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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睡熟以后, 江佟做了一个关于陈子兼的梦。

    大约是在夏天,因为江佟觉得很热。

    他和陈子兼走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阳光从摇晃的叶片里穿过, 落在陈子兼的肩膀, 像宇宙中一个个的小星球。

    “我们在哪里?”江佟轻声问。

    他看见陈子兼回过头,他的发尖被光线染成金黄色,鼻梁的一侧有道阴影。

    那个画面很长, 微风吹起江佟的头发, 刺得他眼睛旁边的皮肤细小地痒。

    陈子兼靠过来,用手帮江佟拨开头发, 他的额头感到清凉一些, 但很快又被陈子兼身上的热气弄得潮湿。

    “你不记得了吗?我带你来过的, 那天我们骑着摩托车。”陈子兼拉他过来,把他抱在怀里,指给他看:“我说,这一片都是湖泊。”

    “哦……”江佟的记忆慢慢复苏, “原来这里是……”

    下一秒, 天地倒转, 他们双双跌入湖水。

    那水并不冰冷, 反而很滚烫, 一些灌入江佟的肺里。他想要挣扎,但在梦里一点也动不了,只能感受到沉默而绵长的窒息。

    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沉到湖底时,一双有力的手拉他起来。水雾中, 江佟抬眼, 看见陈子兼的瞳孔。

    隔着很薄的衣料,他紧贴在陈子兼身上不断咳嗽, 等水咳得差不多了,他的下巴被陈子兼的手指抬起。

    他们相看短短一瞬,江佟被陈子兼吻住。这是一个湿润又高热的吻,江佟用手扶住陈子兼一侧的脸,才艰难地得到一点呼吸的机会。

    在遗憾什么呢?

    能不能告诉我?

    江佟尝到陈子兼嘴里有一股甘甜的味道,不自觉抿了抿。

    是湖水吗?

    还是这是陈子兼的味道。

    ……

    江佟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睁眼时,他脑子昏昏沉沉,很迷糊地摸过手机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一阵喧闹声,对面的人还没有说话,江佟就已经翻身坐起。

    “不好意思打扰了江医生,这边急诊室需要会诊……”

    “我马上过来。”江佟说。

    天还没有亮,街道上格外安静,只偶尔有几辆飞驰而过的车。

    江佟先等了一会儿,实在没有遇到出租,便扫走路边一辆自行车。

    这样紧急的情况,从江佟进入医院以来只遇到过五六次,每一次,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情况都很不好。

    医院底楼的灯关掉了一些,江佟快速穿过长廊走到急诊室。还未推开门,他便听见病人因为疼痛而忍不住发出的□□。

    对这个病人的抢救从凌晨三点半一直持续到六点多,整整快要三个小时的时间。

    抢救结束后是临时给他加排的手术,不过江佟不用再上手术台,心情也就稍微放松了一些。

    因为身上沾满了血和一些其他液体,江佟先到自己的休息室洗澡换衣服。

    从浴室出来时,正好快到上班的时间。

    手机里多了一条陈子兼的消息,是几分钟之前发来的,和他说了一声早安。

    江佟的手指上还沾着水珠,触碰到屏幕上,按键不是那么灵敏。他反反复复打了好几次,才回复陈子兼一句一模一样的早安。

    忙碌的、没有陈子兼在的生活,让江佟觉得自己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不断前进、无法停留的状态。

    周梓阳在临山市停留的时间不长,他走的那天,两个人又去吃了一顿饭。

    这次,周梓阳没让江佟送他去机场,只是说下次要是去了他在的城市,记得一定要告诉他。

    过几天,江佟收到戴月曼的信息,让他周末回家吃饭。

    即使回到了临山,因为工作太忙,江佟回家的次数也很少很少。

    周末,他打车回家,由于小区管理严格,出租只能停在外面,所以江佟步行走到家里的小院前。

    他刚刚打开院门,就听见一声很清晰的小狗叫声。

    很快,一只十几厘米长的小金毛从后院飞奔过来,看见江佟站在门边,警惕地蹲下来,冲他嚎叫。

    “哎呀乖乖,那是你哥哥呀。”戴月曼穿着拖鞋从草坪的一边绕过来。

    江佟:“……”

    今天出了太阳,在阳光下暖和一些,她里面是一条羊羔毛的连衣裙,外面加了一条宽围巾做披肩。

    “回来了。”戴月曼走上前,摸了摸小金毛的脑袋,小狗就不叫了。

    “妈,你以前不是坚决不养狗的吗?”江佟抬步走进院子。

    有了之前摸老八的经历,江佟也没那么怕狗了,蹲下来试着揉了揉金毛的脖子。

    小狗很乖地侧过头躺在他掌心。

    “哎哟,你们不亏是兄弟俩,它可亲你呢,”戴月曼笑着,转身往房子走,“我现在忽然觉得你说得对啊,你想,你又不经常在家里,就算过敏问题应该也不大,再说,狗狗的毛我们都请阿姨清理的。”

    江佟站起来,跟着戴月曼进了房间。

    这个时间,江岷还在公司里没有回来,江佟陪戴月曼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

    话题自然而然会到之前江佟给戴月曼发的那条短信上去。

    “什么叫真的不用给你介绍对象了?”戴月曼拿着一只小果盘,把里面一颗鲜红的草莓挑给江佟,“你又有新男朋友了?有没有照片啊让妈妈看看。”

    江佟接过草莓咬了一口,说:“没有照片。”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也没有对象。”

    “那就是快有了?”戴月曼自己也吃了一颗,“不愧是我儿子啊,还没处上对象呢就这么专一。”

    江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是我认识的吗?”戴月曼问。

    江佟看了她一眼,靠在沙发背上,不出声。

    戴月曼隔空点他一下:“那就是我认识的。”

    “妈……”江佟实在被她逗得没办法,抬手捂了下脸,“别问了。”

    “好吧好吧,不爱提我们换个别的聊呗。”

    小狗从门口小跑进来,在戴月曼的脚边坐下了。

    “对了,今天晚上就在家里住吧,反正你明天休息,你房间一直有人打扫,能马上就住的。”

    最近的确没有其他的事情,陈子兼也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江佟点点头说:“好。”

    晚饭之后,他先去洗了澡,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

    戴月曼在房间里敷面膜,客厅里只有江岷。

    他看见江佟,招了下手。

    江岷坐在单人沙发上,江佟便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客厅里的灯足够亮,江岷手里捧着一只pad,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表格,估计是还在处理公司里的事情。

    “今天我去和陈载谈合作了,不过他提到了你。”

    听到陈载的名字,江佟愣愣,才应了一声:“嗯。”

    “也没什么,就是和你说一下而已,”江岷笑了,拍拍江佟肩膀,“怎么这么紧张?”

    “不是紧张……”江佟想了想,看向江岷,两只手不自觉地扣在一起。

    如果要客观公正地评价作为父亲的江岷,江佟觉得他是很称职的。也许是在年轻的时候就有了一支团队,江岷对待任何事任何人都非常有责任心。江佟甚至想过,假如他和江岷的位置互换,他也不一定能比江岷做得好。

    家里有这样大的公司,江岷得知江佟想做医生,就没有逼他去学企业经营。即使是当初他和宋昱在一起的事情让江岷生了好几年的气,江岷也从未真的强迫江佟放弃过什么。

    此时此刻,江佟忽然获得勇气,想要和江岷坦白地聊聊。

    “爸,你真的接受了吗?我是说,关于我喜欢男生的这件事。”江佟问。

    他声音很缓,看着父亲的时候目光认真,似乎想要将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收入眼中,好判断他是不是在说真心话。

    在江佟要说话的时候,江岷就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氛围。但他没想过江佟会这么直接地同他聊这个,因此江岷先是偏开视线,想了想,才重新望向他。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江岷已经快要六十岁了,他轻轻笑的时候,眼尾也会有很深的皱纹。

    “谢谢爸。”江佟道。

    “哼,”江岷拿过茶几上的烟,“以前那么多事情不谢我,这件事倒是说得这么郑重。”

    打火机清脆地响了一声,烟雾缓缓包裹了江岷的手指。

    “前段时间你妈妈还跟我说,你好像又要谈恋爱了,又是男生?”

    “没有谈恋爱。”

    过了会儿,江佟才问:“爸,你和陈叔叔关系好吗?”

    “陈载?”江岷不知他为何这么问,“现在还可以的。”

    “他儿子陈子兼,你们不是同学吗?上次不是见过了吗?”

    江佟没有立刻回答,在他的安静中,江岷放下烟,忽然坐直了,意识到什么,问:“陈子兼?”

    这时,江佟的手机忽然响了,打来电话的正是他们刚刚提到的陈子兼本人。

    屏幕很亮,江岷坐得离江佟并不远,甚至可以说是很近,把那几个字全都看完了。

    “快接吧,人家等着呢。”江岷扁扁嘴,拿着烟灰缸自己站起来走了。

    江佟失笑,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陈子兼会给自己打电话。

    尽管江佟已经和陈子兼说过很多次,不论什么时间,其实都可以找他,但陈子兼一向是个很怕打扰他的人,不会在没有提前说的情况下就给江佟打电话。

    “喂?陈子兼。”江佟拿着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看了你之前发给我的值班表,明天你休息,是不是?”陈子兼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江佟想,也许是因为他们有段时间没打过电话了。

    “对。”

    “那你现在下班了吗?”

    江佟顿了一下,“你……”

    “我们提前回来了,我在你家楼下,如果可以的话,想见你一面。”

    “你还在医院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第三十二章

    江佟从家里离开的时候, 戴月曼面膜还没敷完。

    她站在楼梯上,疑惑地问江佟:“这么晚了回家?有什么急事吗?”

    “啊。”江佟一边穿鞋,一边朝戴月曼摆摆手:“有点事。”

    戴月曼:“……”

    他准备开门的时候, 江岷才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得了,儿大留不住。”

    本来戴月曼是想找司机送他回家的,但时间有点晚, 司机过来也还要时间。江佟等不及, 在小区门口打车,这次很幸运, 几分钟不到就上了车。

    家里距离江佟在医院的宿舍, 实际上还有一段距离。江佟给陈子兼回消息, 说自己已经上了车。

    从车窗望去,夜晚的街景好像十分相似。江佟什么事都做不下去,只看着窗外。

    出租开进小区后,江佟很快就看见了陈子兼的车。

    他付过钱, 打开车门走过去的这么很短一段路, 却花了似乎比来时还要长的时间。

    车很安静地停在不会阻挡道路的位置, 江佟直接走到驾驶座的车窗边, 正要抬手, 看见抱着双臂靠在座椅上,似乎已经睡着的陈子兼。

    路灯恰好被高大的树木遮蔽了,昏黄的光从叶片的缝隙中漏出来,只有那么一部分落在车窗上, 又是其中的一道, 横跨了陈子兼的鼻梁。

    是很累了吧?出差这么多天,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来到这里, 等一个甚至不知道在不在楼上的人。

    江佟看了一会儿陈子兼的侧脸,实在不太忍心叫醒他,但又怕他这样睡觉会着凉,于是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又绕到副驾驶的那一侧。

    车门没有上锁,他一拉就开了。

    关门的声音把陈子兼吵醒了,他手指动了动,很快就睁开眼,目光非常准确地锁住江佟。

    “我看你在睡觉,想上来再叫你。”江佟说。

    可能是因为中途被吵醒,陈子兼的大脑还在慢慢地反应,片刻以后,才将江佟的手握住了。

    尽管他已经在夜里等了有一会儿,但掌心依然是温热的。

    “如果很困的话,不然还是先回家吧。”江佟抬起没有被陈子兼抓住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陈子兼摇摇头,车内连顶灯都没有开,他和江佟说话的时候,江佟并不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的神色。

    “再坐一会儿吧。”

    江佟收回手,连同被陈子兼握住的那只也一并抽走。

    这次他看见了,陈子兼幅度很大地抬起脸,似乎是在问他怎么了。

    “上楼吧,”江佟说,“既然还想留一会儿,就去我家。”

    电梯上了顶楼,江佟打开房门,走廊上惨白的灯光照亮玄关很小的一片地板。他抬手去摸墙壁上的开关,正要碰到的时候,被陈子兼抓住了手。

    很干脆的一声,房间门被关上了,那点灯光也消失掉,取而代之的是陈子兼逐渐靠近的滚烫呼吸。

    在很短的一瞬间,江佟想到之前他做的那个梦。

    只是这一次,没有让江佟不断下坠的湖水,没有潮热的不适感,只有一个片段变成了现实。

    陈子兼抱住江佟,将他抵在玄关的柜子上,一只手握住他的腰侧,附在他的耳边。原本要隔着电话才能听见的声音,即使是在江佟的身边,也好像带着那种遥远的感觉。

    “可以吗?”

    时钟大概是静止了几秒,江佟没有说话,偏过一点点头,便迎上了陈子兼的嘴唇。

    陈子兼的吻很急切,他咬过江佟的嘴唇,勾着他的舌尖,手掌在他腰侧很有存在感地动了一下。江佟没办法思考了,只好遵循本能地抱住陈子兼,被他很轻松地举起来。

    明明陈子兼只来过一次,却好像比江佟还要熟悉这里。他抱着江佟往里走,短暂地离开他的唇,分心在黑暗中看了一眼沙发的轮廓。

    把江佟往柔软的布艺沙发中一扔,陈子兼覆身上来,继续和江佟吻在一起,在江佟也没有意识的时候,抬起他靠里的那条腿,一直摸到脚踝。

    可能是有段时间没见,江佟也觉得很想他。他意识到陈子兼的失控,但也纵容着。

    沙发陷下去很深的一块,陈子兼用了很大的努力让自己偏过脸,埋首在江佟的颈间。

    他的身上有一股沐浴露的清香。

    “不是要做什么的意思。”陈子兼嗓音沙哑地解释了一句。

    为了使自己更加清醒,他开始提到其他的事情。

    “今天怎么是坐车回来的?你宿舍离医院很近,或者下次也可以让我来接你。”

    江佟小幅度地动了一下,说:“我在爸妈家里吃晚饭。”

    他这样说,让陈子兼思考了一下。这个时间已经不算很早,如果本来就有回家的打算,也许早就动身了。

    “那下次你要告诉我,我们可以明天再见的。”

    真的可以吗?

    江佟抬起手指,点在陈子兼的喉结上。通过指腹,江佟感觉那里轻轻滚动一次。他的呼吸也跟着变重,四肢好像漂浮着没有支撑,所以只能更依赖陈子兼一些。

    江佟的手指从喉结划下,在锁骨的位置停住。

    “还是不要了,”他说,“还是很想今天晚上就见到你。”

    这句话在陈子兼的意料之外,因此他花了一些时间来理解,但最后也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这样抱到两个人身上都微微出了汗,陈子兼还是没有放开。

    他们心脏错位,但仍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单纯的悸动不同,这种跳动沉稳有力,像一种绵长持久的告白。

    陈子兼握着江佟的后颈,大拇指时不时轻轻刮一下,让他觉得安全和舒服。

    客厅里的时钟一秒一秒准确地走着,江佟转了下脸,似乎是想去看钟,但因为实在太暗,所以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他说:“今天有点晚了……要不要留下来?”

    江佟帮陈子兼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

    两个人身材有差异,江佟翻了好久,才从衣柜深处找到一些曾经他买的一些宽大款的T恤和长裤。

    好在这些衣物都很柔软,江佟拿在手里,对着陈子兼比了比。

    “你应该可以穿上的。”

    “没事。”陈子兼根本不在意穿什么衣服,拿过江佟给的,便转身进了浴室。

    水声淅淅沥沥了一阵,江佟抱着新的床单被套,去把书房里的那张床铺好。

    毕竟是医院宿舍分的房子,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卧室,一个是书房。

    书房的床有些小,江佟当时也是想到也许会有朋友来临时借宿,才多要了这样一张小床,不然现在陈子兼还没办法留下来。

    整理完今天晚上陈子兼要睡的地方,江佟独自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书房的门是开着的,过了片刻,江佟听见浴室里的陈子兼叫他:“有没有剃须刀?”

