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只小天龙(6)
天山童姥抱起方思阮,刚飞出明昭宫,就有四个侍卫飞来想要拦下她,她空出的一只手向他们身上隔空轻轻一拍,四人在半空中仿佛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壁,霎时间就弹了回去,倒在地上昏厥过去,不知生死。
方思阮在她怀中,耳畔传来飒飒风声,她遥遥地向底下望去,李秋水慌张焦急的神色蓦然间冲入眼中。
李秋水紧随在后追逐着,一路之上,越奔越快。
顷刻间,她们已经出了皇宫、出了庆兴城,来到了一片茫茫的深山野岭之间,疾行群峰之上。夜间一片黑暗,不知名的鸟儿发出咕咕的诡异叫声,令人胆寒悚然。
两人俱出自逍遥派门下,先后拜了同一个师父,身手皆飘渺俊逸,在山野间奔走快如闪电,天山覆雪,衣袂飘飘,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1],仿若天宫仙子。
天山童姥和李秋水一前一后,她们二人之间只剩下七八丈的距离,但偏偏李秋水拼劲全力都追不上这最后的距离。天山童姥比李秋水早入门将近十年,武功比她高些,于轻功上也是如此。纵使她怀里抱着个少女,依旧能够将李秋水远远地甩在后面。
奔跑间,李秋水呼吸竟乱了起来。
天山童姥越是见她焦急心中越是畅快。这些年两人对抗之间向来都是不分伯仲,这次难得的她终于占了上峰。
她此时尚有余力,故意激她道:“听说你要给你的这个明昭公主招驸马。哈哈哈你们西夏要办喜事,光喜事有什么意思,索性不如连丧事都一起办了。喜事丧办,好好的热闹一番。”
李秋水心中本就焦急异常,此时被她言语一刺激,霎时间就觉头晕眼花,体内真气蓦地一泄,足下立刻慢了下来。等她缓了缓,重新凝聚真气,附近哪还有天山童姥的人影。这一耽误的功夫,她就再也追不上天山童姥了。
李秋水心一冷,光秃秃的峰壑在夜间黝黑一片,她的眼前也是一片黑暗,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漫天的飞雪朝她飘来,不透气地将她全身包裹住,把她裹成了个没有人气的雪人。
一会儿想着万一天山童姥真的像她说的要杀了明昭,怎么办?没有照顾好师父师娘唯一的女儿,她怎么对得起他们?
李秋水胡思乱想着,大脑里一片混乱。
一会儿又想到纵使天山童姥不杀明昭,但自从她走火入魔成了个“长不大的孩童”之后性情越发乖僻,她建立灵鹫宫,用生死符控制了那三十六洞洞主和七十二岛岛主,每年都要折磨打骂他们,这件事情她也有所闻。
如果她将这些手段用在明昭身上,缺胳膊少腿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自从她遇见明昭之后,就将对师父师母的敬爱和愧疚都投射在她身上。
这些年里,她一直将明昭视若珍宝,锦衣玉食地养育着她。灵鹫宫这般苦寒难熬,她的明昭怎么能受得了这种苦?
李秋水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痛极,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兀自喃喃道:“我一定得救回明昭,一定得救回明昭。”
她不停重复着,这一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急切,李秋水的眼眸渐渐地清明起来。长风怒嚎,几点黯淡的星子散下朦朦胧胧的素晖,落在她的身上,李秋水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
地面微微振动起伏,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传来,回荡在空旷的山间,似有气吞山河之势。尘土飞扬,西夏侍卫终于策马追来,出现在了李秋水视线之中。
他们姗姗来迟,为首之人看到李秋水之后才松了口气,勒马停下。他身后的侍卫们也跟着停下。
为首之人正是西夏一品堂的勇士,被封为征东大将军的赫连铁树,他看到李秋水,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率领一众侍卫向李秋水跪下行礼道:“太后,微臣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他们这一群人都是李秋水的心腹,全都由她一手培养至今。
他们来了,李秋水满腔的怒火终于有了地方发泄,胸脯不断起伏,情绪似是激动至极,骂道:“废物!我养你们那么多年,今晚有人潜入皇宫中,还不止一个人,竟然还是我一个人看到的,你们那么多人一个都没有发现。我堂堂西夏皇宫竟然成了个筛子,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闯进来,如入无人之境。等你们追来,人都已经跑掉了。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这些都只不过是李秋水的迁怒罢了,在场之人谁都知道。但她积威已久,侍卫们不敢言,心中却在不停地叫屈,不约而同地想道,今日闯入的那个“侏儒”武功如此之高,他们一群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就算巡逻发现了她,又怎么是她的对手,更加拦不住她。
李秋水又转向赫连铁树,冷冷道:“赫连铁树,若是明昭出了什么事,你就拿着你的脑袋来见我。”
赫连铁树登时毛骨悚然,梁太后向来是说一不二,她今日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绝不是恐吓他。若是明昭公主不能安然归来,他的项上人头定然不保。
思及此,他顿时肃容,向李秋水保证
这一带昼夜温差极大,哪怕白天炽热如夏,夜晚往往冰冷刺骨。飒飒寒风刮着方思阮的耳廓,一片通红,她躺在天山童姥怀里,轻轻呼出一口气,口中顿时逸出一道白烟。
身后白影倏尔间就被抛下了,此后再也没有追上。
天山童姥这时才放缓了速度,朝着怀里人望去,冷哼一声道:“那个贼贱人倒是挺在意你的!”
她虽然奔走在前方,但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身后的李秋水。她今夜居然被自己要杀了眼前这个明昭公主这一句似有若无的话刺激得直接泄了真气。
这贼贱人武功虽然赶不上她,但在当今世上也没有几个是她的对手,不至于犯下这么小儿科的纰漏,这此泄漏真气,全是过于担忧所致。
方思阮双颊也被凌冽的风刮得微红,当年在缥缈峰上两人其乐融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有心缓和两人的关系,于是回道:“她也一定很在意你。”
天山童姥如吞蚊蝇,感到恶心至极,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怀中的少女知晓二人之间的恩怨,是在故意恶心她,但看她双目清澈如山巅雪,似乎是真的这么以为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冷笑:“我看是我待你太温柔了,才让你生出了错觉。”
方思阮还想与她说话,但天山童姥却闭嘴不说了。
灵鹫宫距离西夏很近,以她的脚力不过只需要两个时辰,天山童姥将她带回灵鹫宫时,天光将熹,天际线隐隐地透着朦朦胧胧的亮光。
灵鹫宫位于缥缈峰上,终年被冰雪覆盖。
天山童姥抱着方思阮回到灵鹫宫,一路之上所遇到的女子见到她都是又惊又怕,连忙低头向她行礼,称呼她为“尊主”。
这宫里的女子都身着斗篷,胸口处都绣着一头凶恶的黑鹫。
灵鹫宫分为九天九部,分别是昊天部、阳天部、赤天部、朱天部、成天部、幽天部、玄天部、鸾天部和钧天部,掌管九天九部婢女。
宫中宫女的武功都奇高,除却梅兰竹菊四大婢女自幼专门服侍天山童姥之外,其他女子都是天山童姥救回来的,她又传授她们武功。
因此,这些女子都对天山童姥都忠心耿耿,哪怕天山童姥脾气乖戾,动辄打骂她们,她们始终都敬服她。
此刻,宫女们见天山童姥又抱了个少女回来,也没有惊讶诧异,只以为这少女的身世与她们差不多,不是家破人亡的,就是被男子辜负了,同样是个可怜人。
天山童姥将方思阮带到一间厢房里,才放下她。
这些年里,天山童姥无数次潜入西夏早就将西夏皇宫摸得清清楚楚了,连侍卫几时巡逻几时休息,甚至是巡逻的路线都打探得清清楚楚的。
所以无花一说起明昭公主,她就极为熟悉地前往昭阳宫去,她也知道明昭公主是她李秋水最为疼爱的孙女。
天山童姥昨夜闯进昭阳宫时,方思阮已熄灯入眠,殿内一片幽暗,看不太清人。她只模模糊糊地瞧见这位明昭公主的轮廓,听她声如莺啼,声声曼妙,传至耳中使人仿若亲眼见到了桃杏初绽,就猜测她定是个极为美貌的少女。
不然也不会引得个男人冒死也要闯进西夏皇宫,只为见上她一面。
天山童姥朝她赛雪胜玉的脸蛋上细细望去,甚是娇艳动人,是个高山琼雪般的美人,只不过长得倒和李秋水不太一样,隐隐约约给她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天山童姥望着她不说话,方思阮也就像她一样,认真地望着她。
被她温和的眼光一望,天山童姥顿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沐浴在她此种目光中,她竟感到了久违的暖意。天山童心里姥不是滋味,眼里射出厉光,森然道:“你干什么这么看我,小心我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方思阮早些年的时候回过三次缥缈峰。第一次回缥缈峰的时候,她刚和展昭在一起不久。但那一次回去,缥缈峰上未见一个人影,三个徒弟都不在。
又过了几年后,她第二次回到缥缈峰,这一次缥缈峰上倒是有不少的人,但还是不见她的三个徒弟。她揪住其中一人,询问之下,才知道他们这群人都是二弟子无崖子的徒子徒孙们。
方思阮只收了天山童姥、无崖子、李秋水三个徒弟,也只于他们朝夕相处,有师徒之谊,无崖子的徒弟徒孙对于她来说不过只是陌生人罢了。
故人不在,她也就没有多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三次是展昭过世,她在那一段时间里整个浑浑噩噩的,练功走火入魔之后返老还童成了个幼童。她再次前往缥缈峰,途中,却被李秋水拦下,将她抱回了西夏皇宫封为公主。
从那以后,方思阮就在西夏皇宫里住了下来。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见到李秋水和天山童姥、无崖子之间联系过。此时距离当年已过了几十年,算年龄,天山童姥和无崖子都已经垂垂老矣。他们比李秋水要大上好多岁,极有可能已经作古。
她经历过那么多次生死,但却始终看淡不了这些。问起来也只是徒惹伤心,所以也就没去问李秋水。
不料今夜得以相见,大徒弟天山童姥还在世,这样说来,无崖子是不是也像天山童姥一样还活着,只是也和她一样,与李秋水的关系僵,所以才一直没有来往?
