缓缓靠向墙面,艰难的从口袋里掏出个蓝色药盒,铝箔纸包装里,已经空空如也。

    呼吸越来越困难,宗忻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白炽灯泡这时候忽然刺啦一声,泵出刺眼的火花,灯泡玻璃瞬间烧焦。

    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密闭环境里,无助、绝望,如同潮水一样袭来,他仿佛又看到那个记忆中黑暗的卧室,周围是掉落的墙灰、石块,还有用身体撑起墙皮把他护在身下父亲和用全是血双手把他从废墟里高高举起的母亲。

    他好害怕,怕失去爸爸妈妈。

    但他太弱小了,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死,只能哭。

    宗忻紧紧抓着胸口,大口大口呼气,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要活下去,阳阳,你要活下去,带着爸爸和妈妈的那份,好好的活下去啊。

    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

    他的意识渐渐涣散,恍惚中,好像看清楚了爸爸妈妈的脸。

    “我……”

    “我要……活下去……”

    肺部呛出一丝腥咸的血气,他在窒息中彻底失去意识。

    ·

    傍晚时分,昏暗的天色从四周笼罩过来。

    特警车安静的车厢里,网警聚精会神盯着电子信号反馈。

    “你到底是谁?”谢遇知一边盯着网警面前的电脑屏幕,一边和打电话过来的人周旋。

    网警用口型告诉他:“尽量延长通话时长。”

    电话里,对方的声音依旧非常的机械而诡异。

    “都说了是你的老朋友,告诉我你的答案吧,来还是不来?”

    “我可以去,但我必须知道你的目的。”谢遇知冷冷道。

    听筒里的声音忽然低笑起来,逐渐加大的笑里夹杂着丝嘲讽的味道,声音也从诡异发展成一种变态的扭曲。

    “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和老朋友叙旧,我的老朋友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十几年前在暗网和‘深海’并驾齐驱,现在悬赏金高达一个亿,不是个会瞻前怕后的性子,怎么十几年过去了,人到中年反倒失了血气吗?不敢单刀赴会?”

    谢遇知神色一凛,“你知道深海?”

    “大名鼎鼎的人物,可惜无缘得见,当年姓陈的葬在他手里,之后他就像在人间蒸发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深海的下落,在暗网首页人头悬赏挂了整整十年,这样的传奇人物想不知道都难。”

    “你到底是谁!”谢遇知的耐心一点点被磨干净了,“说!”

    “别冲动,别冲动,我的方尖大人,你还没有回答我要不要来赴约。”

    谢遇知脸色逐渐变冷。

    深海、方尖……

    对方一定和暗网脱不了干系,短短的时间里谢遇知的大脑已经如同计算机处理器迅速的运行了一遍。

    高磊在旁边忽然扯了他一下,指向电脑屏幕。

    网络路线上,全国内正在翻|墙|的信号源全部亮起红色气球,网警心中一喜,迅速对翻|墙|信号源进行定位,立刻发送给京台市公安局网安部门,向谢遇知打个OK的手势。

    谢遇知点点头,情绪终于平稳下来,对着手机淡淡回道:“好,明天我会准时到你说的地点。”

    “爽快,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方尖国王。”

    信号中断,车厢里所有警察都松了口气。

    “这样我们等网安部的结果就可以了。”网警胸有成竹道,“只要查到对方的定位,就能顺藤摸瓜锁定目标。”

    “我们还有二十多个小时的时间。”高磊看看手表,往后耙了下额前碎发,“明天这个时间,京台市公安局调配的警力就能和我们汇合,到时候根据指示行动。老谢,你这边深入没有问题吧…”

    “喂,大黄。”

    高磊话说到一半被谢遇知接起的电话打断了,只好挠挠头坐了回去。

    “什么?!”谢遇知脸色一下子难看到极点,厉声道:“你再说一遍,宗忻怎么了?!”

    Chapter 29

    大雾伴随着阴天, 中午以后能见度虽然提升了,但一入夜,视野立刻被打回原形。

    谢遇知原计划是自己做饵, 单枪匹马去赴约,届时其余警力在周边进行埋伏,争取一举成功抓获犯罪嫌疑人。

    黄子扬的电话,彻底打乱了他的阵脚。

    宗忻根本就没有回常春藤,更没有和江雯逛商场,当事人江雯在电话里都快急疯了。

    “姓谢的,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宗哥他只是去酆陵帮程老板接货, 你们为什么查他?他是回过京台,但当天就返程了,你查他也得有个名目吧?啊?!”江雯气的胸口疼, “我不在手机里跟你废话, 我现在就去酆陵找宗哥。我跟你说, 你要是敢动宗哥一根手指, 我立刻把电话打到检察院去投诉你!”