    他很快走过去,发现浴室已经打开,蒸腾的水汽从里面中涌出来,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让他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也有一些湿润。

    这个房间非常狭窄,有时江佟一个人站在里面,也会觉得转身困难。陈子兼一只手撑在水池边上,侧过身为江佟让出了很大一个空间,但江佟还是觉得很挤,他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贴在陈子兼的胸膛。

    给他穿的衣服其实也不是非常合身,但还算能穿。江佟扫了一眼,因为身上还有很多水珠,所以那件T恤很紧地贴在陈子兼身上,勾勒出他肌肉的轮廓。

    剃须刀被江佟放在水池下方的柜子里,所以陈子兼才看不到。他蹲下去,拉开抽屉,很快就把剃须刀拿出来,放在陈子兼手上。

    “还要吹风机。”陈子兼垂着眼说。

    江佟没讲话,这次要去另外的一个柜子里找,他蹲在地上挪了位置。

    吹风机更不难找到,但这样就让江佟离陈子兼的双腿更紧,已经快要贴上。陈子兼一动不动地站着,也没有发出声音。

    即使是这样一件很小的事,江佟仍然相信陈子兼不会注意不到,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他就是故意的。

    江佟仰起脸时,恰好和低头的陈子兼对视。这时他才注意到,陈子兼的确长了一些胡子。

    “还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江佟站起来,头顶被陈子兼很轻地拍了拍。

    “喝醉了像小狗,”陈子兼很慢地吐字,沐浴后有些红的眼睛看着江佟,“刚刚又像蘑菇。”

    听到这样的评价,江佟脸热一瞬,觉得浴室里大概是空气不好,需要快点离开。

    在家里已经洗过一次澡,江佟不准备再洗第二次。

    他坐在客厅里,听到吹风机的声音不再响,开始做陈子兼要出来了的准备。

    有那么一瞬间,江佟想到之前还在雪山上的时候,陈子兼也总是这样一个人待在客厅。他那时是在做什么、想什么呢?

    江佟的视线不自觉朝浴室门口飘去,门锁响了一声,他和陈子兼对视一眼。

    “我给你铺好床了,在书房里,但可能床有一点小。”江佟说。

    “谢谢。”陈子兼大概是有些疲惫,他低了低眼,走过来拿起江佟之前给他倒的水,很大口地灌下去。

    “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和我说。”江佟不太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实际上没什么好担心的,陈子兼点了下头,脚尖转过去对着房间,抬步要走的时候,又回过身。

    他没有说话,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江佟,才走近了,捏捏他的手。

    “晚安。”

    “以前都是在电话里说,今天可以当面说了。”

    陈子兼就在隔壁这件事,江佟花了一些时间才接受。

    黑暗中,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也没有睡着。因为窗帘始终拉着,他也不知道时间到了几点,才终于有了困倦的感觉。

    可以预想到的,第二天江佟醒得很晚。他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头发乱糟糟的。

    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对于江佟来说,是喝上一口温热的水。

    袖子的一边还是卷起来的,江佟也没有管。他迷迷糊糊推开门走到厨房,用自己的玻璃杯从水壶中倒出一杯水。

    尝了一口,正好是他喜欢的温度。

    水喝了一半,江佟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把杯子举起来,又看了一眼。

    是谁烧的水呢?

    背后传来一串脚步声,江佟没回头,视线里出现两只手,一只在他的左侧,另一只在他的右侧,都落在岛台上,正好圈住他。

    “醒了,没有你家里的钥匙,我也不敢出去买东西,怕回不来。”陈子兼又靠近一些,并不柔软的坚硬的胸膛,贴住江佟很薄的脊背。

    他没有穿上衣,皮肤散发着很高的温度。江佟迟钝地啊了一声,咬着水杯的边缘,不知所措地脸热。也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他还很敏感,因为陈子兼靠过来的动作,他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被陈子兼很快地发现。

    陈子兼握住江佟的小臂,似乎是要帮他站稳的意思。

    “现在这个点,我们可以去吃午饭了。”陈子兼偏过脸,垂着眼,嘴唇几乎要贴上江佟脸侧。

    他的手指有些粗糙,顺着江佟的手往下很慢地摸,留下一串串酥麻的触感。

    “你……”江佟正想提醒陈子兼,他却忽然松了手。低头一看,睡乱的袖子被整理好了,服帖地盖住江佟手臂。

    “怎么了?”陈子兼退开一步,也给自己拿了一只水杯,不疾不徐地靠在岛台边,又问江佟:“想吃什么?出去吃还是我做?”

    冰箱里应该没有太多东西,江佟说:“出去吃吧,做的话还要买菜。”

    “你平常自己在家里会做饭吗?”

    “会的,不过只有不忙的时候才有时间。”江佟喝完了水,打开水龙头清洗水杯。清澈冰冷的水流出来,把江佟的两只手都弄湿了,他才觉得胸口那股热退了一些。

    玻璃杯放在桌面上的很轻的声音被流水吞没了,江佟只听见陈子兼说:“那我们就在家里吃吧,先去买菜,正好给你冰箱补东西。”

    这样也可以,江佟点点头。

    从厨房走出来,两个人要分别回房间换衣服。

    这段时间虽然气温不算很高,但天很干燥,昨晚陈子兼洗过的衣服已经干了。他先去阳台收,就比江佟慢了一步。

    在经过门边时,门铃响了。

    这个时候来的人会是谁?

    陈子兼脚步一顿,走到门前,刚凑近猫眼,就听见江佟小跑过来的脚步。

    “我来开门吧。”江佟走到陈子兼身前。陈子兼把位置让出来,站在江佟身后,把手里的那件属于自己的黑色T恤往头上套。

    他听见门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江佟和门外的人都没有说话。

    衣服的领口终于被陈子兼拉下来,抬眼时,他看见抱着一束五颜六色的鲜花,愣愣盯着他的宋昱。

    第三十三章

    今天的宋昱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打扮。他穿着符合这个季节的长款风衣, 头发也特意抓出了造型,身上好像喷了香水,味道有些刺鼻。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江佟原本懒散的状态一下收回去, 目光变得格外锋利。

    宋昱张了张嘴, 眼神在江佟身上落了一秒,又飘到陈子兼那里。

    “陈子兼?”他表情微妙,有些难以置信。

    现在已经快要中午, 陈子兼在江佟家里, 神色松散,好像刚刚睡醒。开门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穿好上衣, 小腹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痕, 此刻还在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的下摆, 一看就是昨天晚上根本没走。

    从夜晚到白天……他们做了什么?

    宋昱嘴唇抖了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子兼没说话,直直地与宋昱对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这段空白的时间, 让宋昱想了很多。

    “我和谁做什么, 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佟往前走了一步, 肩膀挡住陈子兼, 隔断了宋昱审视的目光。

    这个明显袒护的动作把宋昱心里的怀疑彻底点燃, 他怒目圆睁,“现在比起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你是不是更应该好好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昱抬起手指着江佟,这个动作没有维持超过一秒, 他的手腕就被陈子兼死死握住了。

    陈子兼的声音没有波纹:“想说话就好好说。”

    宋昱的力气比不上他, 挣扎了两下,只觉得动也动不了。

    “放手。”

    陈子兼垂眸看了一眼江佟的发顶, 才松开宋昱。他的手掌落在江佟腰侧,江佟也没有反感,反而很微小又自然地也往他身边靠了一些。

    比起宋昱的无端愤怒,江佟只觉得这场看不见尽头的闹剧让他身心俱疲。

    “我真的累了,”他其实看上去很冷静,只有眉眼间不经意地透露着厌烦,“你还要怎样?”

    宋昱张了张口,“我……”

    有多少年没见过陈子兼了?

    印象中,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大学,陈子兼要来找人。难道他们之后还私下联系过吗?

    还是说,以前陈子兼就喜欢江佟,看他和江佟分开了就趁虚而入,甚至在他们还没有分手的时候……

    宋昱不禁皱眉。

    他承认他多疑,看不惯任何和江佟距离太近的人,高中的时候陈子兼就和江佟走得很近,所以……

    “江佟,以前你说我们感情出了问题,我还以为只是我的问题。”他突然恍然大悟地笑起来,看向陈子兼。

    “大学的时候我看你可怜兮兮的还帮你,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你早就想和江佟在一起了吧,你们睡过了是不是?”

    他话音未落,江佟反手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应该是力气很大,宋昱甚至没站稳,往旁边趔趄了一下,差点连花也没有抱住。他的脸颊很快浮上红色,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佟。

    “你……”

    “我和你早就没关系了,我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不需要跟你报备,”江佟抬起眼,眸色冷淡,“我们为什么分手,你自己心知肚明,不用来污蔑别人。”

    “你知道我的家庭,如果你再这样来骚扰,你就别再想着你们家的公司还能起死回生。”

    和江佟在一起十年,宋昱知道江佟是一个情绪起伏不大的人,但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冷漠。

    从前宋昱也经常做错事情。有时江佟让他做一些家务他会忘记,江佟很少说什么,自己也会默默地做好。有时是他忘记一些节日,等江佟把送给他的礼物拿出来时才会想到,他看江佟的眼神好像也没有那么失望,所以下次有可能还是会忘。有时他因为工作去应酬,没有办法地跟着那些生意人进了不太好的地方,身上染着脂粉味回去,江佟也还是会抱住他。有时他太依靠家里,并不敢把和江佟的这段感情告诉父母,江佟从不介意。

    宋昱以为会得到江佟一辈子的包容,但为什么不是呢?他是被逼结婚的,因为江佟真的生气了,不是也已经放弃了吗?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陈子兼半侧过身,手臂越过江佟的锁骨,很强势地抱住他。下一秒,大门砰的一声在他眼前关上。

    从门外吹进来的凉风消失了,陈子兼握了握江佟微微颤抖的手。

    门外寂静了一会儿,才传来逐渐变远的脚步声。

    陈子兼牵起刚才江佟用力的那只手,垂眸看,掌心已经有些发红了。

    “刚才我没说话,是觉得这是你们的事情,就算结束了,也应该由你来说,”陈子兼屈起手指,在他后颈一下一下地安抚,“别生气。”

    江佟的胸膛微微起伏。他很瘦,脊背很薄,陈子兼抬起手盖在他的后背,有一种很不费劲就能把他完全抱住的感觉。

    “我知道……”江佟吸了口气,“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的事情,我不想牵扯到你。宋昱他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了,我很清楚。我们的事,不要伤害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伤害不了我的,”陈子兼说,“我是觉得你想自己处理,但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你没感觉错。”江佟这时轻轻笑了。

    “以前不是说,见到我就会开心一点。”

    “对啊,是真的。”隔壁的饭菜香味飘过来,江佟埋头在陈子兼的衣服上,小声说:“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饭。”

    陈子兼回房间继续换衣服。他没有关紧门,只是虚掩着。一件一件套到最后,他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微微偏过头,看见江佟的衣角。

    “怎么了?”陈子兼整理着衣摆,江佟没说话,从后面抱住他,又靠了一会儿。

    江佟的解释是:“让我再开心一会儿。”

    “嗯。”陈子兼拍了下他手背,握着江佟小臂将人翻了个面,拉进自己怀里。“这样会不会更好?”

    出门的时候,天变得有些阴。

    经过楼栋门口的垃圾桶,江佟看见里面躺着一束鲜花,就是刚才宋昱手里的那一束。

    他只瞥了一眼,跟着陈子兼上了车。

    “我们去大一点的那家超市吧。”江佟给陈子兼开了导航。

    周末,超市里的人比平常多一些。在入口处,陈子兼推了一辆车。

    除了蔬菜水果肉类,江佟还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零食,装了满满一车,足够他吃上好几个星期。

    东西都买全了,但陈子兼好像还是没有要走,四处看着,在寻找什么。

    “你还想买什么?”江佟问。

    这家超市离陈子兼的家有一段距离,也许平常他不会逛,所以不太熟悉。

    “我看到了。”陈子兼走向一个看起来是卖电子产品的地方。

    江佟跟过去,听到他在问导购:“有没有监控。”

    导购人很热情地为陈子兼推荐了一款家用监控,为了确认它的功能,陈子兼和导购一起站在电脑前面,仔细地看了这个监控能够拍下来的画面是什么样子。

    电子产品和超市里的其他东西不是一起付款的,在陈子兼打算付钱的时候,江佟才拦了一下他的手:“如果是给我买的,那就我付钱。”

    “要讲究这个吗?”陈子兼还是把自己的银行卡递出去。

    滴滴几声,钱已经付好了。

    “回去之后我帮你装在门口,我怕他下次还会来。”陈子兼把装着监控的纸盒小心地放入推车里。

    他们满载而归,好在陈子兼的车后备箱很大,江佟的东西尽管很多,放进去也不算占位置。

    “等会儿给你熬绿豆汤,天气慢慢变热了,我多做一点,可以放进冰箱里。”

    陈子兼开着车和江佟讲话,脑子里在想等会儿回去要做哪些菜。

    江佟家的厨房里,水龙头开着很小的水,江佟用一只碗放了一些绿豆,正在清洗。

    陈子兼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只削了一半皮的土豆。

    其实本来土豆削皮的工作是交给江佟的,但削了一会儿,那只土豆就从江佟手里飞了出去,被陈子兼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江佟把手指泡在冰凉的水里,等碗已经装了一半的水,他才关掉水龙头。

    “大学的时候,我来找过你们,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陈子兼忽然说。

    他继续在给土豆削皮,垂着眼,也没有看江佟。

    应该是想到了之前宋昱提到的事情。江佟忽然觉得很愧疚。

    “我当然记得,”江佟用手指捞起一些绿豆,看它们又掉回去,“当时也没有带你好好玩。”

    “我玩不好的。”陈子兼动作很快,已经把那只土豆削好了。他放下工具,手上沾着一些水和土豆皮上的脏东西,江佟看见了,主动把自己的碗从水池里拿出来,让过一半给陈子兼洗手。

    这时江佟才记起,他当时就不知道陈子兼为什么会来。

    那几天陈子兼看起来不太开心,但他并没有问。

    几滴水被从水池中带出来,江佟抽了一张纸,包住陈子兼一半手,把他手上最湿的地方擦干了。

    “当时本来是想去见我妈妈。”

    因为这句话,江佟的手停顿了一下,才把那张用过的纸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读书的时候,应该有很多关于我的传闻吧。”

    “以前喜欢打球,但是球场上的人太乱了,他们出去打野球想让我帮忙,我不去,就天天在教室门口等我,所以我才答应他们,就只打过一次。”

    陈子兼把洗干净的彩椒放上菜板,用一把水果刀切开。

    “但我妈妈确实是因为我爸以前做生意失败离开了我们,这是真的。”陈子兼没有觉得这些话很难说出口,但他只和自己在意的人解释。

    “当时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号码联系我,说她是我的妈妈。”

    陈子兼说到这里,江佟便觉得有些蹊跷。

    他望着陈子兼,微微仰起脸,被陈子兼用带着水的手指刮了下脸侧。

    “就是你想的那样,”陈子兼看懂了他的表情,“我真的以为妈妈要回来了,我去找她,结果她是想向我要钱,看见我没有,还问了问我爸的情况,就让我走了。”

    半晌,江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尽管当时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但江佟是不是也太不在乎朋友的状态了?如果当年江佟多问一句,陈子兼应该就会和他说吧,他当时心里应该也是忐忑多过开心,所以才会表现得那样失神。

    明明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在此刻,江佟却突然能够回忆得特别清楚。

    “现在她也没有再和你们联系吗?”江佟问。

    “联系过,我爸给了她一些钱。”

    “高中的时候,我爸和朋友一起做生意,但被骗了。他们带着所有的钱跑了,因为经营欠下的债也没有还,所以讨债的人找到我们家。后来我和我爸一起去打工,总算把这笔钱还上,他才重新开始。”

    瓷碗中的水不再有涟漪,绿豆都沉了底。

    陈子兼说:“绿豆要先泡一会儿。”

    他顿了一下,“我忘了,最好是要泡一个晚上。”

    明天,他也许就不在这里了。

    “不然我带回去,做好了给你拿过来。”

    “不要这么麻烦,”江佟把他的手推开一些,“你明天还要加班吗?”

