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霜姑娘,你太弱了。”顾清双退开半步,逼仄的空气缓缓松动,无霜得以喘息。


    顾清双死死盯着无霜,犹如凶兽猎食,不给猎物喘息机会,可她的语气却松懈下来,缓缓道:“殿下如今需要的,是有力量陪他踏月摘星的人,不是曾经的我。”


    不是当下的你……


    无霜凝眉视她,呼之欲出的答案在心间徘徊,他夫君,意招八方拜服。她又不蠢,稍作回想,便能看透,任是磊落清风,也想试试那个位置。


    是她,故意闭目塞听。


    不,她要去找夫君,听夫君亲口说。无霜摇头,转头就走。


    顾清双一把抓住无霜的手腕,“无霜姑娘,你要听殿下承认什么呢,殿下仁善。”


    无霜顿住身形,想了想,还是要听夫君亲口说,才会接受。她挣了挣手臂,只想离开。


    腕骨被牢牢抓住,顾清双不放她离开,无霜心乱了,偏头瞪一眼抓着她不放的人,手臂攒了力道挣脱出来。


    只是下一瞬,顾清双痛呼一声跌倒在地,无霜尚顾不得惊愕,一道儒白身影如风而至,屈腿蹲下抱顾清双于怀。


    接着,桃花眸抬起,无霜迎上眸底愠意,心点点往下沉,直堕冰窖,冷意随着血脉涌流,寒彻骨髓。


    “夫君。”无霜戚戚低喃。她注视着那双漆黑似墨的眸子,在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就仿佛她就活在他的眸中,她的生机随着眨动的眼皮明明灭灭,他闭上眼,她的世界就没有光。


    顾清双靠上宣楚之胸怀,眉头紧锁,忽然使劲抓住宣楚之手臂,声音痛楚至极,“殿下莫要生气,王妃不是有意要推我,怪我不小心。”


    无霜平静看着这一切,莫名有点想笑,唇角一动,双眸却迅速蒙起水雾,婆娑着视线。


    宣楚之蹙眉仰头视她,站起身的同时手臂揽起怀中人,顾清双似柔弱的枝柳倚在宣楚之身上,方才站稳。


    “夫君,我想听你说。”无霜眨了眨眼,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你娶我,是因为喜欢我吗。”


    想要对峙什么呢?不过是执着的想要知道,这一场情,究竟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


    这时,云遮住天光,风也止住,天地间万籁俱寂,无霜抬眼凝视着那双桃花眸,固执得等一个答案。


    宣楚之皱眉,张口欲言。怀里的人忽然痛泣着,瘫在他身上。


    无霜跟随着宣楚之的目光一起望过去,就见海棠红的衣裙上,洇湿一片,血腥气很快弥散的空气中。


    顾清双紧紧捂着腰腹位置,两双眸子都看得清楚,那里插着一支粉金的簪子,簪头一支蝴蝶栩栩如生。


    “姐姐,我的孩子不是殿下的。”顾清双痛苦的哭出声,羽睫轻颤,脆弱感迅速包裹着她,“何至于此啊。”


    无霜未等到宣楚之的答案,这时,她轻声开口:“是我伤的你啊,可我喜欢这支蝶簪,不舍得用它作凶器呢。”


    “殿下,你不要怪姐姐,是我不好,冲撞姐姐在先。”顾清双彻底倒入宣楚之怀里,也抱紧宣楚之的手臂,不给他脱身的机会。


    宣楚之沉下面容,催促从竹林过来的梨云再去传医正。


    “为何伤人。”宣楚之的声音不同往日,带着压抑不宣的愠,多出几分暗哑。


    她温润如暖玉的夫君,终于少见的动怒,为着旁的女人。


    无霜扫一眼顾清双,嗤笑一声不屑于再看她,只盯着那双桃花眸,坚持等一个答案,“夫君,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的吗。”


    “闹够没有!”


    无霜低低笑着,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答案不是已经给出了。


    顾清双的小伎俩无足轻重,故意制造的误会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她曾经从未深思过,她的夫君和她成亲,是因为喜欢她吗。


    如果不喜欢她,那为什么要娶她呢。仅仅因为她的脸,像他的青梅竹马?