算算时间,方思阮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见过天山童姥,这次再相遇,自然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哪怕天山童姥对她恶声恶气也不恼怒。
她只依旧凝望着她,微微一笑道:“你要拿我的眼珠子去做什么呢?我的眼珠子还是长在我的脸上更加好看一些,挖出来血淋淋的,多吓人呀。”
但天山童姥却已认不出方思阮是她的师父。她笑了笑,忽然问道:“我这地方叫做灵鹫宫,你可知为什么我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方思阮微微摇了摇头,此处原来是缥缈峰,原本只是几间房子和一个庭院,现在不过只是扩大了些,成了个四四方方的宫殿,倒和西夏皇宫有点相像。
天山童姥逼近她,目光阴森森的,继续开口向她娓娓道来:“方才路上那些宫女斗篷上的黑鹫你看清楚了吗?缥缈峰上盛产黑鹫。这种黑鹫很奇怪,不会飞,但在雪地却能够跑得很快,而且个个体大如成年男子。
它们最喜欢吃女人的眼珠子了。尤其越是漂亮的少女,她的眼珠子,这群黑鹫越是喜欢。往往丢给它们,这群黑鹫甚至会哄抢成一团,不斗个头破血流不会停下。你长得这么漂亮,你的眼珠子,它们一定会很喜欢。”
她原以为她这一番话说出来,眼前这个西夏小公主定会被吓得花枝乱颤。却没有料到她平静地听完了一切,始终面不改色,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不知是她心机深沉还是真的天真稚气。
若是前一种可能,她根本不用装成这个模样,而是顺溜地拍她马屁,将她哄得高高兴兴的,就不会去杀她;若是后一种可能,那倒是怪了,李秋水自己这么狡诈阴险,却把这个小公主养得这么的单纯不懂世事。
天山童姥惊诧道:“你这女娃子倒是稀奇,别人见到我都两股战战,恨不得朝我跪下磕头,你倒是不怕我!”
方思阮如实地说出心中多想,向她微微一笑道:“我见到你欢喜还不及呢,又怎么会害怕?”
她已经活了那么久,比她的岁数可是大得多了,足有好几倍了。这种不痛不痒吓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吓得到她这个老不死。
再说了,她和她说了这么久的话,可一点都没动过杀意。
天山童姥见她这副卖乖的模样,不知为何对她没有什么恶感,反而还有点喜爱,明明她是李秋水那贼贱人的孙女。
她心中甚为不解,觉得颇为古怪,目光复杂地暼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就现在这间厢房住下。”
说罢,她甩了甩衣袖,就要转身离开。
见她要走,方思阮立刻唤住她,问道:“你人挺好的,为何会和秋我的祖母处不好?”
她们何止处不好?
她们之间的仇怨,简直不死不解。
天山童姥蓦地转过身,恨恨道:“那就要去问你的祖母了!我今日这副模样全拜她所赐。”
方思阮闻言大惊,失色道:“怎会如此?”
天山童姥勃然大怒:“怎么不会如此?当年我和师兄两情相悦,但她横刀夺爱,趁我练功之时故意来吓我,害得我走火入魔,从此困在了孩童的身体里,再无法长大。她得到师兄后又和其他男人勾勾搭搭,辜负师兄。”
方思阮瞪圆了眼睛,被她的这一番话震在原地,万万没有想到她们师姐妹反目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一时间,当年在陈州和无名山间发生的事情走马观花般在她眼前闪现。难怪李秋水当时会是那种反应
她不说李秋水还好,一说李秋水立刻燃起了天山童姥满肚子的怨怒,她步步靠近方思阮,忽然冷冷一笑,道:“不过我也没让她好过,她不是最爱美吗?我就毁了她的脸,一共四道,我在她的脸上划了四道!
你不说这事还好,我倒差点忘了,你虽然年纪小,可学得她十足十的做派,昨夜那个黑衣男人,你不久把他抛弃了吗?我该也给你漂亮的脸蛋上划上四道!这样走出去,别人一眼就可以认出你是那贼贱人的孙女。”
方思阮在这信息量极大的话下,彻底失去了声音。
天山童姥朝她逼近,正要下手,望见她脸上怔怔的茫然神色,心里突地一痛,气突然消了下来。这种感觉简直离奇。一个难以置信的怀疑如闪电般极快地掠过她的心头,霎时间如遭雷击。
若这少女真是师父的女儿
天山童姥脑中突然蹦出了这几个字,微微一怔,李秋水先前说的话此刻不断地在她脑海里回响。她半信半疑,再也下不去毒手。
第92章 一只小天龙(7)
西夏皇帝李乾顺在西华宫设宴,宴请前来向明昭公主求亲的客人。
李秋水事先早就对前来求亲的人筛选过一遍,年龄太大的、已娶过亲的、面貌丑陋不佳的,全都在名单之上划去。
入围之人自然难抑欣喜,落选之人失望之下又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毕竟这一次来的高手如云,最后鹿死谁手,胜负难定。想到此,他们依旧选择在西夏留下,看一看这热闹。
慕容复递上名帖,宫人翻看核对过后,请他们进入。他和手下四大家臣随着宫人来到中和殿,殿内落座的少年已有近百人。
此次前来求亲的人当中有二人身份最高,分别是大理国镇南王世子段誉和吐蕃国王子宗赞。
这二人若真要分个高下,那必定还属大理国世子段誉。毕竟王子不一定能够成为国王,但段世子必定是未来大理国的皇帝。大理国皇帝段正明无子,只有一个弟弟镇南王段正淳,而段正淳膝下就只有段誉一子。
给他们二人预备的席位自然也与其他人不同,两人都被安排在主位下方的西首席。
慕容复向席间望去,但见宗赞身材魁梧,行为举止却粗俗不堪,先前甚至命令吐蕃高手在前往西夏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关卡,不让男子通过,只为了减少竞争对手,这般心胸狭隘之人西夏公主怎么能看得上。这么一对比下来,段誉倒是容仪如玉,少年人风度偏偏。
转念间,慕容复已将段誉视为最大的对手。
恰在此时,段誉好似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向他这个方向望来。目光一碰,段誉率先朝他露出个笑来,一副温纯的模样。他背后立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面容坚毅,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显得岳渊亭峙,但他却双目炯炯地朝自己看来。
慕容复微微一愣,不知他为何要用这种目光看自己。若此时此刻不是这个场合,他必定会上前与自己搭话。
这个汉子正是乔峰。
乔峰此次前往西夏就是为了慕容复而来,这一段时间内,有不少江湖高手死在自己的独门功夫之上,实在匪夷所思。总不会是他们一个个自己自杀。
因此,所有人都怀疑上了一个人——慕容复。谁人不知他姑苏慕容家有一门祖传绝技“斗转星移”,这门功夫能够将对手所使用的武功随意转移至另一人的身上,而使自己毫发无伤。
但乔峰总觉得不会是慕容复所为。
他虽未与他见过面,但何其手下两位家臣有过短暂接触,赤霞庄庄主公冶乾豪迈直爽,一阵风风波恶虽口恶心善,却不会恃强凌弱。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二人都是好汉子,慕容复能得此两个忠心耿耿的下属,本人定然也高风亮节。
但马副帮主的死必须调查清楚,既然幕后凶手将茅头直指慕容复,那他就来见上一见慕容复,与他好好商讨一番是否是他的仇家犯下这些案子嫁祸于他?他的仇家又有哪些人?