    陈子兼想了一下,才说:“不用。”

    “我也不用,下班的时候你再过来,我们一起煮绿豆汤就好了。”

    似乎是带着一些安慰陈子兼的情绪,江佟靠近他一些。

    “在我小时候,”陈子兼看着江佟的眼睛,“妈妈走之前,是想过先送我走的。”

    “……什么意思?”江佟问。

    他有一个很不好很不好的猜想,思绪停滞一瞬,注意到陈子兼手里的那把刀在慢慢落下。

    “她不喜欢我,不想要我了,想把我丢掉。”

    江佟觉得那把刀会割到陈子兼自己的手指,他皱了皱眉,恍惚到下意识就用手握住。

    指腹被刀刃压了一下,一道轻微的疼痛划过。

    “江佟。”陈子兼放开那把刀,拿起江佟的手,牵到很近的地方看。

    好在并没有伤口,江佟自己也反应过来,说:“我以为……没事。”

    “那也不能直接拿手来接啊。”陈子兼很紧张,甚至有点语气不好,又仔细地看了看,确认没什么事,也还是想给他贴一片创可贴,被江佟拉住了。

    “真的没事,没有划到我。”

    他看着陈子兼,才说出刚才走神的缘由。“我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但是以后不会了,现在的陈子兼和以前的陈子兼不一样了,没有人能再用谣言伤害你,也没有你亲近的人会离开你。”

    江佟说得很认真。他很清楚,陈子兼告诉自己这些,不带有任何乞求他的可怜的意思,或许甚至也并不非常痛苦,只是想要属于他人生的这么一部分故事,也不对江佟隐瞒。

    陈子兼知道江佟懂了,垂头看他。

    “高中的时候,有你做我的同桌,我还挺幸运的。”

    在江佟还不那么了解陈子兼的时候,他并不胡乱揣测,了解陈子兼以后,就更不相信传言,也从来没有偏见。他可能自己都不明白这些小事对陈子兼的重要意义,但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江佟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他总是说陈子兼的真诚打动人,其实他也是这样吸引陈子兼的。

    大概是陈子兼先凑近了,所以两个人又接了一个很轻的吻。

    江佟说自己饿了,陈子兼就转过身接着给他做饭,他也没有离开,在厨房里陪他,偶尔尝一尝刚刚出锅的新鲜食物。

    充满热气的一小片烟雾里,江佟的表情生动得像临山市的春天并不常出现的阳光。

    有一段很短的时间,陈子兼也曾陷入一种有些怨言的执念,江佟为什么不能喜欢自己。

    但他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很没有理由,那个时候的陈子兼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他当然见过很多世俗的婚姻,知道一场长久的爱需要的条件,他算数不是太好,反复地数过许多次,做了很多比较,加加减减也还是觉得差了江佟太多。

    过去很多年,陈子兼仍然像在考场上苦恼的学生。题目早就摆在那里,他计算到一场考试的终点,才发现唯一一种可能让不等式变成等式的解法。

    或许还有一种很难出现的情况,是他得到江佟的爱,也得到最多的加分。

    这一天的最后,江佟吃到陈子兼做的很好吃的饭,还和他一起看了一场电影。

    不过宿舍的沙发没有以前陈子兼租的那个房子的沙发那么软,抱枕也只有一只。

    电影讲的是人类拯救地球的传统科幻故事,江佟觉得情节太老套,不过特效还不错,看到后来,觉得坐得不舒服,就盘起了腿,慢慢靠到陈子兼的肩膀上。

    他身上全是肌肉,硬邦邦的,枕着其实并不好受,但江佟同时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又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等电影放到结尾,屏幕暗下来,房间也跟着黑了。江佟有点困,但又不是很想陈子兼就这样走,所以朝他那边侧了侧身。

    陈子兼的手臂环过他的腰,只用了一点点的力气,就让江佟靠近他。他们开始这几天的不知道第几次接吻,吻到江佟嘴角都有了水渍,陈子兼低下头亲走,把他轻轻一抱,让他能够坐在自己大腿上。

    他们这样是不是就算在一起了?

    或许不算吧,还是要给他一份表白。

    他想到这些,手掌不自觉地微微用力,让江佟有一些发抖。他抬起一些脸,又快又短地喘气,声音很好听,陈子兼喜欢,想听更多,就慢了一点。

    他们这样坐在一起,什么反应都藏不了,也没人打算藏。

    家居服很宽松,陈子兼用手指剥下江佟的,粗粝的指腹贴住他皮肤时,就听见他的气息紧绷了一些。

    但他真的没有打算做很过分的事情,只是想让江佟舒服一点。

    黑暗中,陈子兼摸到手边的遥控,彻底关掉了电视。

    他一把抱起江佟,放他坐在沙发上,自己跪下去。

    ……

    江佟脸颊很红,整个人像被烧热了。他双眼有些迷茫的神色,但摸到了一包纸巾,也不知道到底抽了几张纸,给陈子兼擦了擦脸。可是这样好像还不够,江佟有点着急,团掉用过的纸扔了,又去把不太亮的落地灯打开。

    他还没看清陈子兼,陈子兼就站起来,说:“算了,我去洗。”

    江佟坐在沙发上看着陈子兼走进浴室的背影。

    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江佟也收拾好自己。他刚站起来,就见陈子兼推开了门,朝他走过来。

    “晚安,我先走了。”他表情不算平静,甚至有一点慌张。

    在和江佟告别之后,陈子兼已经转过身,又停下脚步,问他:“你会不会觉得……”

    意识到他有话想说,江佟等着:“什么?”

    “就是,太快了,”陈子兼抿了抿唇,“我没有想要这样,我不是为了……”

    “我知道,”江佟正色一些,“我没有这样想过,你也不要去想了。”

    陈子兼需要一次告白。

    江佟知道,也会准备。

    第三十四章

    陈子兼的儿童时期, 过得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无忧无虑。

    在他十二岁那年,因为和隔壁的小孩玩不小心撞倒了他,家长带着孩子过来闹事。

    陈子兼不懂这件事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严肃, 他站在母亲张珈彤身后, 看着张珈彤给别人赔礼道歉。

    等到他们离开,大门一关,张珈彤抓着陈子兼的衣领把他拎到自己身前。

    那时的陈子兼很小很瘦, 不像几年以后的他。

    “为什么又要惹事?”张珈彤动作很粗, 脸色却无比平静。

    “你爸惹的事情还不够多吗?你也要一天天的给我找骂是吧?”

    陈子兼不敢抬头,张珈彤没说一句话, 他就给出一个突然被吓到的颤抖的反应, 让张珈彤更加生气。

    可是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她只能在狭窄的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神经质地咬着手指。

    “你们都不让我好过……都不放过我。”

    那个年纪的陈子兼并不完全明白大人的世界里究竟有怎样的烦恼。他只知道他每一顿都可以只吃一小块肉,很多青菜和好几碗米饭,其实也并不会饿。他可以一年中的三个季节都穿差不多的衣服, 只是多穿几件和少穿几件的差别。他可以不去游戏厅, 不买新篮球, 只玩最简单的游戏。

    他怎么样都可以过得很好。

    陈子兼小心地走过去, 也不敢牵张珈彤的手, 只是认真地低头认错。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我从来没有欺负同学。”

    他盯着脚下的地板,有一片已经碎开,但很久很久都没修。

    “你又有什么错呢?”他听见张珈彤这样说。

    几天后的周末, 张珈彤说要带陈子兼去公园里玩。

    在他记忆中, 妈妈很少很少会带他去公园或者游乐场。陈子兼很兴奋地说好,并且为此准备了好几个晚上。

    出发那天, 陈载不在家。

    陈子兼和张珈彤一起坐了几个小时的大巴车,他在路上时就觉得眼皮很沉,忍不住睡得很熟。

    醒来时,他们到了公园。

    四周都是树林,陈子兼抓着张珈彤的手,跟着她迷迷糊糊地走向林子深处。

    “这里真的是公园吗?”他想也许是张珈彤弄错了。

    “这里是的。”张珈彤让他留在这里,她要去给他们买一点吃的东西。

    那天天气不好,没有太阳,乌云笼罩住整片天空。

    张珈彤站在树的阴影里,握住陈子兼的两只手臂,说她想走的时候,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当时的陈子兼很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至少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这片树林里很没有安全感。

    张珈彤说要走,他也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开。

    她哭了很久很久,陈子兼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很害怕地站在旁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一不松手。

    到了很晚的时候,张珈彤哭到没有力气,才带着陈子兼回家。

    他们坐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张珈彤用头抵着车窗,甚至不愿意再看陈子兼一眼。

    晚上,陈载和张珈彤吵了很重的一架。

    他们在客厅里摔东西,把能砸的都砸完。陈子兼独自躲在房间里,直到天亮才睡着。

    醒来后,张珈彤已经离开了。

    陈子兼去房间里找妈妈吃早饭,却只看见颓丧地坐在床边的陈载。

    陈载对陈子兼要耐心很多,他看见站在门口犹犹豫豫的陈子兼,招手让他过来。

    “你妈妈走了,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过。”陈载并不年轻了,曾经经历的事情也让他比同年纪的人看起来苍老一些。

    他伸手抱住了陈子兼。可能从小到大,也只有在陈子兼还不会走路的时候,陈载才这样抱过他。

    “为什么妈妈会走?”陈子兼脑子很空,“是因为我之前……”

    “不是的,”陈载摸摸他的头发,“因为她不是特别喜欢我。”

    “是吗?”陈子兼看着陈载有些发红的眼圈,安慰地说:“也可能是不喜欢我吧。”

    陈载没有说话。

    张珈彤用离开告诉陈子兼,连亲生母亲也会不爱他,所以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爱,他就更不奢求了。

    到了上高中的年纪,陈子兼还是始终认为他和十二岁的自己没有什么不同。

    不够开朗,缺乏优点,又总是给身边的人添麻烦……学校里传一些有关陈载和他的风言风语,陈子兼从不理会,一方面是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曾经张珈彤也不信的事情,凭什么要求那些更不了解他的人相信,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或许真相就和他们说的差不多。

    他的家庭的确很不好,他和爸爸生活得很辛苦。

    但陈子兼没有想到,他幸运地有一位并不在意别人的话的同桌。开学第一天,这个皮肤很白,手指细长,看起来就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的同学,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作业本上给他看。

    “我叫江佟。”

    江佟会对他笑,把他当做自己的朋友,不参与任何揣测,不生气,不随便责怪。即使陈子兼错过他的生日,他也还是会等。

    在陈子兼的整个年少时光里,和江佟待在一起的时间,是很少数值得回忆的那一部分。

    更幸运的是,即使没有人爱陈子兼,陈子兼最后也学会了怎么用自己的方式爱人——

    如果希望他也幸福快乐的话,就让他得到自己喜欢的。至于那个不够格的陈子兼,只需要远远仰望,或者不再仰望。

    手机响了一声,陈子兼打开屏幕,看到是陈载回复的消息。

    【我们本来就不打算和宋昱合作,他的项目风险太大了。】

    陈子兼回复了好,手指划出与陈载的消息,在江佟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现在晚上快要九点,时间不算很晚。上周在江佟家里做了那些事情之后,他们还暂时没有见过面。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江佟发了信息。

    陈子兼:【还想喝绿豆汤吗?】

    昨天晚上陈子兼又熬了一锅,熬的时候就想找机会给江佟拿一点去。

    可能是在忙,江佟暂时没有回复信息。陈子兼拿着手机在客厅里兜兜转转几圈,觉得自己这样也挺没意思的,就带着手机进浴室洗了个澡。

    在他满手都是泡沫的时候,信息的提示音响了一声。

    流水淅淅沥沥,原本陈子兼不应该听到,但他注意力太集中,屏幕亮了一下便发现了。

    简单冲干净手,陈子兼在一边的毛巾上擦了擦,拿起手机看。

    江佟回复的是:【今天医院里有一个论坛,开了一整天会。】

    陈子兼想说,那你好好休息。

    指尖上的水珠没有擦干净,一些掉落在屏幕上,让他打字有些困难。

    还没有发出去,江佟那边又说:【晚上和同事们一起出去聚餐了,现在还没结束。】

    陈子兼删掉刚才的话,问他:【在哪里?】

    江佟发过来一个定位:【二哥能不能来接我?】

    他是不是喝醉了?

    陈子兼抿了抿唇,快速地冲干净身上的泡沫。

    等他到时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烧烤店,陈子兼刚把车在路边停好,就看见了人群里的江佟。

    今天的医学论坛原本下午五点半就会结束,但因为临时来了一位学术界的大佬,讲座一直开到晚上八点多,医院食堂也没有晚饭了,同事们干脆约着一起出去聚餐。

    绷着精神了一天,大家都想吃点味道重的,就选了这家烧烤店。

    因为明天是周末,店里人比较多,他们排了一会儿队才坐到桌子,吃到快要结束,江佟才看见陈子兼给他发的消息。

    还是希望他能过来,能看见他。

    江佟干脆试着让他来接自己。

    他们坐在路边的雨棚下,陈子兼的车刚开过来时就有同事注意到了,连着哎了好几声,说:“大G啊,好帅的车。”

    江佟顺着同事的视线看过去,扫到一眼车牌,就知道是陈子兼到了。

    他的目光没有移开,看着陈子兼下车关门,穿过马路朝自己走来。

    他身材高大,眉目英朗,仅仅是这么几步,就已经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虽然知道这里人很多,但江佟也没有对陈子兼抬手,因为已经知道他发现了自己。

    明明没有喝酒,江佟的神色却变得有些朦胧。可能是面前有热气腾腾的事物,蒸得他脸颊发红,陈子兼走到他面前时,还以为他醉了。

    “你们还没结束吗?”他低下头,手按住江佟的肩膀,小声问他。

    陌生的人太多,陈子兼不是特别擅长这种场合,但还是礼貌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你们好,我是江佟的……朋友,来接他的。”

    “朋友啊?”热情的同事把陈子兼拉去坐下,正好就在江佟身边的空位置。

    陈子兼看了江佟一眼,后者在笑,凑过来,在他耳边抬起手挡住一些两个人的侧脸,和他说:“没事的,我们还有菜呢,你就当吃点夜宵。”

    “老板!”江佟招了招手,“这边再加一副碗筷。”

    老板拿着碗筷过来时,江佟把他留住了,问陈子兼:“还想吃什么吗?”

    正好有些饿了,陈子兼多加了一道菜和几份烤串,挽着袖子和大家说:“今天本来不是来蹭饭吃的,那这一顿就我请客了。”

    江佟倒没有拦着,其他的医生反而不好意思,推拒了多次,还是答应了。

    “他叫陈子兼,是警局的。”江佟简单介绍了下。

    有医生多问了一嘴:“那具体是……”

    “刑警。”陈子兼拆掉筷子的塑封。

    “刑警啊,那很辛苦吧。”

    “不过这个职业蛮好的。”

    “那你还是不是单身?想不想找对象啊,我有个很乖的妹妹。”

    江佟没说话,低眉笑着,陈子兼淡淡地看他一眼,和那位医生说:“不用了,不找对象。”

    “可以先聊一聊,都是年轻人……”

    “你看你,什么都没问就介绍上了,万一人家有对象呢?”

    陈子兼摇摇头,还没开口,听见坐在身边的江佟笑了一声,用那种很柔软的语气说:“他有啊。”

    桌子下,人又多,他们坐得很近,陈子兼的膝盖贴着江佟的膝盖,没办法往旁边挪。

    江佟声音很轻,很快就被淹没在吵闹的人群里,但陈子兼听得很清楚。

    他偏过脸看向江佟,但江佟没有看他,神色自如地吃东西,只是在发现他的目光之后,把左手放在他的大腿上搭了一会儿。

    陈子兼觉得自己大约是出现了幻觉。江佟的话是假的,江佟放在他腿上的手也是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

    这顿烧烤结束之后,两个人一起回到车上。

    等系好了安全带,江佟才说:“不是问我想不想喝绿豆汤吗?想喝的,现在去你家里喝,可以吗?”

    昏暗的车内,陈子兼双手握着方向盘,手指有一些紧。

    “醉了吗?”

    江佟轻笑道:“我没喝酒。”

    陈子兼沉默了一会儿,踩了一脚油门。

    绿豆汤散发清甜的香气,在冰箱里冻了一夜之后变得冰凉。

    陈子兼把绿豆汤分成两只小碗,从厨房拿出去。

    一到出太阳的天气,他家里的阳台就铺满阳光,正适合植物生长。

    江佟搬了一张小木凳坐在那里,在用陈子兼的喷壶给他的花喷水。

    听见他的脚步声,江佟没有回头就和他说话:“你家里养了这么多花,那像上次,你去出差了,谁帮你照顾它们呢?”

