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琴星被厚重的大气层包裹,远看好似云团。
白日里，天空中总是灰蒙蒙一片，光线昏黄。进入夜间,星辰全被遮挡，不见半点星光。
星球上罕见液态水,一年中有大半时节处于干旱。
大陆板块互相拼接,地表形态各异。
高山巍峨耸立，平原一望无际。
地裂横亘在群山之间,形成独特的石川地貌。深不见底的峡谷错落分布,行走其间,稍不留神就会踩空,坠入地下深处。
星球上气候恶劣,由于常年干旱,大部分土地不适合居住。
天琴星人聚集在少部分生存区域，由于是大家族混居，为争夺土地、水源难免发生冲突。
为保证自身利益，不同家族或敌对或结盟，以石川为界搭建起大大小小的围屋。
屋舍力求坚实牢固,不在乎美观与否。
外墙主要以岩石堆砌,坚固耐用。内层用金属加固,既能居住,也是不折不扣的军事堡垒。
依靠这些建筑，天琴星人以家族为单位,结成不同规模的聚落。
家族成员们互相帮助，内部偶尔会有分歧,甚至爆发小规模冲突，遇到陌生威胁又会马上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这样的传统代代延续。
从有记忆开始，每一个人天琴星人就被灌输家族观念。
出生、成长、直至死亡，相关知识刻印在基因中，在脑海中根深蒂固。
在众多大型家族之中，非弗的家族数一数二。无论人员数量还是个人实力都是首屈一指。若非如此，他也无法凭一己之力组织起商队，联合同伴穿行星际。
以往每次出行，船队都是按时返航。
不想变故突生，数月前的一次外出，船队中途失去消息，船员们变得杳无音信。
超过预期时间，船队迟迟不归，这是糟糕的讯号。
几家人分别派出代表，互相交换情报，都是表情凝重，心中产生可怕的猜测。
“莫非出事了？”
“那条商路很隐蔽，却也危险，听闻有星盗出没……”
“如果遇见星盗，除非击败对方，他们不可能活下来！”
“老天！”
不怪众人惊慌失措，全因糟糕的经历使然。
天琴星人无法用异能战斗，但能开辟随身空间，专门用来储存货物，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也导致另一个后果，除非杀死他们，没人能获取这些货物。
老辣的星盗清楚一切，每次劫掠天琴星人，他们从不留活口，更不会浪费时间拷问，直接斩尽杀绝，就能拿到想要的一切。
消息无法隐瞒，在家族中传播开。担忧如影随形，各家都是人心惶惶。
数次联络无果，就在众人以为希望断绝，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时，事情突然发生转折，一夕间峰回路转，非弗等人从巨星发来消息。
“他们还活着！”
喜讯传来，众人转悲为喜，迫不及待重聚，交换亲人发回的信息。
“船队遭遇星盗，危在旦夕。有不死族战舰经过，击退星盗，救下所有人。”
“他们多方打探消息，想要报答对方。不料途中撞见星兽，被吞入星兽腹中……这真是太可怕了！”
明亮的大厅内，各家主事者聚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分年龄性别，凭借个人能力掌握权力。
他们的装扮大同小异，衣服布料和款式九成相似，都是赤脚走路，没有穿鞋。一条胳膊上箍着臂钏，头上包裹布巾，专为抵御终年不息的风沙，保护脆弱的颅顶。
大厅内摆着二十多把椅子，椅子中间是一张椭圆形的石桌。
桌面中心凿空，边缘像是围起来的跑道，形状别出心裁，具有很大的实用性。
二十多人围坐在桌旁，从位次可以推断出，其中六人的地位最高，拥有最大的话语权。
他们面前各展开一面光屏，屏幕中滚动不同的文字和影像。
“非弗说领主大人两次救下他们的性命，一次是从星盗手里，另一次是撕开星兽的肚子。”
“等等，他撕开了一头星兽，徒手？”
“他们是这样说的。”
“老天，真是难以置信！”
没理会身边人的惊叹，六人中的一人继续说道：“不死族领主需要打造空间门，愿意给出丰厚报酬，雇佣他们所有人。”
“不是他们，是我们。我们全部。”最年长的主事者转动屏幕，将最新发回来的消息展示给众人。
“至于必须的材料，领主阁下可以提供。他能够捕获星兽，还有可靠的矿石渠道。”
读过屏幕中的内容，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瞪大双眼。
“大片土地，还有丰厚的晶币，足以维持家族所需。只要我们接受雇佣，为他工作。我想，再没有比这更优渥的条件。”
“我们被允许迁入巨星，或者是这位阁下的附属星。我们可以在那里定居！”
“不过各家需要分开居住，不能所有人聚集在一起。”
“这个条件很合理。”
“必要时，家族也得分散，无法常年在一起。不过土地可以保留，随时可以重聚。”
“我认为没有问题。”
“我也是一样。”
在场天琴星人纷纷表态，愿意按照要求去做。并且催促六人回话，敦促非弗等人答应对方的条件，抓紧签订新契约。
“我们将有新的土地，这里太过贫瘠，没什么好留恋。”
“我受够了昏黄的天空，还是无穷无尽的沙子，我想到有液态水的星球居住。”
“如果能让我看到别的颜色，我会万分感激。”
天琴星人住在一起，除了传统和习惯使然，更大原因是为生活所迫。
为了安全，为了资源，为保证食物供应，他们不得不抱团。
曾经有人拉拢他们，可惜给错了筹码，自然无法让他们动心。反倒是谷绪找对窍门，直接投其所好。
诱人的条件摆在眼前，是否遵循家族传统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在场主事者达成一致，发挥出平生最高的效率，将消息传达下去。同时严令所有人闭紧嘴巴，在动身启程之前，绝不能向外透露半点风声。
“如果谁敢露出口风，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在大家离开时，一定丢下他！”
这个威胁真实有效。
家族上下领会深意，自动自觉严守秘密，坚持不泄露一个字。
虽然未敲定具体时间，但众人看过非弗等人和谷绪签订的契约，为保证随时能动身，纷纷开始着手准备。
借助高墙遮挡，他们快速收拾起行李。
凡是能带走的一切，统统打包起来，确保不遗留一件。
“食物，衣服，武器。对了，还有矿石和骨头！”
有天琴星人深挖地底，挖出先祖埋藏的宝藏，主要是小块的空间石，和带有裂纹的凶兽骨头，可惜没有星兽。
“造屋的石头也带走，可以继续使用，免得费力开采。”
“从里面拆，小心些，别闹出太大的动静。”
天琴星人擅长精打细算，不仅要带走生活物资，连屋子都不放过，全部拆散装进空间，准备二次投入使用。
“所有人一起出发，我们需要更多飞船。”
“非弗和纳鲁说他们可以解决。”
“领主大人有规模宏大的造船厂，他很慷慨，愿意出售给我们武装飞船。”
“如果有星兽骨头就好了，我们可以制造临时空间门，直接抵达巨星。”
“是啊。”
“可惜我们没有。”
天琴星人有片刻沮丧，很快又振作起来。
他们化忧伤为动力，勤劳地工作，从内部拆卸建筑，选取还能使用的部分，准备带去新的驻地。
在拆屋过程中，众人不忘与巨星上的同伴保持联络。
非弗等人身在十二区，已经选好武装飞船，随时可以出发。
他们迫不及待接回族人，鼓起勇气请黑狼蛛帮忙，二度联络谷绪，希望能提前动身返回天琴星，以免夜长梦多。
通讯器亮起时，谷绪身在议会大厦，正出席最后一场会议。
重要事项商讨完毕，政府和议会人员多已就位，会议逐渐接近尾声。
最后一项议题是新政府的就任仪式。
依照惯例，这场仪式将公开举行，全星系播放。
在仪式中，新任执政官、舰队总指挥和议长将一同亮相，向全体居民发表讲话。
执法官暂时空缺，但有伊戈尔在，便如拥有定海神针，无人提出异议。
仪式环节有成文规定，最稳妥的做法是参考旧历，照本宣科。安德烈及前几任执政官皆是如此。
喻非和严珣却不落窠臼，打算剔除繁冗，缩短仪式时间，使流程更为简练。
“流程过于繁琐，没有必须的理由，循旧毫无意义。”喻非起身说道。他很好地适应新身份，主动承担起责任，率先提出改革。
严珣摆明立场，公开支持他：“我赞同执政官的提议。”
两人当场表态，众人的目光集中到穆内身上。
三人意见是否统一，将决定事情走向。或许是一场联合，也可能是一场角力。
在座各方都很想知道，身为议长的穆内会如何选择。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穆内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我赞成。”
他注定要与两人争锋，可存在一个前提，必须不损伤星球利益。
在成为议长之前，他是第五区治安官，看多安德烈的倒行逆施，深知掌权者肆意妄为的危害。
他拥有政治野心，不乏对权利的渴望。
只是他更清楚界限，明白什么情况下可以坚持，何时又该及时收手。
三人先后表态，在场众人得到答案，失去看戏的兴趣。即便是荷斯，也不会在这时挑刺。他终究不是安德烈，不会为反对而反对。
喻非作为执政官，提出的第一项建议被顺利通过。
接下来就是流程内容删改。
哪条删除，哪条修改，哪条保留，需要逐一进行确认。
“现在，表决开始。”
伊戈尔的声音从主席台上传出，会场内再次陷入嘈杂。
众人迅速交流意见，纷纷点击光屏，投下自己的一票。
谷绪对相关内容一知半解。他不想浪费脑筋研究，探头看向严珣的屏幕，见到勾选哪条，直接参照投票。
发现他的动作，严珣侧头看过来，轻笑道：“亲爱的，你在偷懒。”
“有问题？你不是说爱我吗？”谷绪半点不心虚，勾选完全部内容，视线重回通讯器。随手翻阅天琴星人发来的消息，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为免中途发生意外，他给梅丽发去指示，调拨部分巡逻队员同行，再为武装飞船配备一批战斗机器人。
“告诉非弗，这些都需要付钱。当然，也可以用劳动抵偿。”确认没有任何问题，谷绪发出消息。
片刻后，屏幕闪烁亮光。
梅丽的回信送达，内容简要，只有短短一行字：“遵命，主人。”
谷绪相信梅丽的办事能力，当下熄灭屏幕，注意力重新投入会场。
在他忙于发送信息时，首轮投票结束。
依照现场表决结果，接近三分之一的成文内容将被删除。
“多数人同意？”谷绪看向票数，发现赞成者占据绝大部分。
“大家都不喜欢繁文缛节。”严珣自然地接话，微笑说道，“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
“那之前为什么不改？”谷绪难以理解。既然不喜欢，为何要一直延续？真是矛盾的做法。
“因为没有人提出。”严珣实话实说。
安德烈大权独揽，专好以盛大的仪式和奢华的宴会彰显地位和权威。
在他之前，代代执政官皆如此。
这一代执政官是巫妖，以喻非的性格，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谷绪正打算再问，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亮起。
梅丽发来消息，言明天琴星距离较远，在船队航行途中，需要敲定一处中转站。
“主人，我问过非弗，本次运载人员超过十万。考虑到路程和途中消耗，最好能有一处方便停靠，为船队进行补给。”梅丽说道。
“补给点吗？”谷绪沉吟片刻，手指轻击屏幕，要求智脑模拟航路图，显示沿途星系。
艾洛特留在战舰上，通讯器内传出亚娜的声音：“这是最短的路线，附近有多座星系，这颗星球最为合适。”
谷绪放大画面，看到标注的星球，发现坐标很熟悉。
“钻石星，巫妖的矿石星。”严珣侧身看过来，一缕银发滑落，搭在谷绪的肩膀上，扰乱他的视线。
谷绪拨开发丝，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被严珣握住手腕。
银色长发被绕过他的手指，一圈又一圈，像指环层层叠加，浮现出微光。
“请巫妖帮忙，代价不会小。”严珣低下头，气息滑过谷绪的指节，紫色眼眸抬起，瞳孔中清晰映出谷绪的面容。
他在笑，嘴角上翘，光辉圣洁，却似恶魔一般引人堕落。
某段记忆闯入脑海，谷绪猛地攥紧手指，忘记解开严珣的头发，意外将他拉近。
严珣顺势欺近，毫无挣扎意图。下巴搭上谷绪的肩膀，整个人倚向他，仿佛没有骨头。
“与其找巫妖帮忙，不如选我。我也有附属星，就在这附近。可以完全为你敞开，随时随地不设防。”
“咳咳！”
咳嗽声响起，异常突兀。
两人寻声看去，发现声音从通讯器中传出，来自表情僵硬的黑狼蛛。
严珣习惯性地张开精神力，隔绝会场中的视线，却忘记屏蔽通讯器，方才一幕尽数落入梅丽眼中。
黑狼蛛明确主人与银龙的关系，并不感到惊讶。遇上严珣冰冷的目光，她预感自己会被灭口。
然而，她的主人是谷绪。
梅丽绽开红唇，目光甚至带着挑衅。
换做千年之前，想追逐一名不死族，岂会如此容易。
围绕在不死族身边的拥趸，以及护卫他的附庸，构建起强大的屏障，近乎牢不可破。
哪怕是银龙，想突破这层障碍也绝非易事。
“梅丽，钻石星很合适，我会同巫妖协商。”谷绪没有理会严珣，对黑狼蛛说道。
“是，主人。”黑狼蛛收敛起表情，面对谷绪时，她始终毕恭毕敬，与方才判若两人。
通话结束，屏幕随之熄灭，再没有亮起。
会议表决通过，仪式流程仅保留必要环节，其余全部剔除。
“全体通过。”伊戈尔按下控制板，最终结果出现在光幕中，落入所有人眼底。
仪式条文修改，看似简简单单，实则意义非凡。
这预示着巨星迈入新篇章，以喻非、严珣和穆内为代表的掌权者选择锐意进取，与安德烈主持下的政府截然不同，存在天壤之别。
讨论结束，伊戈尔宣布会议圆满完成。
接下来就是晚宴。
与会众人不需要离开议会大厦，直接乘坐升降梯前往宴会厅。
与晚宴相关的一切早就准备妥当，机器人全部就位，只等敞开大门迎接宾客。
人群散去后，严珣站到谷绪面前，优雅地弯腰，向他提出邀请：“亲爱的，有幸邀请你成为我的舞伴吗？”
类似的请求，严珣曾经提过，被谷绪干脆拒绝。
这一次，他再度向谷绪伸出手，等待对方的回答。
谷绪凝视递到面前的手，顺势看向对面的银发治安官，许久没有动作。
对他而言，上一次晚宴的经历称不上多么愉快，尤其是在舞池中的种种，甚至有些糟心。
迟迟得不到回应，严珣以为又要被拒绝时，手突然被握住。
“仅此一次。”谷绪说道，语气略有些生硬。
但无论如何，他接受了这次邀请。
严珣反握住掌中的手，指尖触及微凉，笑意渐盛，一瞬间如繁花绽放，绚丽夺目。
仅此一次？
不。
有一就有二，更有再三再四。
他相信自己的美貌，只需要锲而不舍，终能让谷绪再次为他破例。
第212章
宴会厅位于大厦十层。
精美绘画附于墙壁,顺着走廊一侧延伸。
早已灭绝的古兽在画中展开双翼，幻影浮出墙面，一瞬间凝实,微风一般掠过窗前，留下点点金辉。
走廊尽头,两扇大门向内敞开,门上浮雕各类花卉，花蕊上栖着蜂蝶,花瓣层叠绽放,色彩缤纷,栩栩如生。
华贵的水晶吊灯悬挂屋顶,照亮整座宴会厅。
乐声流淌在空气中,曲调时而悠扬,时而活泼轻快，将气氛推向高潮。
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而爆发出一阵笑声。纵然是政见上存在分歧，此时也能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诸位！”
议长穆内来至场地中央,手指轻击酒杯,清脆的声音震荡开,一度压过乐声。
谈话声告一段落,众多目光集中过来，穆内不慌不忙举起手中的高脚杯,目光环视全场，高声道：“为胜利,为新政府，为所有人,干杯！”
祝酒词传遍全场，清晰敲击每一个人的耳鼓。
穆内在释放精神力，单纯为祝酒，未免小题大做。实则是借机展示实力，为进一步把控议会做出铺垫。
在场都是聪明人，一眼窥出他的目的。
无人揭穿。
欢快的气氛使然，没有人会自找麻烦。
何况穆内的对手在议会中，准确来说是以墨菲为首的树人。余者没必要卷入，作为一个旁观者，静观其变即可、
“干杯！”
“为胜利！”
“为新政府！”
“为大家！”
声音接连响起，不算整齐，甚至有些嘈杂，却也给足穆内颜面。
包括严珣和喻非在内，众多政要共同举杯，议员们也大多捧场。哪怕是树人，也不会做得太明显，没必要在宴会中扫兴。
谷绪是例外。
他拒绝饮酒，一滴也没兴趣。自从进入宴会厅，他就远离一切带有酒精的饮料。
华丽的香槟塔近在咫尺，随意装一装样子即可。他却懒得去取，更没有和众人一同举杯。
除他之外还有伊戈尔。
在众人祝酒时，两人突兀地站在一旁，表现得特立独行。
他们自顾自走到落地窗旁，隔绝于人群外，认真讨论起巨星法典。浓郁的学术氛围萦绕周身，与奢靡的宴会格格不入。
然而，没人出面指责他们。包括穆内本人，全对两人的动作视若不见。
归根结底，一切仰赖于实力。
伊戈尔现身人前，参与到这场宴会中，已经给足众人面子。他有资格我行我素，没人能多加置喙。
至于谷绪，在准备开口前，最好回忆一下他的战绩。
徒手撕裂星兽，堪称人形兵器。只身闯入空间通道，照样平安归来。
这样强悍的存在，敢对他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纯粹是分不清子丑寅卯，妄图自找不痛快。
继穆内之后，喻非等人也出面举杯，宴会气氛更形热烈。
谷绪和伊戈尔始终故我。
大概是觉得太吵，两人各自张开精神力屏障，屏蔽外界一切声音。同理，旁人能看到他们嘴巴在动，却无法听清都说些什么。
谷绪手捧一本厚重的法典，翻开中间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关于领地、领民和附属星。”他单手托着书脊，找出关于领民的部分，逐条请教伊戈尔。
在伊戈尔询问时，他没有任何隐瞒，当面道出天琴星人大规模迁徙，专职为他打造空间门。
“初期人数十万，今后数量还有可能增加。”他说道。
“你有大片领地，也有附属星，十万人而已，安顿他们不成问题。”伊戈尔笑容慈祥，不见主持会议时的锋芒毕露，活脱脱是一名和蔼的长者。他语气温和，灰色眼眸中充满智慧，“我的建议是，最好将他们分散到附属星。有沼泽星人的先例，政府后续会出台一系列政策，严查外星系移民。你身为治安官，理应以身作则。”
他有意推举谷绪成为执法官，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一批移民不算什么，随意就能安置。但为避免麻烦，还是从源头上掐灭隐患，不留给他人攻讦的借口。
“我明白了。”谷绪略一思索，即知伊戈尔所言确实。他不畏惧审视盘查，却不喜欢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有更好的选择，他乐得施行。
谷绪手段强硬，却不会固执己见。
他懂得如何取舍，也明白怎样做对自己更加有利。
伊戈尔靠窗而立，双手袖在身前，回忆同谷绪初见时的情形，能清楚看到这名少年的成长。
他变得很不同。
总体向好，完全超出他的预期。
“你很适合成为执法官。”伊戈尔评价道。
“哪个方面？”谷绪没有故作谦虚。他亲口承诺严珣，会使原始种族回到应有的位置。登上高位，掌控权利是必经的途径。
“你的性格行事，对问题的看法，处理事情的角度，都很符合我的设想，甚至超出许多。”伊戈尔开诚布公，不讳言对谷绪的赞赏。
他有心推谷绪上位，必然能够做到。哪怕对方存在些许不足，事情也会成功，不过是费些心思而已。