    谢遇知不耐烦道:“我没时间跟你吵架, 立刻告诉我宗忻离开京台之前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警方问案你不配合就是妨碍执行公务, 黄子扬可以把你立刻带走扣押!”

    江雯:“……姓谢的你少威胁老娘,我……”

    “别废话!”谢遇知厉声打断她,“宗忻现在很可能会有危险, 你还想你的宗哥全须全尾的回京台就实话实说!不然, 我保证不了他的人身安全。还有,这全都是你干的好事,程华涉嫌走私违禁品已经被我们抓捕归案, 你以为他让你宗哥干的是什么合法勾当吗?!”

    “什……什么?!”江雯握着手机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半天才转脸看向站在旁边的黄子扬,嘴里干巴巴的问了句:“姓谢的说的……都是真的?”

    黄子扬郑重点头。

    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老板娘这时候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快说!”谢遇知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暴躁。

    “他……”江雯扶在黄子扬胳膊上的手打着哆嗦,她用力咬咬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宗哥说回京台临时办点事,我当时刚好在市公安局门口,看到宗哥开车从你们公安局出来,还以为自己眼花,后面打了电话才确认是宗哥。”

    “他跟你都说过什么?”谢遇知的声音有点哑。

    江雯担心宗忻,老老实实全交代了,毕竟和平年代,遇到事情最靠谱的还是警察。

    “宗哥问了我赵乐国的事情。”

    江雯打开了老太太裹脚布一样长的话匣子。

    “之前,赵乐国追求过我。赵乐国有老婆,我没有答应他的追求,但也没有明确拒绝他。毕竟,我一个女人经营咖啡馆常常会遇到一些|性|骚|扰,摸个手揽个腰的报警,也不能打110把人抓进去吧?警察的口头批评教育又解决不了问题,就很需要像赵乐国这种说出去有身份的人帮我镇镇场子。赵乐国追我那段时间,经常带我出席各种生意场合,谈买卖也不避讳我。那天,在豪庭夜|总|会|宗哥受伤,我提醒他不要和赵乐国走太近,赵乐国身上有人命案子,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赵乐国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一点,有个仓库管理不知道用什么事情威胁赵乐国,还要报警,赵乐国当时跟一个叫冯巧的人通电话,笑着说要弄死那个仓库管理 ,当时我以为赵乐国就是耍嘴皮子斗狠过过嘴瘾,也没在意。但是宗哥听完,说红山化工厂爆炸案就是赵乐国故意制造的,还说新海城老板程华也不干净。”

    谢遇知蹙眉,“这件事我知道,宗忻有没有给你说,他去哪了?”

    “没说。”江雯老实回他,“不过,我觉得应该是跟刘怀和朱七去了接货的地方。”

    “接货地?”谢遇知和身边的高磊互相交换个眼神。

    吊弄。

    “我知道了。”

    他刚要挂掉电话,那边江雯着急的哎哎两声,“谢警官,你一定要保证宗哥的安全啊,他身体不好一直在吃药,受不了刺激,你见到他人的时候,说话千万千万温声细语!”

    谢遇知心里翻个白眼,心说我不知道对他温声细语?还用你一个外人叮嘱?

    然后一句话没回,冷冰冰挂断通话把手机交给网警,伸出食指在屏幕里的电话号码上戳戳,“立刻精准定位一下这个手机号码。”

    ·

    “雾太大了,看不清。”高磊把望远镜递给季杨,“大雾简直就是望远镜这玩意儿的克星。”

    季杨塞给他红外夜视仪,“用这个吧,虽然看不清人,但能看到热图像。”

    高磊扒着枯草用夜视仪盯了会儿,确定道:“老谢,这片儿没人啊,你问问小杜,他这个定位做的准不准啊?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小杜说,准确无误。”谢遇知拍了下高磊肩膀,“给我看看。”

    高磊把夜视仪交给他,单手叉腰,“我仔细看过,这附近半个活物都没有,会不会是那个叫宗忻的手机丢了?你不是有他的手机号嘛?掏出来打打试试?”