    “会找阿姨过来。”陈子兼蹲下来,把其中的一碗绿豆汤递给江佟。

    江佟手背被碗壁冰到,笑着嘶了一声,放下水壶端起碗。陈子兼也去找了另一张凳子过来坐下,两个人凑在阳台上喝冰凉的绿豆汤。

    “徐飞说想请你吃饭,很早之前就告诉我了,让我约你时间。”陈子兼说。

    这件事是之前在雪山里就说好的,徐飞不会食言,只是他们刚刚回来那一阵子实在太忙,他还没来得及问江佟到底在哪个城市,后来才从陈子兼这里知道原来江医生就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

    “可以啊,我正好下个星期周六周日都能休息,很难得的。”江佟放下勺子,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就是当成朋友一起吃顿饭,让徐飞不用准备得太……”

    “我会提醒他。”

    本来就是江佟应该做的事情,但他也不好驳了徐飞的面子,希望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聚会就好。

    手里的绿豆汤见了底,窗外忽然开始下起雨,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江佟笑了一声,说:“看来今天不太适合在你这里玩,我连伞都没有带。”

    “那就不回去了吧。”陈子兼垂头盯着空掉的碗。

    凳子太矮,他人很高,腿很长,坐得很憋屈,两只手肘都撑在大腿上。

    江佟看着他,又觉得他像一块很沉默的石头,看起来冷冰冰的,实际上很温暖。

    “好啊,明天又是周末了。”江佟说。

    他看陈子兼没有说话,就打算起身放一下空碗,但刚刚站起来,便被陈子兼握住了手腕。

    “刚才……你说的话是认真的吗?”陈子兼微微仰着脸,其实没有什么神色,江佟却莫名读出一种乞求感。

    这让他很难受,他把空碗放在小凳上,自己蹲下来,变得比陈子兼矮一些。

    “我从来不说不认真的话。”江佟告诉他。

    陈子兼懵了一下,好像突然转换不过思路。

    窗外雨声又大了一些,江佟抬起身,在他的唇角亲了下,叹了口气。

    “其实我想象中不是这样的。”江佟说。

    “本来有其他的安排,但是晚上听见他们……我就坐在那里,受不太了,所以就这样说了。”

    “明天是周末,晚上有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江佟摸了摸陈子兼脸侧,“我先去洗澡。”

    第三十五章

    江佟洗澡会需要多少时间呢?

    陈子兼脑子很乱, 他站在浴室门外,隔着磨砂的玻璃看里面的人影。

    他同时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这个时间出去, 很难再买到吧?

    陈子兼只短暂地犹豫了一下, 还是拿上车钥匙和伞离开了。

    关门声很轻,没有惊动浴室里的江佟。

    今天的事对于江佟来说也很突然。

    温热的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淌,水珠滑过肩膀, 手臂, 腰,腿。

    江佟舒了一口气。

    至少在他的认知里, 两个人发展到现在的阶段, 的确应该好好聊一聊。

    因为想了很多, 江佟这个澡花费的时间比平时长一些。

    他用了陈子兼给的新毛巾,穿他的衣服,洗漱完,才推开浴室的门。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 好像除了他就没有其他人。

    江佟叫了一声陈子兼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 他又到处转了转, 发现之前陈子兼放车钥匙的地方空着。

    他去哪里了?

    客厅里的灯很亮, 江佟站在靠近玄关的位置,轻轻眨了眨眼。

    门锁传来声响,他慢慢地转过身,先看见了一束颜色鲜艳、但带着雨珠的玫瑰花。

    抱花的那个人没有想到江佟站得这样近, 所以怔了一下, 才走进来,关上门。

    陈子兼换了鞋, 因为被江佟长久地看着,所以显得有些慌张。

    在灯光下,他的眼睛也像淋过雨,灰暗湿润。

    “怎么去买这个了?”江佟轻声问。

    好像陈子兼也没有想到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走到有光的地方,江佟才发现他的肩膀和发尖不可避免地也湿了一些。

    “江佟,表白要有花的。”陈子兼顿了一下,眨了眨眼,嘴角也绷得很紧,垂下头。

    从出门买花开始,他心里就在想这句话。

    “我喜欢你。”

    他又抬起眼,瞳孔有一些浅淡的棕色,声音哑而低,不像在问江佟,反而像在问自己:“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这应该是一个早已经确定的答案吧,为什么江佟觉得陈子兼还是那么紧张和无措。

    他接过玫瑰花,很喜欢地闻了闻,告诉陈子兼:“好啊,我很愿意的,男朋友。”

    空气静止了一段时间,片刻以后,陈子兼才提起唇角笑了,靠过来很用力地拥抱住他,几乎要把压在他们之间的玫瑰花也弄坏了。

    这个时间花店并不好找,陈子兼对小区附近的店隐约有些印象,他开着车绕了一圈,发现的两家都已经关门了。他不抱希望地用手机搜索还在营业的花店,好在最近的一家也不算远,他先给老板打了一通电话做确认。

    电话那头很安静,老板的语气也显得有些为难:“可是我们已经准备走了,是因为今天下雨下得太大,我们被困了一会儿,才拖到现在的,这会儿雨好不容易小了……”

    “我知道非常麻烦您,我付三倍的钱,”陈子兼想了想,“我开车过来,再送你们回去。”

    条件很诱人,老板这次没有怎么纠结,很快就同意了。

    车停在路边,陈子兼打了伞,小跑几步,朝那家花店去。

    路边的树长得很好,紧密的叶片遮住了头顶的灯光。陈子兼经过一小片黑暗,才走到花店门前,背影重新被照亮。

    当面见到老板,他比在电话中热络一些,问陈子兼是送给谁的,想买什么花。陈子兼走到一桶玫瑰前,难得多说了一些。

    “玫瑰就可以,送给对象的。”

    “送给对象的话玫瑰花是挺合适的。”老板又问:“你是想自己来选花还是我帮你选?”

    “谢谢,我自己选吧。”陈子兼蹲下来,在选花的时候也礼貌地没有摸花瓣,只拿着花杆。

    他挑了九朵,有些幼稚地想要一个吉利的数字。

    “那我帮您挑掉刺,再包装一下。”老板拿走花。

    店里除了老板本人,还有一个女生是学徒。在等老板装花的时候,陈子兼走过去,很认真地看。

    “怎么这个时候还来买花?”老板笑着问。

    “我也没有想到……”

    “吵架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也懂的,吵架了这么晚出来买花哄,不管怎么样,对方多少都会好受一些。”

    陈子兼勾了勾唇,很轻地摇摇头,没有反驳。

    知道他有些着急,老板包得很快。付完钱要走的时候,他也没有再让陈子兼送。

    “我们打车走就行了,你也快回家吧。”

    和那年炎热的夏天不同,此时窗外下着雨,为了买花,陈子兼淋湿了一些头发,但不算严重。他没有再为这束花流很多汗水,可以不用那样着急地走进花店,因为知道无论如何,江佟都会在家里等他。

    他不用站在江佟要偏头才能看见的地方,不用不敢说出真心话,不用把自己很难才买到的花交给其他人当作心意,不用看着江佟接受其他人,走到其他人的身边。

    今天,江佟只看向他,只对他承诺,以后也只属于他。

    时隔十年,陈子兼终于为自己送出了一束玫瑰。

    江佟抱着花,在灯下看得很仔细。

    他脸上露出那种既珍惜又喜悦的神色,把其中的一朵指给陈子兼看。

    “这个好像还是花苞,没怎么开,拿回去养养还能看见开花的时候。”

    “这朵是特意买的。”陈子兼的手臂停留在他的腰上,微微揽住。

    “你先去洗澡吧。”江佟看他头发湿了一些,侧过头时,与陈子兼脸贴得很近。

    陈子兼忍不住,埋头亲了亲他,恋恋不舍地说:“那你去我房间吧,虽然有多的床,但是还没有铺,这样可以吗?”

    江佟点点头,想抱着花进去,被陈子兼拦了一下。

    “这个也要带吗?”

    “不可以吗?”

    “可以的。”

    陈子兼和他一起进了房间,找好自己需要用的换洗衣服,进了主卧的浴室。

    在他洗澡的时候,江佟把花放在床头柜上,开着落地灯,把每一朵都看过。

    这个时间,要去哪里才能买到这样一束花,江佟想不到。

    他轻轻用指腹碰了碰花瓣,又突然想到,几个月前在机场接过的那一束向日葵,应该也和今天的这一束一样来之不易。

    从小到大,江佟自认为并不是一个缺爱的人,所以即使是和宋昱在一起十年,散了也就散了。

    他以为不会有人不一样,直到开始了解陈子兼。

    真心的人已经足够难得,可是他真心又细心,为江佟做很多好的事也不说,等江佟慢慢地发现。

    在想到陈子兼的时候,江佟提着唇角放不下来,只觉得自己又成为了幸运的人。

    浴室的门响了一声,陈子兼满身水汽从里面走出来,只穿了一条宽松的睡裤。

    房间里灯光有些暗,他可能还不太适应两个人这样亲密的状态,顿了顿,才问:“还没有睡吗?”

    江佟往里坐了一些,给陈子兼让出位置。

    “明天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花拆出来,这样会养得久一点吗?”

    陈子兼拉开被子,窸窸窣窣的小声音响了一会儿。

    “嗯。”他盖好了,半靠在床头,坐得比江佟高一些。

    “不过如果你很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经常买。”

    “可是意义不一样。”江佟侧身躺着,半边瞳孔被灯照出一个小小的光点。

    他的体温很暖,穿着陈子兼一套很不合身的睡衣,领口因为躺着的动作敞开很多。陈子兼用手帮他拉了拉衣领,顺着他的脖颈往上摸了摸他的脸侧,低声说:“是一样的。”

    弯腰的动作让他肩背的肌肉鼓胀起来,陈子兼垂头和江佟对视了一会儿,转身关掉了落地灯。

    他一只手折起来撑在床头,另一只手圈住江佟,俯身吻过来。

    一股清新的沐浴露的香味笼罩住江佟,他抬手圈住陈子兼的脖子。陈子兼的皮肤上带着微弱的凉意,中和掉他心口的炽热。

    枕头深深地陷下去,江佟双臂无力地滑下来,又被陈子兼摸到抓在掌中,慢慢扣住他的手。陈子兼的另外一只手握着江佟的小腿,他感觉到他全身肌肉都很紧绷。

    还是算了吧。

    陈子兼放开江佟的手,改为撑在他脸侧。

    他缓慢轻柔地将吻落在江佟锁骨和颈侧,江佟仰着头,喘气喘得很急,又抱紧了陈子兼。

    “明天周末。”江佟有些紧张,声音很小很小,落在陈子兼耳畔,还是被他清楚地听见了。

    他愣了一下,手掌移到江佟腰侧,指尖挑开他睡衣的下摆,带着茧的指腹贴在江佟的皮肤上。

    “但我没有买东西。”陈子兼的手在江佟滚烫的腰腹摸了一会儿,想到什么。他抬高了身体,拉开床头柜的上面那一层,拿出一只小盒子。

    江佟模糊地看了一眼,觉得这个包装很熟悉,想了想,才记起是很早之前的有一天,他和陈子兼在街上被志愿者塞的那一盒。

    ……

    房间里的落地灯重新被打开,陈子兼刚刚从浴室出来,身上有一股清新的水汽味道。

    床铺的一角缩着一团人影,他走过去,把江佟连被子一块单手竖抱起,另一只手扯掉已经脏了的床单。

    江佟虽然很瘦,但到底还是有点重量。

    他圈着陈子兼的脖子,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在换床单,很想说我可以自己站着。但陈子兼的怀抱太温暖,他全身都累,很不想动,所以没有出声,只安静享受地待在他怀里。

    很快,陈子兼换好了床单,又把江佟放回床上,给他拉好了被子。江佟疲惫地睁了下眼,看见陈子兼抱着脏床单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陈子兼躺上床,伸手把江佟抱进怀里。

    江佟已经很困很困,几乎是下意识地往他那里钻,给自己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他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陈子兼却睁着眼,在黑夜里垂眸看着江佟,怎么都睡不着。

    窗帘拉得很紧,房间里一点灯光也没有。

    陈子兼的大脑缓慢地重新启动,不着边际地想很多事情。

    今天江佟答应了他的表白。

    如果是江佟说喜欢他,他会相信。在和江佟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告诉陈子兼,他做遵循内心的决定,不和人说不坦诚的假话。

    换了其他人可能不行,但陈子兼不怀疑江佟。

    以后,他可以不用每次想要见到他时都先告诉自己不要想,再尝试去联系。可以不用常常盯着手机发呆,很长时间地停留在和他的对话框上。想要给他做好吃的,想要和他多待一会儿,也不再需要绞尽脑汁想出一个理由。

    要说陈子兼等了十年,其实他自己并不觉得有这么久,也从来没有真的等。

    他只是很渴望、很相信江佟的爱,很羡慕得到了的另外一个人,但没有做过他们会分开的假设。至少在陈子兼这里,爱是很珍贵的东西,不可以被随意浪费。

    他的目光落在空空荡荡的黑暗里,因为时间太长,眼眶有些发酸。

    怀里,江佟柔软的头发贴在他颈侧,这一刻,爱变得很有实感,他抱住了。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 两个人都睡到很晚才醒。

    没有闹钟的周末,江佟的赖床比平常更严重一些。

    他迷迷糊糊做着不清不楚的梦,只觉得面前是一堵温热的墙, 手掌贴上去推了下, 没推动,就翻了个身用背靠着,蹭了蹭, 没一会儿腰上一紧, 又被握着手翻回去了。

    梦里一颗糖葫芦被塞到他口中,江佟张开唇, 舔了舔, 觉得温温热热的, 但奇怪的是没什么味道,他皱了皱眉,又仔细地尝,嘴角流出一些晶莹的水迹, 下定决心一样咬了一口。

    “嘶……”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很近地响起, 这次江佟彻底醒了, 他一睁眼, 便意识到那堵墙是陈子兼。陈子兼还没离开很远, 又贴过去,啄吻他的脸侧。亲了一会儿,江佟埋下脸,用鼻尖擦了擦陈子兼的胸膛, 被他摸了摸头发。

    “几点了?”江佟嗓子有点哑, 说不太出声音,陈子兼一条手臂被他压在脑后, 没让他动,半坐起来把昨天夜里倒在床头放好的水拿过来。

    “喝点。”他把江佟抱起,喂他喝了一口。

    喝完水,江佟唇角留下一些湿润的痕迹,陈子兼放好水杯,喉结滚了两次,就着半抱他的动作,手臂紧紧握着他的肩膀,低下头把那些水都吻走了。

    重新躺下,江佟主动靠过去,小小地出了口气,说:“再抱一会儿。”

    “现在十点半。”陈子兼抱住他,皮肉贴着皮肉的那种热,没有任何其他感觉能够替代。

    “等会儿想吃什么?”陈子兼问。

    他说话的时候,胸膛微微震动,让江佟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把耳朵贴上去,轻轻笑了笑。

    “我们可以吃中午饭了,我好像也没什么想吃的。”江佟说。

    陈子兼想了一会儿:“昨天晚上还有一点绿豆汤,今天可以再泡个红豆……明天你要上班吗?”