然而谷绪让他惊喜。
他的言行举止，性格为人，完美契合一名执法官的特质。
伊戈尔完全能够断言，谷绪掌握权柄之时，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我想不需要多久，你就能和他们比肩。或许有一天，你会比他们站得更高。”伊戈尔声音低沉，话中意有指。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谷绪看到了严珣、穆内、以及喻非。
“有机会地话，我不会让自己错过。”谷绪实言说道。
伊戈尔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我记得你之前并无太大的政治野心，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一个承诺。”
“承诺？”
“是的，承诺。”
伊戈尔默然良久，双眼凝视着他，目光悠远，似透过谷绪追忆早已消失的生命。
“注重承诺是不死族的美德。你是这样，严笙也是如此。”他叹息一声。
“严笙？”谷绪不禁抬眸，目光中充满探究。
“很久之前的事了。”伊戈尔换了个姿势，双手抽出衣袖，宽大的袖摆微微振动，服帖在他身侧，“少年时期，我就认识他，我们在一起成长。他很聪明，也很固执。他曾经对我说，要研究出最顶级的智脑，为此耗费许多年，不分日夜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而他也真正做到了。”
伊戈尔侧头望向窗外，暴雪悄然停歇，乌云散去，夜空呈现幽深的暗蓝。
繁星点点，闪耀在天河之中。
久远的记忆浮现脑海，伊戈尔想起少年时的严笙，想起他为自己受伤懊恼，想起他一边为自己包扎，一边信誓旦旦说着，一定要研究出最顶级的智脑，让巨星战舰在宇宙中所向披靡。
少年的眼睛在发光，仿佛一颗明星，照亮他的灵魂。
“伊戈尔，你不会再受伤，我向你保证！”
言犹在耳，斯人已去。
伊戈尔单手按住胸膛，掌心下压，能清晰感知到心脏在跳动。
时至今日，记忆从不曾褪色。
他永远记得那一刻的怦然心动，也后悔于未将情感诉之于口。
一念之差，错过半生。
如果他不顾严笙的拒绝，强行带走他，把他藏到一颗无人知晓的星球，他是否就能活下来，避开那场无耻的阴谋？
午夜梦回，伊戈尔总是在悔恨中苏醒。
懊悔、仇恨、悲伤汹涌而上，如同浪潮，彻底逼疯了他。
世人不知他的阴暗和疯狂，只能看到伪装的面具。那张面具是如此完美，遮挡住覆灭一切的杀戮欲望。
而今，一切终将结束。
只要完成最后一件事，他就能彻底卸去所有，在永恒的黑暗中寻求平静。
伊戈尔闭上双眼，强行从回忆中抽离。
再睁眼时，他发现身边格外安静。
谷绪捧着法典站在一边，专心致志浏览法条。半精灵阿芙趴在他的头顶，不时出声讲解，帮他翻译深奥难懂的文字。
“这是什么意思，财产？”
“是的，继承和分割财产，主要包括土地和地上建筑。”
“建筑是指房屋？”
“不止房屋，还有桥梁和道路。”
“这些也包括在内？”
“当然，上面写得很清楚。”
两人一问一答，样子无比熟练。
伊戈尔情绪复杂，看得久了，终于引得谷绪抬头。
黑发少年迎上他的视线，从头顶抓下半精灵，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记住书籍页码，旋即合拢手中的巨著。
“伊戈尔，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他没有重提法典，也没问伊戈尔为何走神，而是直接转移话题，提起另一件事。
“什么？”
“我计划建造城市，包括十二区，还有附属星。”谷绪没有隐瞒，直接道出初步方案，“我有意打造空间门，把领地和附属星串联起来。关于这项工程，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浩大的工程，耗费同样巨大。”伊戈尔如是评价，旋即话锋一转，“但也很实用。”
“耗费巨大，但是实用。所以有创造的价值。”谷绪总结道。
“打造空间门需要星兽和顶级空间石，天琴星人仅是辅助。没有足够的材料，计划只能沦为空谈。”伊戈尔目光敏锐，指出计划最薄弱处，“据我所知，拥有空间异能的星兽十分罕见，而你手中也没有成熟开采的矿石星。”
“我有关于星兽的线索，随时可以出发去找。至于空间石，巫妖送给我一颗矿石星，亚尔维斯也乐意出售，称不上大问题。”谷绪说道。
伊戈尔打量着他，片刻后点点头，继续道：“既然如此，我建议你选择可以移动的城市，就像你在会议中的提议。”
“天空城？”
“没错。”伊戈尔抬起手指，指尖在虚空中勾勒，以精神力描绘出一个轮廓，赫然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城市雏形，“空间门位于城市中心，一切设施为其服务。城市在星球上移动，不困囿在任一地点，对掌控附属星有极大好处。”
“至于天琴星人，你可以在地面划给他们土地。如此一来，他们将在完工后远离空间门，能避免后续许多麻烦。”
“后续麻烦？”
“人心难测，天价诱惑摆在眼前，无法保证他们不动心。只要有人生出贪念，空间门就不再安全。必须让他们远离，才能够杜绝隐患。”
伊戈尔表情严肃，字里行间透出冷意。
他不惮以恶意揣测任何对象。
自从失去唯一的光，他的世界仅剩下黑暗。邪恶、背叛、猜忌、血腥，才是他窥见的生命本质。
出发点存在不同，但必须承认，他的建议相当有用。
斟酌片刻，谷绪放松神情，对伊戈尔表达感谢，并道：“我会认真考虑。”
“另外，在迁移领民后，需要设立星球屏障，提防有外来者入侵。”伊戈尔早年驰骋星际，战绩辉煌。身为执法官，他率领舰队出征的时间一点也不亚于总指挥。
对于宇宙中存在的危险，他耳熟能详，有极其准确的认知。
无人的矿石星，开发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少有星盗愿意涉足，他们更喜欢坐享其成。
一旦星球得到开发，矿场成功开采，情况就会迥然不同。
消息不胫而走，星盗必定蜂拥而至，雇佣兵和宇宙流浪者也会纷至沓来。
“这些家伙无比贪婪，劫掠是他们最擅长的手段，从来不会有例外。”伊戈尔说道。
灰发老人侃侃而谈，大多基于自身经验。
谷绪全盘记录下来，准备运用到实际，能避免走许多弯路。
“选择造城的材料，可以因地制宜。迁移的天琴星人足够多，他们应该会自备建筑材料。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伊戈尔单手探入口袋，翻出一枚空间钮，直接抛给谷绪，“这里有一些图纸，是第一区创建时的原本。还有附属星规划书，你可以大致参考，应该用得上。”
伊戈尔口中的“一些”，现实中以吨来计量。
这些图纸很珍贵，文件资料价值极高，即使过去许多年，仍具有实用性。
谷绪没理由拒绝这份好意。
单手握住空间钮，他又不禁皱眉，未解决的问题浮现脑海，彻底难住了他。
“伊戈尔，你的意见弥足珍贵。这些资料也很重要，对我帮助很大。我希望能回报你，但我不知道该给你什么。”实在想不出答案，谷绪索性实话实说，将困扰和盘托出。
“报答我？”
“是的。”
“没这个必要。”伊戈尔刚想摇头，忽然又顿住，灰色的眼眸看向谷绪，话锋一转，“或许，你能给我一个许可。”
“许可？”
“听闻不死族有创生之柱，矗立在不死城深处，上面刻印往生者之名。”伊戈尔说道。
创生之柱？
谷绪眸光微顿，想起进入不死族陵墓的通道。
通道上方有一座造型奇特的建筑，墙体上雕刻长眠者的名字，应该就是伊戈尔话中所指。
“你承诺给我一块墓地，就在严笙身侧。在我长眠之后，我希望你能把我的名字刻在创生之柱中，与严笙永远为伴。”伊戈尔提出要求，静静等待谷绪的回答。
让一名外族出现在创生之柱上，谷绪不确定是否符合规则。他没有马上点头，而是点开通讯器，给白狼蛛伊斯特发去消息。
片刻后，屏幕闪烁，伊斯特发来回信。
“外族可以被接纳，以伴侣的身份。”回信文字简短，给出最明确的答案。
谷绪从屏幕中抬起头，如实复述给伊戈尔。
能够刻印的是伴侣，是爱人。
朋友地话，恐怕不行。
不承想伊戈尔竟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挽起宽大的袖摆，露出手腕上的一枚图案。
谷绪一眼认出，这是不死族的图腾，和严笙领扣中的图案一般无二。
“在严笙少年时，我们为彼此留下印记，不仅是挚友，更是灵魂的维系，是永恒的陪伴。”
两人感情深厚，友情、爱情、亲情，无法简单定论。
他们是彼此灵魂的依托。
所以，在失去严笙之后，伊戈尔彻底陷入黑暗，终至疯狂。
凝视图腾良久，谷绪收回视线，直视伊戈尔的双眼，正色做出承诺：“以不死城继承者的名义，我答应你的要求。”
“我很荣幸。”伊戈尔放下衣袖，笑容愈发温和，眼底不兴波澜，是得偿所愿后的宁静。
两人结束谈话，屏障也随之撤去。
静谧陡然被打破，人声和乐声一夕闯入耳朵，恰似惊涛拍岸。
谷绪转过头，发现严珣穿过人群，正朝自己大步走来。
他停在谷绪近前，优雅地向他弯腰，递出右手：“亲爱的，你答应过我，今夜做我的舞伴。”
话音未落，乐声悄然改变。
轻快的鼓点响起，中途加入管弦，是宴会中的保留曲目，延续自帝政时代。
“我的确答应过你。”谷绪握住严珣的手，口中不忘提醒，“有一件事，我想你最好知道。”
“什么？”严珣沉浸在幸福中，单臂揽住谷绪的腰，带着他滑入舞池。
“我不会跳舞。”谷绪揭开答案，坚硬的靴底精准落下，恰好踩中严珣的脚背。
上次宴会中，谷绪连换多名舞伴，一直在舞池中转圈，不需要关注舞步，根本没机会踏错。
这一次，他的舞伴只有严珣。
黑发的不死族身体力行向对方展示，如何精准落点，每一次都踩中相同位置，不差毫厘。
第五次被踩中，严珣的笑容逐渐消失，目光中充满怀疑。
“亲爱的，你真不是故意的？”
“我保证。”
话落，第六次。
足足十一次，舞曲终于告一段落。
“还要继续吗？”在下一支舞曲开始的间隙，谷绪问道。
严珣凝视着他，目光闪烁，随即翘起嘴角。
“当然。”他握住谷绪的手，单臂用力，轻松将他托了起来，“银龙从不轻言放弃。”
“好吧，随你。”谷绪耸了耸肩。
接下来的舞曲中，严珣贯彻他的执拗，一直不曾松开谷绪。
谷绪也尽量配合，努力卓有成效。第三支舞曲过后，他的步伐变得轻盈，严珣的脚终于逃过一劫。
第四支舞曲响起时，喻非和喻珊来到近前，礼貌地邀请交换舞伴。
严珣不太情愿，谷绪抓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低语一声，随即单手一甩，把他送到喻非面前。
“交换舞伴。”
在银龙和巫妖大眼瞪小眼，满脸不敢置信时，谷绪牵着喻珊进入舞池，施施然远离两人。
喻珊瞪大双眼，不相信自己只是看戏，怎么竟成为暴风眼。
“我有事和你说。”谷绪说道，单手揽在喻珊腰间。
喻珊木然地转过头，看到两人间的距离，感受背后刀锋一样的视线，她预感要大祸临头。
除非有奇迹发生，不然地话，她八成没法活着走出议会大厦。
第213章
受邀成为不死族的舞伴,喻珊感到万分荣幸。
然而，与美人共舞要冒生命危险，她实在敬谢不敏。
巫妖生命漫长,喻珊还很年轻，她可不想提前结束生命旅程,被银龙的爪子撕成碎片。
“阁下,我不熟悉这支曲子。”
喻珊发誓，她从未像此刻一般严肃正经。
她在信口胡诌,睁着眼睛扯谎,唯求摆脱刺人的视线,挣脱出恐怖的暴风眼。
“很巧,我也不熟悉。”谷绪牵引着喻珊旋转,脚步轻快,能看出舞步的生疏，却别有一股韵律。
喻珊转过一圈，不小心对上严珣回眸。
她登时打了个激灵。
太可怕了！
最荒谬的梦境里，也无法撞见严珣和喻非牵手。
与其说两人是在跳舞，不如说都想掐死对方。单看周围半径五米清空,就知道他们的气场有多可怕。
“我们或许能喝一杯？”喻珊尽可能维持体面,却控制不住声音颤抖。
她连续踏错旋律,却无心在意。
为保住自己的脑袋,她拼命想把谷绪带离舞池，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越远越好。
她爱好美人，还曾调戏过黑狼蛛。可她绝非鲁莽无脑,要美人不要命。
眼前的不死族绝对不能碰，连想都不能想。
银龙的情敌会是什么下场？
除了喻非,恐怕没人有勇气尝试体验。
喻珊绞尽脑汁寻找借口，试图结束这场煎熬。殊不知周围目光萦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关注。
与宴众人无不侧目，注意力都集中到四人身上。
舰队总指挥和执政官。
军校理事兼未来的执法官，和疑似有星蛾血统的巫妖。
这样的组合，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严珣和喻非，真是难得一见。”费岚召来一名机器人，从托盘中取走两只高脚杯，一只端在手里，另一只递给对面的亚尔维斯。
后者接过酒杯与他轻碰，双眼染上玫红色，瑰丽中透出诡异，无比吸引人。
鲛人与星蛾，天生魅惑灵魂的种族。
两人站在一起，俨然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但就吸引目光的程度，仍不及舞池中的四人。
准确来说，是谷绪、严珣和喻非。
喻珊算是凑数，却不幸被卷入风暴。如果今夜能平安脱身，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看到鸦羽的颜色就会绕道。
“舰队总指挥和执政官，手中握有实权，关系融洽好过针锋相对，称得上是一件好事。”亚尔维斯如是评价。
“咳咳咳！”不出意外，费岚被酒呛到了。
他连续咳嗽数声，直至喉咙间的痒意消退，才震惊地看向亚尔维斯：“你认真的？”
“当然。”亚尔维斯微笑颔首，双眸的颜色发生改变，玫红色褪去，瞳孔恢复正常，“你难道不这样认为？”
费岚无言以对。
以常理衡量，眼前一幕利大于弊。舰队总指挥和执政官能够和睦相处，自然是一件好事。
问题在于严珣和喻非绝非正常人。
一头残暴疯狂的银龙，一只残佞嗜血的巫妖，在他们身上套用常理，本身就极不正常。
奈何身处宴会厅，周围太多审视的目光，明知口不对心，也无法反驳对方所言。
费岚攥紧高脚杯，话到嘴边数次，终是咽了回去。
他摇晃杯中的甜酒，视线穿过杯壁看向亚尔维斯。无法从那张漂亮的脸孔上看出破绽，鲛人城主只得放弃。
“我承认，你说得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费岚将杯口递出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相隔不远，穆内与荷斯站在一处，十分意外地，墨菲竟主动走过来，与两人礼貌攀谈。
树人和毒蝎子是对手。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将在议会中展开争夺。
身为议长，穆内当前占据优势，可议会总会改选，优势不会永远存在。
树人已然重整旗鼓，振作起来。
墨菲端着酒杯走上前，行为很是得体，言辞间却隐含挑衅，能听出示威。
“希望我们能共事愉快。”墨菲向穆内举杯，态度无懈可击，眼神却另有含义，“就如尊贵的舰队总指挥，和新上任的执政官。”
他分明在阴阳怪气，一句话挑拨两个人的神经。
穆内没有被挑动，仅是朝墨菲点头，继而举杯回敬。荷斯表现豁达，笑容里充满阳光。真实心情如何，唯有他自己清楚。
“原始种族走得越来越近，不死族、银龙、巫妖、鲛人、还有我们伟大的校长。”荷斯拉长声音，语调慢悠悠，貌似在闲聊，话中的每一个字都不容轻忽，“对此，你们有什么看法？”
“江河川流不息，广阔的海洋常见巨浪滔天。没有任何人事物能一成不变，就如我们之间的关系。想来每个种族都是一样。”穆内没有正面回答，言辞隐喻，在场两人听得一清二楚，都能理解他的真实意图。
“你是对的。”墨菲先一步开口，他略微放低姿态，状似诚恳道，“在这件事上，我们存在共同利益，议长阁下。”
“很高兴听你这样说，尊敬的墨菲议员。”穆内回以微笑。
两人默契地举杯，短暂达成一致。
这种关系相当脆弱，随时都可能破裂。即便如此，也能维系双方利益，在必要时同进退，狙击共同的对手。
荷斯没有和两人共饮，而是作为见证人，看到穆内和墨菲达成和解，短暂握手。
纵观整座宴会厅，类似的情形频繁发生。
治安官、城主、舰队成员以及众多议员，大家都在寻求联盟，力求整合多方力量，在新格局中占据有利地位，最大程度上维护自身利益。
在三人对面，米兰达、泰娅和海勒聚在一处，身边跟随多名城主。
他们正在低声交谈，中途陆续有议员走上前，主动问候三人，向他们表达善意。
这些议员都是异人，属于议会中的少数派。
职责和身份使然，他们不能投靠舰队总指挥，也不能过分接近执政官，要巩固自身在议会中的话语权，与虫族、树人分庭抗礼，他们必须另外寻找强有力的盟友。
米兰达成为首先，其次是泰娅。
海勒和穆内关系亲密，两人曾在战场结盟。在不确定他的立场之前，异人们不会冒险，仅是礼貌问候，并不想更多靠近他。
“与您谈话十分愉快。在宴会结束后，希望我们能保持联络。”一名议员说道。
他身材高挑，身段稍显纤细。容貌异常俊美，笑起来使人如沐春风，很容易生出亲切感。
这是他的种族天赋，能在不知不觉间影响特定目标。
只要他愿意，即使是敌人也会对他心生爱慕。效果十分短暂，如泡沫般一戳就破，运用得当却无比致命。
在帝政时代，这支异人惯常成为宫廷刺客，被贵族大量雇佣。
联合政府成立后，他们摇身一变成为议员家族，代代在议会中深耕，一直延续到今日。
对于美人，米兰达一向宽容。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她欣然接受议员的邀请，答应对方会保持联络。目送对方走远，笑容逐渐清浅，眼底凝固一抹慑人的冷意。
“米兰达，你不喜欢他。”泰娅很熟悉米兰达，看出她的真实情绪。
“的确不喜欢，但不妨碍与他合作。”米兰达转过头，端起酒杯与她轻碰，发出叮地一声，“毕竟，我们在议会中需要眼睛。”
“为什么不选择树人？”海勒插嘴问道。
在他看来，相比多变的异人，树人更值得信赖。
“树人？”米兰达摇摇头，放下清空的高脚杯，从机器人的托盘中挑选，最终端起一杯甜酒，“他们不甘愿屈居人下，一旦时机成熟，早晚会和虫族爆发冲突。届时，是让他们充作耳目，还是被他们反过来利用，很值得商榷。”
“异人难道不会？”海勒继续发问。树人存在的隐患，异人同样不缺。
“有这种可能，但比树人更小。”不需要米兰达开口，泰娅直接给出答案，“在议会中，他们的数量不是最少，却远不及虫族和树人。他们需要外部力量支持，必须拿出诚意。在现有局面未打破之前，他们是最佳合作对象。”
“聪明。”米兰达微微一笑，再次与她碰杯。
海勒左右看看，视线在两人间逡巡，最终定在泰娅脸上。
他必须承认，剑齿虎远比看上去聪明。即使外表粗枝大叶，在心机方面也不输任何人。
“别这样看我，海勒。”泰娅侧头看过来，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如果我没有脑子，早就被蜂群掀翻，根本没办法守护第九区。”
“你是对的。”海勒端正态度，沉声说道。
三人没有签订文书，却在事实上结盟。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彼此间会互通有无，保持密切合作。