乔峰已去过姑苏一趟,但却跑空了,打听之下才知道慕容复前往西夏要求娶西夏公主。
于是,他也赶来了西夏。只是丐帮和西夏之间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因此他进入西夏之后一直隐藏身份,隐姓埋名,旁人只知道他是南朝来的汉人,不以为意,这段时间公主招驸马,好多汉人都来凑热闹。
在西夏,慕容复未见到,乔峰先认识了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与他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段誉听说他要找慕容复,立刻热心肠地为他出主意。他道,慕容公子想要求娶明昭公主,定会前往西华宫参加宴会。巧得很,他也要参加,若是他把他一起带去,那不是就能见到慕容公主。
乔峰于是就扮作了他的侍从与他一起进了西夏皇宫。
待人到齐,皇帝李乾顺在内侍的随行之下,礼部尚书宣旨赐酒用膳。然后李乾顺没有说话就起身离去。
宫人倒酒,将菜肴一一端了上来。
在座众人惊疑不定,明明是为公主招亲,但为何西夏皇帝为何只露了一面就匆匆离去,连怎么挑选驸马的准则都没有公布。更何况还有公主,明昭公主呢?他们至今没有见上公主一面。
宗赞首先发难,低头喝酒之时,蓦地手一歪,将酒尽数往身旁的段誉脸上泼去。
这看起来轻轻巧巧的一泼,却是暗藏了内力在其中,霎时间,一滴滴澄碧的酒水就化作了一根根尖利的细针朝段誉脸上、身上射去。
乔峰眼光一凛,推掌而出,使出一招“排云掌”将酒水重新给宗赞送了回去。
一名吐蕃勇士急忙脱下外衣,一挡一卷,将射来的酒水裹入衣衫里。
有这开头,席间顿时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钟声突然响起,有礼官再次出声道:“太后驾到,诸位不得无礼。”
各方作罢,重回席间。
梁太后款款步入殿中,四个宫女举着白玉香炉紧随其后,直接坐到了殿中央的御座之上。
李秋水望着底下碗碟碎片毫不改色,他们打的越是厉害,武功越高,救出明昭的希望就越大。
梁太后这一出场架势可比皇帝好尊贵上许多。
慕容复面上依旧微微笑着,但心里一凛,这西夏的朝政果真还是掌握在太后的手中,皇帝李乾顺不过只是个傀儡。
李秋水趁此机会想要利用起底下众人的势力来救出明昭,淡淡地说了几句之后又道起明昭公主被她仇敌掳走一事。
“若是能救出明昭公主,宝剑快马,金银珠宝,自当无所不应。这次为明昭公主选的驸马自然要是个武功高强的高手,能保护她一世。”
这话却是在暗示,谁能将明昭公主救出,她就将公主嫁给他。
段誉却是望着李秋水心间大震,这西夏的梁太后与无量山那琅嬛福地中的玉像一模一样,只不过年龄上更长一些。他自那日在山洞里见到那尊玉像之后就魂牵梦萦,寤寐思服。
明昭公主是梁太后的孙女,长相定然与之相似,念及此,他不由对这门亲事极其期待起来。这一此前来西夏求亲本是他父王强迫他来的。今日一见梁太后,他顿时改变了主意。
段誉想着无量山琅嬛福地里瞧见的白玉美人雕像,已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不知掳走公主的是何人?”
李秋水目光微冷,朝皇宫的西方望去:“缥缈峰灵鹫宫天山童姥。”
却说另一头,方思阮在灵鹫宫的日子过得甚至滋润。天山童姥除却不让她离开缥缈峰之外,灵鹫宫任她出入,只是不肯再来见她。她差遣了几个宫女来伺候她之后,就不再管她了。
方思阮随她来到灵鹫宫就是为了见她的,但天山童姥不肯见她,这和她的意愿相悖。既如此,她这能在灵鹫宫内一顿折腾,梅剑、兰剑、竹剑、菊剑时不时地去向天山童姥禀报,天山童姥听后也只淡淡地道了一句“虽她去吧”
那日,对上少女的目光,李秋水的那一句话乍然一现,这几日中又不断在她脑海中重复。若她真是师父的女儿
天山童姥踌躇不定,因此避而不见。
直到一日,竹剑又来禀报说那西夏公主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捉到了只黑鹫,又吩咐侍候她的宫人要将那黑鹫烤来吃,天山童姥再也坐不住,问清地方,匆匆向那儿赶去。
方思阮此时正在缥缈峰顶,苍山负雪,满目望去尽是一片雪白苍茫之色。时不时地有细雪往脸上扑来,眼睫沾上了雪粒。
火已升起,一只足有成年男子大的黑鹫被绳结缚住,横倒在火旁,望着火哀哀鸣叫。
有宫女在旁劝阻道:“公主,这黑鹫可不能烤啊?”
方思阮本就没有想要真的去吃这黑鹫,只是想要将天山童姥引出来,闻言调皮一笑:“这黑鹫为何要叫黑鹫?它又不会飞,不会飞怎么能称作"鹫",说到底不过只是只'走地鸡'罢了。我都好久没吃过鸡了,这么大这么肥的一只鸡,我还没有尝过,正好烤一只来尝一尝。”
那宫女不敢硬着来,只好想办法来拖延时间等天山童姥来,眨了眨眼,忽然道:“公主,你刚才捉黑鹫时使出的那一招好生厉害,不知叫什么名字?”
方思阮知晓她的用意,微微一笑:“我那一招说起来很是简单,任何人都能学会。”
宫女见她停下了手,当即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道:“这一招该怎么练?”
方思阮道:“只须记住一句口诀。”她当即将那一句口诀念出,这口诀极为拗口,音律不调,很是奇怪。
天山童姥此时已经来到了缥缈峰顶。
那宫女瞧见天山童姥,顿时十分惊恐,行了个礼。
天山童姥微微颔首,示意其退下。待那宫女离得远了,才以一种复杂的眸光看向方思阮,问:“你怎么会知道'天山折梅手'的口诀?”
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法构成了“天山折梅掌”。这西夏小公主刚才嘴里念的正是其中的一句口诀。
但这天山折梅手师父只教给了她一个人。
方思阮凝望着终于肯现身的天山童姥,微微一笑:“我就算和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的。”
天山童姥皱了皱眉头:“你跟我打什么谜语?”