    “明天我值夜班,晚上去就可以。”

    又多了一点时间,陈子兼嗯了一声,把他抱紧。

    江佟洗漱完,换了一身陈子兼的运动装。他从房间里走出来时,餐桌上放了几只还在冒着热气的食盒,厨房里一阵声音。

    他走到门边,陈子兼只穿了一条宽松的运动裤,尽管后背是小麦色的,仍然能看见一些新鲜的红痕。他拿着一把木铲在给江佟做饭,锅里应该是虾仁和玉米。

    听见他的脚步声,陈子兼偏过脸,抬了下手,让江佟过来。

    他铲起两粒虾仁,第一次用手指拿起的时候被烫了一下,又去拿第二次,喂到江佟嘴边。

    “尝一下咸淡。”

    江佟也怕烫,先用嘴唇碰了碰,才把那颗虾咬进嘴里。

    “挺好吃的。”他点点头。

    陈子兼又翻炒了一下锅里的菜,便关了火。还在忙的时候,江佟没有事做,就站在他身边,用指腹百无聊赖地按着陈子兼背上被他抓出来的痕迹。

    昨夜的雨此刻停了一会儿,云都被风吹开了,天气还算不错。他们坐在餐厅里,江佟的手机屏幕亮了几下,是弹出来的几条被软件推送的新闻。

    “隔壁的城市这几天暴雨,我们这里明天或者后天也要下雨了。”江佟瞥了一眼,就关掉了手机。

    “这个季节是容易这样。”陈子兼给江佟夹了一筷子菜。

    午饭以后,陈子兼又陪江佟睡了一会儿觉。他平常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困的人,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午休,就算是值夜班也是最后休息的人。

    窗帘没有完全贴住地面,光像一条缝隙,铺在地面上如同金线。

    江佟睡得很熟,可能因为和陈子兼靠得太紧,他呼吸有点重。看江佟睡觉很容易有困意,陈子兼揽住他,也跟着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比昨夜还要沉,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也没有醒来。

    再睁眼时,身边空空荡荡,江佟的那一侧只留下一些褶皱。

    陈子兼从床上坐起,阳光还是很好,窗帘被风吹得鼓胀起来,露出灿白的天空。

    上衣放在枕边,陈子兼拎着衣服起来,推门走到客厅中,远远看见背对着他坐在落地窗边整理花的江佟。

    他很轻地走过去,发现江佟带着耳机在听歌,所以没意识到陈子兼的靠近。

    客厅的地毯只铺到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江佟直接坐在地板上。他拆了昨夜陈子兼送的玫瑰,已经小心地插在玻璃瓶里。走近了,陈子兼才看见他身边放了一只纸箱。

    陈子兼没有叫江佟。他俯下身时,江佟才感觉到一股热意的靠近,偏了一点头。不过还没看清陈子兼的脸,他就被握着腰抱起。

    “你醒了?”江佟摘下耳机,两条腿盘紧在陈子兼的腰上,怕自己掉下去。

    陈子兼摇摇头,神色看上去不是特别清醒:“醒来看到你不在了。”

    “没睡好吗?做噩梦了?”江佟摸摸他额头,靠上去趴在他的肩膀上。

    “我不记得做了什么梦。”陈子兼埋头在江佟颈窝,狠狠地吸了口气。

    “没事儿,我在呢,”江佟拍拍他后背,“刚刚看你睡得很好,我就起床了。”

    “嗯。”

    陈子兼收紧手臂,又把江佟抱得紧了一些,与他贴着脸侧。过了一会儿,陈子兼偏过更多的脸,在江佟鼻尖落下吻。

    “干嘛……”江佟轻轻笑着,因为在被陈子兼断断续续地亲,他有时声音很憋闷,有时又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哼出一个尾音。

    陈子兼的手臂很有力地托着他,好像不管江佟怎样使劲,都不会摔下去。

    亲吻过后,江佟嘴唇很红,陈子兼抱着他走到茶几边,抽了一张餐巾纸,给他擦掉嘴角的口津。

    “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江佟问。

    陈子兼点头,“可以开始了。”

    “你看,我手里是不是有一束花。”陈子兼确认了一次,江佟的手中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他假装握住空气,仿佛真的抱了一束花。

    他就很配合地说:“有的。”

    如果按照江佟此时的动作,那束花很可能并不大,只是小小的一束。

    江佟把“花”递给陈子兼,“是你说,表白要有花的。”

    “嗯,”陈子兼张开手,把江佟抱住,“我当然都记得。”

    他声音很低,那种哑已经覆盖掉江佟记忆里的他高中时的声音,重新成为江佟回忆中值得珍惜的一部分。

    “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花呢?”江佟问。

    “没有不要。”陈子兼的手指扣住江佟后颈,轻轻地回答他:“我抱住我的花了。”

    一个格外浪漫的说法,江佟没有想到,于是很无奈地笑了笑,“好吧,这次就不算你犯规。”

    过了片刻,江佟问:“在雪山上,送我走的那天,是怎么买到花的?”

    窗外的夕阳沉默地撒过来,陈子兼抬起眼,眸中仿佛装了一片橙粉色的落日。

    他想了想,平静地说:“联系了一个之前认识的老板,当时天气还可以,不过我要得太急,是自己去拿的,没有麻烦她送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胸膛会微微起伏,江佟听着,感受到预想的难过。

    “昨天下雨的时候呢?”

    “我开了车,带了伞,没有淋湿。”

    陈子兼不大明白江佟为什么忽然问这些,但他其实很想告诉江佟,无论是十八岁的陈子兼,还是二十八岁的陈子兼,不管原因如何,因为知道收到花的江佟会开心,每一次去买花时他都是有一些幸福的。

    “家里也养了很多很漂亮的花。”江佟说。

    “可以摘下来,”陈子兼没有一点犹豫,“我给你包一束,会很好看的。”

    “不是想把它们都摘下来的意思。”江佟握住陈子兼的手腕,带他走到阳台上,弯腰把那只箱子打开。

    里面放了一束用绿色和白色的纸包装好的花,那束花里有许多品种,橙黄色的多头果汁阳台,白色的格桑花,还有一些嫩黄色的花蕊和浅绿的细枝条。即使背景是灰蒙蒙的颜色,它仍然显得很鲜亮。

    这次,陈子兼坐在地上,让江佟侧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江佟捧过那束花,慢慢地说:“就是想送你一束颜色特别明亮的花。”

    “早上我也醒了一次,你肯定不知道吧?特别早的时候。”

    陈子兼垂着眼,他这样埋下脸看花的时候,比坐在他身上的江佟要矮一些,让江佟能看见他的发顶。

    “我找了以前我妈妈经常去买花的那个花店,和老板约的这束花,下午他们送过来的,我还怕你醒了,结果没有。”

    “还有说好的旅游我也没有忘记,找一个我们都有空的节假日,或者年假的时候,就一起出去玩。”

    拿到花以后,江佟等陈子兼醒来,莫名有些紧张。

    于是就又想到,每一次陈子兼去买花的时候心里会想什么,他遇到过什么样的人,等了多久,会不会也紧张,是不是期待过有一天自己也收到。

    沉默半晌,陈子兼才抬了眼。

    “谢谢。”

    他用手圈住江佟,也圈住花。

    “我会养它们很久。”

    “不用谢,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江佟趴在陈子兼胸膛,垂眼看着花,“门票我都买好了,晚上我们去游乐园吧。”

    放在以前,江佟很难想象他对一件事这么有执念。

    因为想要给陈子兼一次表白,他思考了很久要怎么做。

    那种用气球布置一整个房间,再捧着一束亮晶晶的玫瑰花出场的仪式,不太适合他们。

    他想了很多与他们有关的场景,最后把回忆定格在夜晚烟花下的摩天轮。

    这个夜晚难得晴朗,游乐园里有很多带着小孩的家长。他们走入摩天轮,周围吵闹的声音都被隔绝开来。

    轿厢慢慢升高,江佟和陈子兼坐在相同的一侧,脚下的风景逐渐变得小而远。

    “你第一次和我表白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为了各自的生活,太容易放弃感情了。”

    陈子兼能理解这段话,毕竟江佟和宋昱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点走散的。

    “但是刚刚回临山的时候我就有点想你,当时我回大学去参加了导师的讲座,我在学校里差点弄丢了我们一起买的小鹿挂件。”

    “我回去找了,但是没找到,以为要弄丢了,后来发现是被别人捡到,那个时候我就……”

    江佟顿了顿。

    “我其实就是想说,我从来没有拿你当过渡这一类的想法,我是想,我们要好好谈一场恋爱的。”

    “我知道。”陈子兼调整了一下姿势,好把江佟更紧地塞进自己怀里,就这样填满他轮廓的空缺。

    陈子兼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除了语言,他其他的方面都表现得非常诚实,比如一遇到江佟就很难变慢的心跳。

    隔着不厚的衣料,他的心脏带着属于主人的浓烈爱意,一次一次剖白给江佟。

    “陈子兼,其实表白的时候,除了花,还可以有别的。”

    他牵起陈子兼的手,摸了摸他的无名指。

    这时,陈子兼才注意到,江佟的四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戒指。

    这个微小的动作仿佛一种预告,陈子兼大脑空白了一瞬,这个原本就不大的轿厢变得更加狭小和模糊,让他的视线只停留在江佟身上。

    江佟松松地让陈子兼的手指留在自己掌心,他拿出另外一枚戒指,没有其他的仪式和话,只是有些紧张和不自然,缓慢地把戒指推到陈子兼的指根。

    他的手上有小的伤疤和茧,但江佟为他戴戒指的时候,也没有一点不顺利。那枚戒指的大小刚好合适,虽然款式简单,但也显得特别好看。

    “之前想了很久,如果我要和你说,我后悔了,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我应该送你什么。后来有一次在商场里看到,觉得送什么都不如戒指。”

    “以后的时间还很长,我们慢慢走吧。”

    摩天轮升到最高,这个游乐园没有每夜燃放烟花的活动,夜晚显得宁静。

    城市的灯光让天空亮了一些,江佟看向陈子兼,问他:“上一次在摩天轮里,你想和我说什么?”

    因为不断绽放的焰火,有一句来自陈子兼的话,江佟没有听见,到现在也还记得。

    如果那晚陈子兼没有总是走神,眼神不要时不时就在江佟身上停留,或许他也不会注意到这句话可能有些特别。

    但是在江佟面前,陈子兼什么都藏不住。

    过了短短几秒,陈子兼大概是想到了,又或者根本没有忘记,他抬起眼,视线像一片夜里的湖水,瞳孔是倒映在湖面的月亮。

    关于那天的记忆,在陈子兼的脑海里完整地储存,没有一分一秒的遗漏。

    对江佟的感情很复杂,陈子兼藏了许多年,那天是他最大胆的一次。

    他知道可能江佟不会听见,其实也没打算那样就和他表白,但他当时被一种奇怪的情绪驱动,就是想要把这句话说出口,即使最后只变成一片没有被注意过,于是也等于从未存在的空气,他也不会后悔。

    时间和空间都变得模糊,陈子兼仿佛回到那一天,听见烟花一朵一朵在空中绽开。周围寒冷、喧闹,江佟的身边却温暖、宁静。

    他紧张,心脏像在发抖,表面却显得很没有波澜,如同一台短暂失去对身体控制的机器。

    “我喜欢你。”

    两个夜晚重叠在此刻。

    “江佟,”陈子兼缓缓问,“你哭了吗?”

    江佟摇摇头,抬手摸了摸陈子兼的眼尾。

    “陈子兼,是你哭了。”

    第三十七章

    回家的路上开始下雨, 江佟坐在车内,看雨水哗哗地扑打在车窗上。

    到家以后,江佟先进卫生间洗手, 陈子兼也跟进去, 两个人一起挤在有些窄的镜子前。

    细白的泡沫沾在江佟的手上,他用手背贴了贴陈子兼,把那点沫子分给他。

    陈子兼知道他在玩儿, 抓着他的手伸到热水下冲。他的手比江佟大一号, 但还是用两只手包住江佟的一只,捏着他的指节, 慢条斯理地洗干净他手指的每一处。

    偶尔, 他们的手叠在一起, 两枚款式相同的戒指也重叠。陈子兼会停顿一会儿,把戒指对准镜前灯,一点光便亮起来。

    这个过程很漫长,漫长到江佟看了好多次陈子兼侧脸, 他仍然无知无觉地专注帮他洗着手。

    入夜以后, 天上开始打雷, 江佟洗完澡出来, 看陈子兼把家里的几扇窗户都关到最小, 雷雨声才低下来。

    “看了天气预报,这场雨可能要下几个星期。”陈子兼站在窗前,看江佟走过来,朝他递出一只手, 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他们都刚刚洗过澡, 身上散发着相同的沐浴露的清香。

    陈子兼的表情算不上很轻松,这种糟糕的天气, 不管是警局还是医院,都会有特别多需要帮助的人。

    “明天晚上我上夜班。”江佟说。

    “我知道,都记住了。”陈子兼低下脸,在江佟的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又握着他的手肘将人翻了个面,亲上他的嘴唇。

    下雨的夜里有些凉,陈子兼的吻却滚烫。他含着江佟的嘴唇,把他亲到往后仰。这个姿势实在不算很舒服,江佟抬手圈住陈子兼的脖子,抓了抓他后颈的衣领,就被他抱起来。

    “昨天晚上还好吗?”陈子兼眼色迷蒙,就着这个高度,恰好咬了一口江佟的锁骨,又吻了吻。

    因为没有经验,陈子兼不知道自己做的怎么样,只能通过江佟的反应来判断。

    但要是真的认真看了,又会忍不住。也许他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但自己不知道。

    这个问题要在两个人都清醒的时候讨论,江佟又觉得有点超过。他抱紧陈子兼,小声地和他说:“挺好的。”

    “嗯,昨天没有……我怕你受伤,后来又看过一次。”陈子兼拍拍他的后背,抿了抿唇。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陈子兼居然还做了这件事。

    江佟的脸突然爆红,侧过头把眼睛贴在他的颈侧,手指也收紧了。

    “下午我出去的时候买了。”

    陈子兼一愣,说了声好,抱着他进了卧室。

    晚上他们睡得还算早,但没有能够睡很久,江佟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陈子兼接了个电话,然后他就坐了起来。

    大概是江佟也动了动,陈子兼以为他被吵醒了,俯身下来在他脸侧亲了一口,说:“局里打电话,外面雨下得太大,出了很多事故,我要过去看看。”

    这次江佟彻底醒了,他半睁着眼,抬手搭在陈子兼的小臂上,提醒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明天如果我没回来,你走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家里还有伞。”陈子兼用指腹摸摸他的脸,转过身快速套上衣服,起身离开了。

    陈子兼凌晨出门,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雨一点也没变小,但好在陈子兼的状态看起来还好,没有受伤,只是有些疲惫。

    江佟站在玄关的位置,帮他把外套脱下来。

    “去洗个澡睡觉吧,晚上我自己去医院就行。”

    陈子兼摇摇头,越过江佟的肩膀看了一眼时间,说:“我睡几个小时就可以,外面雨太大了,我开车送你。”

    “陈子兼。”江佟很心疼地叫了他的名字,表情也不是太好,但看见他的眼睛,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陈子兼知道江佟在想什么,但这个天气让他自己出门确实危险,他放心不下,也不会让步。

    为了安抚江佟,陈子兼捧起他的脸,用了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方法,缓慢地吻他一会儿。

    “这次听我的好不好?”

    陈子兼说“这次”,就好像在说以后还会有很多这种时候,他都会听江佟的。

    江佟笑了笑,发出轻轻的气声,让陈子兼快去洗澡。

    尽管天色很暗,江佟还是把窗帘拉好了。

    陈子兼睡觉的时候,他就半坐在床上,戴着耳机看电影。

    两个人靠得很近,中间几乎没有缝隙。陈子兼半张脸贴着江佟,一只手抱着他的腿,江佟也把手搭在陈子兼的肩膀上,时不时拍拍他后背。

    凌晨值守夜班,陈子兼穿着雨衣,几个小时都在街道上,吹了一夜的风,淋了一夜的雨,实在太疲倦,连江佟走也没有意识到。

    下暴雨的时候,医院里来看病的人会比平时少一些。但如果是来得特别紧急的,通常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情况。

    一整个周,江佟的工作量都骤然上升,周末的时间更是全部被排进了值班。

    “我们这里其实都还算好的,隔壁县城很多山,山脚下的居民听说已经搬了不少了。”

    “这是真的,我有个侄女,他们家就住那边,前几天我就打电话让他们先去镇上。”

    “这个雨再这么下下去,多少地方会爆发山洪泥石流,可不好说啊……”

    “自然灾害没办法,这几年天气异常,唉。”

    办公室里,医生们在讨论着这段时间的暴雨。

    江佟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看到陈子兼已经回复了他之前发过去的消息。

    因为没有了周末,之前答应徐飞的要去吃饭,现在也只能取消,他和陈子兼说了一声,打算自己再给徐飞打个电话亲自解释。

    陈子兼:【我和他说了,你想给他打电话随时都可以,号码发给你。】

    江佟回复了好,拿着手机走到安全通道里,拨通了电话。

    “江医生吗?队长和我说过了,其实你不用特意来和我说的。”徐飞说。

    “你邀请我的,那我当然要和你说。”

    “没事儿,有空我再约你时间啊江医生。”

    他们这通电话很短,打完之后江佟又和陈子兼说了一声。不远处有个小护士在叫江医生,江佟还没等到他的回复,就放下手机离开了。

    虽然没有了周末,但还是要见面。周六晚上江佟可以准时下班,他和陈子兼约好一起回家。

    这天医院里格外平静,但是到了下午五点多,主任突然说要通知开一个小会,大家挤在办公室里,有的人站着,有的人坐着,把主任围在圈中。

    “我们科室还是有很多年轻医生,县城的受灾情况大家也看到了,现在我们医院准备组织医疗队,有想要参加的医生可以周一之前来我这里报名,我们下周三出发。”

    主任摆摆手,“当然,我们不强求。”

    这件事很简短也很沉重,主任一走,大家就在办公室里小声讨论了起来。

    江佟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还没坐下,就接到急诊让他下去帮忙看看的电话。

    送来的是一名刚刚经历车祸的人,江佟看了他接受过的检查的报告,给了急诊的医生一些建议。

    临到下班时间,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少了一点。江佟处理好急诊这边的事情返回科室,走到大厅时,又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

    他分心看了一眼,注意到前方走廊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

    那个人很高,微弓着身体,似乎有些走神,不怎么动。

    只瞥到一眼,江佟就认出他,掉转脚尖走过去。

    在快要碰到的时候,那个人转过头,目光直直地与江佟对视。

    这个人是陈子兼,怎么样江佟都能认出他的。

    “你怎么在这里?”江佟问。

    他笑了笑,想去牵陈子兼的手,但被他躲了一下。

    “我刚淋了雨,手上全是水,还冷,”陈子兼扬了扬下巴,“送了一个车祸的人过来。”

    “我还有半小时下班,”江佟问,“你呢?”