盟友战斗力强悍且不乏头脑，从任何方面分析，这都是一件好事。
说话间，舞曲接近尾声。
喻珊终未能达成所愿，无法将谷绪带离舞池，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和他跳完一曲。
每一次踏出脚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锋利的视线刺在背后，她顿觉头皮发麻，随时感到生命威胁。
所幸舞曲即将结束，喻珊以为自己就要解脱，不想被谷绪拉住，一路滑行至香槟塔前。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谷绪取过一只高脚杯，绅士地递到她面前：“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帮忙。”
目视浅金色的酒杯，喻珊艰难地转动眼珠，尽量不去看身后。
“什么忙？”她问道。
“我希望借用钻石星的航空港，容许一批飞船短暂停靠，在星球上进行补给。”谷绪开门见山，话说得直截了当。
“什么型号的飞船，数量多少？”提及正事，喻珊抛开杂念，态度变得严肃起来。
她长期驻守钻石星，有权决定是否开启航空港。
如果她不点头，进入星球的通道无法打开，没人能降落钻石星，大批船队更加不行。
对于喻珊的问题，谷绪早有准备。他没有任何隐瞒，坦白道：“武装飞船，数量几百艘。专门运载天琴星人，充当客船使用。”
“天琴星人？”
“对。”谷绪点点头，继续道，“随行有十二区武装人员，船上搭载新型战斗机器人。我可以保证，在降落钻石星后，机器人立即休眠，不会对星球造成任何威胁。”
“补给需要多少？”喻珊没有点头或摇头，转而询问补给数量。
“食物和水，一定体积的能量石，足以供应十万人。”谷绪能提供所有物资，可他不打算这样做。
借道巫妖的星球，停靠航空港进行补给，作为回报，总要让对方赚上一些，不至于亏本。
由喻珊提供物资，自己付出足额晶币。
晶币数量不会保密，他会明确告知天琴星人，从对方的薪水中扣除。
供应十万人的物资，花费是一笔巨款。分摊到每一个人身上，绝称不上大数目，佷容易就能偿还。
天琴星人平安完成旅途，巫妖获得晶币，谷绪省去麻烦，可谓一举三得，彼此都能满意。
听完谷绪的讲述，喻珊迅速权衡利弊，认为这笔交易可以做。
“我必须提前说明，停靠钻石星要严守星球上的规矩。进入航空港后，船上人员不得随意走动，更不能走出航空港，否则会被视为入侵者，遭到防护系统攻击。”喻珊愿意为谷绪提供方便，只是丑话说在前面，先一步强调规矩，避免后续引起纷争。
“我会告知所有人。”谷绪当场点开通讯器，将喻珊的要求发给梅丽，“这次航行由梅丽领队，她到过钻石星，会妥善进行安排。”
“梅丽，那只迷人的黑狼蛛？”喻珊眼珠子一转，放下酒杯凑近谷绪，口中问道，“她还是单身？”
谷绪挑眉看向她，不及开口，一只手从喻珊背后探出，按住她的肩膀，强行把她拉开。
“太近了。”冰冷的声音响起，威胁之意昭然。
喻珊僵硬地转过头，脖颈发出咔咔声响。不出所料，大片灿烂的银光闯入眼帘，刺得她眼球发痛。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距离谷绪太近。忙不迭主动后撤，迅速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刚刚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作古的曾祖母。
死亡的预感再度降临，她以为自己会被暴怒的银龙撕碎，零散地扔出宴会厅。
好在严珣只是警告，没打算真朝她动手。
“那么，事情就这样定下。你的船队什么时候抵达，直接发给我讯息，我会下令打开进入星球的通道。”喻珊一边说一边后退，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经在几步外。
她举起手腕，手指敲击通讯器，示意随时接收消息。
见到谷绪点头，她一刻也没有多留，一溜烟穿过人群，消失在宴会厅一角。
直至宴会结束，她必须小心地躲藏起来，绝不出现在银龙的视线中。
总之，保命才是关键。
“你和她说了什么？”严珣靠近桌边，没有从托盘中取酒，而是从桌上端起一盘甜点，随意托在掌心。
盛装点心的盘子精致小巧，花形糕点摆放正中，底部有绿叶烘托，花瓣娇艳欲滴，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船队借道钻石星，在航空港停靠补给。”谷绪如实回答。
看到严珣手中的点心，他突然想尝一尝。
回首看向餐桌，发现同类的糕点全被取走，对方手中的是唯一一盘。
“亲爱的，张嘴。”声音自耳畔响起，带着笑意。
谷绪回眸，一只银色的叉子递到嘴边，叉子前端是切下的蛋糕一角，切面流淌果酱，香甜诱人。
“不喜欢？”见谷绪迟迟不动，严珣歪了下头。
“我喜欢这块蛋糕，但不喜欢你的方式。”谷绪说道。
思考片刻，严珣状似恍然大悟，理解道：“我明白了。”
下一刻，就见他收回叉子，将蛋糕送入自己嘴里，旋即俯身弯腰，食指挑起谷绪的下巴，堵住了他的嘴唇。
糕点绵软，果酱入口即化，香甜融化在唇齿之间。
谷绪睁大双眼，凝视近在咫尺的面孔，能清楚捕捉到对方眼底的笑意。
“味道如何？”严珣后退些许，一缕发丝滑过谷绪脸颊，发尾落在他的肩膀上，与黑发纠缠。
谷绪没说话，退后一步环顾四周。
对上或了然或震惊，或意味不明的目光，他抿了抿嘴唇，确信严珣没有张开精神力屏障，绝非是一时间疏忽。
“你是故意的？”
“龙是充满独占欲的生物。”严珣曲起手指，指关节擦过谷绪的下巴，顺着他的脖颈滑落，抵在他的锁骨之间。
紫色的眼眸深深凝望着他，眼底深处燃烧暗色火焰，几欲将他焚烧殆尽。
“我已经相当克制。”他的声音无比轻柔，分明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如果遵循本能，他很乐意撕碎那两只巫妖，让他们彻底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谷绪眸光微闪，暗色浮出眼底。
霸道，残忍，疯狂。
无论伪装得多么巧妙，天性不会改变。
严珣是个疯子，疯狂烙印在他的基因中，永远无法抹除。
换做一般人，或许会感到恐惧，甚至想要逃离。
谷绪则不然。
望入对方眼底，清晰捕捉到阴暗的色彩，他突然指尖轻颤。
兴奋、愉悦、酥麻。
不知不觉间，谷绪眼角浮现黑色纹路，被暴虐和疯狂侵袭，竟觉心动不已。
第214章
“不死族后裔,他和你谈了什么？”
喻珊躲到宴会厅角落，避开严珣冰冷的目光，却没能躲开同族。
在她背靠着罗马柱稳定情绪时,喻炎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声音传来,登时吓了她一跳。
“喻炎！”喻珊猛然转过身,双侧脸颊浮现暗纹，显然惊魂未定。她怒视对方,声音中充斥低压,“你吓到我了！”
喻炎立即退后半步,抬起手表达歉意。
“抱歉。”他认真观察喻珊,捕捉到对方眼底的红光,听到急促的呼吸声,不由得面现诧异，“严珣，那头银龙，他真想杀了你？”
“不然呢？”喻珊稳定心神，单手覆上脸颊。移开时,黑纹消失无踪,肤色恢复正常,“银龙的独占欲众所周知。他没有当场撕碎我,已经是谢天谢地。”
她是巫妖和星蛾的混血，驻守钻石星多年,面对过各种各样的风险，遇见过形形色色的对手。
她曾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围困,一度面临绝境，生命危在旦夕。也曾撞见星兽,九死一生方才脱险
追溯往昔，种种情境在目。
即便是最危险的一次，也未如今日一般，让她全身僵硬，被死亡的锁链缠绕，全无反抗之力。
黑暗的阴影笼罩，压得她无法呼吸。
血腥、阴森、冷彻骨髓。
恍如身陷沼泽，随时将坠入无底深渊，在恐惧和绝望中窒息。
“没有亲自面对他，你不会明白我遭遇过什么。”喻珊深吸一口气，抬手遮住双眼。随着视线变暗，听觉愈发敏锐，她清楚捕捉到自己的心跳，频率加快，真实反应她此刻的情绪，焦躁不安，恐惧和惊悸挥之不去。
目睹喻珊的表现，喻炎哑然。
他迈步走上前，展开双臂揽住对方，温和地释放精神力，尽可能安慰自己的血亲。
“抱歉。”他再次道歉，为自己方才的莽撞。
他早该想到，若非遭遇威胁，以喻珊的性格不可能躲藏。
“不是你的错。”喻珊抵住喻炎的肩膀，容许自己倚靠片刻。随即抬手推开他，表情恢复正常，“我的确被吓到了，我在迁怒。”
喻炎顺势松开手，认真观察她，确信她在恢复，而非逞强，无声收回精神力，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需要喝一杯。”
话落，即有机器人滑至近前。
托盘中摆放五只高脚杯，杯身晶莹剔透，盛装的酒呈暗金色，液体中有微光闪烁，看上去十分奇特。
喻炎端起两只酒杯，示意机器人可以离开。
一只高脚杯递到面前，喻珊不作迟疑，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种酒的度数很高，入口辛辣，似火焰燎过喉咙，一直烧到胃中。短短一瞬间，灼热感充斥胸腔，焚尽残存的焦虑。
她攥紧高脚杯，长舒一口气。
没有任何语言，又夺过喻炎手中的酒，仰头灌了下去。
“小心点，你会喝醉，我可不想看到你当众失态。”喻炎口中调侃，接过喝空的酒杯，随意捏在手中。
“我不会。”喻珊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不会醉，还是不会耍酒疯？”喻炎又召来机器人，把空杯放回托盘上。或许是为避免担忧成为现实，他没有再取酒，而是换成一盘水果，用精致的叉子插起来，一块接一块送进嘴里。
见喻珊看过来，他快嚼两口咽下水果，朝不远处的机器人示意，说道：“想吃自己拿，我不会分给你。”
喻珊啧了一声，兀自端起一只小巧的果盘，吃水果之前，不忘回答喻炎之前的问题：“我不会醉，更不会耍酒疯。”
“好吧，我相信。”喻炎点点头，选择相信这个回答。
接下来几分钟，两人都没有再开口，一门心思解决盘中的水果。
果盘快速清空，喻珊的情绪也彻底稳定下来。
她擦拭唇边的果汁，转身取来两杯甜酒，一杯递给喻炎，权当是回敬方才的烈酒：“你之前问我，他和我说过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喻炎停下动作，视线看过来，表情逐渐变得认真。
他示意喻珊说下去。
“他有意借道钻石星，希望我能放开航空港，容留一支船队停靠，在星球上进行补给。”喻珊如实说道。
“船队？”喻炎面露惊讶，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几百艘武装飞船，专门运送一批天琴星人，数量大概在十万左右。随行有十二区武装人员，补给由钻石星提供，以晶币结算。”喻珊晃动着高脚杯，给出估算出的晶币数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一笔不错的买卖，利润丰厚，我没理由拒绝。”
几百艘武装飞船，十万天琴星人，借道钻石星。
喻炎陷入沉思，眉心深锁，忖量谷绪的意图。
“你觉得他想做什么？”他看向喻珊，询问对方意见。
“不太确定，但能肯定这些天琴星人已经宣誓效忠他，会成为他的领民。”喻珊道出自己的猜测。
“天琴星人有空间异能，擅长制造空间门。”喻非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轻易穿过喻炎设置的屏障，站到两人身侧。
“空间门？”喻炎和喻珊同时转头，眼底闪过惊讶，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不死城复苏，十二区的发生翻天覆地变化，荒漠被森林和草场取代，河流水道穿行，再不是一片不毛之地。”喻非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平静说道，“接收大批领民，必然是为造城。巨星上的领土，还有附属星，要在短时间内巩固统治，组建交通网是最快的办法。创建空间门，在星球之间构筑通道，简单高效，能省去许多弯路。”
这个猜测无比接近真相，除了细微处，简直像读过谷绪的计划书。
“照你这样说，迁移大批天琴星人就完全讲得通。”喻炎摩挲着高脚杯上的花纹，神情若有所思，“我看到他与亚尔维斯交谈，八成是要购买空间石。”
“你送给他一颗矿石星。”喻非提醒道。
“那颗星球尚未开发，勘探和建设矿场需要时间。不如从亚尔维斯手中购买，如果他着急开启工程地话。”喻炎说道。
送出这颗矿石星，也算是机缘巧合。
喻炎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喻非，认真道；“十万外星系移民，如果全部迁入巨星，势必要通报第一区。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有沼泽星人的旧例，在星际移民方面，大家都变得谨慎。议会想必有话要说。如果有人借机发难，你会赞成还是反对？”喻炎快言快语，索性将问题挑明。
这件事可大可小，端看如何处理。
喻非没有立刻回答，他抬眸看向宴会厅另一侧，谷绪已经离开餐桌旁，仍和严珣站在一起。
两人靠得很近，氛围亲密，旁人很难靠近。
那头银龙不仅任性，而且极其霸道。他已然卸下面具，展示出强烈的排他性，恣意妄为，将独占欲发挥到极致。
“喻非，你在看什么？”见喻非突然走神，喻炎不禁问道。
喻珊没出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两道高挑的身影闯入视野。她当即收回目光，不打算再多看一眼。
声音传入耳中，喻非回过神来，眼帘微垂，掩下暗红的双眸，也遮去一闪而过的阴翳。
“矛盾的关键在于定居点。”他平静开口，清晰指出整件事的要害，“如果这些人安排在附属星，问题将迎刃而解。”
附属星是谷绪的私人领地，完全属于他，不牵涉到巨星。
不管他在星球上做什么，也不管他接收多少领民，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旁人无权置喙。
如果有人紧抓不放，会触犯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以家族为基点的庞大势力首当其冲。
这些家族拥有海量附属星，在多个星系开拓领土，领民不计其数。如果较真地话，没人能完全清白，有一家算一家，百分百会被卷入漩涡。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谷绪反倒不会成为重点。如维米尔家族、卡拉扬家族、树人家族等，才会成为重点审查的对象。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盖子不能揭开，必须一直按住，否则地话，维系平衡的绳索必然断裂。无人乐见这种结果。”喻非说着，端起手中的酒杯，相隔会场遥敬谷绪。
宴会厅另一端，谷绪恰好回过头，撞见喻非的动作。
考虑片刻，他从严珣手中取过酒杯，朝对方示意。随即又转过身，将酒杯送回给严珣，自始至终没有浅尝一口。
他要借道钻石星，回敬巫妖是出于礼貌。
但他不会喝一口。
自从吃过一次亏，他发誓滴酒不沾，任谁都不能让他破例。
酒杯被取走又原样送回，看着杯中轻荡的酒液，严珣笑意清浅，双眼眺望三名巫妖所在的方向，眼底闪过一道冷光。
果然，他不应该过于克制。
巫妖实在令人讨厌。
真是过分碍眼。
“你在想什么？”谷绪的声音响起，打断严珣的思绪。
银龙抬起头，阴暗的情绪隐匿无踪。
他扬起灿烂的笑，明媚阳光，仿佛光明凝聚，以生命的形态降临人世间。
“最后一支舞曲。”严珣放下酒杯，牵起谷绪的手，微笑说道，“我希望你不会拒绝我。”
“我不会。”谷绪回答得十分干脆。
经过数支曲子的磨合，他逐渐掌握诀窍，不能说完全熟练，至少不会再轻易踩到舞伴的脚。
伴随着管弦声起，谷绪主动揽住严珣的腰，牵着他进入舞池。
两人角色转换，舞步也随之变化。
严珣毫不介意，十分乐意配合。他将主动权交给谷绪，任由对方牵引自己。
乐声悠扬，灯光璀璨。
音符具象化跳跃，悬挂头顶的水晶灯摇曳轻碰，悦耳的声音融入舞曲，演奏出绝无仅有的旋律。
一对又一对舞伴在乐曲中旋转，彼此擦身而过。
香风流淌，裙摆飞扬。华服斑斓夺目，发间的宝石熠熠生辉。
两道身影尤为引人注目。
银辉灿如星辰，鸦羽渲染暗夜。
光明与黑暗，于此刻默契交融。
银龙与不死族，巨星最古老的种族，跨越千万年时光，重新又站到一起。
手指交握，两枚指环交叠，戒面与灯光相映，浮现神秘的紫光，如同严珣的眼眸。
谷绪牵引着严珣，望入那双眼眸，他有瞬间失神。
奢华的宴会厅，悠扬的乐声，欢乐的人群，都在这一刻远去。
时间仿佛停滞。
他不自觉停下舞步，单手扣住严珣的下颌，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吻住他的嘴唇。
乐声终于停了。
宴会厅内悄然无声。
舞池中央，谷绪也松开严珣，他表现得泰然自若，仿佛上一刻他没有禁锢住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宣示主权。
“亲爱的，你是故意的？”严珣俯身靠近谷绪耳边，下唇一抹殷红，源于被咬破的唇角。
谷绪没有躲闪，扳正他的面孔，直白道：“你一次，我一次，我们扯平了。”
“扯平？”
“对。”
严珣看着他，表情稍显古怪。
他突然间发现，在某些时候，谷绪会显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大概是重拾情感的缘故，他的反应总是异于常人。往往令人措手不及，也会带来无法预料的惊喜。
“好。”严珣笑了，无视周遭的目光，亲昵地蹭了蹭谷绪的鼻尖，随即牵起他的手，施施然走出人群。
最后一支舞曲结束，宴会也进入尾声。
作为第一区的主人，喻非走到人前，以执政官的身份宣布，十日后举办新政府就职仪式。
“仪式向全星系公开，请诸位准时出席。”
话落，众人最后一次举杯，宣告盛宴落下帷幕。
大厅灯光变暗，与宴众人陆续离场。
机器人排列在走廊，负责引导宾客前往升降梯，有序离开议会大厦。
“十天时间，比预期稍晚。”
“卫星城关闭，空间门无法使用，来回总需要时间。”
“今夜启程。”
“想必大家都一样。”
众人鱼贯走出宴会厅大门，三三两两穿过走廊。一路来至升降梯前，沿途都在交谈，能看出结盟的对象，以及存在矛盾的几方。
时间很充裕，治安官选择回归各区，处理搁置的政务。舰队指挥官也要返回驻地，安排后续事宜。
议员们自不必提，大都要与家族成员汇合，传递本次会议细节，为权利争夺做好准备。
谷绪决定返回十二区，赶在船队出发前与天琴星人见一面。
严珣则要回到第三区，还需前往第六区，抓紧处理压下的政务。
“真不想和你分开。”升降梯下行时，严珣倚在谷绪身后，额头压上他的肩膀，声音中充满不舍。
谷绪侧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却也放任他靠近，没有把他推开。