    谢遇知不是没有给宗忻打过电话,一路开车过来,早不知道打了多少个,一直提示无人接听,别看他表面上一直冷冰冰的,其实心里早就对着警徽无数次祈祷,希望宗忻真的只是丢了手机,那至少能保证,此时此刻宗忻是安全的,没有生命危险。

    “怎么样老谢,有发现活着的东西嘛?”高磊问他。

    “没有。”谢遇知把夜视仪还回去,重新拨通了宗忻的电话,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听筒传出嘟——嘟——嘟——等待接听的声音的同时,一阵非常微弱的手机铃声从不远处的吊脚楼里隐隐约约传出来。

    “有了。”高磊耳朵一竖,警惕道,“有了有了有了,听音辨位,手机应该就在前边那个吊脚楼里面,我们摸……”

    谢遇知不等他说完,已经率先踏步流星走了出去。

    “哎——”高磊下意识刚扯了一嗓子,立刻紧急捂住嘴,给季杨打手势:跟上。

    谢遇知瞥了眼吊脚楼的门,门闩上挂的锁头和门闩锁孔大小相悖,完全不是同型号。

    屋内,手机铃声逐渐变强。

    谢遇知握住锁头用力晃了下,纹丝未动,高磊跟过来看了看指头粗细的锁梃,给身后的特警招招手。

    特警上前,用上了消防工具老虎钳子。

    宗忻模模糊糊从昏迷中醒过来,听到门外有动静,身为刑警多年来养成的警惕立刻飙升到顶值。

    肺腔里扯着拉丝般的疼痛,口中充斥着血的味道,但这些都被他主动忽略掉,他扶着墙面缓缓站起来,左手下意识摸上后腰别着的那把枪。

    一声细微的喀拉声响过,门锁瞬间落在特警掌心。

    谢遇知推门而入。

    屋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往前走几步停住,去掏裤袋里的手机,幽暗里,忽然闪过一点森寒的冷光,下一秒谢遇知本能往后一仰,躲过了向他挥过来的什么物什,抬手反击。

    和对方肢体触碰的瞬间,谢遇知感觉到了,那是拳头。

    一个很有劲,直奔他面门打过来的拳头。

    “都别进来,屋里有人!”谢遇知急道。

    话音刚落,高磊已经把打开手电筒功能的手机举了起来。

    光线霎时把整个黑暗的房间照亮,谢遇知清楚的看到了双手握着枪正对向自己那个人的面孔。

    宗忻苍白着一张脸,身体紧绷,他双唇微微张开,羸弱的咳嗽两声,紧紧盯着谢遇知,瞳孔在手机不是很强烈的光线里有些涣散,胸腔间起伏不定,整个人似强弩之弓,有种随时会轰然倾塌的无助感,嘴角上还挂着一丝血污,很浅。

    但谢遇知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那几乎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被宗忻简单擦过的血污痕迹,心猛地一揪。

    宗忻看着谢遇知,感到非常诧异不解:“是你?你怎么会……”

    话音未落,谢遇知军大衣一个兜头罩下来,宗忻被他严严实实裹进厚重的军大衣里面。

    “先回去,有任何话都回去再说!”谢遇知不容反驳的把他往怀里一带,整个儿捂住,问他,“还能自己走吗?”

    刚才那一拳,已经是宗忻拼尽全力打下去的,现在别说自己走,就是靠着谢遇知站立都已经很困难,肺腔里空气正在一点一点往外挤压,剧烈地抽痛和窒息感向四肢百骸蔓延。

    宗忻迷迷糊糊的想:我怎么还没有死啊?真的好疼……

    见他已经说不出话,谢遇知血液流动速度加快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他强迫自己镇定,尽量安抚宗忻:“没事了,没事了,我先把你带出去。”

    谢遇知竭力安抚着软在自己身上的宗忻,面沉如水,“高磊,收队。”

    高磊舔舔嘴唇,冲旁边几个刑警使眼色,立刻跟着谢遇知撤了出去。

    牧马人黑骑士在公路上疾驰。

    高磊看看靠在谢遇知怀里的宗忻,再偷眼打量打量谢遇知,舔舔嘴唇问道:“他……他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谢遇知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宗忻额前的碎发上轻轻拂过,眉毛皱地拧出疙瘩。

    “受伤了吗?”高磊问。

    谢遇知没回答,抬手拍了下正在开车的季杨,“去梁县县城医院。”

    ·

    宗忻被谢遇知抱着送进急救科时,已经是二次休克,护士推着抢救床飞快地把人送入抢救室。

    谢遇知坐在等候席,双腿分的很开,他紧紧抓握着膝盖位置指节已经泛白,从没有任何一个时间,看着抢救室单面向玻璃门贴的红色急救字样,脑袋里空空如也,只有本能的心疼。

    Chapter 30

    高磊办完住院手续, 带着人过来,看到坐在急救室外的谢遇知,有些晃神。

    谢遇知身姿挺拔, 肩膀宽阔,天生带着一股子难以撼动的凛然正气,一向是那种给人感觉外表冷厉的人,不会为什么事动容。

    高磊远远看着他,心头泛酸,一时间五味杂陈。

    这个自己中枪都能淡定用衬衣扎起来继续行动的面瘫,此时此刻盯着急救室, 双唇紧抿,线条分明的脸庞上,带着疲惫和害怕。

    虽然在其他人眼里, 他们的谢队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高磊就是觉得谢遇知在害怕。