    “昨天晚上我值夜班,本来今天应该休息的。”陈子兼缓慢地眨了下眼,睫毛上还有一些很小的水珠。

    身后有人经过,江佟站得近了一些,皱了皱眉,说:“你这样会感冒的,跟我去休息室吧,给你拿一条毛巾。”

    陈子兼点点头,和江佟一起上楼。

    这个时间休息室里没有人,陈子兼怕身上的雨衣滴水,在门口就脱掉。

    江佟看见了,拿过他手里的雨衣,暂时放在装雨伞的地方。他翻找出一张干净的毛巾走到陈子兼面前,简单给他擦了擦脖子,说:“我要再去病房看一眼,很快就下班了。”

    “好。”陈子兼拿住毛巾,很轻地点了下头。

    关门的时候,江佟回了下头。大概是因为里面的衣服也湿了很多,陈子兼还站在原地并没有坐下。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休息,现在总算有机会喘气,陈子兼反而显得很木。

    休息室里灯光不亮,在阴暗的天气下甚至有些灰沉沉的,江佟看了一会儿,想还是早点完成今日的查房,陪他早早回家睡觉更好。

    和江佟设想的不太一样,陈子兼只是太累了,站着的时候他没有想很多,仅仅在发呆而已。

    半个小时过去得很快,应该是到了下班时间,开始有医生和护士进入休息室拿衣服。

    起初的几个不认识陈子兼,还看了他一眼,不过会有等待他们下班的家属过来,这也不算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后来有几个小护士进来,是上次陈子兼来的时候和江佟一起遇见过的,她们还记得他,但也不太好意思打招呼,只是在有人问的时候才会解释一句:“好像是江医生的朋友吧。”

    休息室里热闹了一阵,很快又安静了。

    陈子兼再等了一会儿,江佟才匆忙地进来。

    “有个病人耽误了一会儿。”他很快脱掉白大褂,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把衣服翻出来穿好。

    陈子兼跟过来,站在他身边,看他很忙的样子,笑了笑:“不用这么着急。”

    江佟只惦记着他湿掉的衣服还没有换,问:“开车了吗?”

    “没开,打车过来的。”陈子兼说。

    “那等会儿我们也打车回去。”江佟收拾好东西,很高兴地说:“下班。”

    他转过身时和陈子兼距离很近。这个点,大家要么已经下班,要么在外面值班,要么正在吃饭,连走廊上都很安静。

    江佟朝门的位置看了一眼,贴上去轻而快速地吻了一下陈子兼的嘴唇。反而是陈子兼没有反应过来,微微愣了一下。

    “没有监控。”江佟笑着和他说:“走吧。”

    晚上江佟非要亲自做饭,推着陈子兼进浴室先洗澡换衣服。

    在等锅里的东西煮熟时,他的同事群里正在讨论参与救援的事情。

    江佟其实是想去的,在大学的时候他就有一次机会,当时错过了还觉得有些可惜。

    想做好事是真,但危险也是真。江佟打算等会儿就和陈子兼说说这件事。

    洗完澡之后,陈子兼的精神就好了一点,食欲也更加旺盛。

    今天江佟吃不下什么东西,他自己做的菜也没有陈子兼做的那么美味,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下次还是我来做吧。”陈子兼说。

    江佟顿了顿,笑着逗他:“你嫌我做的不好吃吗?”

    大概是没想到江佟会这样理解,陈子兼反应片刻,摇摇头:“没有,你自己做的,自己都不怎么吃。”

    “我就是不饿。”江佟说。

    就算他这样讲,陈子兼也没有移开眼神,一副不想妥协的样子。

    最后江佟还是又拿起筷子,食之无味地再尝了一口。

    “算了,”陈子兼皱了皱眉,“等会儿你想吃东西的时候我再给你做。”

    这次江佟又开心了,嗯嗯两声。陈子兼的手越过他,把他面前的菜拿走,赶进自己的碗里,都吃掉了。

    陈子兼洗碗的时候,江佟去洗澡。

    洗澡容易想事情,江佟在脑子里预设陈子兼听到他说要去救灾,会有什么反应。

    他大概率不会阻止,只会告诉他一定要注意安全,就算有担心,可能也很少表现。

    一边想一边洗完了澡,江佟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拿漏了睡裤。

    不过应该也没有太大关系。

    江佟穿好睡衣和内裤,打开门。

    陈子兼已经洗好了碗,他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也许正在回复什么消息。

    听到推门声,陈子兼也没有马上抬头。

    浴室里很闷热,江佟很想喝水,于是朝厨房走。

    水杯放在厨房外面的柜子上,水壶里的水还是温热的,大概陈子兼才烧过一次。

    江佟倒了一杯,喝好了,一偏头,发现陈子兼正在看着自己。

    因为只是喝口水,江佟没有打开这边的灯。陈子兼坐在很亮的地方,两条腿分得有些开,是会很舒服的坐姿。他眼神直直的,神色也很淡,江佟觉得和平常他看自己时没有太大区别。

    他放下水杯走过去,因为还打算先去穿上睡裤,所以没有靠得太近,问:“怎么了?”

    “没有怎么。”陈子兼抬起手,示意他过来。

    既然陈子兼也不介意,江佟更没什么好介意的。

    他走上前牵住陈子兼的手,立刻就被他拉着坐在了左腿上。

    陈子兼的另外一条手臂很紧地环着江佟的腰,把他睡衣都弄得往上缩,领口变得很凌乱,最上面的那粒纽扣也松开了,露出江佟胸膛的一片。

    江佟有点被碰到腰上的痒痒肉,很松弛地笑了笑,又问:“干嘛啊……”

    这次陈子兼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牵住他的手,让他换了一个姿势,变成面对着自己,两条腿分开坐上来。

    “忘记拿睡裤了吗?”陈子兼问。

    不同的是他的声音小了一些,江佟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应了一声“昂”,被陈子兼按着后腰又往前挪了一些,紧紧贴住他的小腹。

    “陈子兼……”江佟碰到什么,脸红了。

    但陈子兼仍然平静,追着江佟低下的眼睛去找他的嘴唇,一边缠缠绵绵地亲,一边说:“不是问我怎么了吗?”

    江佟的身体变得很热,陈子兼的手捏着他衣服上的纽扣,从下往上解掉了。

    客厅里灯光太亮,江佟的眼睛被刺了一下,他没出声,但陈子兼注意到了,把他抱起来关掉灯,借着墙壁抵住他。

    就算是在做i的时候,陈子兼话也很少,不多的几句只是在关心江佟。绝大多数时间,他的嘴唇贴在江佟耳边,即使是正在咬着,也会发出难以克制的沙哑气音,用呼吸和好闻的味道把江佟包裹,让他什么也想不到,心脏、大脑和身体,都同时被陈子兼填满。

    只在这样的时刻,陈子兼短暂地爆发强势的占有欲,要江佟身上的每一寸都属于自己,很简单就可以开始,结束时却很难。

    ……

    他们又去洗了一次澡,这次江佟干脆连上衣也没有了,被陈子兼抱着整个塞进被子里。

    陈子兼也在他身边躺下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今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我们主任说了一件事。”江佟摸摸陈子兼的脸。

    陈子兼伸手把他抱进怀里,问:“什么事?”

    “县城泥石流,你知道的吧?我们医院想派救援队,我也想去。”

    有几秒钟,陈子兼没有说话,江佟也跟着紧张。

    因为他听过陈子兼之前的事情,怕他会觉得太危险。

    “那就去吧。”陈子兼的手掌很宽大,盖住了江佟的后脑勺,揉揉他细软的头发。

    “但是要注意安全。”

    到这天晚上很晚的时候,陈子兼才又问他:“什么时候走决定了吗?”

    “要去几天?”

    江佟:“……”

    黑暗中,江佟窸窸窣窣地掀开一点被子,慢慢挪到陈子兼身上,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趴着。

    “是担心我吗?”

    陈子兼的手拨开江佟宽松的睡衣,贴在他的脊背,轻轻摸了摸。

    “当然。”

    “不过医疗队其实还好……”

    “我知道,”陈子兼偏过脸,和江佟接了一个短暂的吻,“但是还是要小心一些。”

    “有时间一定跟你报备。”江佟说。

    “好。”陈子兼应了声,江佟便撑起来一些,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触摸他的脸。

    “我们二哥鼻梁很高呢,眼睛也大,嘴巴的话……”江佟凑过去,第一次只亲到他鼻尖,陈子兼捏着他下巴,两个人才交换了吻。

    “嗯……”江佟抿抿唇,嗓音里带着拖延,“也挺会亲的。”

    第三十八章

    县城的受灾情况比江佟想象得好一些。

    因为这座县城位于河流下游, 中上游积蓄的水量都需要从这里排入海中,整个流域连日连月的暴雨让原本的防洪措施不堪重负。

    医疗队驻扎在没有被洪水淹没的位置,这里已经聚集了太多受灾的人, 唯一幸运的情况是, 在江佟来到这里的第一天,雨就已经停止了。

    送进来的人还没有特别严重的,基本都是一些感冒发烧的症状, 再多也只是或轻或重的擦挂, 但毕竟医生们人手不足,江佟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 每天只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山里信号本来就很差, 加上因为洪水灾害, 只有临时搭建的通信装置能够维持使用。江佟本来想每天给陈子兼打一通电话,至少算是报平安,现在也只好变成给他发信息。

    救援人员都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十几个人一个大通铺。这种时候能有帐篷睡也算好的, 江佟分到一个最靠里的位置, 有天躺着休息的时候发现角落里长了一朵黄色的小雏菊。

    这些天, 草地里都很泥泞, 他们这片也是被洪水冲刷过的地方, 但这朵花居然还活着。

    江佟希望它能晒到阳光,所以把它拨到了帐篷外面,等到飘雨的时候,又把它拨进来。

    来这里的一个星期之后, 大概是因为江佟太久太久没有休息好, 他睡了很长的一觉。

    下午时,特别强烈的阳光刺醒了江佟, 他从帐篷中爬起来,脑子还很晕,站在空地上恍惚地看了一圈周围。

    路过的同事看他发呆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睡了一觉就傻了?”

    脑袋确实很疼,江佟无奈地笑了笑。

    “今天又来了一批,不过他们应该是来参与收尾工作的,我们也终于快走了。”

    江佟踩着阳光去病人们在的区域,他弯腰走进帐篷,熟练地戴好口罩手套,挂上一只听诊器,和还在忙碌的同事打了声招呼:“我休息好了,你去睡会儿吧。”

    “就剩下里面两个,你再去看一眼,其他没什么了。”那个医生也已经很累,没有再和江佟多寒暄。

    江佟抬步走到帐篷里面,垂下眼开始例行检查:“今天感觉怎么样?”

    傍晚,江佟看病人们都吃上了饭,才去给自己领盒饭。

    不少人围坐在一起,有的坐的是马扎,有的坐的是水桶,江佟拿到饭,正好有一个人起身,把一只桶让给他坐。

    今天是个晴天,江佟吃着东西,看天边五颜六色的夕阳。

    这时,不远处的小道上传来一阵声响,江佟也偏头去看,发现是一队人回来了。

    他们都穿着警服,可能就是刚才同事们说的新调来处理收尾的人。

    江佟原本还坐着,等那些人慢慢走过来,他才突然睁大眼睛。

    他在队伍里看到了商晓星,过了一会儿,又看倒了被许多人挡着的陈子兼。

    几乎是在他发现对方的同一秒,陈子兼的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江佟身上。

    他小跑着过来,在江佟面前弯下腰,抬起手,本来是想摸摸他的脸,但想到自己的手指很脏,所以又停住了。

    但江佟不介意,反而凑上去轻轻蹭了一下。

    “今天来的吗?”江佟问。

    “对,才到了半天多。”地上不算很脏,水都被一下午的阳光烤干了,陈子兼干脆拿了一份盒饭,在江佟身边坐下来。

    远远看见二哥跑了的商晓星也注意到了江佟,不过他还有别的事,就没跟来,只是和江佟招招手算作打招呼。

    “你们什么时候走,现在决定了吗?”陈子兼问。

    “后天早晨,整个医疗队都是那天离开。”

    “我们也是后天,现在救灾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水也退了很多,我们主要是做最后的检查。”

    短暂地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各自吃饭。陈子兼刨饭刨得很快,左眼眉骨的位置还有一片脏了的泥泞。江佟从外套的口袋里找出一张纸替他擦了一下,但因为那片泥已经干掉了,也不是非常容易擦干净。

    “前面的人熬得太久了,我们才来,所以今天晚上应该是顶替他们通宵去检查一下。”

    陈子兼三两下就吃好了饭,这次借着自己坐在地上比江佟矮一些的优势,把额头在他大腿上贴了贴。

    江佟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子兼就站起来,扔掉盒饭,继续去工作了。

    晚上在回帐篷的路上,江佟遇到一个小孩子,他手里拿着一只空掉的塑料瓶,江佟想到一件事,就走过去问他:“能不能把这只瓶子送给我?”

    “哥哥你想要吗?我本来是想去扔掉的。”那个孩子很爽快地就把塑料瓶递给他。

    江佟又去找了一只剪刀,把塑料瓶从中间剪开,留下下面的那一半。他带着小铲子,寻找一块柔软的土地,挖了一些土壤装进去。

    回到住的帐篷时,大家还在里面小声地聊天。

    今晚陈子兼可能不会回来休息,江佟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小心地把那株小雏菊挖进塑料瓶里,并且为它拍下了首张照片。

    他们要离开了,江佟打算把这朵花也带走。

    这一觉江佟睡得很浅,但因为梦到了陈子兼,有点担心他现在的情况,他又很快醒过来。

    帐篷里,所有人都在熟睡,鼾声一阵一阵。江佟看了一眼手机,此时是凌晨五点多。他翻来覆去,实在难以入睡,干脆起身再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营地里,每天夜晚都不会是所有人熟睡的情况。守夜的人有一部分,睡不着的人有一部分,刚刚被搜索回来的人和还在继续搜索的人也是一部分,甚至还经常会有人在为救援人员准备宵夜。

    几盏白炽灯被高高地挂在树干上,电线很长,沿着树干蜿蜒下来,一直到他们临时搭建起来的放置发电设备的小帐篷里。

    这里面也有人认识江佟,热情地招呼江医生来吃一碗汤圆,江佟摆摆手,礼貌地拒绝了。

    绕过他们,他来到临时医务处。值班的医生刚忙完一阵,看见江佟,没什么力气地挥挥手:“他们凌晨四点送来几个。”

    江佟想到今晚陈子兼也是参与搜救的人,就问:“那搜救的人都回来了吗?”

    “应该是都回来了,”那医生往外指了个方向,“他们去旁边休息了。”

    出了帐篷,朝同事指的方向走了一会儿,江佟听见一阵笑闹声。

    那里灯光很暗,江佟只能看清是一群人或坐或站地聚在一起,但看不清是谁。

    他有些茫然地停下脚步,正在努力辨认时,一个高高的身影从人群中站起来。

    这一次江佟没有犹豫地走过去。

    还没有到有光的地方,江佟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手腕。

    他微微抬起脸,确认面前这个人是陈子兼。他背光站在江佟身前,只有瞳孔中才有一点亮。

    “陈……嗯……”江佟的后半句话被陈子兼断下,吞没在唇齿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们身后就是热闹的人群,陈子兼一只手很用力地牵住江佟,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

    他的两只手都很粗糙,也带着夜晚的凉意,但他给江佟的吻很热,虽然隔着衣料,江佟也能感受到他在短时间快速变得剧烈的心跳。

    分开时,陈子兼在他耳边很粗重地喘气,嘴唇贴着他的耳廓,半是解释地说:“我看到是你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太想你了。”

    他们不能在这里站得太久,很快,陈子兼就后退一步,和江佟一起朝有光的地方走。

    在离人群很近时,陈子兼主动松开他的手。

    “我们要在这里等到早上换班的人过来。”陈子兼说。

    两个人都在草地上坐下。

    “我没让晓星守夜班,他晚上不在,已经过去睡觉了。”

    江佟点点头。他和陈子兼坐得很近,共同分享着彼此身上的热量。

    “你要过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地方的确信号很差,但不至于一条消息要收几天。如果陈子兼想让江佟提前知道,江佟是一定能知道的。

    “就是觉得过来了不就能见到了。”陈子兼低了低眼,又重新把江佟的手牵起来,隐没在黑暗里。

    “嗯,话是这样说,”江佟偏头看着他,“那要是没见到呢?”