缥缈峰顶依旧白雪皑皑,红颜未改,岁岁年年间已物是人非。
“我若说你的这一身武功都是我传授给你的,我就是你的师父逍遥子,你会不会相信?”
天山童姥怔愣,突然发笑,声音苍老深沉,山巅之上回荡着她的笑声:“你今年才几岁就敢空口说着大话来戏耍我!这些天来你搞出这么多事来,也不怕我真的动怒起来杀了你。你可知西夏至今没有前来救你的意思,倒是那招驸马的宴席还是按时举行了。”
方思阮淡淡道:“我在不在有什么要紧的,也不影响他们为何驸马的位置去争个头破血流。”
那么多的人群聚西夏,想要娶的只是西夏公主,而不是她。
天山童姥听到这一句颇为诧异地瞟了她一眼,先前与她相处间只觉这个西夏公主显得稚气可爱,却不料她竟十分的通透,甚至语中透露出几分对情爱的厌弃,怎么听也不像是个妙龄少女会说出口的话,倒像是个参透世情的垂垂老者。
这一瞟之下,天山童姥却是微微一怔,她以一种满含慈爱心疼的复杂眸光凝望着自己,就与当初的师父一模一样。
她顿时失去了声音。
第93章 一只小天龙(8)
方思阮观她情貌,怔仲间倒好像思忆起了往事。她的心软又软,天山童姥投入她门下的时候不过才八、九岁。如今两人相立崖边,倒好似又回到了当年她刚将她带回缥缈峰的时候。
天山童姥那时年纪尚幼,又是她的第一个徒弟,读书识字都是方思阮手把手教的。
刚上缥缈峰的第一年,她没有内力,身体娇弱,受不了缥缈峰的酷寒,方思阮就在她的屋内生上许多的炭火取暖。
每每默写心法之时,年幼的她就昏昏欲睡,但等她进到房里,她每次都能及时地醒过来,乖乖地将自己的功课举到她面前,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等待着她的夸奖。
殊不知,她雪白幼嫩的脸颊上印上了一行字迹,是她偷懒的证据。
字写到一半,她就歪脸睡倒在未干的墨迹上,是以印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方思阮咬唇忍笑,将一面镜子竖到她的面前,雪白的脸颊上墨迹清清楚楚地印着“天下武功无不为我所用,犹之北冥”,那张稚气但却像是个小大人的脸上方露出了羞窘的神色。
方思阮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小起来,随手扔了镜子,边掏出手帕为她擦拭着,边取笑她是“小花猫”。
“小花猫,师父教你一门独门武功,只教你一人,将来就算收了其他徒弟,也不会教给他们。你想学哪一门?”
“天地不老长春功。”
“为何?”
“等我长大了,师父就老了。若是我也老了,就不能照顾师父了。我若习得天地不老长春功,就不怕老了。我要替师父养老。”
暖意融融的厢房内,她雪白的小脸被烘得泛着微微红,但仍旧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哦?”方思阮心间有所触动,含着笑说,“那你可要好好地练这武功啊。”
她用着稚气的语调说道:“师父,我不会再偷懒了。”
一别多年,师徒情谊依旧。
崖阔凄清,风声呜呜,站的久了,身体也愈发的冷。
忽地,黑鹫鸣叫的声音更响了,简直堪称撕心裂肺。
方思阮淡淡地扫了它一眼,伸出两指,借雪于指,轻轻地向黑鹫身上的绳结上弹去。“笃”的一声,雪粒融于麻绳,丝丝青麻尽数断裂。绳结刚断开,黑鹫立时遁地展翅而逃。
茫茫雪地之上,一条黑影倏尔如闪电般掠去,只留下两道爪印和几根黑羽。
方思阮凝望着她,微微一笑道:“小花猫,你不是说要替我养老的吗?”
天山童姥茫然失措,眼眶一热,下意识地低低唤了一句:“师父”顿了顿,又开口道,“师父,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后面的话终是没有问出口,她现在还不是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既相认,天山童姥自然不想之前那般待她,两人时常笑意盈盈地凑在一起说话。方思阮有心想趁此机会解开两人心结,但只要说起李秋水,她的神情骤然冷却,避而不谈。
一次两次之后,方思阮也就不再说了,非设身处地体会过此中痛苦,怎么能轻轻巧巧地想要揭过这一页。
她和秋水之间的爱恨恩怨除非时光回转,回到秋水害得童姥走火入魔之前,方有可能了结。
方思阮忽地心轻轻一动。
时光回转是不可能的,但若是她治好了两人的伤呢?秋水那边倒是容易些,童姥这边就麻烦了些。
就在她正思考着怎么治好两人的伤时,灵鹫宫中里热闹了起来,时不时地就有人潜入宫内想要行刺天山童姥。
起初,只以为是来救方思阮的人,待抓住了一个活口,拷问之下,却是三十六洞主和七十二岛主忍受不了天山童姥多年的折磨,聚集在一起要反了她。
那人见了她的真面目,天山童姥自是不会放过他,她本就在他体□□入了生死符,又给他喂下断经腐骨丸,直到将之折磨得不成人形,只剩下一口气之时,才了断了他的性命。
这群人算不上好人,也算不上坏人。
方思阮看在眼里,知晓为她治伤的事情刻不容缓。天山童姥在走火入魔加之痛失所爱之后,性情已有了很大的变化,但越是钻入仇恨之中越是不痛快,伤的始终都是她自己。
又是一日,方思阮冒雪到达后山采取天山雪莲入药,漫天的飞雪随风袭来,眼睫上沾满了雪粒。
后山的山坡之上长满了天山雪莲,此外还建了座阁楼供平日里前来摘取天山雪莲的宫人们中途落脚休憩。
寒风飒飒,呼啸而来,这其中还夹杂着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方思阮回望而去,一男子从屋檐展臂落下,袖袍振振,溯溯寒风掠开他面上的黑发,露出一张硬朗的面容,不是乔峰又是谁。
“姑娘,你怎么会在此?”
他背阳朝她走来,带来一阵热风。她眼睫上的雪粒一融,顿时化作了两行泪珠泊泊流下,浸湿了羽睫。
乔峰见到她落泪,不知为何心中突地一恸,段誉想要娶西夏公主,他本是想助他一臂之力,这才趁乱上这缥缈峰帮他救回西夏公主。现在却是什么都不想去想了。真是奇了怪了,掐指算算,这只不过是他们之间第二次见面。
他的目光落在方思阮手中的天山雪莲之上,不待她出声就问道:“可是这灵鹫宫的忍将你抓到了这里?”
方思阮微微摇头,又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乔峰侧耳屏息听了一会儿,开口道:“这其中原委一时难以说清,我先带你下山,再细细地与你说。”
方思阮微微一怔,刚想拒绝,却又想到天山雪莲已采到,留在缥缈峰也没有用了,不如随他离去,搞清楚他上缥缈峰的原因。
乔峰立刻揽住她的腰身,往山下奔去,刚离开山坡,就见一群黑鹫离得越来越近。
黑鹫平日里除却自己猎食外,灵鹫宫宫人们也会来喂食它们。平日里若有外人进出时,黑鹫会鸣叫示警。为首的黑鹫头顶秃了一块,有那么一瞬间,它的这个造型令方思阮想到了西夏男人。
与方思阮的目光轻轻一触,那群黑鹫顿时四散奔逃开来。
乔峰将身后披风抓至身前遮盖住方思阮,直至确保遮住了她的每一根发丝,才放心地加快了速度。
隔着一层厚重的布料,朦朦胧胧地听到外间寒风呼啸磅礴,与她所处的空间仿佛是两个世界,外面寒风凛冽,里头温暖如春。
大约是山腰出,忽然,乔峰停下,对面响起一道清越的男声,那人问道:“乔兄,你可是救出了公主?”
公主?
他也是来“救”她的?