    宣楚之被她笑得心里无端烧起一把火,而顾清双伏在他的身上,是无声讨要公道。


    脚步声匆匆跑来,梨云在半路抓起医正的后背一阵飞掠。


    “带王妃下去。”宣楚之扫过梨云,平淡吩咐:“王妃肆意伤人,罚禁足三月。”


    梨云丢开医正,走到无霜面前,“王妃。”


    无霜仰头望天,秋日苍穹万里,日光温凉刺目,昨日还清爽的风,今日就有些冷了。


    耳畔是顾清双低泣,无霜倏尔长舒浊气,朝着委屈低泣的人明媚一笑,灿烂华光盛过桃花灼灼,“真是我伤你?”


    声音似冬日被太阳照耀着的冰棱,剔透锋锐。


    顾清双愣了愣,撑起一抹端庄大方的笑,“妹妹是无心的,我不介……”话音陡然止住,虚伪的笑容变得僵硬,继而扭曲成疼痛。


    她后知后觉发现,无霜的手正握住插’进她身体里的细簪。


    “现在我是有心的了。”无霜握住属于她的发簪,朝着伤口深处转动两圈,又猛然拔出发簪,带出几滴血溅在如雪手背上。


    “你的伤在肋骨,伤不及腹部胎儿。”无霜冷静说着,心里想起,这是断腿郎中教她的,“我确实肆意伤人,现在可以领罚了。”


    她没有再看宣楚之,跟着梨云离开。她的背挺的很直,脚下绣履平稳,宽大的袖襟掩盖着颤抖不止的手,手心里紧紧攥着沾满血的簪。


    但她走得决绝果断,并没有回头看宣楚之一眼,她提着这口气,一直回到吟清风,又遣散院子里所有人,才似断尽筋脉的一般,跌倒在地。


    层层叠叠的浮云沙在她身下铺开,似百花绽放。


    她想起她离开山谷那日,养母说嫁人过日子,要开开心心的,什么时候不开心了,就回来。


    她当时笑着问阿娘,是不是不舍得她。


    还有断腿郎中,撑着他的破轮椅挡在山谷的出口,贱兮兮笑她,“你这般蠢笨,嫁去皇城怕是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不如跟我走,当个粗使丫头勉强够格。”


    无霜摇头,去推轮椅,被断腿郎中嫌弃得拍掉爪子,“去去去,那是你的夫君,我见作甚。”


    断腿郎中从始至终都不愿见她的夫君一眼,她出嫁那日,他撑着他的破轮椅离开山谷,只是走时,丢给她一个赤红的玉葫芦,要她咽气前把葫芦里的仙丹含嘴里。


    她问什么仙丹,断腿郎中用眼尾的嘲笑觑她,“我洗澡时搓下来的。”


    还有养父,她走的时候,半鬓花白的人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叮嘱,最后只说出一句,一定记得回来。


    窗外云影流淌,天光顷尽,苍苍夜幕铺开,抖落漫天星河。


    不认识的女婢进来,点亮满室烛光,放下餐盒无声退去。


    门再次被关上,夜风也被阻在门外。


    无霜跪坐在地,被万丈红尘灌一腔烈酒,酒灼似烈焰,五脏六腑都被烧成齑粉。前路茫茫,脚下再无路可走,是她与宣楚之的情意,铺就她走来皇城的路。


    可惜今日,她脚下的路被摧毁了。宣楚之娶她,从不是因为欢喜。心中从未有过她,为什么要娶她呢,无霜百思不得其解,似困兽挣扎在这方牢笼。


    跪坐太久,腿渐渐变得麻木,无霜屈起双腿,抱膝靠在墙上。


    她又想起,大婚当日,她并未见到这个天下的皇帝,也并未到皇家太庙祭祖,那时她以为宣楚之知她不喜皇家繁文缛节,特意为之,心中感激欢喜许久。


    如今从自己浓稠的情意里抽离出来,方才看清,三年如一日的温和,也是疏离。床帏间的克制,是从不情动。


    待看清这些,无霜伸展手臂,舒展腰肢,郁结于心的浊气一口呼出,忽然觉得身轻如絮似风,仿佛困于她周身的枷锁一息拆下,蝶入花间,重得自由。


    “来人!”无霜以掌撑地,窈窕身姿拔地而起,踱到餐案前触了触冷掉的羹,嫌弃地撇嘴。


    侯在院子里的女婢闻声,扣门进来,施了一礼等候吩咐。


    “去备马车,我要回家。”无霜指了指冷掉的饭食,“换新鲜的笋尖炒牛肉,生滚蛋絮桂花糯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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