    高磊觉得, 谢遇知很在意抢救室里那个苍白病弱又略显稚气的小哥。他看了眼手里乱七八糟一堆单子, 提步走过去在谢遇知旁边坐下, 问道:“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谢遇知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

    高磊拍拍他肩膀,“别担心,我刚才问了护士, 应该没什么大事, 只是看起来凶险。”

    谢遇知垂目,声音沙哑的不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我知道。”

    高磊被他吓了一跳,“老谢, 你没事吧?”

    谢遇知摆摆手,他现在半个字都不想说。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 抢救室的门终于被拉开,谢遇知一个箭步冲上去,此时躺在抢救床上的宗忻,苍白的脸已经有了血色,眉目舒展呼吸平稳。

    医生说:“目前已经脱离危险,挂点生理盐水就可以了。你跟我过来,有些细节需要做下记录。”

    谢遇知看着被护士推出去的宗忻,点点头,跟医生走进诊断室。

    “你和患者什么关系?”医生坐下,拿起笔扶扶眼镜。

    什么关系?同事?朋友?还没有挑明关系的情侣?谢遇知想了一圈都觉得不合适。

    医生看他没搭话,不由得皱了皱眉毛。

    “他的肺不好,这个问题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我们医院有义务告知家属,你是不是他家属啊?”

    家属?

    谢遇知眼睛一亮。

    “对,我是他家属。”

    医生:……

    “行吧。”医生都被谢遇知搞无语了,“他这是尘肺,好在还是早期,仔细养着不会恶化,平时注意点,出门戴口罩能有效过滤掉粉尘,之前做的工作也不要让他再做了,养两天出院回去就辞职吧,如果有条件,最好是找个氧含量高没有城市污染的地方养几年,没准能治愈。”

    听到能治愈三个字,谢遇知的眼睛又亮了亮。

    “好,谢谢医生,还有什么其他要注意的吗?”

    “给他多喝水。一会儿我给开些药,等他醒了让他吃上。”医生握着笔在处方纸上写了串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天书,交给谢遇知,“去大厅取药。”

    谢遇知带着药回到病房,宗忻还没有醒,安安静静躺着,他看看吊瓶,输液管里的点滴滴速很慢,消毒水的味道淡淡充斥在鼻间,有种很心安的感觉。谢遇知随手把药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扯过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宗忻的眉眼间。

    宗忻睡的很熟,浓密微卷的睫毛微微扇了扇,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线条匀称,鼻翼随着缓和的呼吸翕动,浅色的唇让他看着没什么生气,人盖在被子里都肉眼可见的单薄。

    谢遇知看着他,不由地想: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李副局是个非常严谨稳重的人,怎么会让一个身体差成这样还患有尘肺的人参与调查815特大爆炸案?甚至之前他提起让陈林查宗忻,陈林根本不惊讶,明显知道宗忻是和李副局单线联络的事。

    最近他一门心思全扑在815爆炸案和程昊身上,居然都没有注意到。

    谢遇知正在想要不要现在立刻给陈林打电话,再核实一遍宗忻的个人信息,躺在病床上的人忽然眉头深锁一脸痛苦,仿佛陷入梦魇里挣扎不出来一般,额头上开始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谢遇知眼底神情陡然阴沉下来,立刻握住了宗忻的手。

    “宗忻?你怎么了?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宗忻忽然回握着他,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谢遇知没听清,躬身侧耳俯在宗忻唇边轻轻地问了句:“什么?”

    宗忻嘴唇微动,轻轻张合,又重复一遍。

    谢遇知脸色骤然黑到顶点。

    宗忻紧紧握着他,说:仓库炸了,别管我,快跑!

    陈林是凌晨三点钟睡的正酣时被吵醒的,接电话的时候,听筒那边谢副支队声音冷的像开了零下二十八度的冰箱,瞬间把被窝里的他冻的打了个激灵。

    “谢队,我说了,三花的档案是机密,不……”

    “我问的不是三花是宗忻!”

    陈林:……不是一个人吗?