方思阮微微一怔,乔峰怎么和西夏扯上的关系?
乔峰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没有,我遇到了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她也被抓上了灵鹫宫,我将她带下来。”
他们只交谈了一句,就分开了,乔峰又带着她往山下奔去。
山脚处聚集着大批人马,有西夏的铁骑,也有一群她不认识的人。方思阮从乔峰的怀中退出。
“公主!”远处的赫连铁树认出了她。
“公主?你就是”乔峰略一迟疑,赫连铁树和那群执剑以待的西夏侍卫已经围了上来。
方思阮被重重侍卫小心翼翼地簇拥着,抬脚上轿之际,神思一动,蓦地回头,苍茫天穹,群峰险壑,乔峰伫立在原地向她遥遥凝望来,相隔的人影绰绰约约。他瞧见她回顾而来的眸光,沉默半晌,终是朝她露出个微笑,却好似已经隔了千重山。
“公主,小心。”有侍卫扶着她的手臂。
她知道,从此刻起,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和他一起吃肉喝酒。
方思阮回过头,不再去看他,坐上了轿撵。
轿帘落下,将她娇艳的容颜隐去。
赫连铁树率领侍卫们护送她回宫,其余人目送着他们离去。
“她叫什么名字?”乔峰喃喃自语 。
“李明昭。”段誉不明所以,但还是据实相告。
李乃西夏国姓,明昭,明昭,明昭公主
原来这一切都是斑斑可寻。
难怪她当初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是一阵喧闹声。
有人道:“既是段世子的手下从灵鹫宫中救出了公主,那驸马人选定是你了。”
段誉没有想到明昭公主虽娇艳绝伦,容貌瑰丽无二,但与他心上的白玉美人却是毫无相似之处,他本就是怀着明昭公主长得和白玉美人相似的可能性,才对救出她的事情如此上心,急忙推拒:“不不不,我不能做驸马”
此话一出,所有人惊诧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透着淡淡的不解。
朱丹臣欲要制止住段誉,急忙拉住他的手臂:“世子”
段誉一时语塞,讷讷道:“太后原本的意思是救出公主的人才能成为驸马?”
“可救出公主的人不是段世子的侍从吗?”有人问。
段誉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道:“当然不是,他不是我的侍从,而是我的结义大哥。救出明昭公主的是我大哥,应当由我大哥来当这个驸马。”
包不同想到还未下山的慕容复,冷冷一笑道:“若真说起来也算不上是这位公子救的明昭公主。明明是正好遇上了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反叛,天山童姥一时疏忽,才捡了个漏罢了。若较真,那三十六洞主和七十二岛主才真是救出公主,难道公主要嫁给他们吗?”
别说公主只有一人,不能嫁给这许多人。再者说,这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中有男有女,难道公主还能嫁给一个女子吗?
众人都还不知乔峰的真实身份,心里腹诽着,但面上都微微颔首称是,毕竟谁都不愿让这无名小卒截了道娶了公主。
第94章 一只小天龙(9)
方思阮回到西夏皇宫,李秋水喜不自禁,将她搂在怀里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久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李乾顺和耶律南仙也前来看望她,将她们一直供的一串佛珠送给了她,以求护她平安。
耶律南仙一向温柔大度,一视同仁,对方思阮这个便宜女儿一向很好,自她被天山童姥掳走后就一直吃斋礼佛,又去迦叶如来寺向佛祖祷告。今日,她安然归来,耶律南仙就说起要去还愿。
方思阮心头怅怅然,李秋水这些年可以说是与她日夜相伴了,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心情低落,待李乾顺和耶律南仙走后,又私底下询问她。
方思阮自己也想不通,只摇了摇头,不语。
第二日,耶律南仙前去迦叶如来寺还愿,方思阮也跟着去了。她打听之下,无花自那夜之后早就销声匿迹,寺中和尚不知缘由,对他的突然消失深感不解。若不是他的行李也都不见了,差点怀疑他是出了意外。
方思阮知道他定是趁乱逃跑了。
佛寺在后山喂养着一群小鹿,平日里时常会闯入寺庙里,僧人也不驱赶,任其进出。
阿鹘今日也随方思阮一起来了,见突然蹦出一只小鹿,一时兴起,逐鹿而去,与之嬉闹。
方思阮望着它飞远的身影,也跟着往后山走去。
澄澈蓝天之下,远望而去,但见澄碧天空下一个青色人影坐于芦苇丛间,昂首饮酒,鬓前两缕黑发随风飘荡于脸侧,举手投足间极为潇洒适意,簇簇芦花似雪轻摇。
方思阮神色微微一动,没有想到迦叶如来寺的后山会有陌生人在此。她凑近一看,却发现那男子面容俊美,仪态翩翩,卓卓如野鹤立于鸡群。
他的脸瞧起来熟极了,似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微微思索片刻,终于想起曾在街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这么会这么凑巧地出现在这里。
方思阮猜到他是故意引她前来,没有点破,淡淡地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站起身,向她行礼:“见过公主,在下姑苏慕容复。”
方思阮微微一怔,北乔峰、南慕容,他就是南慕容了。原来她早就将这两人见齐了。
她忽然问:“姑苏可美?”
他回:“甚美。与西夏是完全两种的美丽,杨柳岸,水桥小巷,斜雨杏花,清丽婉约。”
方思阮知道,她在那里呆过很多年。
她要去江南,为了一物。
慕容复还想与她说话,他打听道公主今日会来寺中,才特地以鹿引她而来,但是见方思阮神情怔仲,不想多语,目光遥遥落在远处,长长的眼睫轻垂,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阴影。
他的心突地一动,安静下来,只凝望着她的侧脸,不由心道:若是真能够娶到她,那的确是极好的
那日乔峰将明昭公主救下缥缈峰之后就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李秋水当时救人心切才故意含糊其词,让众人以为只要将公主救下就会将公主嫁与他,原也没打算就此草率地替方思阮定下夫婿人选。
听说众人不服,顺理成章一推,又定下一武一文,两场比试,赢了的人才能迎娶到公主。
比武获胜者取一名,最后一场文试却是要由公主亲自定夺。若是公主看不中,则也当不上驸马。再由比武第二名上前,以此类推,直至公主相看中。
但说乔峰,因为他救回公主之故,直接只要参加最后一场比武,先前的比拼可以直接略过。
慕容复前几日打退了所有人,才获得今日与乔峰一战,此时面对面站着,望着他冷冷一笑道:“乔兄,你那日明明已经救下公主,却怕我抢你的功劳,故意骗我你救下的是你的一位故人。故人?你何时与明昭公主成了故人?”