升降梯停在大厦一层，金属门滑开，两人前后走出梯厢，来至大厦不远处的停机坪。
天空又开始飘雪，雪花纷纷扬扬，很快连成一片。
天地间充斥莹白，庞大的战舰淹没在雪中，仅能望见模糊的轮廓。
严珣正打算向谷绪告别，不想被对方拽住衣领。
“你和我来一下。”谷绪说着，背后展开鸦翼，带着严珣飞向黑色战舰，光速进入舱门。
他没有去往指挥舱，而是来到自己的休息舱，按下掌纹，拽着严珣走进去，如同携带捕获的猎物。
一声轻响，金属门合拢。
室内灯光点亮，严珣被压到墙上。
领扣崩断，衣领被扯开，紧接着喉咙被咬住，刺痛感袭来，成功逼红了他的双眼。
“印记。”谷绪松开牙关，指尖划过鲜红的牙痕，抬眸看向对方，声音微哑，“在宴会厅里，我就想这么做。”
严珣低头凝视他，瞳孔颜色渐深，呼吸变得急促。
陡然间，两人位置转换。
谷绪被举高，背部抵上冰凉的墙面，凶狠的撕咬随之而来。
外套被扯开，金属钮扣滚落地面，接连敲击在地板上，蹦跳数下撞上墙角，不再移动。
两人的身影倒映在地面，逐渐变得模糊，随即被一件外套覆盖。
精神力铺开，能量激烈震荡，爆发出一阵颤音。
半精灵从口袋中探出头，看到室内的情形，又嗖地一声缩回去，顺带抓住银腹狼蛛，一起藏进口袋里，用布料包裹住自己。
战舰外，谷绪和严珣的随员面面相觑。
两队人大眼瞪小眼，目光锐利，但无话可说。
确认谷绪和严珣不会马上现身，此刻去打扰也很不聪明，众人做出相同选择。
“告辞。”
“再会。”
他们互相道别，各自登上战舰和飞船。
周围的舰船陆续升空，他们却坚持不动，极有耐心地等待严珣返回旗舰，等着谷绪前往指挥舱下达指令。
“应该不会太久……吧？”
绯云等人交换目光，心中实在没底。
碍于是谷绪主动，三叶星人集体保持沉默，没耐心也要等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停机坪上逐渐清空，所剩舰船寥寥无几。
严珣终于现身。
从不死族战舰离开时，他心情颇佳，肉眼可见神采飞扬。身上的外套换了一件，领口微敞，一枚牙痕清晰可见。
塔台发出讯号，两支船队终于启程。
战舰和武装飞船从地面起飞，接连闯入风雪，化作一个个黑点，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之中。
停机坪彻底清空。
议会大厦顶层，喻非站在窗前，目送战舰飞远，暗红色的双眼归入平静。
他转身离开窗前，迈步穿过走廊。
外套下摆轻扬，翻出猩红的衬里。
坚硬的靴底敲击地板，声音在空间内回荡，直至消失在走廊尽头，再不可闻。
第215章
雪飘如絮,遮天迷地。
寒风肆虐，雪线快速推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
黑色战舰穿过雪幕，途经十一区上空,恰好遇到海族的巡逻船队。
海族的飞船极具特色,船体颜色浅蓝，顶部圆润,底部扁平,像被剖开的珠子。船舱底部垂挂触手,在寒风中持续摇摆。
无论远望还是近观,这些飞船都像是巨大的水母,轻飘飘悬浮在半空,好似全无重量。
讯号接通，一名海族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中。
他身材高大，面部轮廓刚毅，相貌十分俊朗。
从额前至后颈覆盖光滑的鳞片，珠贝一般闪烁光泽。两道眉骨凸起,眼窝极深,愈显得目光深邃,看人时极具有压迫力。
透过屏幕,他以海族的礼仪问候谷绪，态度毕恭毕敬。
“尊敬的大人,费岚阁下有礼物送给您，特地命我在此等候。”海族声音低沉,发声时耳后翕动，藏在鳞片下的腮持续开合,是海洋种族惯常的呼吸方式。
“费岚的礼物？”谷绪心生惊讶，略微坐直身体。
不怪他感到诧异，无论是赠送礼物，还是有事相商，由本人出面更具有诚意。何况两人曾出席同一场宴会。
然而，鲛人城主貌似不这样想。
面对谷绪的疑惑，海族无从解答。
鲛人是海洋之主，在海洋中拥有绝对的统治力。费岚下达命令，海族只需要忠实执行，他们不会去思考背后缘由，更不会心生质疑。
“请原谅，阁下，我只是奉命行事。”海族说道。
他的样子不似作伪，是真的一无所知。
谷绪无意为难对方，示意智脑打开舱门，放出一批机器人。
两支队伍在半空中交接，机器人运回一批金属箱，箱体朴实无华，没有镶嵌亮晶晶的石头，一点也不符合鲛人的爱好。
箱中的物体颇具分量，箱盖和箱身特地锁住，显然里面的东西非同一般。
礼物送出，海族完成使命，再次向谷绪行礼，身影从屏幕中消失。
天空中，水母形的飞船向两侧散开，让出中间的通道。船下悬挂的触手慢悠悠摇晃，有生命一般。
黑色战舰继续启程，三叶星人驾驶的武装飞船紧随在后。
船队穿过风雪，迅速朝两区交界处挺近。
战舰指挥舱内，金属门向两侧滑开，一队机器人鱼贯行入。
它们搬来六只金属箱，每一只大小相同，花纹相似，在指挥椅前一字排开。
谷绪起身走到箱前，探手触摸箱盖。
箱体严丝合缝，锁眼在箱盖中央，附赠的钥匙嵌合在锁眼旁，样式很古老，上面有类似鱼骨的花纹，看上去十分独特。
谷绪绕着箱子走过一圈，不耐烦寻找机关，直接暴力掰断卡扣，拿起开箱的钥匙。
钥匙对准锁孔，插进去转动数下，清晰的机械音传来，箱锁打开。密闭的箱盖与箱体错开，自动向上抬升。
谷绪退开半步，握住箱盖边缘，轻松移至一旁。
箱体内很深，铺满柔软的皮毛。皮毛中躺着一枚椭圆形的蛋。蛋壳表面光滑，呈火红色，犹如燃烧的火焰。
“蛋？”
谷绪不由得挑眉，视线移向余下的金属箱，一口气全部打开。
不出预料，箱子里全是充满能量的蛋，颜色各异，表面有天然形成的花纹，象征它们来自不同种族。
观察片刻，谷绪弯腰托起一枚，曲起手指轻敲，能听到沉闷的声响。
蛋内溢出能量，吸引半精灵和银腹狼蛛。
两个小家伙爬出谷绪的上衣口袋，盯着箱子里的蛋，眼睛一眨不眨，目光无比火热。
想吃。
留意到身侧的动静，谷绪低头看过去，撞见扒住衣兜的半精灵，以及和他趴在一起的银腹狼蛛，轻易读懂了他们的渴望。
他自认是大方的饲主，不会在食物上苛刻自己的宠物。
这些蛋实在特殊。
在搞清费岚的意图之前，他暂时不会做出处置，也不能喂给他们。
“先等等。”谷绪探手入衣兜，安抚半精灵和银腹狼蛛。随后打开通讯器，向费岚发去通话。
没有等待多久，通讯器闪烁微光，光屏投影在谷绪面前，费岚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中。
他已经回到加尔什城，身处奢华的卧室，却无心思玩乐。
小山一样的文件堆在面前，全是这段时日累积的政务，不仅有加尔什城，还包括十一区。
大量文件需要签署，必须由他亲自过目。
费岚回到城内后，压根没来得及喘口气，立即投入繁忙的工作。
半海妖没有陪在他身边，各自肩负任务外出。
一身黑衣的海兽管家站在他身后，藏在阴影下，随时听候费岚的吩咐，为他提供必要支持。
谷绪发来通讯时，费岚正在审阅新纳入领地的城市。
由于遭到过海虫破坏，城中大部分设施需要重建。他看过海族制定的计划，索性更进一步，改变城市布局，将桥梁建筑全部推倒重建。
“拓宽占地面积，打造一座新城，不设城墙，作为十一区的主城。”
费岚风流不羁，性格散漫，工作起来却极有效率。
在处理政务方面，他经验丰富，堆集的文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摞起的小山很快就矮下一截。
谷绪的通话打断他的工作。
猜出对方的来意，费岚当即丢开笔，身体靠向椅背，单手扯松领口，打算让自己放松一下。
“日安，美人。”屏幕亮起，他扬起灿烂的笑容，异色双瞳闪耀，比星辰更加明亮。
“日安。”没在意对方的称呼，谷绪移动光屏，展示地上的金属箱以及装在箱中的蛋，“你的礼物，我收到了。”
“你喜欢吗？”费岚笑着说道。
他双手交握搭在腿上，目光锁定谷绪，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
“谢谢，我很喜欢。”谷绪坦然点头。
不等费岚出言，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你为何要送我礼物，还是由海族转赠？”
“我想和你打好关系，即使无法结盟，也希望维持友好。”费岚没有闪烁其词，言辞直截了当，“巨星格局发生巨变，出于不同的利益，战争时期的联盟不复存在。为日后考虑，我需要盟友，你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礼物由旁人转交，而非亲自送出，”费岚稍作停顿，指尖擦过鼻梁，不讳言对严珣的忌惮，“严珣差点当场撕碎那只巫妖，只因为她和你跳了一支舞。陷入爱情的银龙蛮横霸道，充满攻击性，极其不可理喻。我可不想被视作敌人，被认为是在挑衅他。”
“最后一个问题。”谷绪没有纠结费岚的暗示，转而询问礼物的来历，“为什么选择送我这些蛋，理由呢？”
费岚挑了下眉，对谷绪的敏锐丝毫不感到意外。
“情报来自古格星。”他说道。
“古格星？”
“那颗星球发生内讧，七领主各自为战，互相背刺。日前三人战死，两人逃离，让出手中全部势力。仅余两人仍在鏖战。”费岚的语速不急不缓，他略微向前倾身，隔着屏幕锁定谷绪的视线，“他们中的一人派出大量武装飞船，打得另一方节节败退，占据压倒性优势。这些武装飞船不属于古格星，也不是任何一支赏金猎人，反倒和十二区的随员飞船颇为类似。”
谷绪没说话，眼波微动，随即湮灭无踪。
“奥莱尔，七领主之一，凭借这批武装飞船以及强大的火力战胜对手，他即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奥莱尔有一名心腹，三眼人拉基诺。”
“据悉是他交易得来这批飞船，代价是大量拥有能量的蛋，以及少数稀有矿石。”
费岚一口气说完，静静观察谷绪的反应。
彼此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无需过于直白，点到即止，为双方留有余地。
“你认为是我帮助了奥莱尔。”谷绪语气笃定，表情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
“是的。”费岚点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报网。即使被困在加尔什城多年，他仍握有众多消息渠道，耳目遍布多个星系，其中就包括古格星。
最初获得这份情报，他再三确认，还以为谷绪有意吞并古格星。
随着事态发展，他发现自己判断错误。
谷绪对古格星没有兴趣。
不，准确来说，他对占有这颗星球不感兴趣。
他的目的是生意，通过扶持奥莱尔，获取一个稳定的交易渠道。
这给费岚提供了灵感。
“我不否认，送出这份礼物，有部分试探的目的。”费岚直言不讳，态度过于直率，很难令人讨厌。
“试探的结果如何？”谷绪问道。
“我相信你喜欢它们，而我能提供更多，数量和品质绝不亚于古格公会。”费岚朝地上的金属箱示意，给出自己的筹码，“我有多种渠道，能收获大量不同种类的蛋，保证蕴含能量。相比赏金猎人四处搜寻，时间不定，我能提供给你更稳定的货源。”
“条件是什么？”
“如我之前所说，我希望结盟。即使不能结盟，也想和你维持友好关系。”凭借直觉，费岚认为该坦诚以告，别耍花样，那样很可能适得其反。
他很坦诚，坦诚得异乎寻常。
谷绪凝视船舱内的礼物，迅速衡量利弊，最终做出决定。
“我不会和你结盟。”他说道。
费岚点点头，心中早有准备，表情仍不免失落。
“我愿意用晶币和你交易。同时，以十二区治安官的身份与十一区商讨，在经济方面开展合作。”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费岚一扫之前的颓然，当即扬起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先听我说，”谷绪抬起一只手，示意费岚先别激动，“我读过巨星法典，其中有关于治安官权限的规定。合作需要在限定范围内，不会超出条文内容。”
“我乐意接受。”费岚毫不犹豫点头，像是生怕谷绪反悔，当面要求制定方案，迫不及待要达成合作，“我希望在就职仪式前签订正式文件，你认为如何？”
“可以。”谷绪点开光屏，确认没有更多安排，约定与费岚见面的时间，“我们可以提前见面，同行前往第一区。”
“十分荣幸。”鲛人城主喜笑颜开，眼眸中似有星光闪烁，不仅漂亮，更加诱人。
两人敲定合作，随即结束通话。
放下熄灭的通讯器，费岚起身抻了个懒腰，顿觉心情舒畅。扫一眼堆积如山的政务，也无法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只可惜，这份愉悦未能持续更久。
海兽管家走出墙边暗影，出声提醒他：“主人，您与谷绪阁下的约定貌似存在不妥。”
“哪里不妥？”费岚放下手臂，奇怪地看向杰拉德。
“您很清楚，求偶期的银龙异常凶猛，具有强烈的独占欲。这一特征适用于任何情况。”杰拉德说道。
闻言，费岚心头一动，已经预感到海兽管家接下来要说什么。
“您与谷绪阁下同行，如果撞见严珣阁下，很可能造成误会，被视作是一种挑衅。届时，事情恐怕很难收拾。”
费岚沉默了。
幼稚吗？
的确。
不讲理吗？
当然。
霸道、蛮横、狂妄、肆意妄为，全都可以套用到严珣身上。
但他有底气这样任性。
费岚扯了扯嘴角，单手覆上额头，无奈地叹息一声。
“事情既然定下，中途更改很不明智。何况我要与谷绪打好关系，不可能一直躲开他。谨慎起见，我会避免刺激他，在进入第一区之前和谷绪分开。”费岚在室内踱步，绞尽脑汁规避风险，“如果我有疏忽，记得提醒我，杰拉德。”
“我会的，主人。”杰拉德认真说道。
一主一仆目光相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压下担忧，走一步算一步，此后见机行事。
彼时，谷绪的船队加速前行，很快越过边境，穿过横亘两区之间的河道，进入十二区境内。
巨星大陆急剧降温。
河流封冻，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十二区的草场、森林尽被掩盖，埋在厚重的雪毯之下。
船队穿过边境时，下方是绵延无尽的森林，高大的林木贯穿整条边境线。
战舰掠过森林上方，起初寂静无声，未见任何异样。
飞至密林中部，林间忽然传出爆音，高大的树木遭受撞击，一棵接一棵歪倒，倒地时互相碰撞，飞溅起大片木屑。
森林中塌陷一块，似蜿蜒的绿河被截断。
激光束自林间飙出，紧接着冲出多艘飞行器。
飞行器三两一组，互为犄角，时而升高，时而近地飞行，明显是充作诱饵，试图吸引森林深处的目标。
驾驶飞行器的武装人员频频回身射击，激光束穿透地面，激起碎雪的同时，带出大片血雾。
在几人身后，更多树木被拱倒，树根断裂，树干朝不同方向歪斜，树冠互相碰撞，钝响声接连不断。
塌陷的林地中央，隆起大片山形土丘。
土下钻出恐怖的黑影，头顶菌菇状的肉瘤，身躯披覆甲壳，赫然是入侵十二区的骷髅虫！
“是虫群。”
“它们果然藏在这里！”
“快，引它们出来！”
飞行器上，莱格频繁向后射击，挑衅虫群向自己追来。更抓住间隙联络南希，通知对方做好准备。
“我正在引它们过去……”
话音未落，前方忽然传来怪响。
不远处的地面大范围塌陷，十多条骷髅虫破土而出，拦截住一行人去路。
莱格和南希联手设置陷阱，准备将虫群一网打尽。虫群也在围猎，要将诱饵一口吞掉，不给对方逃脱的机会。
前路被封堵，身后追兵将至。
危急关头，莱格舍弃飞行器，在半空变作一头雄狮，发出愤怒的咆哮，猛扑向拦路的虫群。
“队长！”
查德和费尔等人大吃一惊，顾不得许多，紧跟着原始化身躯，追随莱格冲了上去。
在场共有九名兽人，战斗力非比寻常。
奈何骷髅虫数量太多，除非南希能及时带人赶来，否则几人凶多吉少。
千钧一发之际，刺目的激光束从天而降，一击贯穿咬向莱格的骷髅虫。强大的能量穿透虫躯，瞬间爆裂开，撑破骷髅虫的外皮，眨眼间将其吞没。
更多光束落向地面，虫群被逐一点名，一条接一条四分五裂。
莱格等人逃过一劫，看到身后的虫群退去，不由得脸色大变：“不好，它们要跑！”
骷髅虫数量众多，在边境神出鬼没。它们大批产卵，似乎要把这里当做长久栖息地。
消灭它们并不难，最难的是找到它们，挖出它们的巢穴，彻底杜绝隐患。
若非如此，莱格等人也不必以身涉险，亲自充当诱饵。
“快看，是领主大人！”
天空中，激光束告一段落。
一道黑影穿过雪幕，鸦翼振动，带着他飞落枝头。
谷绪站在一根树枝上，单手按住树干，俯瞰地面上的变故。
莱格等人来不及变换形态，不断挥舞着爪子朝他示意，频频指向骷髅虫逃窜的方向。
“主人！”
“领主大人！”
“它们在那里，不能让它们钻进地下！”
谷绪领会其意，当下离开枝头，振翅俯冲向地面。
飞近骷髅虫遁地的区域，感知到生命和能量的气息，他单膝蹲跪，掌心抓入翻卷的泥土，指尖深入地下。
瑰丽的黑纹爬上眼尾，透明的脉络张开，沿着他的手指延伸舒展，树根一般深入地底，锁定钻地的骷髅虫。
一条、两条、三条……
被透明的丝线缠绕，骷髅虫在爬行中僵硬，血肉迅速枯萎，躯壳干瘪，眨眼间失去生命。就如它们的名字一样，仅剩下一具骨骼。
风过林间，凛冽森寒。
磅礴的力量以谷绪为中心流淌，形成闭合的圆环。
大地在颤动，积雪竟开始融化。
飞雪无法落地，中途全部汽化，交织成白色浓雾，弥漫在森林之中。
大概过去一刻钟，谷绪收回手，从地上站起身。
在他头顶，黑色战舰降低高度，舱门打开，大群变异狼蛛从天而降。
它们落地后迅速分散，在林间搜寻骷髅虫的巢穴，翻找埋藏在地下的卵，确保不遗留一枚。
莱格等人解除原始形态，一同走上前，因未能守护边境感到羞愧，表情中满是羞惭。
“主人，是我们失职。”莱格说道。
“不怪你们，骷髅虫的确很难对付。”谷绪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自责。视线望向几人身后，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南希，朝对方招手。
就在这时，他腕上的通讯器忽然闪烁。
消息来自古格星，准确来说，是三眼人拉基诺：“新一批货物已经备好，希望能交易更多武器。”
简单扫过一眼，谷绪不做回应，决定将此事交给凯莫。
通过和鲛人合作，他获得更多买卖渠道。古格星的生意不算迫切，可以暂时压一压，免得狡猾的三眼人生出别的心思。
思及此，他熄灭通讯器，示意南希和莱格等人登上战舰。
“先回驻地。”
“遵命。”
舱门关闭，战舰继续前行，朝十二区腹地飞去。
与此同时，驻地中的天琴星人收到求救的消息，他们的母星遭遇危机，大群来历不明的武装人员在星系出没，极可能是星盗。
“我们需要尽快启程！”
“必须想办法救出他们！”
非弗等人心急如焚，他们无法继续等待。
如果被星盗闯入星球，围屋挡不住入侵者，他们的家族会遭遇灭顶之灾，一个都别想存活！
第216章
天琴星。
狂风大作,席卷荒芜大陆。
风过山脉，碎石沿着山坡滚落，由少至多,由缓变急，似一条条土链自山巅垂挂,远望如瀑布奔腾。
黑色龙卷风平地而起,在移动中碰撞撕扯，发出凄厉的嘶吼声。
风力急剧增强,所过处路面断裂,岩山削平。
大大小小的石头土块随风起舞,在大地上肆虐。沙尘满坑满谷,天地间一片昏黄,尽是飞沙走石。
黑云压向大地,层叠增厚，边际无限扩张，在滚动中蚕食地面。
恐怖的沙暴降临，似巨兽吞噬星球。