    “那也不能告诉你,这是规定。”

    “好,你不说!”谢遇知单手插在裤袋里,倚着医院走廊的墙壁,咬牙,“那我来猜,之前815案往上报的刑侦支队殉职名单被人动过手脚。”

    陈林:……

    靠,这个死条子,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见陈林不搭话,谢遇知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宗忻是死亡名单里的一个,他是参与815案救援刑警中的一个!他身体弱是因为在爆炸中受过伤,尘肺也是吸入过多烟尘和毒气导致的。”

    陈林:“谢队……”

    “说吧,是哪个?死亡名单上的哪个人?”

    “我不能告诉你!”陈林坐在床上,摸黑耙耙头皮,“谢副队,我真的不能告诉你,这件事是机密,他现在身体是那个样子,即使你知道又能怎么办?他注定不能再胜任刑警这个工作,李副局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行,陈林,你们京台市公安局的人,都厉害!”谢遇知咬牙切齿,“我不问你,等着,等我明天把装神弄鬼那人的脑袋拧下来带回去,我自己查!”

    陈林蹭地跳起来,“谢队!谢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操!”陈林抓起裤子蹬上,灯都没来得及开抱着外套跑出卧室,刚跑两步发现腰带没扎,着急忙慌又跑回来拿上腰带,边跑边往裤腰带里扎,口中念念有词,“出大事了,要出大事!”

    车子引擎发动后,陈林也顾不得三更半夜,赶紧把李副局从睡梦中吵醒。

    ·

    “不等京台那边的警力支援了?”

    高磊组装上狙击枪,冲正在给手|枪上膛的谢遇知抬抬下巴。

    谢遇知把子|弹|上膛,拧上保险栓随手往皮靴里一挂,放下半扎在靴筒里的裤腿,活动活动手腕,“我现在没有时间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其实我很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你的个人档案在内网虽然是公开的,但方尖时期的信息应该和深海一样是被永久封存的吧?”高磊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内部人员知道的都屈指可数,知道你就是方尖的人,会是什么人?”

    谢遇知冷冷地看了高磊一眼。

    “以前,知道方尖和深海的人,全部都死了。所以,现在知道方尖和深海的人不管他是谁,我都可以直接击毙他,抹消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不需要向上级报告,这是我和深海独有的权利。”

    独有的权利。

    谢遇知说的这么轻飘,但高磊知道,这种危及到自身生命安全可以随时随地举枪击毙对方且不用负责的权利,不是人人都有的。

    警察开枪,有严格限制,《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整整一十五条,没有一条纵容警察可以面对歹徒随意开枪。

    但方尖和深海可以无视以上条例。

    说明什么?

    说明这两人身处的环境,要面对的全是穷凶极恶之徒。

    “那几年,你和深海……”高磊欲言又止。

    他是个热血上头有着一身正气对危险任务极度向往的人,这么多年做刑警处理的都是纠纷、小案子,实在没地方圆英雄梦,一方面很想知道谢遇知和深海的过往,一方面又知道这种加密档案,即使是执行任务的本人,在任务结束后也会彻底把过去尘封起来。

    谢遇知怎么会跟他说呢?

    “算了,没事。”高磊起身,喊不远处站着的特警,“小张,过来!”

    特警用标准的正步跑过来:“高队。”

    高磊把狙击枪塞给他,“去看看,把所有武器检查一遍,等会行动的时候确保一切没有问题。”

    “明白!”特警抱着狙击枪,立定转身,又特别标准的跑了回去。

    ·

    天亮时分,依旧是大雾缭绕。

    在接连发生两次追尾事件后,路政封了高速路口,国道也设置了十来个关卡,每个路口都启用了大雾警示灯。

    谢遇知拖着牧马人独有的汽车音浪闯进吊弄村。

    大清早,路上没什么人,很多人还在睡觉,被巨大的音浪吵醒,烦的难受,立刻有人推开窗户,冲着白茫茫的大雾喊了一嗓子:“谁他妈大早晨不让人睡觉啊?有车了不起啊?有车值得显摆?!”

    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吵醒了整个吊弄村。

    此时,谢遇知已经跟着引路的人,到了村外废弃的那栋吊脚楼。

    浓雾缭绕间,马仔拉开了吊脚楼的门。

    谢遇知提步走进去。

    这间竹楼和昨晚关宗忻那间差不多,里面都没什么东西,空荡荡的,唯一不同的是,这间竹楼撒风漏气,从破烂的墙缝里飘进丝丝缕缕的雾气。

    啪啪

    有人拍了两下手。

    谢遇知回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吊脚楼门口,嘴角噙笑看着谢遇知。

    “惊讶吗?我的方尖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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