乔峰心知他定是误以为自己那天是故意撒谎,还和二弟一唱一和,欲夺走驸马之位。此事已是说不清了,他那日上到缥缈峰顶,自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要救的是她,与她是不是公主又有何关系。
至于,和她早前就相识之事,他不能说,也不愿说。
乔峰往高楼上暼去一眼,一抹袅娜人影迎风而立,向场内似有若无地遥遥向场中望来。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乔峰抱拳道:“慕容公子,此中纠葛,难以与你说明,多谢这段时间里一直为我隐瞒我的身份。”
慕容复微微侧过身,没有受他的礼,又道:“不必多说,我们直接开始吧。”
“南慕容”之名,谁人没有听说过,前几天他们一一落败在他手下,不能不服。
就是不知场上这无名大汉武功又是如何,但是先前他独自一人能够将公主从缥缈峰上救下,便料定他的武功定然不俗。若非如此,大理段世子怎么会与他结拜成兄弟。
在场其他人皆聚精会神地盯着场中。
慕容复凝运内力,右手挟风而出。乔峰微一侧身,使巧招,躲去了这一掌,而后一拳打出。神威凛凛,精奇精妙。
在场之人只觉看得目眩神晕,心旷神怡,一人身形矫健,如龙似虎,一人身姿俊逸,高雅如凤凰。
转瞬之间,两人已过上了上百招。
乔峰打斗间神思微微一定,西夏与丐帮势如水火,他是决然不能当上这西夏驸马的。
在场之人当中也只有二弟和慕容公子品貌俱佳,但二弟无心公主,慕容公子看起来对她极为钟情仰慕,他在江湖中素有英名,成婚之后定会待她极好,总比跟着他好。
他的动作一慢,慕容复的一掌已经落在他的肩膀上。
乔峰结结实实地受了慕容复的一掌,闷哼一声,后退几步。
慕容复也是一愣,先前相拼间,他已察觉到乔峰内力雄浑,招式精妙,不过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才没有使出“降龙十八掌”等他的独门功夫。在次情况之下,他若是使出“斗转星移”,就算胜了他,也是落了下风。
他素来高傲,不屑于此,于是也硬起脾气,只用寻常招式和乔峰相拼。如此斗将下去,一时半刻定然分不出胜负,谁料这一掌竟会打中他。
慕容复心中雪亮,乔峰定然是故意输给自己的。这么说来,他确实没有想当西夏驸马的意思。
他的态度好了许多,拱手行礼:“乔兄,谦让了。”
乔峰捂胸再向高楼之上望去,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目光微怔,知晓她定然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意,心中怅然忽如潮水般涌来。
方思阮哪能看不出他是故意放水,有意输给慕容复,彻底了解了他的心意,也不意外。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她起身离开,朝昭阳宫走去,他已做出决定,她又何必相阻,低声缓缓念道:“悠悠我心,岂无他人。但为君故,沉吟至今[1]。”
落日熔金,千里溶溶,橘黄色的天空中烟波苍茫,映照得高楼在地上拖曳出一道黑影。
一容貌俊秀的玄衣侍卫来到场中,与其他侍卫不同,他将头发全部剃光,在一众侍卫中格外明显,只听他冷硬道:“公主邀慕容公子入宫相见。”
慕容复精神一振,当即整理衣袍。
晚霞映衬,乔峰的半个身影隐在黑影中,分辨不清神色
华灯初上,明堂堂地照亮了整座城池,街道之上张灯结彩,熙熙攘攘,嬉笑的小儿串街走巷着拍着手,乐鼓揭天,火树银花赫赫绽开,仿若片片霞光,星如雨坠地。过往行人游人无不仰天而望,欣赏这瑰丽烟火。
一小儿和玩伴嬉闹着跑进一间客栈大堂之中,他只顾望向身后的伙伴,一不小心一头撞在了一个男人的腰间,瞬间被弹得向后摔去。下一秒,一个大掌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背。男人转过身扶住了他,使得他免于摔倒在地。
他抬起小脸向上一望,是个长相英武的男人,神情顿时怯怯的。
客栈老板看到这边的情况赶紧走了过来向男人连声道歉,一边捏着小儿的耳朵,斥道:“哎呀,你再在大堂里打闹,小心你娘看见了打你一顿。”
“爹,爹,好疼。”小儿捧着自己的耳朵求饶,斜眼往旁边一瞄,玩伴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这客栈老板的儿子。
乔峰微微一笑,道:“无妨,我也没有什么事,你就不要怪你儿子了。”
客栈老板本就是做做样子的,见客人没有生气,也就松开了手,那小儿一溜烟地就跑了。他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客官,今日我们明昭公主大婚之喜,每位来我们客栈消费的客人都送上美酒一壶。”
乔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很快恢复如常。
店小二收到老板眼色立刻端了一壶酒上来。
乔峰的目光落在酒壶之上。
客栈老板伸手为他倒上了一杯,爽朗一笑:“客官是南人,定然没有喝过我们西夏的酒。这酒叫——”
“普康。”乔峰心有所至,两个字已从口中吐出。
客栈老板有些疑惑:“咦?客官可是从前来过西夏。”
“没有。不过”乔峰凝望着澄碧的酒水,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温柔和失落,声音很轻,“有一个人请我喝过这酒。”
他仰头一饮而尽,舌尖淌着涩意,“叩”的一声将银两拍在了桌上,倏尔豪迈一笑,双眼神采奕奕,大声道:“好酒好酒,一壶怎么够,再上一坛。”
街道之上欢笑声隐隐约约,已离他远去。
他独自一人,在西夏的客栈中喝着酒。
平生从未大醉,一醉恍若大梦三千。
第95章 一只小天龙(10)
明昭公主大婚,西夏城中百姓昼夜欢庆整整七天七夜,各间庙宇也都在寺庙门口设置点位将供奉过的果食分与众人。
段誉笑意盈盈地伸出双手从一个年轻僧人手中接过小麦饼,道了一声谢后立马咬了一口饼,芝麻奶香顿时在舌间炸开。
他这次没有选上驸马,心情却颇好,忍不住夸赞了句:“这饼子烤得真不错,吃起来还有一股奶香味。”
乔峰爽朗一笑,解释道:“那是他们在里面加了羊奶的缘故。”
西夏与吐蕃土壤犬牙交接,信奉的佛教也多受到吐蕃佛教影响,僧人们不忌酒肉,不忌女色。是以他们平日里的吃食和普通人一模一样,饼里加羊奶炙烤也是极其寻常之事。
朱丹臣等人看着段誉这个样子,在他身后不停地唉声叹气。这次白跑一趟西夏,世子没有娶上明昭公主,辜负了王爷的期望,他倒反而还乐呵呵的。
他们牵马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之上,时不时的有人从他们中间穿梭而过。
明昭公主既已与姑苏慕容复成婚,婚礼举办了,米已成炊,段誉一行人也准备回大理去了。
乔峰前几日与慕容复见过一面,确认过马副帮主之死却是与他无关。这一次前往西夏已经耽误多时,不便久留,也打算动身离开。
两人一拍即合,今日一起离开西夏离开。出了兴庆城上了官道,行了约有七、八里路,就是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向大理,一条路通向大宋,到了分别的时候。
乔峰与段誉话别,两人约定江南再相聚。
是日,天朗云淡,清风轻轻拂面。
乔峰与段誉分别不过只有一盏茶的功夫,独自驰骋在荒草茂密的古道之上。
忽地,远处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他骑着黑色骏马从一旁树林慢悠悠地踱出,目视前方,旁若无人,直至走至乔峰的正前方,才不紧不慢地停下,回过身面向他,露出一张皎若明月的俊俏容颜。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乔峰当即勒马停下。
他认得此人。
他正是那日在比武现场宣读明昭公主的指令的少年——卫慕復。
如有所感般地,乔峰右手蓦地一使劲,调转马首,远处声声马蹄伴随着翻滚黄沙,视线所及之处黄娑娑的一片。等马蹄声到了身前,一阵潇潇的马匹嘶吼声振动着鼓膜,世界骤然安静了下来。
马儿喘息声渐止,滚滚黄沙也散去了,十余乘马显露在蜿蜒古道间,马上乘客穿着皆是全副武装的盔甲,不知年龄,不知面貌,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
乔峰的目光紧紧的落在他们的中间。很快,他们的队伍就向两旁分散开来,露出一直被严严实实地包围在中间的女人。
她头戴斗笠,身披雪色斗篷,脚踩白毡靴,斗篷底下一身鲜亮的对襟窄袖红裙。白绸遮挡着风沙,也遮掩住她的面孔。清风拂过,卷起白绸一角,娇艳绮丽的容颜若隐若现。
那女子摘下了斗笠,置于胸前,而后微微一笑轻唤道:“乔峰。”
乔峰也忍不住笑了。
面对她的时候,他的快乐总是来得那么的轻而易举,那么的唾手可得。
方思阮望着他,笑嗔道:“你要离开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来送你一程。你来时我不知,走时总不能不告诉我吧。”
乔峰这几日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不再像之前那样惆怅,此刻望见她明媚的笑容,心间一烫,只觉天更加蓝了,也更加澄澈了。于是,他笑着回道:“我想你这几日会很忙,所以就想着不去打搅你了。”
方思阮道:“再忙送你的时间总归还是有的哦。”
她正想要翻身下马,乔峰已快她一步,先下了马去扶她。
大掌在她手臂上轻轻一托,待她安然落地之后就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乔峰的视线落在她的云鬓之上,望见她鬓间金丝桃花钗垂下的流苏微微一颤。
方思阮将缰绳随意往后一抛,即有一个身穿盔甲的侍卫骑马往前踏了几步接住,紧攥在手中,牵着她的坐骑。
方思阮和他一起慢慢步行在漫漫古道之上,乔峰牵着自己的马。
卫慕復骑马在前,护卫方思阮的侍卫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的后面,保持的距离,既确保自己听不到两人间对话,又确保遇到有敌人来犯时能及时将方思阮围拢护住。
方思阮道:“除了我之外,你猜还有谁来为你送行?”