一座又一座定居点遭到摧毁，高墙围屋被连根拔起。
屋顶在风中破碎,陆续被掀翻,徒留光秃秃的支柱和石墙。
墙壁倒塌,断木横向飞出,接连砸向地面。落地后继续向前翻滚，在碰撞中断裂,木屑四溅。
沙暴过处，地面建筑皆被削平。
高墙巨木不见踪影,唯余满目疮痍。巨大的疤痕烙印地表，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失去建筑遮挡,天琴星人惊慌失措，不得不驾驶飞行器逃离。
他们没有分散，而是自动聚集到一起，利用异能张开空间，竭尽所能隔绝狂风，向远处的同伴求救。
生死关头，家族间的矛盾不值得一提。
求救讯号发出，很快得到回应。
天琴星人互相传递消息，一起调转方向，集体朝西北方向的峡谷进发。
恐怖的沙暴紧追不舍，速度稍慢就会被咬住，卷入风中支离破碎。
没有人敢回头，所有人都在全力逃命。
他们在和灾难赛跑，心中祈求好运降临，保佑他们逃离沙暴，抵达一处安全的避难所。
“快看前面！”
“有光，有光！”
“是讯号！”
前方出现亮光，一道道斜射向天空，穿透昏黄的云层。
逃命的众人精神一振，来不及多想，立即加速疾行，奔赴光源所在地。
沙暴越来越近，龙卷风虎啸肆虐，落在队伍最后的飞行器变得不稳。机身频繁遭遇狂风撕扯，被锋利的石块砸中，持续颠簸摇晃，逐渐失去控制，随时可能坠落。
“小心，再坚持一下！”
“前面！”
“就在前面！”
发现同伴陷入危机，接连有飞行器抛出绳索，利用前端的爪钩吸附目标，带动他们继续前行。
吱嘎。
与狂风角力，绳索瞬间绷直，发出危险的拉扯声。
所幸飞行器能源充足，加之众人齐心协力，没有一人舍弃同伴，失控的飞行器终于脱离险境。
然而危机尚未彻底解除。
“快朝那边飞！”
飞行途中，逃命的队伍继续扩充。队首的百余人发现左右出现亮光，是从不同方向飞来的族人。
他们都在逃命，也一同被光芒吸引，不约而同朝发光处聚集。
“这么多人……”
“不管了，先冲过去！”
“快！”
能源指示灯危险闪烁，没有更多时间犹豫，飞行中的队伍接二连三俯冲，抵近光束中心。
接近地面，众人才发现光源来自地下。确切来说，是一处贯穿山体的峡谷。
峡谷周围山峦起伏，地面不生植被，尽是怪石嶙峋，形成天然的屏障。
谷底狭窄幽深，数万天琴星人藏身其中，释放异能打造屏障，有效隔绝狂风和云团，人为开辟出一块安全区域。
“这里！”
望见头顶的飞行器，谷底众人挥舞手臂，冒险打开屏障。
众人终于看清光束源头，来自拆解的飞行器前灯。由几名强壮的青年高举，给奔逃中的队伍指明方向，引导他们从安全的位置进入峡谷。
“快下来！”
飞行器迅速降低高度，有的中途耗尽能源，天琴星人被迫凌空跃下，任由座驾在身后坠毁，爆发出一阵强光。
生死关头，保命要紧。
不管多么心疼，该舍的必须舍掉。
即便是最抠门的家伙，这个时候也会果断行动。毕竟晶币可以再赚，飞行器能够再买，要是丢掉性命，一切就都没了。
光束持续射向天空，如一支支利剑竖起，剑身刺破昏黄的云层。
大量飞行器进入峡谷，多数平稳降落，坠毁爆炸的终归是少数。
天琴星人在这一刻无比团结，他们尽可能地救助同伴，把来人带进安全区域。后来者自动自觉加入队伍，发挥最大的力量支撑屏障，只为拯救更多人。
“风暴过来了！”
“它们太近……危险！”
轰隆！
一座山峰被削平，恐怖的风旋压过山脉，撞上峡谷上方的屏障。
天琴星人遭遇猛烈冲击，大片向后栽倒，超过半数无法立刻爬起来，咳嗽声此起彼伏。
众人对视一眼，都能看清彼此的狼狈。
个别嘴角流血，眼圈变得赤红，显然受伤不轻。
“没办法，我们真的没办法救下他们……”
龙卷风屡次撞击屏障，凶兽一样窥伺峡谷中的猎物。
不想全体覆灭，天琴星人别无选择，只能咬牙熄灭光源，封闭峡谷入口，眼睁睁看着屏障外的同族被狂风卷走，刹那间不见踪影。
“他们死了……”
卷入可怕的飓风，没人能平安脱身。
甚者，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众人陷入沉默，峡谷内死一般寂静。
数十万人拥挤在一起，没有发出任何则音，自始至终无一人开口，死寂得令人心慌。
相同的情形发生在星球各处。
有天琴星人藏进避难所，侥幸逃开沙暴。也有人遭到灭顶之灾，被狂风吞噬，就此尸骨无存。
一天一夜过去，沙暴不见减弱，反而越来越强。
黄沙遮天蔽日，早分不清白昼黑夜。
防护屏障遭遇连番撞击，开始摇摇欲坠。峡谷入口处更是岌岌可危。
躲在峡谷中的天琴星人没时间哀伤，他们必须振作起来，抓紧时间加固屏障，竭尽全力维护这处避难所，直至灾难天气过去。
“就算天灾消失，星球外还有星盗。”一名天琴星人靠着岩石坐下，他身上的外套沾满灰尘，暴露在外的皮肤覆盖一层沙土。脸上横过两道血痕，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尚未结痂。
他的话引发共鸣。
陆续有同伴靠着石块和岩壁坐下，他们一言不发，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感到绝望。
“今年的沙暴来得突然，与往年相比，至少提前一个月。”终于有人出声，话题未能缓解忧虑，反而使人更加烦躁。
天琴星环境恶劣，不分季节刮沙风，星球上的居民早已经习惯。
近二百年来，气候进一步恶化，几乎每年都有沙暴，而且一年比一年规模更大，风力更强。
今年的情况尤其糟糕。
沙暴提前到来，多数人毫无防备，星球外更有星盗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强行登陆。
对天琴星人而言，日子简直糟透了。
前有狼后有虎，两只脚都站在悬崖边上，稍不留意就会摔下去，落得粉身碎骨。
“乐观点想，沙暴提前到来，未必是一件坏事。”又一道声音响起，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他来自北部家族，个子中等，身材十分强壮。
他的颅顶既宽又平，眼睛炯炯有神，极符合天琴星人的审美。但在此时此刻，没人会给予赞赏的目光。
听到他的话，多数人朝他翻白眼，对他的观点嗤之以鼻。
“沙暴怎么可能是好事。”
“你被风吹昏了头！”
“与其在这里胡言乱语，不如来帮忙，抓紧加固屏障！”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断指责青年，借机发泄焦躁的情绪。
青年没有放在心上，他抓了抓脑袋，认真解释道：“沙暴固然危险，但能阻止星盗登陆。只要风继续刮下去，那群家伙就不会冒险闯入星球。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天灾的确可怕，藏进避难所，他们总能设法活下去。
星盗则不然。
他们贪婪无比，无恶不作。
一旦登陆天琴星，他们会想方设法搜寻目标，杀死俘虏的天琴星人，抢夺财产，毁灭一切。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知道是歪理，却也不得不承认，青年说的是事实。
“真是倒霉透了！”
天琴星资源贫瘠，坐标相当隐蔽。
天晓得那些星盗是如何找到这里，还集结起庞大的队伍，分明是冲着毁灭星球而来。
青年的观点传播开来，峡谷内的天琴星人不得不开始祈祷，希望沙暴能刮久一些，最好持续到星盗耐心耗尽，自行离开。
峡谷另一端，几名家族主事人聚在一起。
他们找到一处凹陷的岩壁，一同钻进去，留人在入口处望风，抓紧时间密谈。
“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我们没办法离开。”
“非弗他们有消息吗？”
“距离这么远，就算他们马上出发，也来不及救援。”
“等他们抵达，八成星盗已经闯进来。”
“我们的飞行器只能在星球上飞行，没有能实现空间跳跃的飞船，我们压根没法离开这里，连自救都办不到。”
“就是说……”
商议中途，几人的通讯器同时闪亮。
众人对视一眼，立即点开屏幕，面孔映入光中，心中升起希望。
光芒减弱，非弗等人出现在屏幕中。
由于时间紧迫，他们没有多废话，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告知家人们做好准备，即将有船队去接应他们。
“我们无法赶过去，领主大人联络边缘星系的树人，他们有船队在附近，可以来接大家。”非弗说道。
“树人？”
“是的，树人。”非弗示意众人不要多问，尽快准备好，一旦接收到讯号，立即发出自己的准确位置，“登船之后不要多问，凡事听从指挥，切记守规矩。我们马上从巨星启程，会在中途接应你们……”
“等等，非弗，星球上正在刮风，我们和多个家族困在一起。如果树人到来，没办法不引起注意。”一名主事人说道。
“那也没办法。”非弗咬咬牙，认为实在不行，就只能公开迁移计划，“比起被星盗杀死，这是最好的办法。”
几人迅速交流意见，都清楚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我是说如果，”另一名主事人开口，“有人想和我们一起走，该如何拒绝？”
非弗等人显然没想过这种可能。
他们着急拯救家族，没预料到星球突发灾难，设计的预案只为对付星盗。
“你们先等一下。”
留下这句话，非弗的面孔从屏幕消失。
他转身请示谷绪，寻求对方意见。
大概过去半分钟，非弗再次出现，他清楚告诉众人，如果有人想同行，可以允许他们登船。
“我发给你们契约，要求对方家族的主事人签名。这份契约有绝对约束力，如果他们违背上面的条款，或是生出不好的心思，必然要遭受惩罚。”
说话间，主事人们各收到一份文件，是由智脑拟定的契约。
上面的条款不算陌生，与非弗等人签署的大致相同。只是末尾多出一条，对签署者的约束更加严厉。
这让在场的天琴星人十分满意，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
即使收容更多族人，他们的地位也不可动摇。在尊贵的大人眼中，他们一定更值得信赖。
“就说这些，我马上出发，我们路上见！”
“好。”
光屏熄灭，几名主事人短暂交流意见，旋即结束会议，将好消息通知家族成员。
“告诉所有人，准备好，等到树人飞船出现，我们立刻启程！”
和在沙暴中失去多数财产的族人不同，这些家族早就准备迁移，财产装在空间内，全部随身携带。在这场灾难中，除了被刮倒的围墙，近乎没有损失。
他们谨慎地传递消息，告知全体家族成员。
得知即将脱困，众人的沮丧一扫而空，嘴角不断上翘，很难压下去。
他们的异常表现引发关注，各种奇怪的目光投来，猜测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被风吹坏脑子？”
“有可能。”
面对窃窃私语，几家人无心解释。
他们有意朝同一区域聚集，不时仰望天空，期盼着云后出现树人飞船，带他们离开这颗星球。
黑暗的宇宙中，一支树人船队正在航行。
树干形的船身极具有特色，船首的树冠独一无二，代表这支队伍来自边缘星系。
旗舰上，黑松赛尔玛背靠指挥椅，一面光屏悬浮在她对面，屏幕中是身着华丽外套的谷绪。
这件外套专为就职仪式准备，上面的刺绣异常精美，出自白狼蛛伊斯特之手。袖口和衣襟镶嵌宝石，钮扣全以能量石打磨，不仅漂亮，而且价值昂贵。
看到谷绪的模样，赛尔玛不禁吹了声口哨，鬓边的花朵绽放，沁出一阵花香。
“你可真漂亮。”赛尔玛拉近光屏，目光中充满欣赏，“年轻人就该打扮得靓丽一些，这种颜色很适合你。你应该多加几件首饰，耳饰，额饰，还有手环。”
她看上去兴致勃勃，为不在谷绪身边感到遗憾。如果两人当面，她会亲手打扮谷绪，用边缘星系最完美的宝石妆点他。
谷绪扯了扯衣领，推开伊斯特捧来的首饰盒。
相同的盒子还有数百只，全部来自不死城。里面装着各色饰物，由珍惜的晶石打造，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堪称稀世珍宝。
“赛尔玛，很感谢你能帮忙。”谷绪自然地转移话题，提及这次救援行动，“我会报答你们的。”
“不必这样客气。”赛尔玛笑着说道。她朝谷绪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晃几下，“你是不死族的后裔，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很乐意帮你。何况我讨厌星盗，只是绕一段路，顺便帮个小忙，不会耽搁什么。”
“一码归一码，我必须表达感谢。”谷绪态度认真，不因彼此间的关系就认为一切是理所应当，“我的造船厂研制出一种新型武器，重火力，很适合树状飞船。我会让梅丽带去样品，如果你们喜欢，我可以大批量提供。”
树人擅长制造飞船，配备的武器却稍显逊色。
谷绪提出的重型激光炮恰好弥补不足，完全是为树人的飞船量身打造。
闻言，赛尔玛笑了。
“年轻人，你真是讨人喜欢。”
“我会当成赞美。”谷绪说道。
“不必怀疑，这就是赞美。”赛尔玛毫不掩饰对谷绪的喜爱，言辞真诚，目光无比热切。哪怕严珣在场，她也不会有丝毫顾忌。
船队无声加速，逐渐接近天琴星所在的星系。
相隔一段距离，能看到聚集在星系边缘的暗影，那不是宇宙尘埃，也不是破碎的星辰，而是成千上万艘武装飞船。
“星盗。”
飞船的影像投射到屏幕中，船上的标志异常清晰。
他们是星盗。
不折不扣，毋庸置疑。
“准备战斗。”赛尔玛收敛起笑容，周身的气势瞬间变化，“年轻人，我要去收拾一群虫子，我们下次再聊。”
“虫子？”
“那是一群虫族，宇宙中最凶残的星盗。这座星系相当贫瘠，坐标也很隐蔽，他们出现在这里未必是为了抢劫。”赛尔玛从指挥椅上站起身，单手拨开长发，鬓边的鲜花完全张开，花蕊收缩，裂开锋利的獠牙，“他们大概是需要一个新巢，为了繁殖。天琴星被盯上，这里的种族都是他们的储备食物。”
赛尔玛说得云淡风轻，字里行间却充满血腥。
树人船队快速逼近，几百对上万，气势一往无前，堪比虎扑羊群。
星盗察觉危机，立即调转船头开火。
没有任何预警，激光束在黑暗中爆裂，战斗打响，从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年轻人，我们下次再聊。”赛尔玛朝谷绪抛出一记飞吻，旋即熄灭光屏。
屏幕转暗的一刻，指挥舱内的气氛瞬间变化。
冰冷，肃杀。
所有人盯紧显示屏，锁定屏幕中的目标，战意汹涌，杀意毕现。
边缘星系树人是极特殊的种族。
迥异于巨星上的亲戚，他们更加残暴好斗。尤其是遇到蛮荒虫族，更会展露出凶残嗜血的一面。
在早已湮灭的古老的文字中，他们被赋予另一个称谓：黑暗树人。
“蛮荒虫族，贪婪的家伙。杀光他们，别放过一个。”赛尔玛下达命令。
“是。”
各船接到指令，立即展开行动。
船首的树冠张开，抵挡袭来的炮火。飞船在行进间组成战斗队形，锁定目标，铺开天罗地网。
地狱大门已然敞开，星盗们无路可逃，即将堕入黑暗的死亡陷阱。
第217章
“该死的,这些该死的树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艘星盗飞船上，愤怒的咆哮声响彻指挥舱。
金属门滑开，吼声传出门外,惊吓到走廊内的船员。众人呆站在原地，下意识缩起脖子,甚至藏进角落里,不敢靠近舱门半步。
指挥舱内，船长马尔双手握拳,不断朝着空气挥舞,像是在击打对面的敌人,可惜拳拳落空。
控制台前,船员们僵直脊背,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引来船长的注意，沦为对方的腹中餐。
是的，腹中餐。
字面意义上。
这支星盗团伙规模庞大，拥有大量不同型号的武装飞船，成员多达百万人。
上自船长,下至船员,全部是蜚蠊,不折不扣的蛮荒虫族。
他们天性贪婪,生来即为掠夺。自食其力从不存在于他们的字典中，每一名家族成员出生,继承的就是强盗血脉。
侵占，抢劫,杀戮，掠夺。
为人不齿的种种行径,在蜚蠊群体中司空见惯，构成他们的日常。
这支团伙正在寻找新的栖息地，不能太靠近强大的星系，那会引来舰队讨伐，也不能荒无人烟，常会得不到补给。
他们四处搜寻，机缘巧合之下锁定了天琴星。
星球地处偏远，地表环境恶劣，却有大量自然生命，很适合开辟为虫巢，用来繁殖下一代。
蜚蠊们设想得很好，不料计划中途生变。
先是星球上发生沙暴，狂暴的沙风阻碍船队登陆。紧接着又遇到树人船队。几百艘飞船来势汹汹，不设法击退他们，注定会沦为对方炮火下的亡魂。
“真是该死！”
船身又一次被击中，发生剧烈颠簸。马尔踉跄几步险些跌倒，顿时怒不可遏，暴跳如雷。
“开火，击退他们！”
蜚蠊有许多死敌，边缘星系树人是最危险的对手。
一旦遇见蜚蠊的队伍，他们势必要斩尽杀绝，绝不容许有任何漏网之鱼。
这伙星盗不仅愤怒，更心生恐慌。别看对方只有几百艘船，数量远远少于自己，论战斗力，自己压根不是对手。
“停止开火，想办法绕开他们。”马尔扶着椅子站稳，头顶冒出两根触角，脸颊和额头覆上甲壳，身躯半原始化，外表更显狰狞。
他体格强壮，肩宽背阔，体型近乎是同船人员的两倍。
依靠压倒性的力量，他成为族群中的佼佼者，独自指挥一艘大型武装飞船，还有两队中小型护卫船。
战况愈演愈烈，蜚蠊逐渐落入下风。
树人飞船节节胜利，已经在星盗队伍的中部撕开缺口，一边开火一边横冲直撞。
眼见情况不妙，马尔没心思拼命，更没勇气正面迎战，他打算从战场中溜走。
“船长……”有船员小心开口，撞见马尔的表情，未出口的话立即咽回到嗓子里。
马尔却不想放过他，在船员转过身时，大步走到他面前，危险地压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没、没有，什么都没有！”船员瑟瑟发抖，声音打颤。被马尔的身影笼罩，脸色瞬间煞白。
“没有？”马尔猛然拔高嗓门，眼球外凸，两条手臂变成坚硬的节肢，挥手间切断船员的肩膀，“你竟然说没有，是在不满我的决定？！”
鲜血飞溅，断肢滚落地面。
足足五秒钟，船员才意识到疼痛。
他单手按住伤处，仍止不住血液喷涌。剧痛袭来，他控制不住滚下高背椅，在地面翻滚哀嚎。
马尔仍不放过他，弯腰抓起他的衣领，头部彻底原始化，张开可怕的大嘴，一口咬断了船员的脖颈。
惨叫声戛然而止。
失去头颅的尸体摔在地上，四肢持续痉挛，手指和脚趾不停抽搐。
脖颈处喷出鲜血，放射状喷洒在地面，铺开大片黑红，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味。
这股味道极其难闻，马尔和船员们却面露陶醉，嘴角滴落涎液，表情贪婪扭曲，充满对食物的渴望。
他们吞噬同类。
在食物匮乏时，族群中的弱者会变成储备粮。
为争夺统治地位，彰显威严，他们不仅会杀死竞争对手，更会吃掉对方。
很快，船员们一拥而上，船舱内响起恐怖的撕扯声和咀嚼声。
不到三分钟时间，地上的尸体被分食一空，只留下残破的甲壳以及无法咬碎的骨头。
马尔回到指挥椅上，一张由骨架拼凑的宝座。
他下令飞船撤离战场，趁同伙拖住树人时开启空间跃迁，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动作快一点！”
“明白！”
临阵脱逃，背刺同伙一刀，在星盗团伙内并不少见。
马尔的动作不慢，可惜有人比他更快。
蜚蠊星盗恶贯满盈，手中染满鲜血，却格外贪生怕死。他们装作正面迎敌，表现出对抗到底的架势，背地里都打着逃跑的主意。