    这个问题好像正在陈子兼的某一个点上。他沉默一会儿,说出一个似乎早有准备的答案。

    “江佟,我也没有办法的。”

    这句话有些莫名,江佟没有特别听懂,摇了摇头,又很后悔自己问了这样一句话。尽管知道此刻不是很好的时机,他还是靠陈子兼很近,在他脸颊上落下半个吻。

    “没关系,”江佟笑了笑,“就算在这里见不到,回家了也还是能见到。”

    过了一会儿,陈子兼才说:“好。”

    江佟以为他是困了,拍拍他的手背道:“你现在靠着我睡一会儿吧,如果等会儿有事我把你叫醒就好。”

    但陈子兼只是把五指嵌进江佟的五指里,紧紧扣住他,说:“我还好。”

    天边开始有一些亮了,夜空变得不那样黑。他们坐了一会儿,江佟想起晚上刚刚种好的花,于是把拍好的照片给陈子兼看。

    手机屏幕的光在这里显得很亮,江佟点开那张小雏菊的照片。

    周围是土壤的深褐色,只有这朵花嫩黄嫩黄的,仿佛深暗宇宙中的小太阳。

    “很好养的,带回家之后,说不定能开满一整个花盆。”陈子兼说。

    这是一个不错的纪念品,江佟想。

    这一天,陈子兼睡到傍晚才醒过来。

    他从帐篷里走出去的时候,江佟和商晓星在外面聊天。

    聊的事情应该比较愉快,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见陈子兼出来,商晓星招招手,而江佟远远地望向他。

    陈子兼朝他们走过去,但很自然地选择在江佟身边停下。

    “二哥,我们刚刚在聊你。”商晓星说。

    “原来你还把实习生吓哭过,”江佟看着陈子兼的脸,仔细地打量,“二哥,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没有吓他,”陈子兼平静地说,“他第一天来就碰到我们出现场,是被血吓哭的。”

    旁边突然有人叫了声晓星,商晓星转过身,发现是以前很久没有见过的一个校友。

    他见陈子兼和江佟在说话,便先离开了。

    “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陈子兼淡淡地和江佟对视。

    他太认真,也好像并没有接江佟的玩笑,江佟就用手掌推了推他。

    “你不好玩。”

    “是吗?”陈子兼不疾不徐地说,“我本来还以为你以后都只和我玩了。”

    虽然每个字听上去都很正经,但江佟总觉得陈子兼也在逗他。

    天边落霞很美,铺撒在这座刚刚经历灾难的小城,似乎成为一种黎明之前的征兆——一切都快要过去了。

    劳累了太久,又刚刚才醒,陈子兼脸上还是有一种慵懒的疲惫感。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很快点燃吸了一口。

    毕竟是在抽烟,陈子兼松松地握住江佟小臂,把他带到帐篷后面,站在一棵很高大的树木背后,就算有人走过来,如果不是很近,大概也很难发现他们两个人。

    陈子兼烟瘾很大,江佟一直知道。就算是他们医院里的医生,也有很多是要抽烟的。

    不过从小到大,江佟都从没有尝过香烟的味道,陈子兼这么上瘾,会不会有一点不一样?

    江佟走近一些,问他:“烟是什么味道的。”

    陈子兼最开始还在认真地说是苦的,后来看江佟盯着他夹在指间的烟,听他讲话也很不认真,干脆自己又吸了一口,很轻薄地把烟雾吐在江佟脸上。

    “干什么?”江佟笑着把烟从他嘴里抢走。

    “是你说想知道的。”

    “你一点也不适合扮演小混混这种角色。”江佟扬了扬嘴角,背过身咬住烟,学陈子兼的样子吸了一口,很快就被呛到了,连连说陈子兼在骗他,把烟又塞回他手里。

    陈子兼无辜地问:“哪里骗你了?”

    不过这是江佟咬过的烟头,陈子兼放进嘴里,也不抽了,等火自己燃着,一点一点烧下来。

    晚上陈子兼还是会守夜,可能是因为明天早晨就会离开,这天江佟睡得比平时快一些。

    这一次,江佟又梦到湖泊。湖水是深绿色的,无边无际,他站在水中,被冰冷地淹没了小腿,湖面上重重的雾,让他几乎看不清眼前。

    江佟试探地往前迈出一小步,但水下好像有一个很小的坑,他跌了一跤,直接就从梦里醒来。

    脑中响起一片嗡嗡的声音,江佟缓慢地睁开眼动了动。

    过了一会儿,那阵轰鸣逐渐变弱,周围的声音清晰起来。

    以往这个时候不会这样吵,江佟坐起来,穿好外套和鞋子,开着手机的手电筒照路,轻手轻脚地走出帐篷。

    还没走到医疗处,他就看见有人来来回回地进出。

    难道今夜又救下了几个幸存的人吗?

    江佟走过去,拨开医疗处的帘子,看见病床上坐着一个全身都湿透了的小男孩。

    许多医护人员围绕着他,在那张病床旁边,江佟也看见了陈子兼。

    他半蹲在地上,在帮小孩卷裤脚,但他蹲的那一个位置的地上,也已经积起了一小滩血。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江佟,开口道:“江医生。”

    陈子兼听见了,转过头,露出一侧受伤的眉骨。

    第三十九章

    小孩子其实没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腿有一些被划到。

    搜救队是在一处房顶上发现他的。因为现在退水了,房顶离地面的距离重新变得很高,小孩下不来, 在上面独自困了许多天。

    栓了安全绳, 陈子兼徒手翻上楼,又抱着小孩下来,在最后要落地时摔了一跤, 自己垫在孩子身下, 所以膝盖磕伤了。

    陈子兼被江佟单独带走,坐在比较里面的一张塑料凳子上。

    准备好用来包扎伤口的东西, 江佟蹲下来, 把陈子兼的裤脚从筒靴中抽出, 慢慢卷起来。

    消毒的时候有一点痛,但陈子兼依旧保持自己一声不吭的作风。他一只手撑在大腿上,另一只手帮江佟拎着裤子,让他更方便一些。

    其实磕得挺厉害的, 陈子兼自己也知道。他垂着头, 一直在看江佟的发顶, 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只把手掌放上去, 很轻地晃了晃。

    江佟抬眼看他一瞬,就又低下头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左腿有点严重,明天回去先去医院拍片看一下。”

    两条腿都处理完,江佟起身, 站在陈子兼旁边, 被他揽住腰往他分开的两条腿中间带。江佟抗拒了一下,就顺从地站过去, 微微瞪了陈子兼一眼。

    “手不严重。”陈子兼挺直了腰,嘴唇几乎贴着江佟的脸说话。

    江佟不吃这套,还绷着脸皮问:“不疼吗你?”

    陈子兼摇摇头,看江佟没反应,又点点头:“还是挺疼的。”

    江佟小声地说:“……骗我。”

    手肘的确要好很多,江佟给陈子兼包扎好,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

    戒指被他用一条项链串起来,藏在衣服下面。江佟看见了,又觉得心疼。

    “马上就要天亮了,你再睡一会儿,八九点我们就走了。”

    “好。”陈子兼躺在病床上,牵住江佟的手,又说:“我的车停在山脚下的城里,我们坐车下去以后你就过来,晓星开车,我们一起回去。”

    “知道了。”江佟垂眼看他一会儿,把手从他掌心中抽出去。

    陈子兼面色凝滞了一秒,才提了提唇角,问:“怎么了?”

    江佟摇摇头,转身朝外走,到几个医生站在一起的地方讲了几句话。

    因为离得有些远,陈子兼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他很累了,又怕江佟此时有什么情绪,也不敢睡着。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医生中有人走了,江佟回到病床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

    “我刚刚跟他们说我在这里守到天亮之前,所以就让今晚一个医生走了。”

    因为休息得不够,陈子兼脸色有些发白,精神不是很好。他拉过江佟的手,放在自己手掌里捂热,感到心口在微微颤动。

    这种情绪对陈子兼来说很陌生,像一个常在黑夜里行走的人,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盏一直为他亮起的灯。

    “江佟。”陈子兼开口的时候,声音很低很哑。

    他的眼神也淡,如同连绵的雨水。

    “有一个故事想要告诉你,你要听吗?”

    江佟愣了一下,说:“我都愿意听的。”

    最后的几位病人也都处理好,有人抬手关掉了帐篷里最亮的灯,只留下微弱的一盏。

    “五年前我参与救灾,看到了你们学校的名字,以为你也会在。”

    “我就想我是不是有机会能见到你。”他的手虚虚勾着江佟的手指,是那种并不在意会不会牵到他的勾法,和五年前的陈子兼一样,江佟在不在自己身边,好像对于陈子兼来说其实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重要的是,他远远看见他的时候,他还过得很好,和以前高中时一样耀眼。

    大学毕业以后,陈子兼以很高的分数进入了本地的警局。

    第一年,遇到一场轰动全国的洪灾,各地都派人前去支援。

    陈子兼没有犹豫,也参与了。

    在当地签到时,他偶然看到江佟的学校也在救援单位里,手中的笔在纸张上留下一个很圆很深的墨点。

    那年天气很冷,河水更是像冰一样。没有出发搜索幸存者的时候,营地里烧着一团一团的火。

    身边有医护人员路过时,陈子兼就总是忍不住回头,也许他并不能看清被口罩和白大褂包裹的他们,但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期待。

    后来,陈子兼遇险,被洪水冲走。

    一开始他努力憋气,不断挣扎着想要活下来,但人是有极限的,水流中的树枝木板擦过他的身体,陈子兼再强壮,此刻也无比脆弱。痛觉已经不是让他最痛苦的,水灌进鼻腔,到填满他的肺,让他无法呼吸,他的四肢被冻僵,再也无法动弹,只能慢慢放弃。

    因为童年的经历,陈子兼比同年龄的孩子早熟一些。很久很久以前,在母亲刚刚离开的时候,他就想过,生命的尽头会在哪里?

    如果人要时时刻刻都有意义地活着,那他的生命恐怕早就到了应该结束的那一天。

    那一天会是今天吗?

    他紧闭着眼,感觉身体在逐渐下沉。

    “陈子兼……”因为感冒了,江佟的声音哑哑的。

    听见他的声音,陈子兼恍然回神。江佟柔软的头发被寒冷的风吹起一些,他眨了眨眼,似乎对冷风有些敏感,口罩外,眼皮也泛上了红。

    陈子兼想起来,高中的时候江佟身体不好,一到换季就感冒发烧。学业紧张,大家都不想在关键时期生病,所以班里一有人咳嗽,周围的人就风声鹤唳。

    江佟知道那不算一种恶意,他乖乖地戴着口罩,尽量不和其他人说话,只在课间的时候到走廊尽头去站一会儿。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也没有想明白,陈子兼就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拉下了江佟的口罩。

    “一个人站在这里哭鼻子呢?”陈子兼想关心他,但因为自己很少得到,所以也不懂要怎么表达,只觉得别扭,最后就用逗他的方式。

    “我没有……”江佟躲开他的眼神,垂下眸。

    “这么憋着会难受的。”

    陈子兼说完,江佟又看他一眼,反而笑了。

    “在笑什么啊江佟?”

    江佟摇摇头。

    “怎么不告诉我?”陈子兼走近一步,靠江佟又近一些,心跳得飞快。

    应该是在梦里吧,陈子兼想。

    如果是在梦里的话……

    陈子兼低下头,慢慢感受到江佟的鼻息,像预演过多次的那样,他先用手掌捧住他一侧的脸,再缓慢地让吻落下。

    可是吻没有落下,因为毕竟是梦。

    白光中,眼前的景色一秒一秒变得很淡,陈子兼不想再也见不到江佟,他伸手去抓,空气里什么也没有。

    “心跳恢复了。”

    “醒过来了!”

    耳边响起一阵嘈杂人声,陈子兼什么都听不太清楚。他想要睁开眼,但眼皮很沉很沉,只尝试了几次,就又昏睡过去。

    真正醒来时,陈子兼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中。

    一位医生走过来,从上衣拿出一支笔,摁了一下,开始问他:“感觉怎么样?”

    “还好。”陈子兼张了张嘴,又停顿一瞬。

    医生的目光疑惑地移到陈子兼脸上。

    “你再尝试讲一讲话。”

    “我……”陈子兼皱了皱眉,“我在说话。”

    医生也紧张了片刻,但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告诉他:“没事。”

    好几个人走进来,给陈子兼轮番做了很多检查。

    这里条件有限,所有样本都要送出去查才行,医生建议他乘坐下一班直升机先离开,转进医院里接受下一步的治疗。

    “你的嗓子目前说不好,可能很快会好,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也有可能……但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立刻去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陈子兼点了点头。

    在那名医生要走的时候,他看见他衣服的左胸上有一行字。

    陈子兼抓住医生的手臂。

    “还有什么事情吗?”医生把笔和手里的纸都递给他,“你写下来。”

    捏着圆珠笔,陈子兼犹豫了片刻,一笔一划地写到:请问你们学校这次来参与救援的人中,有没有一个叫江佟的?

    他把纸递给医生,手臂收回来的时候,因为疼痛而有一些颤抖。

    “江佟吗?”医生想了想,“好像最开始有他,但后来他有别的事情,没有过来。”

    “怎么了?这是你的朋友吗?”

    医生看着陈子兼,因为失血,他嘴唇很白,好像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还是脸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许多人来来往往,医生们都很忙碌,只有陈子兼的病床前没有围绕不时抽泣的家属。他半躺着,因为没有其他的事情好做,便漫无目的地看遥远的深蓝色帐篷顶。

    陈子兼本来就是话很少的人,骤然失去了声音,起初竟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差别。

    每天来给他换药的医生和护士都不相同,和江佟一个学校的人陈子兼见过几次,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

    几天后,来接走需要立刻转移的伤员的直升机到达这里,陈子兼坐上这架直升飞机。

    天空中风很大,他安静地坐在一个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位置。

    飞机的轰鸣声中,陈子兼垂眸望着脚下的景色。

    洪水尚未完全退去,满是泥沙的褐色河流涌向整片大地,偶尔有几棵很高的树还能在水面露出树冠,其余一切都被吞噬。

    烈风朝陈子兼扑过来,他眯了眯眼,想了很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结。

    江佟以前总说喜欢他的声音,但他可能连声音也没有了。他的青春,他对江佟的喜欢,他的这场暗恋,也许就像他这个可能能治好、也可能不能的嗓子一样,多年来都是他独自在无声反复。

    冥冥之中河流在告诉他,他不应该再想江佟,和江佟有关的一切,在他的生命中都应该到此为止。

    尽管有些后悔,但陈子兼无能为力。

    他也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无法离开这一场洪水,侥幸地活下来,才又一次意识到,从头到尾,他走不出的只有名为江佟的洪流。他被裹挟着向前向前,已经逐渐习惯了随波逐流,呼吸又窒息的感觉。

    江佟握住陈子兼的手,嘴唇有些颤抖,但陈子兼看不见。

    “为什么呢?”

    陈子兼明明说过,他喜欢他是从他们再次遇见开始的。

    “因为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当时骗你了,怕你为难才没有告诉你,”陈子兼声音很低地承认,“我发现人都很自私,就像现在,我们明明已经在一起了,我还是会想让你知道。”

    “当初你拒绝我的时候说,是因为会考虑到之前那段十年的恋爱,后来我又想,其实我也喜欢你那么久了,我也是有资格说我很爱你的人。”

    陈子兼抬眼,他的瞳孔和爱都穿越黑暗,注视着江佟。

    “就算中间绝大部分时间都见不到你,我可能也没有想你很多,但是你又出现之后,我就想,有没有可能我们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如果你再多了解我一点,有没有可能你也会爱我呢?

    又沉默了一会儿,陈子兼握紧江佟的指尖。就算看不清他的表情,江佟也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小心和紧张。

    “记不记得高中毕业那年,宋昱和你表白,我也在,”陈子兼说得很慢,很仔细,“他送了你一束花,是向日葵。”

    江佟很快回忆起那一天。因为是对于以前的江佟来说很重要的一天,他很难忘记。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之前和陈子兼告别时,他也收到了一束陈子兼给的向日葵。

    “花是我买的,”陈子兼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想把这件事告诉江佟而已,“当时……你喜欢吗?”