乔峰呆了一呆,突然反应过来,转过脸去看她,惊喜道:“难道是”
两人相视一笑,她伸出双指置于口中模拟出一声鸟叫。
远处传来一声清啸,一条白影在空中掠过,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乔峰的肩膀上,阿鹘亲昵地啄了啄他的发鬓。
此情此景,倒好似又重回到了两人初遇时的场景。乔峰大笑出声,伸出手摸了摸阿鹘的白羽,他知晓阿鹘极通人性,因此就将它当作人来对待,对它道:“阿鹘,好久不见。”
阿鹘伸颈咕咕叫着,好似回应他。
方思阮微笑着望着这一切,道:“我还有一物要赠于你。”
乔峰凝望着她,分别在即,他总忍不住还想多看上她一会儿。
方思阮说罢从腰间取下一把乌漆漆的“短”剑,抽剑而出。
乔峰定睛看去,才发觉这其实根本不是一柄短剑,而是一把长剑,只不过剑中央被拦腰折断,断口处是斜的,中间下凹出一道锋利的口子。
她见他的目光落在剑上,开口说道:“这把剑的名字叫做参商。”
谁也不会想到名动天下的参商剑竟会是这么一把黑漆漆的断剑。
古朴、平凡,丝毫不起眼。
乔峰掀起眼皮,凝望着她,郑重道:“这剑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方思阮早就猜到他的反应,准备好了说辞,微微一笑:“你救过我一次,这是谢礼。宝剑配英雄,参商剑已久无主人,怎么能够让它空蒙尘埃。婚礼已举办,但西夏城内依旧挤着不相干的人,都是为了这把剑而来。这群人良莠不齐,谁知他们是什么人。我相信你的人品,参商剑在你手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乔峰定定望着她,良久,从她手中接过了剑。
目光轻轻一触,方思阮已转过头,望着远处群山,再往前就要出西夏地界了,不知为何忽然开口问道:“你今后还会来西夏吗?”
乔峰微微一怔,随即面露苦笑,叹息一声:“不了。”
他此行虽然空身前来,还得到她相赠的参商剑,却有一物永远地遗落在此,再也寻不回来。若是他再来此他担心自己恐怕是会犯下天大的错误
方思阮停驻下脚步,目送他远去。
风在嗡鸣着,铺天盖地的寒意向他身上倾倒下来。乔峰伸手捂了捂胸口,一把黑漆漆的剑紧贴着他的心口。还带着她手上的温度,护在他的心口。剑锋是冰冷的,心却是熨帖的。
这把剑的名字叫做参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1]。
送别乔峰,方思阮才在重新骑上马准备会兴庆城,准备扬鞭策马时,视线落在卫慕復光秃秃的头上,迟疑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卫慕復的眼底终于重新涌上了温度,认真回道:“公主既喜欢那群南人,那復就剃去多余的头发,重新蓄发,从此按照南人的习俗生活。”
第96章 一只小天龙(11)
江南三月,太湖湖光浸月潋滟。夜雾笼罩,一叶小舟行于烟波浩渺的太湖之上,船杆轻轻一撑,湖上叠叠树影舒尔散开,波光粼粼。
舟上立着一道清雅高挑的身影,手中执着扇子轻摇,男子对着船头问道:“阿碧,这段日子我不在庄中,夫人可好?”
他口中的“阿碧”是个十六、七岁的瓜子脸少女,文雅秀丽,身着一袭碧衫,说着一口吴言软语:“夫人平时甚少出去,常一个人呆在还施水阁里。”她一边笑着说道,一边划着小舟。
男子叹了一声道:“也好,这段时间内一直有人在暗中针对我,她留在庄里也安全一点。”
参合庄位于姑苏城西三十里的燕子坞,太湖三万顷,皆是水路,七曲八弯,又以荷叶荷花布了阵法,旁人不知如何破解,很难通过阵法进入到参合庄。
慕容复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收,似是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他清贵的面容之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折扇轻敲了两下自己的手掌,迟疑着开口:“她就没说起其他什么了?”
阿碧摇摇头。
穿过叠叠荷叶荷花,竹竿一拨一撇,小舟七曲八弯地行驶到一个港口停下,灯火通明,亭台楼阁,奢华无比。
慕容复回到参合庄,先去拜见了母亲慕容夫人,她寡居多年,一心吃斋念佛,这些年越来越少出现在外人面前了。
他时常外出,平时很少有机会在旁侍奉她,心里歉疚,这一见面,但见母亲又清减了几分,发鬓也白了些,顿时感到有些心酸:“母亲,我回来了。”
慕容夫人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在阿朱的搀扶下从佛堂走出:“复官,此行可顺利?”
慕容刚从大理陆凉州身戒寺回来,少林寺方丈玄慈的师弟玄悲大师死了,死在自己的“韦陀杵”之下。
毫不例外,玄悲大师之死又被安在了他的头上,慕容氏“斗转星移”使得他们能够在江湖之上与少林、丐帮和大理段氏分庭抗礼。但是也是这“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的功法将众人的死指向他身上。
他越来事情越来越蹊跷,好像有人故意将他围困在一个参天阴谋里。
但慕容复在慕容夫人面前故意省去了这些,只挑着捡着路上看到的一些人文美景说与她听。天色已晚,不多久,慕容夫人的脸上就出现了乏意,慕容复道别退下。
在他离开之际,慕容夫人却唤住了他,说起了自己最近最关心的事情:“复官,你和明昭成婚也快有一年了,也该要个孩子了。你这次回来,多陪陪明昭。”
她这个年纪总期望能有个孙儿或孙女承欢膝下。
慕容复身形微微一滞,旋即微微笑着颔首。
他独自一人回到厢房,推门而入,烛光之下,女人容光越显得艳丽潋滟,肌肤胜雪,漆发如瀑垂落在后背上,她坐在桌几前,对烛读书。因为准备入睡的缘故,穿得很单薄。
慕容复原本还在为玄悲大师而烦恼,此刻见到她,紧皱的双眉蓦地一松,唤了一声:“明昭”
方思阮转过头,淡淡道:“你回来啦。”
这些日子里,她在还施水阁里翻阅了所有的典籍,这其中居然还有她逍遥派的武功,天山童姥曾跟她说过秋水和无崖子育有一女儿,想到曼陀山庄王语嫣和李秋水相似的容颜,她必定是秋水的外孙女了。
这就难怪阁中还有逍遥派的武功了。
方思阮自来到姑苏之后,就整日整夜地磨泡在还施水阁中研读其他门派的功夫,以求找出救治天山童姥的方法。现在她倒是有了点头绪,不断地收集药材中。
慕容复见她只扫了自己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眼里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在意,从怀里掏出一物递到她面前:“你说起的天蚕我这次帮你带了回来了。”
这天蚕也是入药的材料之一。
方思阮终于有了点兴趣,伸手接过木匣推开来看。
慕容复看她欢喜的模样,喉结微滚:“今日母亲说起孩子的事情”
方思阮正专心致志地瞧着盒中的天蚕,白白胖胖的,晶莹如玉,煞是可爱,它蠕动着身躯吞噬着桑蚕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听见“孩子”两个字,她分了半个眼神斜睨向他,眼波动人,微微一笑咬唇道:“我们当初的约定里可没有孩子一项。”
她当初可是和他约定好了,她可以嫁给他,但两人之间互不干涉。他复他的国,她做自己的事。
慕容复其实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但仍旧不免有些失望。他原本娶她只为自己的复国大业,但这段时间之下的相处之下,还是忍不住对她动了心。
他的动心之日就是他悔恨之时。这桩婚姻本就利益交换而来,怎能才能使得她相信他现在对她是真心的?