马尔妄图以同伙为垫脚石，殊不知，旁人也有同样的想法。
于是乎，战场中出现奇怪的一幕，激烈的交火中，星盗团伙突然分裂，在交战过程中分割成大小不同的群体，不约而同后撤，企图以同伙为盾牌，借机逃离战场。
“想跑？”
树人飞船中，赛尔玛敏锐察觉到星盗的企图。
她果断下达命令，树人飞船开启舱门，释放出大量单人飞行器，种子一样洒落出去，直扑向星盗。
这些飞行器构造特殊，在飞行过程中快速变形，贴合驾驶员体表，组成一部部人形机甲。
机甲防护能力一流，速度也十分惊人。
几千部机甲疾射而出，似流光划过黑暗，冲入星盗队伍之间。
树人的身躯足够强悍，力量惊人。身躯外包裹机甲，俨然成为人形兵器。
猛冲向目标，几千名树人同时开火，击穿星盗飞船的外壳，徒手撕裂弹孔，从裂缝中冲进去，开启一场血腥杀戮。
星盗们无路可逃，不想死，只能拿起武器拼命一搏。
遇到树人登船，他们集体变成原始形态，利用坚硬的身躯进行对抗，更凭借数量一拥而上，纵然是死，也要拉着对方同归于尽。
船队不停开火，更多树人冲入星盗飞船，船身接二连三发生爆炸。
强光震碎黑暗，出现在天琴星上空，放射状穿透云层。
黄沙漫天，狂风肆虐，好似永远不会停。
峡谷中，数十万天琴星人拥挤在一起，有人沮丧，有人绝望，有人变得麻木，有人仍怀抱希望。
非弗等人的家族聚在峡谷尾端，为保证充足的精力，大家轮番休息。同时派人观望，确保随时有人关注峡谷上空，不错过可能出现的救援队伍。
突然，有人手指天空，惊声道：“快看，那是什么？！”
声音引发关注，众人陆续从藏身处走出，大多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大脑有片刻昏沉。
强光又一次出现，清晰闯入众人眼底。
困意顿时一扫而空。
“老天，是爆炸！”
“一定是树人，他们在和星盗战斗！”
话音未落，更多光爆出现。
天空中密集划过流光，一道接一道砸向地面，如同烟花绽放。
几道光落向峡谷，距离接近，在众人瞳孔中放大，分明是燃烧的飞船碎片！
“快加固屏障！”
“不对，快躲开！”
光焰眨眼即至，呼啸着落入山脉。
数座山峰被削平，山体自顶端崩塌，刹那间碎石滚落，烟尘四起。
烟雾环形膨胀开，形成可怕的黑环。
爆炸的能量隔绝狂风，有足足十几秒，众人听不到任何声音，恍如置身真空中，耳畔失声。
破碎的岩石顺着斜坡滚落，悉数落向峡谷，眼见要堵住山谷出口。
天琴星人遭遇危机，他们必须做出选择，要么舍弃这处避难所，要么拼尽体力加固屏障，将碎石阻挡在外。
“不走地话，我们会被活埋。”
“出去一样会死。”
“我们可以逃去别的避难所。”
“快看天上，又来了！”
众人举棋不定时，头顶再次爆发强光。
这次不是零星几处，而是密集连成一片。强光同时爆裂，万千光束射向地面，峡谷附近遭遇重创，山峰接连被削平，砸出一个个巨大的陷坑。
石块如雨滚落，堵在峡谷两侧，转眼就要封住所有光亮。
“不能再犹豫了！”
天琴星人躲在峡谷内，都预感到事情不妙。
有人先一步做出决断，不顾一切冲出屏障，奔向还能启动的飞行器，抢先众人一步逃离。
平衡就此被打破。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几十万人互相推搡，争相冲出峡谷，抢夺还能使用的飞行器。过程中出现踩踏，许多人逃过天灾，却在同伴的拥挤中受伤，一度危及到生命。
混乱加剧，局面已然失控。
沙瓦等人带领家族成员后撤，没有参与到争夺中，而是尽可能脱离拥挤的人群。
年迈的老人，没有自保能力的孩子，以及体弱的族人被护卫在中心。年轻力壮的家族成员在外围警惕，即使推开挤过来的人群，避免被混乱卷入。
等到峡谷清空一半，天空中的强光也变得稀少。
包围峡谷的山体多数塌陷，碎石滚落遍地，一部分落入峡谷内，堵住进出的通道。
突然，一名主事人发出惊呼：“来了！”
他高举起手腕，小臂上的通讯器正在发光，证明他收到来自树人的讯号。
“快发出我们的位置！”
沙瓦等人大喜过望。
他们苦候至今，没有抢夺峡谷外的飞行器，终于等来了救援！
主事人发出定位，众人一起仰望天空，期待着飞船出现。
这一刻，时间过得尤其慢，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终于，头顶出现黑影。
不是聚集的乌云，也不是燃烧的金属碎片，而是一艘巨大的树形飞船。
船首树冠张开，轻易扫开云层，撕裂狂风。船身平稳地接近地面，悬停在峡谷正上方。
“来了，终于来了！”
“我们得救了！”
“感谢领主大人！”
“赞美您！”
“我们终于能离开了！”
天琴星人互相拥抱，激动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峡谷的出口被堵住，这难不倒他们。
在长者的组织下，他们从空间内取出材料，迅速搭建起简易长梯，分批向上攀爬，出现在峡谷上方。
又有一批树人飞船出现，在接近地面后打开舱门。
飞船没有完全降落，在低空放下履带。
几队机器人飞出船舱，手臂前端伸出探头，释放红光扫描地面，逐一扫过下方的天琴星人。
“身份核实无误，允许登船。”
此次运载的人员超过十万，全部登船需要时间。
几百艘树人飞船轮番降低高度，接走一批天琴星人，立即升高起飞，为其余飞船让出位置。
除了计划接应的人员，队伍中又多出几个陌生家族。
他们没能抢到飞行器，正哀叹自己的命运。不承想绝处逢生，好运意外降临。
“只要签署这份契约，我们就能一起离开？”几名家族中的长者出面，询问对面的同族。
“是的，签署契约，发誓效忠领主大人，为领主大人打造空间门。”沙瓦出面回道。
“我们可以移居到别的星球，能获得新的领地，工作还有报酬？”几人不敢相信，真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你们可以不信，继续留在这里。没人会强迫你们离开。”沙瓦开始不耐烦，作势要转身离开，不打算继续废话。
“等等！”几家人终于下定决心，用最快的速度签署契约，随后召集全体成员，迫不及待冲向树人飞船。
“早知道会这样，装模作样磨蹭什么。”沙瓦嘟囔几声，其后迈开大步，加速越过其他人，和家族成员一起登上飞船。
全体人员进入船舱，履带向上收缩，舱门随之关闭。
赛尔玛的命令传达下去，树人船队离开天琴星，设定航路坐标，开始朝钻石星进发。
冲出星球时，船队重临星盗覆灭的战场。
黑暗的宇宙中，飞船残骸缓慢飘浮，死去的星盗夹杂其间。他们大多变成原始形态，在战斗中死亡，身体支离破碎，很难拼凑完整。
“是蜚蠊。”
“老天，竟然是他们！”
“幸亏他们没有登陆。”
“真是万幸。”
天琴星人聚集在走廊，挤挤挨挨凑到窗前，遇到一具尸体在窗外飘过，登时吓了一跳。认出星盗的种族，众人不免头皮发麻，都是心有余悸。
等到船队飞离星系，沙瓦等人立刻被包围起来。
“给我们讲一讲那位巨星领主。”
“我们都想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
“他喜欢什么？”
“我们该如何向他表示感谢？”
实事求是地讲，对于谷绪，沙瓦等人也知之甚少。但他们不能露怯，必须展现出优势，以确保更高的地位。
几家的主事人交换目光，当下有了决断。
沙瓦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回想非弗给他发来的消息，组织一番语言，开口道：“伟大的巨星领主，不死族后裔。他无比强大，拥有广袤的领土和惊人的财富。他仁慈且慷慨，心肠极好，犹如星辰一般明亮……”
沙瓦满口溢美之词，语气真诚，表情狂热，充满说服力。
众人听得入神，频频发出赞叹声。
从这一天开始，以数船天琴星人为起点，关于谷绪的传说在宇宙中流传开来。
仁慈，悲悯，富有同情心。
一系列词汇用在他身上，与本人不能说天差地别，只能说毫无瓜葛。
以致于传言流入耳中，谷绪本人都没能意识到，这些人口中“伟大仁爱的巨星领主”竟然会是他自己。
现下，传说处于萌芽阶段。
运载天琴星人飞船尚在航行，即将开往钻石星。
身为传说的主角，谷绪人在十二区，正苦恼于堆在面前的礼服和首饰。
在伊斯特捧出精美的刺绣前，他从没有想过，白狼蛛竟会有如此精湛的手艺。
“主人，您不了解的事还有很多。”伊斯特站在谷绪身侧，双臂各托起一件华丽的外套，与谷绪身上的做对比。
房间内有一面落地镜，能清晰照出谷绪全身。
镜旁立起成排衣架，可以随意滑动。架上分别挂着外套、衬衫、长裤和镶嵌宝石的腰带。
地上摞放发光的首饰盒，盒盖敞开，里面躺着各种品类的佩饰，珠光宝气，耀眼夺目。
这栋建筑位于不死城中心，曾是城市创建者的居所。
建筑共有十六层，内部装饰奢华。
穹顶的绘画色彩鲜明，墙上的浮雕活灵活现。房间和走廊内的装饰品都以晶石雕刻，在别处难得一见。
谷绪唤醒不死城，得到不死城创建者的认可。
他是血脉继承者，被这座城市接纳，拥有这里的一切。
让人羡慕的财富，此刻却令他头疼。
“伊斯特，我认为这件就可以。”谷绪扯松衣领，拒绝伊斯特手上的外套。
从进入房间开始，他已经试过十多件上衣，还有配套的衬衫和长裤，以及靴子。
天晓得白狼蛛每天忙碌不停，哪来的时间完成这些精细的手工活。
“我推荐您再试一件，或许这件更好。”白狼蛛不仅是不死城的钥匙，还曾是不死城内有名的裁缝。
伊斯特的祖上人才辈出，在城内拥有很多基业。
如果不是突遭变故，他不会在海上开设酒馆，而是会继承家族的裁缝铺，为爱好发光发热。
“不，我坚持。”谷绪板正表情，态度坚决，语气不容置疑。
“好吧，如您所愿。”伊斯特放弃劝说。他利落地挂好外套，转身又捧起首饰盒，“就像那位树人说的，您需要搭配一些首饰。”
又来了。
谷绪捏了捏额角，正思索该如何拒绝，手腕上的通讯器忽然亮起。
点开屏幕，严珣的身影投射在眼前。
“夜安，亲爱的。”严珣站在窗前，身后落地窗敞开，有飞雪飘入室内，在灯光下闪烁点点晶莹。
“夜安。”谷绪向伊斯特挥手，转身离开落地镜。
白狼蛛进退有度，当下推走衣架，自己也退出房间，随手关闭房门。
屏幕中，严珣认真看着谷绪，赞美道：“亲爱的，你可真迷人。我真希望能穿越空间，马上去到你身边，拥抱你，亲吻你，用我的嘴唇和手指歌颂你，让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停。”谷绪制止严珣，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你联络我究竟有什么事？”
“我很想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已经几天不曾见面，我的思念难以抑制，我为你疯狂，我的爱人，我最美的宝石。”严珣单手捧心，动作浮夸，样子却分外迷人。
谷绪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很快又消失无踪，湮灭在漆黑的瞳孔之中。
“感谢你的赞美，还有别的吗？”他的反应不同寻常，好似听多肉麻的爱语，突然间免疫。
严珣挑了下眉，心知应该收敛，当即端正态度。
“我想知道，你准备何时启程？”他问道。
“去第一区？”
“是的。”
“两天后。”谷绪给出准确时间。
“那么，我是否有幸与你同行？”严珣微笑询问，道出联络谷绪的最终目的。
“倒是可以。”谷绪顿了顿，说道，“我和费岚约定见面，不出意外地话，他也会同行。”
“费岚？”
“是的。”谷绪没有隐瞒，三言两语说明事情经过，其后道出自己的决定，“我将以治安官的身份与他签署文件。”
“原来如此。”严珣点点头，面上波澜不兴，“我不介意他的存在。”
“那好。”既然对方没有问题，谷绪自然不会拒绝同行。
双方敲定汇合时间和地点，随后结束通话。
趁伊斯特没出现，谷绪迅速离开不死城，前往智脑接管的机械工作间。
严珣站在城堡窗前，眸光投向熄灭的屏幕，缓缓吐出两个字：“鲛人。”
声音比朔风更冷，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加尔什城内，费岚处理完一堆文件，刚打算起身放松一下，突然后背一凉，危险的预感降临，如同被猛兽盯上。
他奇怪地转过身，发现落地窗敞开一道缝隙，有冷风灌入室内，还带着几片雪花。
是风的关系？
鲛人城主不确定。
他双手合拢窗扇，心中祈祷是错觉。
如果不是……
费岚匆忙摇头，否定其他可能。
“一定是错觉！”
为稳定心神，他放弃休息，继续投身工作，力求在出发前完成全部政务。
在他身后，冷风敲打落地窗，雪花飘向露台，很快积了一层，银光耀眼，晶莹剔透。
第218章
机械车间独立于造船厂外,由两部智脑全盘接管。
进出厂房的全是工作机器人，程序由智脑设定。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车间门半步。
厂房共有三层,地上一层，地下两层。
地下建筑以金属打造,流水线经过改装,与厂房嵌合为一体。
假设建筑遭到入侵，仪器立刻爆炸,无论完成还是未完成的零部件,都会在火光中付之一炬。
夜色中,一架飞行器停在厂房外。
建筑前方升起白光,光束交错扫过,照亮从飞行器上跳下的人影。
“识别通过。”
机械音响起,光束向后收缩。
厂房前发生变化，一段地面下沉，金属板移向左右，现出倾斜向下的台阶，直通地下车间。
冷风呼啸而过,天空中落下雪子。
谷绪拍去肩上的莹白,拾级向下,迈步进入通往地下的走廊。
车间选址时,敲定沙蜥留下的洞穴。
这些地洞开凿在岩层中，坚固耐用,内部四通八达。无需大刀阔斧修改，只需要设计拓宽,削平几根岩柱，嵌入金属板,就能将空间利用起来。
走廊内灯光明亮，金属墙壁上排列白炽灯。球形灯泡连成长带，光芒徐徐绽放，驱散沿途暗影。
道路前方是一座凸起的平台，台面呈圆形，孤立于走廊和一扇金属门之间。
谷绪顺利登上圆台，站定在台面中央。
脚下升起光环，头顶降下光束，白光与红光交织串联，识别他的身份特征。确认无误后，平台前方降下桥梁，末端直抵金属门。
伴随着金属摩擦声，厚重的门扉向一侧滑开。
从门框宽度来看，门板厚度超过半米，足能抵挡数次激光炮轰击。
谷绪踏上桥梁，三步并作两步进入门内。期间腕上通讯器闪烁，确认是伊斯特发来消息，他简单发出一句话，直言另有要事，随即熄灭屏幕。
他从未想过挑选一件礼服会如此累人。
本次就职仪式十分重要，他必须参加，不可能中途推掉。再有下次，他无论如何不会再出面。
“教训只有一次。”谷绪自言自语，决心坚定无比。
门后又是一条走廊，长度接近百米。走廊前段分出三条岔路，每条岔路通往一扇金属门。
这是智脑设置的陷阱，不知内情者贸然闯入，一旦选择错误，休想活着离开。有一个算一个，必然埋葬在地下。
“亚娜，我来了。”谷绪无意浪费时间，他点开通讯器联络车间内的智脑。
少顷，门前亮起白光，空气发生震荡，浮现水波状的纹路。
三面金属门扭曲变形，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
大概过去十几秒，变化停止，智脑投射的光影消失，现出地下车间真正的入口。
一排高耸的金属立柱，中间高，两边低，如同拼接的竖琴。柱身之间连接光网，既能识别来人身份，也是一道严密防线，必要时能转化为武器，杀死所有来犯之敌。
“亚娜，艾洛特。”
谷绪的声音借由通讯器传递。
不需要秘钥，他的声音就是开启大门的钥匙。
声音落地，光网瞬间熄灭。金属立柱降入井口，顶端与地面平齐，现出宽敞的车间内部。
入目所见，尽是冰冷的金属色。
岩层上拼接金属板，穹顶嵌入环状灯管，灯光亮得近乎刺眼。
车间内部构造奇特，平整的地面挖空，笔直的桥梁交错曲折，组成之字形走廊，逐级向下延伸。
大量机器人在走廊内往来穿梭，头顶闪烁红光，履带持续滑动，一刻不停。
走廊拐弯处浮起光球，球体内闪烁微光，全是忙碌运行的仪器。
走廊中竖起文字链，上百条绷直贯穿建筑中部。
柱状金光闪耀，各种形态的字符在光中飞舞，频繁断裂重组，连接成长短不一的语句，又在下一刻雪融消散。
谷绪继续向前迈步，登上一条金属长桥。
桥梁在转弯处断开，前端倾斜向下，接入下一层走廊。相连的桥身再次分离，继续向底部衔接。
一层连着一层，桥梁互相贯穿，直通往智脑所在的中心车间。
谷绪顺着桥身下滑，坡度越来越陡，滑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中途与数组工作机器人擦身而过，由于下行速度太快，仅能捕捉到闪过的光影，以及机器人滑动时发出的轻响。
最后一段路近乎是直上直下。
谷绪索性展开双翼，俯冲飞入地底深处。
桥梁尽头是敞开的金属圆台，花瓣形向周围收缩，现出以金属铺设的操作间，智脑的光影皆在其中。
“亚娜，艾洛特。”
谷绪飞入室内，收起翅膀落地。
房间布局独特，像两枚放平的枣核，中部凿开，严密嵌合在一起。
海量文字链在房间内交错穿梭，扭结成一股扶摇直上，金光绽放，俨然一棵发光的神木。
房间正中，智脑的光影对面而立。
两人周身浮现金光，同时翻过掌心，共同托起一颗不规则的球体。
光球外层透明，内部充满杂乱的字符，有生命一般穿梭碰撞，像是要逃离樊笼。
谷绪定睛看去，意外在字符中间捕捉到一张面孔。
“赫里斯？”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是智脑赫里斯，在战争中落败，被强迫陷入休眠。
“你们唤醒了他？”谷绪看向两部智脑，语气中透出不解，“为什么？”
“不，我们没有。”艾洛特侧头看过来，透明的眼眶中滚动字符，少年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永远不会苏醒。”
谷绪手指飘浮的球体，问道：“这又如何解释？”
亚娜没出声，仍是由艾洛特回答：“我们合作拆解了他，分离出一段程序，用来填充制造载体。”
“拆解，是我想的那个意思？”谷绪的表情有瞬间空白。
“如果你是指现实意义上，我可以肯定回答，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说话间，艾洛特变换外形，由少年变成青年，风度翩翩，十分俊美。
谷绪再次端详球体，已经看不到赫里斯的光影，只剩大量乱飞的字符。
“你们只拆了一段？”他问道。
“目前只有一段，接下来视情况而定。”艾洛特语气坦然。提及赫里斯，不像是在说智脑，纯粹视其为消耗品，拆掉后废物利用。
“你曾经说过，无法彻底摧毁他。如果把他拆掉，他还会存在吗？”谷绪难得心生好奇，迫切想知道问题答案。
艾洛特陷入思考，没有立刻回答。
经过一番缜密分析，他方才开口：“我不能百分百肯定，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毕竟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拆解他。”
在战争中，艾洛特和亚娜想的都是毁灭赫里斯。毁灭不掉就禁锢他，迫使他陷入休眠，无法再接入任何一艘战舰。
战争结束后，巨星格局尘埃落定，谷绪就任十二区治安官。
他信守诺言，将半机械人的图纸交给智脑，由他们接管机械车间，亲手为自己打造永久载体。
研发过程中，亚娜和艾洛特遇到瓶颈。
经过一番商讨和实践，他们神奇地发现赫里斯的妙用。
他们的知识来源于储存的资料，思考方式脱胎于严笙的大脑。经过多番分析，两人都认为要使载体摆脱笨拙，必须尝试植入程序。