    江佟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片刻后才说:“那天天气很热。”

    他在陈子兼床边趴下来,脸埋在被子里。

    陈子兼抬起手,指腹贴着江佟的后颈,感受到他很轻微的颤抖。

    第四十章

    回去的路上商晓星开车, 陈子兼和江佟坐在后座。

    陈子兼实在太累太困,一路上都在睡觉,但手也死死扣着江佟, 没松开过。

    他们先去了一趟医院, 主要是给陈子兼做一次比较全面的检查。

    虽然只是膝盖受伤,但陈子兼走路还是有些困难。他块头太大,江佟一个人搂不住, 和商晓星一起一人一边抓着陈子兼胳膊, 才带着他进了医院。

    检查的医生认识江佟,连忙给他们推过来一把轮椅:“坐这个。”

    陈子兼皱了皱眉, 但江佟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就听话地坐了下来。

    把陈子兼送进检查室以后, 江佟拍了拍商晓星肩膀:“晓星你先走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好。”

    “没事,我等二哥出来也行。”商晓星靠着墙,很浅地笑了下, 垂着头。

    他也很累了, 江佟当然看得出来。

    “不用, 我等会儿送他回去。”

    江佟顿了顿, 还是说:“我有东西要去他家里拿, 所以本来就要去的,刚才就和二哥说过了。”

    “是吗?”商晓星这才同意,“那好,我把车钥匙给你, 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他捂了下脸, “要不还是算了,我和你一起……”

    “真的不用, 你先回去休息,”江佟笑了笑,把商晓星都掏出来了的车钥匙拿走,“好好休息吧。”

    商晓星刚走,陈子兼就完成了检查。他被安排进一间病房打消炎药,输液还要半小时,江佟陪着他,看他睡了一会儿。

    陈子兼还没醒来,他的检查结果已经送到。万幸骨头伤得不严重,只需要回家敷药静养。

    仅仅几天的救援,把陈子兼变了一个样子。他闭着眼,眉骨上的伤口上过药,还有一些青紫的痕迹,即使喝了很多水,他的嘴唇也很干,眼下有一片青青的黑眼圈。

    五年前的那个陈子兼又是什么样子呢?

    受了更重的伤,躺在病床上时,身上哪些地方在流血,哪些地方会很疼,又有没有人在他身边呢?

    此时此刻,江佟有了一些实感。即使是像陈子兼这样能够给所有人带来强大安全感的人,也会有脆弱的那天。

    江佟站起身,帮陈子兼掖了掖被子,很小的一点动静,他就醒了。

    睁眼时有些困难,陈子兼脑子很痛,但想到江佟还陪他待在医院里,只想清醒一点,和他回家一起休息。

    “检查结果出来了吗?”陈子兼问。

    “出来了,没什么事,药也帮你拿了。”江佟说。

    陈子兼低头看了一眼手背,那里贴着一块止血贴,输液已经完成了。

    “我们回去吧,不想留在这里了。”陈子兼说着话就要坐起来,被江佟按了下手背。

    “你不是很累吗?可以多躺一会儿。”

    他摇摇头,还是掀开了被子,“我多躺一会儿,你怎么办?”

    起身时仍然利落,脚下了地,陈子兼还是觉得有点痛,不过对他来说其实也还好,不算什么。

    “走吧,回去睡。”陈子兼捏捏江佟的手。

    江佟知道他肯定会考虑自己,垂着眼有几秒没说话。

    等陈子兼换好了鞋,直起身看到江佟,才小声问他:“怎么了?”

    “没事。”江佟抓着他手,扶他站起来。

    陈子兼低了头,偏过脸看他,又说:“我没这么严重,就是看起来肿,不算很大的伤,我自己有数的。”

    “我知道。”江佟叹了口气,靠近一些,很轻地说:“我就是心疼你,不行吗?”

    毕竟还在医院里,陈子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手揽了一下江佟的腰。

    休息了一会儿,他能走路了,江佟还是不放心,把陈子兼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扶着他走。

    医院离陈子兼家里也不远,为了安全,江佟开得很慢,但还是很快就到了。

    走了几天,房子里安安静静的,空气中也好像漂浮着灰尘。

    “想先去洗澡吗?”江佟问。

    陈子兼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说:“好。”

    “那我帮你把伤口包起来。”江佟进厨房拿了一卷保鲜膜和胶带,扶陈子兼在沙发上坐下。

    要包伤口先要脱掉衣服。陈子兼没有别扭,平静地把外套和T恤都脱下来,因为太脏,他没有放在沙发上,直接扔在了地板。

    江佟站在他两腿之间,本来没有想什么,等帮陈子兼包好了两边手肘,才意识到什么,顿了顿,问:“不然我们先进浴室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虽然这里楼间距不小,对面应该看不到,但江佟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陈子兼没说什么,自己扶着沙发站起来。

    进了浴室,江佟顺手按开墙壁上的灯。暖黄的灯光照下来,铺在陈子兼后背的皮肤上。

    “站着洗还是用浴缸?”江佟问。

    “站着吧。”陈子兼转过身,低下头去解自己的皮带。

    然而不知道是为什么,今天这条皮带不好拉开,他试了很多下。

    江佟没说话,走过去。因为浴室的灯不算很亮,他一低头就看不太清楚,所以只好半蹲下来。

    这次江佟很快就解开了搭扣,他把皮带往外抽,第一次被卡住了,陈子兼很轻地笑了一声,握住他的手,很容易就拉出皮带。

    皮带头有些沉地落在江佟掌心,他简单卷了一下,放在洗手台上。

    侧身的这几秒,陈子兼已经拉开拉链,把长裤也脱掉了。

    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江佟知道他在做什么,所以转头时一直低着眼睛,在看浴室里的地板。

    “腿也要。”陈子兼说。

    他声音很沙,江佟本来应该很习惯,但在狭小的空间里,这种沙哑被放大,在他耳边,又似乎有了别的意味。

    江佟不是什么很单纯的人,但在陈子兼这里,他好像什么都不太够用。

    “我帮你包腿上的……”江佟这时才抬起眼,话还没说完,陈子兼就垂眸亲过来。

    被含住舌尖的那一瞬间,江佟像被一阵细小的电流捕捉,那种颤栗快速传导了他的全身,他抬手抓住陈子兼的后颈,腰软了一下,被他捞进怀里,紧紧地贴在胸膛。

    这是一个情绪复杂的吻,江佟闭着眼,还是感觉有细小的光洒在眼皮,让他觉得身前很亮。以前他只是享受和陈子兼在一起的所有开心快乐的瞬间,直到今天,直到这一次的亲密,才懂得原来他以为顺其自然的事情,是陈子兼用了很多时间坚持,再加上一点微小的好运才换来的。

    睁眼时,陈子兼背着光,五官不是那么明朗,看着江佟的眼睛虽然疲惫,也还是很亮。

    “洗澡吧。”江佟喘了喘气,重新蹲下来,帮他包好了膝盖。

    要走的时候,陈子兼拉了一下他的手。

    “我去旁边的浴室。”江佟说。

    他瞳孔里还装着一点没散完的水雾。

    “不用了,反正都是洗澡。”陈子兼走到淋浴前,抬手打开了热水。

    “来。”他朝他递出手。

    ……

    浴室里涌出一股热气,陈子兼从背后搂着江佟,推开了门。

    白雾散开,江佟脸颊发红,被陈子兼抵着走出来。

    “好困……”他回过身,趴在陈子兼身上,耷拉着眼皮检查陈子兼的伤口。

    还好裹得很紧没怎么湿,江佟帮他撕掉了,保鲜膜团成一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床铺柔软舒适,陈子兼紧紧搂着江佟,很快就沉入睡眠。

    陈子兼睡着之后,江佟反而不那么困了。他听着陈子兼平稳的呼吸,目光落在他脖颈的位置,漫无目的地在想一些事情。

    从江佟记事以来,江岷和戴月曼发生争执的次数屈指可数。倒不是因为江岷常常不在家的原因,只是他们之间有特定的相处方式,这种相处方式也把江佟包含在其中,所以他能感受到爱人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分心。

    现在想来,江佟自己的感情观也很受父母影响,他会给予对方全心全意的信任,同时也希望得到最纯粹的回报。

    有一段时间,江佟格外羡慕父母,后来慢慢就不太相信也会有这样的人在等待自己。在他和宋昱快要结束的前一年多,他其实就准备好了,离开宋昱,如果没有他想要的感情,那他就离开感情。

    直到遇到陈子兼,这个时常沉默,又什么都没有少做的,不太懂得表达的人,这个和他有着很不一样的人生经历,过得不那么顺遂,却始终很真诚的人。

    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有爱的人,只是比很多人笨拙和慢。

    可是生命很长,江佟感谢时间。

    两个人一起睡了很沉很久的一觉。

    窗帘死死拉着,什么时候天亮的,江佟全然不知。

    他醒过来时,整个屋子漆黑一片。因为睡了太久,江佟的脑子还雾蒙蒙的,有点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身边的人很热,江佟觉得舒服,靠过去贴在陈子兼的胸膛上,蹭那一点皮肤的热气。

    陈子兼好像早就醒了,他拢着江佟后脑勺的头发,缓慢地碰和摸。江佟觉得很舒服,抬了抬头,对上陈子兼清明的眼神。

    “什么时候醒的?”江佟问。

    “没多久。”

    清醒了一点,江佟第一件事是问陈子兼的伤。

    他也不敢碰,就摸了摸手臂,“有没有昨天痛?按道理说休息之后其实会痛一点。”

    “真的还好,”陈子兼低头吻了吻他额头,“已经好很多了。”

    江佟眨眨眼,外面的那只手抱住陈子兼的腰,在他后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会儿。

    “睡饱了吗?”陈子兼贴上来,按着他的后腰把人搂紧。

    江佟懒懒地应了一声,手腕被陈子兼拉了一下,他就配合地趴到陈子兼身上。

    “今天才第二天。”江佟提醒道。

    他侧过脸,贴着陈子兼的锁骨,鼻尖恰好抵在他颈侧的脉搏,那里一下一下很猛烈地跳动,让江佟有种莫名的心安。

    “受伤的是我的膝盖,关其他地方什么事。”陈子兼两只手握住江佟的腰,把他往上提了提。

    江佟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腰却很听话地抬起来。

    陈子兼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大手张开握住江佟腿根的位置,说:“你坐上来就好了。”

    睡醒之后,江佟变得更有精神了一些,不过做完也还是有点累,趴在陈子兼身上犯懒。

    他颈侧还有一些汗水,江佟睁着眼,用手指追着其中一滴往下流淌的汗珠,指腹在陈子兼胸膛上划,在靠近小腹的位置被抓住了。

    “干什么?”陈子兼半阖着眼。

    江佟正要说话,被他们丢在床铺里的手机响了。

    两个人翻来倒去才找到被裹在被子里的手机,响的是陈子兼的那个,他摸出来看,打电话来的人竟然是陈载。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陈载很少很少会主动给陈子兼打电话。

    屏幕亮着,江佟也看到了陈载的名字,一点声音也不出地趴了回去。

    陈子兼摸了一把他光滑的后背,接起了这通电话。

    “爸,怎么了?”认真说话时,陈子兼才觉得自己声音又哑又飘,他清了清嗓子。

    “还没起床?”陈载似乎也不是特别惊讶,“之前你不是说去救援,昨天回去的?”

    “对。”陈子兼这时才想到,这件事他也和陈载说过。

    “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陈载问了陈子兼一些身体情况,他都一一回答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工作?”

    “下个星期。”陈子兼说。

    他讲电话的时候,江佟两只眼睛睁得很圆,下巴抵在他锁骨的位置,露出那种很好奇又不好意思听的表情。

    陈子兼注意到,就很轻地笑了笑。他发现刚刚结束时的江佟身体会变得很软,控制不住地捏捏江佟身上的肉,被他伸手拍开了。

    “我给灾区捐了两百万。”陈载说。

    骤然听到,江佟顿了顿,陈子兼倒不是特别惊讶,嗯了一声。

    他们平常也不会聊很久,简单说了两句,就又挂断了。

    陈子兼把手机扔到一边,皱着眉拍拍江佟后脑勺:“平时工作那么辛苦,还是要多吃一点。”

    只是很简单的关心,到江佟这里不知道怎么就变得很顺耳,很喜欢。

    他人还闭着眼,但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去找陈子兼的脸,到处乱摸了一会儿,陈子兼不想让他蹭,伸长脖子躲,打闹了一会儿,江佟喃喃道:“那我现在就饿了……”

    “我去做饭。”

    陈子兼行动力很强,江佟一说他就要坐起来。他的手在柔软的床上撑了一下,就被江佟抓住。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一起出门吃,你现在就别做饭了。”

    “回来之前就告诉阿姨买好菜了。”陈子兼俯身下来,嘴唇在江佟脸颊流连着亲了几口。

    “做饭而已,没什么事的。”

    江佟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他身上太暖和,陈子兼舍不得放开,又埋下头狠狠亲了亲,在他颈窝里深呼吸几次。

    “那先换个药吧,换完你再去做。”江佟推了推他肩膀,陈子兼才坐起来。

    药被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江佟从床上跳下去,鞋也没穿,飞快地跑去拿回来。

    他打开落地灯,盘腿坐在床上,把要用的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

    陈子兼看江佟忙了一会儿,自觉地把袖子卷高,等江佟举着棉签挪过来时,他往床头一靠,半张开怀抱。

    意思很明显,江佟看他一眼,掀开被子坐在了他的腰上。

    昨晚贴好的纱布没有开口,江佟很慢地撕下来,看了一眼伤口。

    的确已经好一些了,他放心一点,快而细致地给陈子兼的两个手肘上好药。

    到膝盖时,江佟才翻过身,在陈子兼身边坐下。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药味,江佟闻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

    “难闻吗?”陈子兼问。

    “不会啊。”江佟扶着他的小腿,把最后一截胶带贴上。

    起床以后,陈子兼去做饭,江佟想要再洗一次澡。

    开着抽油烟机,厨房里声音很大,陈子兼没有听见手机的消息提示音。

    一只单独的小锅在旁边炖着江佟爱喝的绿豆汤,煮好之后,陈子兼凑过去,用勺子沾了一点尝,觉得甜味太淡,就关掉火,走到厨房外去拿冰糖。

    糖都被他放在一只小罐子里,陈子兼拿走罐子,还没走进厨房,听见门锁响了一声。

    他顿住脚步,难得在这种情况下有些转不过脑子。

    下一秒,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露出陈载笑意盈盈的脸。

    “儿子,我就知道你在家里。”他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超市购物袋,都放在地板上,弯腰给自己找鞋穿。

    “你怎么来了?”陈子兼还捏着糖罐,朝前走了几步。

    这个时间能这样自由出入陈子兼家里的,除了陈载没有别人。当初买房子的时候钥匙就有两串,其中一串给了陈载。

    陈子兼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我给你发多少信息了,我今天开会顺路到这边,去你家旁边的超市逛了逛。而且早上不是给你打过电话了吗?知道你休息我才来的。”

    因为家里并不会经常来人,陈子兼只准备了两双男式拖鞋,其中一双他自己常穿,另外一双只在陈载少数几次来的时候穿过,昨天给了江佟。

    难为陈载一把年纪还弯腰在鞋柜里找了挺久,困惑地问:“另一双拖鞋在哪里?”

    江佟还在陈子兼房间里洗澡,陈子兼想了想,现在是应该辜负父亲想要见到儿子的期待直接请他离开,还是委婉地告诉他真相再让他留下来呢?

    这个问题不是特别简单,造成陈子兼站在原地呆住的假象。陈载更加疑惑了,问:“你在干什么?”

    “没事,直接进来吧,不用换了。”陈子兼看他一眼,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陈载刚刚抬起头,就听见一声关门声。

    陈载:“……”

    这一次江佟洗好了澡,他穿着陈子兼的比较宽松的衣服,脸蛋被热气蒸得微红,发尖也有些湿。

    陈子兼站得离他很近,用手指抓了抓他的头发,确认没有湿到需要吹干的程度,才捏捏他的手,说:“我爸爸来了。”

    “啊。”江佟愣了一秒。

    “你的意思是说,叔叔现在在来的路上……吗?”

    门外传来一阵走近了的脚步声,陈载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陈子兼的名字,自信地推开了房间门。

    江佟还被陈子兼半抱着,侧过身,怔怔地看着陈载。

    他身上水汽未消,圆领T恤露出小半个很多红痕的脖子,手指搭在陈子兼的手臂上,眼神有些怔忪。

    “啊……”陈载尴尬地松开握住门把的手,瞥了陈子兼一眼,“家里有人怎么也不告诉我?”

    陈子兼往前一步挡住了陈载的视线,“正准备告诉你的。”

    江佟站在他身后,无故咽了咽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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