不能拆自己，赫里斯成为最好的选择。
“截取片段程序融入载体，他的意识无法存在，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艾洛特做出解释，说明赫里斯的用途。
“我们拆解他，没有杀死他。如果真能让他永远消失，算是一举两得。”亚娜微笑开口，笑容充满亲和力，和话中的冰冷有天壤之别。
听完两人的阐述，谷绪的疑问得到解答。他不再关注赫里斯，转而提及出发时间。
“我会在一天后启程，你们是否要留下？”他问道。
此次前往第一区，专为参加就职仪式，想必不会有意外发生。
智脑同行与否，应该影响不大。
“我留下，亚娜和你一起走。”艾洛特说道。
他告诉谷绪，载体即将创生，目前是关键时期，必须有人时刻盯着，确保不出差错。但谷绪身边不能没有智脑，他们决定分头行事。
“快完成了？”谷绪捕捉到重点。
“是的。”艾洛特点点头。
“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
话音落下，室内的文字链发生变化。
金光骤然增强，链条末端飞出字符，印入地面和墙壁。
耳畔传来机械声，两面墙壁向后收缩，内部推出数只金属柜，每只高过三米。柜身外层剥离，内层以晶石打造，盛满机油质地的淡蓝色液体。
液体中浸泡未完成的载体，拥有自然生命体征，躯干和四肢融合稀有材料，头部完成一半，面部流淌冰冷的金属光泽。
金属柜多达十只，内中的载体大同小异，外形基本相似，看不出多大区别。
“需要这么多？”谷绪诧异问道。
“主要是为试错准备，或许还需要更多。”艾洛特说道。
“赫里斯，他够拆吗？”谷绪下意识问道。
“放心，足够。”艾洛特微微一笑，看上去心情极佳。
想出这个办法后，他和亚娜终于明白，为何严笙的实验始终未能成功。
“严笙太仁慈了。”
“他亲手创造我们，不可能拆解我们，那无异于剥夺智脑的生命。”
“赫里斯背叛了严笙。”
“所以他该死。”
智脑是程序生命，他们极端冷静，不会感情用事。
严笙无法突破的底线，对两人不构成任何障碍。
对于拆解赫里斯，他们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相反，他们乐在其中。
了解过智脑载体的进度，谷绪离开地下，去往南希管理的造船厂。
进入地下建筑时，天空刚飘落雪子。
等他走出车间大门，风雪已然增大。狂风席卷大地，飞雪连天，覆盖十二区腹地。
自从不死城湮灭，十二区沦为一片荒漠，气候终年炎热。
千年来，这是第一场雪。
飞行器穿过雪幕，越升越高。寒风迎面袭来，吹散谷绪的头发，带来一阵彻骨的冷意。
他单手操控飞行器，另一只手拉起衣领，遮挡凛冽的寒风。
飞行过程中，外套下摆在身后翻卷，半精灵艰难地从上衣口袋中探出头，当即被雪花扑了满脸。
他不敢继续留在外面，迅速缩了回去。
大概是感到冷，他抓住一旁的银腹狼蛛，抱在怀里取暖，还把脸埋入狼蛛的背部，坚硬的背毛根本不对他造成影响。
银腹狼蛛有些懵。
它不明白，更难以置信，自己竟被一只半精灵当成暖手袋。
它敲击毒牙抗议，还挥舞起节肢威胁，可惜毫无用处。
天气真的有点冷。
考虑片刻，它停止反抗，任由半精灵抱着自己，开始和对方抱团取暖。
飞行器抵达造船厂，厂区内灯火通明，随处可见忙碌的机器人。
索道横过厂房之间，缆车频繁往来运行。
地面上，机械虫扛起成吨重的金属箱，在机器人的指挥下运入仓库。
谷绪飞过一段路，始终没有见到南希，也没看见一个三叶星人。他感到奇怪，打开通讯器联络，发现对方压根不在厂区。
“主人，我们在十一号仓库。”
“你们在仓库？”
“我们在分割骷髅虫，路易斯找到很多买家。”南希说道。
骷髅虫，买家。
这些毒虫竟然能卖出去？
怀揣着好奇，谷绪调转方向，飞往南希等人所在的仓库。
仓库建在监狱旧址，平顶房屋成排座落，占地颇广。
十一号仓库位于建筑群中部。此刻库门大敞，门内亮如白昼，能听到机器切割声，以及尖锐的喊价声。
谷绪跳下飞行器，快步走进去，迎面撞见吊起来的骷髅虫。
五条骷髅虫被钢索挂在半空，全都残缺不全。有的上半截完好，下半截破破烂烂；有的头部消失，仅留存胸部以下；还有的头尾全不见，只有中间一段。
即便如此，它们也是最完整的虫尸。
其余的早被炮火轰碎，要么就是被变异狼蛛扯裂，分批搜集在箱子里，压根拼凑不全。
此外，还有大量骷髅虫的卵。
这些卵被变异狼蛛注入毒液，再不可能孵化。但它们仍蕴含能量，送入拍卖场，不少人乐意出高价。
如南希所言，捕鸟蛛路易斯发挥出人脉，放出消息后，大量买家主动找上门。
看到堆积的虫尸和虫卵，这些人情绪亢奋，脸几乎贴到屏幕上，迫不及待开始喊价。
竞价声此起彼伏，气氛异常热烈，仓库内俨然成为一处临时拍卖场。
“主人。”看到谷绪，南希立刻迎上来。
谷绪朝她点点头，看向悬浮的光屏，以及在协调各方的捕鸟蛛，问道：“这些都是买家？”
“路易斯联系许多人，逐一定价太麻烦，索性全聚到一起，价高者得。”南希说道。
“拍卖？”谷绪心头微动，想起和严珣造访过的集市。再看对面光屏，意外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曾经在拍卖场内见过。
“不算正式，但也能这么说。”南希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时，陆续有虫卵卖出，掺杂着残破的虫尸。
悬挂的五条毒虫一直乏人问津。
并非买家无意，而是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实力不够雄厚，基本没资格角逐。还不如先专注抢些零碎，转手也能赚上一大笔。
虫卵最先拍卖，其后是残破的毒虫碎片。
买卖双方约定在贸易星上交货，契约当场签订。超过半数的商人退出竞价，光屏陆续熄灭。
最终，现场只剩下十名商人，以及五条悬挂的骷髅虫。
“现在，一条起拍，价高者得。”
在蜘蛛岛时，路易斯行事很有分寸，遇到强势的商人总会有所顾忌。
如今则不然。
背靠强大势力，有不死族领主做靠山，他压根不必在意任何威胁。
想他和气生财，不可能。
让他在价格上让步，更是痴心妄想。
在捕鸟蛛有心推动下，最激烈的竞争开始。十人心知没便宜可占，索性放开手脚，一切凭实力说话。
经过数轮角逐，有一名商人拍下两条骷髅虫，三人各得一条，余者颗粒无收，只能空手而归。
“阿玛尔星，蜘蛛岛上交易，绝对有信誉保证。”路易斯微笑着宣布竞价结束，与买家分别签订签约，注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都能满意。
旁观整场拍卖，谷绪对路易斯的能力有了清晰认知。
“做得很好。”他说道。
路易斯大喜过望。
他一直在等待机会，希望能被谷绪重用。
他自认能力不输凯莫，也不亚于梅丽，他缺少的只是机会。
现如今，他终于把握住这次拍卖，获得主人的赞赏。
“能让您满意，我感到万幸荣幸。”路易斯外表纤细柔美，很容易使人放松戒心。他极擅长利用这一点，巧妙隐藏起凶残狠毒的天性。
在谷绪面前，他不敢有半点异心。
坦诚，直白，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他才能获得信任，在主人身边有一席之地。
谷绪未在仓库停留太久，很快又转身离开，去往位于地上城的住处。
他的住处靠近城市中心，从窗口能望见广场中的喷泉。
变异狼蛛穿梭在城内，守护在他的房屋四周，形成最牢固，也是最危险的防护网，安全且致命。
飞行器降落在庭院中，谷绪轻盈落地，迈步走向建筑大门。
不死城复苏，地上城也得到修葺。
城内建筑焕然一新，街道、桥梁恢复完整。喷泉水流不断，水道贯穿城内，一派生机盎然。
只不过，城内居民实在稀少。谷绪之外，只有南希和少数三叶星人。
这使得城市十分冷清，入夜之后，建筑内罕见灯光。
谷绪进入门内，当即被融融的暖意包裹。
大厅内宽敞明亮，机器人从墙角滑出，准备为他送上食物和饮料。
“我不需要吃东西。”谷绪摆摆手，越过机器人，径直走向二楼。
他需要换下外套，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一觉。
在出发之前，他应该养足精神。
直觉告诉谷绪，和银龙同行，再加上一个鲛人，旅途一定不会平静。
“希望是我想多了。”
心中这样想着，谷绪登上二楼，推开卧室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一声轻响，门扉合拢。
机器人退回墙边，走廊内恢复寂静。
大厅的灯光逐渐变暗，彻底消失之际，墙上的浮雕飘出幻影，转瞬又回到墙内，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暗取代光明，古老的建筑陷入静谧，随城市的主宰一同安眠。
第219章
一天两夜转瞬即逝。
谷绪启程当日,十二区又降下一场大雪。
在战舰离境之前，谷绪先一步送走路易斯和他的船队。
照计划，捕鸟蛛将率人返回阿玛尔星,在蜘蛛岛上等候骷髅虫的买家，完成全部交易,再将晶币运送回巨星。
“不,先不必把晶币运回来。”获悉路易斯的打算，谷绪阻止了他。
天琴星人即将到来,安置他们不仅需要土地,也需要大批物资。
阿玛尔星上驻扎大量商队,不同星系的商品应有尽有,种类和数量都不成问题。以蜘蛛岛为中转站,由捕鸟蛛和园蛛出面,价格也会相对便宜。
“我需要能供应百万人的物资。你抵达蜘蛛岛后，南希会发给你清单。你可以自由选择卖家。”谷绪说道。
他将任务交给捕鸟蛛，赋予大最大自主权。
这种做法让路易斯十分感激。他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本领。
“请您放心，我会找到最好的货源,保证价廉物美。”路易斯拍着胸脯保证,因激动脸颊泛起红晕。
或许存在作戏的成分,专为表达忠诚。
谷绪并不介意。
只要路易斯尽职尽责,完成交托的任务，他不会就对方的言行多作置喙。
捕鸟蛛的船队规模中等,随行几百人集中在几艘船上，更多船只空出来装载货物。
船队在大雪中起飞,船尾喷出气流，吹散地面的积雪,留下成片不规则的图案，很快又被雪花掩埋。
谷绪站在仓库前，目送飞船渐次升高，闯过狂风越飞越远，直至化作一个黑点。
他站定片刻，其后转身去往新建的停机坪。
黑色战舰停靠在雪中，随行人员整装待发。全体身着制服，伫立在战舰旁，半点不受恶劣的天气影响。
南希和莱格奉命留守，伊斯特与谷绪同行，兼任秘书和管家双重角色。
亚娜接入不死族战舰，依谷绪的要求设定航线，负责此次航行。艾洛特留在研发室内，继续此前未完成的工作。
百名三叶星人充当随员，虫族、兽人各占一半。
鸟翼凤蝶、巨蜈蚣、巨蜻蜓和虎天牛等再次出行。狮兽人、牛羚和斑娜率领的鬣狗群加入队列。
队伍分成两列，虫族和兽人各踞阵营，泾渭分明。
双方内部又分为大小不同的群体，以种群划分，互相间的关系一望即知。
在三叶星时，原住民就背靠聚居点，划分出不同的势力范围。
谷绪成为三叶星领主，他们宣誓效忠，类似习惯依旧未改。在对外时团结一致，成为背靠背的战友，内部依旧存在竞争，比先时更为激烈。
绝大多数时间，竞争趋于良性化，存在积极效果。
南希和莱格留心观察，如实禀报谷绪。
经过慎重思考，谷绪不打算插手，任由三叶星人自我调控，直至决出胜利者，他会授予对方头衔。
“狮王，蚁后，族群首领，总会有佼佼者，成为族群的领头人。”
对此，南希和莱格深以为然。
自下而上决出胜者，凭实力获取站到主人身边的机会，更加能够服众。
两人庆幸自己做出正确选择，在谷绪未发迹时宣誓效忠。换成今天，他们必然要参与竞争。以三叶星人的实力，他们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取胜，未必能脱颖而出。
谷绪来到停机坪，三叶星人立刻停止交谈，面对面站成两排，脊背挺得笔直。
伊斯特站在队伍前方，上身是一件亮眼的外套，腰间束着宽带，长裤包裹长腿，短靴踩在雪地中，靴跟上有蜘蛛形花纹。
他的头发特意修剪过，在脑后束成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
右耳佩戴耳扣，镶嵌的宝石在雪中发光，熠熠生辉。
“主人。”他迈步迎上前，恭敬向谷绪弯腰。
有别于巨星通用的礼节，他的一举一动都很优雅，源于家族传承，仅有白狼蛛和不死族知晓。
“伊斯特。”谷绪向他颔首，随即转向送行的南希和莱格，“我离开期间，十二区一切照旧。如果有事不决，可以随时联络我。”
“遵命，主人。”两人恭敬弯腰，表情动作一丝不苟。潜意识中，他们都在和白狼蛛较劲，不想被对方压一头。
尤其是南希。
从厨艺开始，到管理造船厂以及重建城市，两人一直在竞赛，竞争趋于白热化。
下属间暗潮汹涌，谷绪自然有所觉察。正如对待三叶星人的态度，只要是良性竞争，不在行为上越界，他无意插手。
出发时间将近，谷绪朝留守人员挥手，随即转身走向战舰，顺着履带登入船舱。
在他身后，随员们陆续转身，两两一排走进舱门。
一名虫族，一名兽人。
行进间目不斜视，步距接近，一切井然有序。
黑色战舰起飞同时，百艘武装飞船护卫左右。
在此之前，谷绪认为没必要设护卫舰，亚娜和艾洛特持相反意见，并且都很坚持。伊斯特和南希等人赞成智脑的安排。
在这件事上，白狼蛛和行军蚁难得保持一致。
“您是十二区治安官，第一军校理事，出行必须有船队护卫。”
“即使用不上，它们也应当存在。”
“这是惯例。”
“别的治安官都有护卫舰，您不能落下！”
武装飞船出自造船厂，由智脑操控。
船上配备重型激光炮，载有新型战斗机器人。
如果谷绪的战舰遭遇攻击，船队立即张开炮口，释放所有机器人。无论袭击者规模如何，都会被射成筛子，在炮火中沦为齑粉。
“我不认为此行会有风险。”谷绪走进指挥舱，单手转动指挥椅，放松地坐了下去，“在就职仪式前袭击一名治安官，这太荒谬了。”
伊斯特慢一步进入指挥舱，站定在谷绪身侧。
闻言，他端正表情，认真道：“无论是否存在危险，这是您出行必须的安排。”
“好吧。”谷绪耸了耸肩，身体靠向椅子扶手，掌心托起下巴，“我尊重传统，只是仍然觉得累赘。”
伊斯特没有多话。
谷绪不拒绝护卫船，这就足够了。
至于嘴上抱怨几句，亦或是想要改变规则，那不是他能够评判。
智脑全权接管船队，战舰和武装飞船同时起飞。队伍穿过厚重的雪幕，急速奔赴十二区边境。
依照谷绪和费岚的约定，两人将在边境小镇会面，签订契约后再出发，同行前往第一区。
船队飞行途中，谷绪接到通讯，不出预料来自费岚。
鲛人城主早他一步启程，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
和之前的出行方式不同，费岚将幽灵城留在海上，乘坐带有加尔什城标记的战舰。
屏幕中，他身处指挥舱，周遭金碧辉煌，控制台都镶嵌宝石。论战舰的奢华程度，丝毫不亚于他在加尔什城内的住所。
“日安，美人。”费岚悠闲地转动指挥椅，单手摇晃着酒杯。一身笔挺的制服，钮扣全部扣紧，仍被他穿出风流不羁的气质。
“日安。”谷绪向费岚颔首，对他的称呼置若罔闻，“我已经出发，不出意外地话，会在约定时间达到。”
“那真是太好了，我迫切想要见到你。”费岚放下酒杯，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朝谷绪眨了眨眼。
谷绪不为所动，侧头对伊斯特吩咐几句。在白狼蛛离开后，他重新面向费岚，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什么？”费岚心生好奇，身体略微前倾，玩笑道，“莫非你终于发现我比严珣更漂亮？”
他明显是在开玩笑。
谷绪的反应却在预料之外。他认真打量着费岚，许久不发一语。
被谷绪的视线锁定，鲛人城主破天荒全身不自在，甚至因那双漆黑的眸子心生不安。
他轻咳一声，正准备打破沉默，终于听到谷绪开口：“事情的确和严珣有关，但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祥的预感陡然降临，费岚下意识吞咽，表情中闪过一丝紧张。
紧接着，预感应验。
“严珣邀请我同行，我答应了。我们将在第六区会合，希望你不会介意。”谷绪语气温和，态度很有礼貌。
费岚眨眼，再次眨眼。
他从没像此刻一样懊恼，懊恼于鲛人过于准确的直觉。
“你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不是。”谷绪奇怪地看他一眼。是什么给了鲛人错觉，让他以为自己很喜欢开玩笑？
最后一线希望落空，费岚不禁长叹一声，单手按住额头。
“预感应验，这种感觉真是糟糕。”
“预感？”
“鲛人的直觉。”
费岚扯了扯衣领，不在乎领扣歪斜，随时会脱落掉到地上。
他需要喝一杯。
最好是烈酒，足够灼烧他的喉咙，舒缓他的神经。
“我以为你和严珣是朋友。”谷绪突然说道。
“朋友？不，你怎么会这么想。”费岚连忙摆手，动作夸张却不失优雅。一改之前的散漫，他变得十分严肃，“鲛人和龙族从不是朋友。我们或许会短期合作，百分百出于利益。在帝政时代之前，我们屡次爆发战争，可以称作死敌。”
他绝不是在信口胡诌。
相关记载多数遗失，原始种族仍有传承记忆，他清楚知道荒古时期的几场大战，想必严珣也是一清二楚。
“海水被染红，天空变成血色。我们失去许多族人，甚至有分支灭绝。战场的惨烈程度不亚于异种和虫族的千年战争。”
时至今日，回忆那段历史，仍不免令人唏嘘。
“古老的荣光业已暗淡，宏大的战役湮灭在历史岁月中。就如不死城，在漫长的沉寂后复苏，即将重塑未来。我们的前路注定变得不同。”费岚突然变得很有哲理，一番正经发言后，他再次强调，“但有一点，我和严珣不会是朋友，永远不可能！”
“是吗？”谷绪不置可否。
“当然！”费岚不厌其烦地强调立场，只为说服对方。
谷绪听得不耐烦，手指掏了掏耳朵，敷衍地点点头，表示他相信，没必要多次重复。
“我明白，你们不是朋友，是对手，是敌人。”他说道。
“倒也算不上敌人。”费岚的话卡在半截，悻悻地道出一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略显僵硬地转移话题，“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是新送到的蛋，来自原始星的鸟类。”
“我很期待。”谷绪说道。
这并非社交辞令。
上次收到的礼物称得上惊喜，变异狼蛛、银腹狼蛛和半精灵都很喜欢。
想必这次也是一样。
说话间，指挥舱门开启又关闭，伊斯特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只金属箱。
箱子朴实无华，看上去很不起眼，仅在箱盖正中镶嵌一枚晶石，徐徐散发柔光。
“我也有礼物送给你。”谷绪接过金属箱打开，取出放在里面的长颈瓶。
瓶身以晶石雕刻，不仅精美，更蕴含能量。
瓶中装满粘稠的液体，颜色深蓝，仿佛流动的胶质，立即吸引费岚的目光。
“骷髅虫的毒素，几十条提炼而成。”谷绪提起瓶身轻轻摇晃，瓶中液体在晃动中变色，折射出不同光泽。
“骷髅虫？”
“是的。”谷绪颔首。
智脑储存海量文献，其中就有关于骷髅虫的记载。
这种毒虫相当致命，提炼出的毒素却很受欢迎。半海妖对这种毒素免疫，喜欢把它们滴入酒中饮用，能增加酒的风味。
谷绪从不欠人情。
费岚前番赠礼，在选择上颇为用心。出于礼尚往来，他送出这份回礼也是理所应当。
“我想你应该喜欢？”谷绪将瓶子放回箱中，重新合拢箱盖。
“是的，我很喜欢。”费岚给予肯定回答。
如果礼物是送给他，他未必会如此高兴。谷绪的意图很明显，他在关注费岚身边人的需求。作为一名合作者，他显然十分合格，也很值得信赖。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避开敏感话题，谈话进行得十分愉快。
雪一直在下，船队抵达边境时，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到一抹杂色。
费岚的船队率先到达，早谷绪一步进入契卡镇，在小镇中引发一阵骚动。
谷绪的队伍后续赶到，黑色战舰出现在小镇上空，不出意外，又引来一阵惊呼。
一天时间内，两位大人物先后进驻契卡镇，镇民们兴奋不已，都为此津津乐道。
镇长布鲁托却是压力巨大。
他站在小镇街道上，仰望头顶飞过的战舰和武装飞船，心中忐忑不安，脸色无比凝重。
“希望别有意外发生，他们只是过路，很快就会离开。”布鲁托如是想着，心中不断祈祷。
作为镇长，他尽可能鼓足勇气，让自己看上去值得信赖。
然而，身为一只穿山甲，他依旧对路过的船队感到惶恐，更想把自己团成一团，闭上眼睛，堵住耳朵，藏进隐秘的角落。
所幸祈祷应验，他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谷绪和费岚仅是短暂停留，在签订契约后，船队很快又再次启程。
两支船队合流，在风雪中加速前行。
队伍穿过十一区，中途开启空间跃迁，越过茫茫海洋，又接连穿过第九区和第八区，朝第六区的方向进发。
彼时，严珣的船队已经离开第三区，加速赶往第六区。
他的目的地是双星城。
经历过大战破坏，双星城内找不出一栋完好建筑，道路桥梁尽被摧毁，整座城市都需要重建。
严珣麾下有对口人才，在他参与会议期间，重建工作已经有条不紊展开。
现如今，工程进行大半，城内主干道即将铺设完成，高架桥陆续立起，贯穿城内各区。
主城之外，卫星城也初具规模。城内进驻部分居民，一切正在步上轨道。
主城工地上，机器人频繁往来穿梭，没有一刻停歇。工程人员忙得热火朝天，他们大多是回归的第六区居民。
防护屏障隔绝风雪，站在屏障下，人群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个别人甚至脱掉外套，只穿着一件衬衫，指挥调度机器人搬运建材。
工地上方，空气中突现一阵波动。
雪幕被截断，风旋发生偏移。
短暂的震荡之后，一艘银蓝色战舰出现天空中，百余艘战舰跟随左右，气势惊人。
“是治安官阁下！”
地面上，人群认出战舰上的标记，纷纷挥舞手臂欢呼。
旗舰悬停不动，一艘护卫舰降低高度，绯云的声音回荡在城内，传达治安官的政令，以及对工程人员的奖励。
“你们会拥有土地房屋，其余奖励以能量石和晶币发放，任选其一。”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众人欢欣鼓舞，欢呼声不绝于耳。
没人抵触新的治安官。至于拉佩，早就被抛之脑后。
欢呼声包围舰队，一浪高过一浪。
旗舰指挥舱内，严珣靠向指挥椅，垂眸看向通讯器，样子百无聊赖，貌似心情不佳。
一道光影闪过，查姆离开控制台，绕着严珣飞过一圈，环抱双臂悬停在他对面，口中啧啧有声：“严珣，你看上去很不高兴。”
严珣没有理会她，继续摆弄着通讯器。
终于，通讯器亮起白光。
谷绪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中，如一束光照亮黑暗，笼罩在船舱内的低气压瞬间散去。
严珣坐直身体，一改之前的沉闷，眨眼间像是换了一个人，眼波柔和，笑容明媚：“亲爱的，你终于联络我了。我一直在想你，思念几乎要把我逼疯。”
无视严珣的话，谷绪询问道：“你在双星城？”
“是的。”严珣移近屏幕，微笑道，“我刚到不久。”
“我大概明天抵达。还有费岚，他也和我一起。”谷绪说道。
严珣表情未变，语气轻松，对两人的造访表示欢迎。
大概是不想听更多情话，告知严珣抵达时间，谷绪便主动结束通话，讯号立即中断。
凝视暗下来的屏幕，严珣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低气压再次笼罩，比先时更甚。
看到他的样子，查姆没敢再次挑衅。她果断飞回控制台，隐匿身形，再没发出丁点声音。
情况不太妙。
这个时候最好老实一点，以免这头银龙突然发疯，威胁要毁灭智脑。
第220章
飞雪连天,冷风肆虐，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席卷巨星大陆。
双星城内，巨大的工地在脚下铺开。
曾举办战后会议的建筑物不见踪影,被一座盘形高架桥和交错的主干道取代。
成百上千只机械虫改变形态，金属节肢相连,身体拼成铁灰色长链,背负建筑材料，鱼贯穿过桥下,冒雪奔赴城市西区。
主城建筑陆续完工,东区、南区、北区和中心区初具规模,唯有西区仍是一片荒芜。
严珣的舰队停泊于此,等待与谷绪会合,其后再度启程。
工地上,十几米高的机器人平展手臂，两两相对立在桥身一侧，合作铺设最后的桥面，确保桥梁能尽快投入使用。
一系列交通设施即将竣工时，谷绪和费岚的船队抵达城市上空。
由于被防护屏障阻隔,船队无法进入城内,临时悬停在城外,向城中投下大团暗影。
谷绪发出通讯,等待不过五分钟，银蓝色的战舰自城西升起。同行百余艘舰船,承担护卫职责，船上皆是严珣此行随员。
谷绪很守时。
他在约定时间抵达,没有超过半日。
讯号接通之后，控制台前屏幕划过一道白光,严珣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宽幅屏幕分成三块，左侧是严珣，右侧是费岚，中心显示双星城，包括主城和即将竣工的卫星城。
“日安。”
同一时间，严珣和费岚的旗舰中也出现分割画面。
望见屏幕中的身影，银龙和鲛人的心情都很微妙。
两人面上带笑，秉持礼节互相问候，表面谈笑风生，貌似相处融洽。心中如何想，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时间有限，三人寒暄几句，很快就从双星城出发，继续赶往第一区。
“伊戈尔发来消息，喻非提前关闭议会大厦。他采纳伊戈尔的建议，决定迁出建筑，将议会大厦移至天空城。”
屏幕中，严珣放松地靠向指挥椅，与谷绪分享最新情报。
治安官们效率极高，议会难得不拖后腿，选举会议结束隔日，天空城的建造就提上日程。
相关细节得到完善，在五日前已经开工。
“议会大厦具有象征意义，封闭弃用实在可惜，也不该简单拆除，那无疑是极大浪费。伊戈尔提议完整地挪走，作为天空城的地标性建筑。”费岚紧接着说道。
鲛人的情报网同样不弱。严珣知晓的情况，他也是一清二楚，还掌握更多细节。
两人交换情报时，谷绪未作声。
他沉默地凝视前方，双臂搭在指挥椅扶手上，手指轻击金属，敲击声十分有规律，十几秒后突然停止。
实事求是地讲，他对议会大厦毫无兴趣。
不管是留在第一区，还是迁入天空城，这栋建筑存在于哪里，对他的影响都是微乎其微。
反倒是搬迁大厦的过程，他很有兴趣了解一下。
一座宏伟的建筑，高达数百层。不进行任何拆解，完整地转移，过程绝对不简单。掌握相关细节，对他的造城计划很有帮助。
“关于就职仪式，会向全星系播放。”议会大厦之后，严珣提及即将举办的盛典。
这场仪式非同小可，代表巨星新政府成立。宣告安德烈的统治彻底结束，他和齐麟留下的一切都会被彻底抹除。
“全星系播放？”谷绪终于出声，抬眸看向屏幕中的严珣。
“是的。”严珣点点头，点开一面分屏，向谷绪展示虚拟影像，“不仅在巨星，包括所有附属星，联盟星，以及部分域外星球，确保都能收到讯号，及时观看整场仪式。”
“之前也是这样？”谷绪好奇道。
他对此完全不了解。
上一届政府就职时，原身尚未出生，加上对政治不感兴趣，一心一意想成为种植师，缺乏相关概念十分正常。
“是的，历届政府都是一样。”回答问题的是费岚。他身体向一侧倾斜，靠在椅子扶手上，坐姿慵懒，好似全无防备，却很难找出破绽。
透过屏幕，严珣眯了眯眼，随即接过话题：“事实上，联合政府已经精简流程。帝政时代，统治者登位，首相换届，都会举行盛大的庆典，时间至少持续一到两个月。”
“典礼声势浩大，宫廷奢侈无度，贵族们极尽挥霍，浮华的表象下尽是破败不堪。”费岚略微坐正身体，单手撑起下巴，声音拉长，语气中满是嘲讽。
在帝国的残阳下，统治者骄奢淫逸，纸醉金迷。
本该是奋发进取的一群人，却沉浸在酒精和美人的包围中，整日里醉生梦死，互相攀比财富，沦为可耻的蛀虫。
“和他们相比，安德烈的宴会完全不够看。”费岚继续评价道。
“纵然如此，他浪费的也是税款，落到任何下场都是罪有应得。”严珣陈述事实，对安德烈的厌恶溢于言表。
“的确。”费岚收敛起懒散的态度，神情变得严肃，赞成对方的观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在交谈，又像是在较劲。
除了偶尔提出问题，谷绪完全插不上话。
但也并非没有好处。
从两人的对话中，他了解到许多秘辛。
这些内容不曾记录在文献中，要么就是有过记载，却在漫长的岁月中遗失。
“阿芙，把他们的话记下来。”谷绪单手探入口袋，提出半精灵，认真吩咐道。
他又打开空间钮，放出二十多只半精灵，全部是阿芙的同族。
他们不是族群的全部，仅占一小部分。
这个种族胆子太小，在谷绪身边生活许久，大多仍不肯离开空间钮，只想藏在里面与书籍为伴。
“交给你们，尽量全部记录下来。”谷绪指了指屏幕中，对半精灵说道。
“请您放心，没有人比我们更擅长记录和编纂！”阿芙挺起胸膛，骄傲地昂起下巴，信誓旦旦向谷绪保证。
为方便他们书写，谷绪特地升起回字形金属桌。
二十多只半精灵在桌面排开，每人身前摞起用特殊材料裁剪的书页，双手抓着比身体都高的羽毛笔，不需要蘸墨，全体依靠异能书写。
或端正，或潦草，或圆润的字体出现在页面上，短暂发光，随即变成统一规格，一笔一划没有任何差别。
他们就像打字机，不仅精准，而且是活着的。
目睹半精灵挥笔的过程，谷绪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银腹狼蛛趴在谷绪的肩膀上，频繁地敲击毒牙，挥动着节肢，让自己看上去充满活力，不是在无聊地发呆。
它又换了一件新外套。
谷绪的头发生长速度很快，他不习惯留长发，每次都要剪短。
剪掉的头发没有浪费，全被银腹狼蛛搜集起来，制作成新外套，点缀各种颜色的晶石。
它的技艺日渐纯熟，能编织出多种漂亮的花纹，新外套换着穿，十多天都不会重样。
指挥舱内，谷绪盯着屏幕，视线却在放空。
半精灵们忙着摇动笔杆，笔尖落在纸上，沙沙声不断，一行行文字快速成型。
银腹狼蛛又开始编织，细长的节肢无比灵活，挥动间快出残影。
严珣和费岚的交谈告一段落。
全因费岚不小心说漏嘴，道出谷绪赠送的礼物。他甚至拿出长颈瓶夸耀，样子十分得意：“瞧，骷髅虫的毒液。这个分量需要十多条才能提炼，珍贵并且用心。”
看到费岚手中的瓶子，严珣的笑容逐渐变形。紫色瞳孔收窄，额前的羽鳞若隐若现，这是他即将失控的前兆。
费岚正洋洋得意，管家杰拉德在他身侧提醒：“主人，您在挑衅他，这相当危险。”
一句话入耳，登时如冰水当头浇下。
鲛人瞬间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丧失谨慎，无疑做了一件蠢事。
他想挽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即使相隔屏幕，也能清晰感受到低气压。那头银龙虽然在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分明已经红温。
考虑两秒，费岚默默收起长颈瓶，迅速找到一个借口，当着两人的面切断通讯。
“主人，抵达第一区后，您依旧要面对他。”杰拉德再次提醒。
“别像个厄运鸟，杰拉德。”费岚转头看向他，心中很是郁闷，“你是一头海兽。”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种族。”杰拉德仍是不紧不慢，慢条斯理说道。一身黑色打扮，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厄运，“您之前有过吩咐，必要时，我一定要提醒您。这是我的职责。”
回忆起出发前的一幕，费岚哑口无言。
“好吧。”他转动指挥椅，无奈地按住额头。
注定要面对严珣，也是抵达第一区之后的事情。
旅途中应该平安无事。
毕竟大家都是治安官，都需要出席就职仪式。严珣再发疯，也不会不管不顾，在这个时候开炮攻击他。
“应该不会……吧？”费岚喃喃自语。
堂堂鲛人城主，海洋的统治者，因一时嘴快陷入窘境。
在抵达第一区之前，他打定主意关闭公共频道，不接任何通话。坚持装作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权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费岚假装无事，从屏幕中消失。
严珣则摇身一变，强悍霸道不复存在，凄凉哀婉笼罩全身。
“你竟然送他礼物，送给那个鲛人！”严珣单手捧心，表情很是哀怨。雪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将委屈演绎得淋漓尽致。
天晓得，以疯狂著称的银龙竟会装柔弱，而且无比熟练。
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目光破碎，像是剔透的紫水晶，看得人心口发酸，恨不能将一切捧到他面前，只求他不要伤心。
很可惜，谷绪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真正的铁石心肠。任凭严珣唱作俱佳，他的情绪始终没有太大起伏。
面对这样的反应，严珣的表情更加哀伤。
他靠近屏幕，额心的羽鳞闪烁微光，与银发交相辉映，衬得双眼愈发迷人。
“你送给他礼物，精心准备的礼物，我都没有。”他一字一句控诉，像一只可怜的蝴蝶，而不是凶名在外的银龙，“你说过喜欢我的。难道我还比不上那条鱼？我明明比他漂亮百倍！”
眼见话题跑偏，谷绪不能再不出声。
“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他没有顺着严珣的话题解释，那样会一直纠缠，变得无休无止。
他示意伊斯特暂时离开，又把半精灵收回空间钮。
至于银腹狼蛛，已经自动自觉爬回到他的上衣口袋里，妥善把自己藏好。
等到指挥舱清空，谷绪取出另一枚空间钮，倒出一只细长的盒子。
盒盖打开，里面躺着一串发链。
发链以紫色晶石串成，制作工艺一般，称不上精致。
特殊之处在于每一颗晶石都镌刻图案，以光影投射，赫然是飞腾的龙，龙角、鳞片和锋利的爪，皆是纤毫毕现。
“我本打算在仪式后送给你。”谷绪取出发链，缠绕在手指上。苍白的肤色，紫色的晶石，融合成为一种独特的色彩，牢牢吸引住严珣的目光。
足足一分钟，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盯着那串发链，眼底闪动莫名的光，像是燃烧的火焰，逐渐变得炽热。
“不喜欢吗？”谷绪皱了下眉，认真道，“我亲手做的。”
在动手之前，他都不清楚自己会有这样的耐心，在每一颗晶石内雕刻图案。
过程不难，但需要调动异能，必须十分小心。稍不留神就可能使图案走样，实在很耗费精力。
“不，我很喜欢，我从不曾这样喜悦。”严珣立即开口，俊美的脸上绽放笑容，少去几分魅惑，更加吸引人。
“或许，你愿意亲手为我戴上？”他起身走近控制台，仰望屏幕中的谷绪，目光虔诚，似在膜拜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谷绪想了想，点头道：“如果你想，可以来我舰上。”
“我马上过去。”没有任何犹豫，严珣转身就要离开指挥舱。
控制台前闪过金光，查姆及时飞出来，在他身后叫道：“严珣，你要离开多久？你是指挥官。”
“航线已经设定，只需要照计划进行。”严珣走到金属门前，抬手按下控制板。等待门扉开启时，他回头看向查姆，“你是一部高级智脑，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话落，他迈步进入走廊，身影消失在门后。
飘浮在空旷的舱室内，查姆目瞪口呆。
大量文字链穿梭交错，金光漫射，杂乱无章，足以彰显她此刻的心情。
舰队还在航行途中，指挥官竟然走了？
恋爱中的银龙，行为举止会变得异常，不是不能理解。
可他真就这样离开，毫无半点心理负担？
她只是一部智脑，凭什么要她承担更多责任？
简直就是压榨！
“黑心的银龙，凶狠毒辣，光明之下全是阴暗。我真是倒霉，为什么是他的智脑……”
查姆开始在舱室内转圈，喋喋不休，不停地抱怨。
数条文字链断裂重组，毫无语序可言，像是一团乱码，读不出任何含义。
无奈旗舰的主人已经走远，没办法把他中途叫回来。
查姆再有个性，终归是一部智脑。
一通抱怨之后，她认命地飞回控制台，向所有护卫舰发出指令，依照之前设定的路线，继续朝目的地进发。
船队途经一座山脉，雪意减弱，风却变得更冷。
风旋呼啸而过，频繁撞击山脉。
大块积雪沿着山体滑脱，似银鳞崩裂，一片片坠向山谷。
严珣离开旗舰，振翅飞过半空。
白光包裹住他，让他能轻松穿过风旋，抵近不死族战舰。
两支船队相距不远，他的身影投射在屏幕中，谷绪当即离开指挥舱，亲自前去开启舱门。
升降梯快速运行，直达底部船舱。
中途经过变异狼蛛栖息的走廊，猩红的复眼同时望过来，捕捉到谷绪的身影，一瞬间闪过疑惑，不明白他去底层要做些什么。
黑色战舰外，严珣接近舱门，开启通讯器，其后耐心等待。
他悬浮在风雪中，透明的光翼舒展，比雪色更加晶莹，好似玉琢而成。
等候时间并不长，不过数息，舱门便在眼前开启。
门后出现一道身影，谷绪单手把住门框，另一只手伸出舱外，掌心朝上，迎接到来的客人。
严珣握住谷绪的手，收起一双翅膀，借力跃入舱门。
距离接近的一刹那，他用力环住谷绪的腰，顺势改变两人的位置，把对方压在墙壁上。
舱门在一侧合拢，隔绝呼啸的狂风。
船舱内陷入静谧，两道身影重叠，在灯光下拉长，映入光洁的地面。
四目相对，谷绪挑了下眉，眸光始终平静。
严珣微微一笑，双手捧起他的脸颊，低下头，以吻封缄。
身后的光翼铺开，白光充斥视野，比灯光更加耀眼。
光羽向前收拢，蚕茧一样包裹住两人。
光芒中心，感受到银龙炽热的气息，谷绪抬起手臂，用力压下对方的后脑，主动加深这个吻。
触及真实的温度，他似乎明白了严珣之前的话。
梦中常会出现，醒来尽是空虚。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因相隔遥远感到失落。
原来，这就是思念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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