他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放在了心上,收集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来讨她欢心,这次的这只天蚕也是。
慕容苦恼着,一直到了入睡之时还思索着。
转念一想,复国大业未成,以她的公主身份嫁给自己确实是委屈了她。等他复燕之后,她就是他大燕独一无二的皇后,她终会回心转意。
两人在外人看来是夫妻,为免旁人口舌,因此也睡在一张床上。江湖中人,没那么讲究男女之防。方思阮没有特别在意,反正盖的是两张被子。
慕容复望着方思阮恬静娇艳的面容,刚伸臂为她掖了掖被角,突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咕咕”,在静谧的夜晚之中尤显诡异森寒,他循声望去,阿鹘歪着头在黑暗中瞪着一双碧油油紧紧地盯着他的右手。
手松开。
阿鹘立刻缩回脖子闭眼。
慕容复:
他不信邪地重新伸出手,阿鹘机敏地重新瞪眼而来。
如此往复三次,慕容复终于确认阿鹘确实是在故意防备他。他心底也涌上了点气,明昭心里没有他就算了,怎么连只畜生都对他敌意这么大!
身侧熟睡着的人忽然喃喃了一声“七哥”他翻了身望向她,昏暗之中,只见她微蹙秀眉,眼角身处一滴泪滚落渗入发间。
慕容复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的模样,一时心疼极了,刚想唤醒梦靥的方思阮,心间突地一跳,顿时睡不着了,李乾顺满打满算也没有七个儿子,她嘴里的“七哥”又是指的谁?
直至第二日,他都没有想出答案。
方思阮中午用过饭后,便带着侍从和阿鹘进城。卫慕復划舟而行,及半道,忽听苍茫烟波有人大声唤道:“夫人!”
隐隐约约间,远处也有一只小船行驶而来,小船标着曼陀山庄标识,甲板上有两男两女被绳子缚住,其中两个女子正是阿朱阿碧,方才那一声呼唤出自阿朱之口。
“扑通”一声,其中一个锦衣男人落了水,阿碧即可朝水中担忧地喊了一声“段公子!”
方思阮朝卫慕復使了个眼神,他瞬间放下船桨,脚尖在湖面一点,身影朝那处掠去,手往水里一捞,将落水男子抛至方思阮脚边。
男子湿淋淋往外吐了几口水,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容,他轻咳几声道:“多谢。”
方思阮认出他,惊讶道:“段世子。”
段誉天生活泼乐观,一下子就忘却了刚才差点被当作花肥的事情,浑身湿透也丝毫不在意,看见方思阮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公主,是你!”复而轻声“嘘”了一声道,“我这次出来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还望公主千万不要揭穿。”
方思阮割开他身上的绳结,为他松绑。
卫慕復也重新回到了船上,两船渐渐靠近,阿朱和阿碧的身影。
段誉望见她们急忙道:“她们要斩断阿朱阿碧一只手臂,公主你赶紧救下她们。”
对面船上的立着曼陀山庄的四个婢女,闻言脸色一变,其中一人落落大方地开玩笑道:“公主,我们怎么会要她们的胳臂有什么用呢?阿朱阿碧带着这位段公子闯入曼陀山庄中,王夫人特命我们送她们出来。”
方思阮目光落在她们身上的绳结上,冷冷一笑:“你们若是送她们出来,为何要把她们都绑起来?”
“这”那婢女语塞。
这时,另一个婢女柔声道:“公主,既然正巧遇见您,那我们就将她们交予您了。”
她们解开阿朱阿碧手上的绳子,阿朱阿碧立即跳上了船。
婢女口中称道的“王夫人”正是李秋水的女儿李青萝。
方思阮刚到姑苏不久,李青萝收到李秋水的信,信中母亲提起让她多照顾照顾明昭,言辞真切。
那明昭公主是梁太后私生女的谣言自然也从西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从未见过母亲对谁如此关怀,对那谣言信以为真,只以为明昭公主真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因此对她倒是有些不同。
但两人之间年龄相差甚大,且自己的妹妹嫁给了自己的外甥,怎么说怎么奇怪。再说了,她一向和慕容夫人交恶,连带对慕容复也没什么好感,所以平日里和方思阮之间联系甚少。
李青萝年轻时候受到情伤,性子毒辣。这四个婢女知晓她的脾性,也知道她一直对这位西夏公主很是容忍,叮嘱过手下人不能得罪她。
遇见这位西夏公主了,自然不能抓着阿朱阿碧不放了。连带着这位段公子,好像也与她有旧。于是放了三人后,她们就想划船离去。
方思阮忽然又道:“等等。”
“公主还有何吩”
话音未落,卫慕復手中船桨一挥,瞬间砸中对方船上被绑着的男子头顶,咯吱一声,鲜血顺着脸泊泊流下。他的头骨裂开,倒在船上立时死去。
方思阮这才道:“你们走吧。”
四个婢女微微一怔,这才划船离去。
段誉忍不住道:“公主,你怎么让你的手下杀了他?”
“这男子可是因为家中有妻子还在外招惹其他女子才被抓来的?”
段誉想起之前在后院里听到的对话,点点头。
“王夫人可是要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另娶另一个被他辜负的女子?”
段誉急忙为他解释:“可是他说了不愿谋害自己的妻子,他虽是薄情但还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
方思阮忍不住微微一笑,道:“这男子虽一直说着不愿谋害自己夫人的性命,但一涉及到自己的性命就闭口不言了。这件事本就是他在外拈花惹草,才惹出的事端。细究起来,他的妻子最是无辜。如果他宁死不从,倒也罢了。但他明知此去,他妻子的性命必定不保,却还是带路。此等负心薄幸、贪生怕死之人,何必留着他的性命?”
这一年里,诸如此类情况,时常发生。
方思阮来到姑苏之后已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她只隐约听慕容夫人说过李青萝年轻时期好似遭人抛弃后嫁给了她的弟弟,后来又未婚先孕。
慕容夫人因此怀疑王语嫣不是自己弟弟的亲生骨肉。她和李青萝也因为这件事交恶,自从她弟弟去世之后,两家就再也没有来往。
方思阮只要遇见曼陀山庄的婢女压着男人回去杀自己的结发妻子,她必然是会命令卫慕復直接杀了那些负心汉,省得他们回去害了他们无辜的妻子。
曼陀山庄的婢女也早已习惯了,有王夫人的吩咐,每次押人的时候都会有意避着她。
段誉微微一怔,想起曼陀山庄内那片艳丽缤纷的茶花地,王夫人虽然极为美貌,但手段狠毒,动不动就砍人手臂,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夫人之事,她说是真的说到做到。
但他一向心肠软,纵使知道这些,看见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还是会心有不忍。
“刚才真是多谢公主了。”段誉拱手道谢,又望向划船的卫慕復,“卫慕公子,好久不见了。”
卫慕復微微颔首,自来到姑苏之后他愈发沉默起来,问:“段公子何故来到姑苏?”
段誉讪讪一笑,他这次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我听闻姑苏美景令人神往,再加上之前在西夏和大哥有过约定,所以才来游玩。”
第97章 一只小天龙(12)
他们一行人划船上岸,雇了车进入无锡城。
无锡城中黛瓦白墙,湖水映荷,一辆马车分开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驶在驰道上,两侧店肆林立,小商贩走街串巷,人声鼎沸。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轻轻的咯咯声。段誉第一次来江南,看什么都新奇,时不时地掀开青缦往外瞧去。
一阵甜腻的香风吹了进来,方思阮眸光微动,突然出声道:“段公子,无锡城已到,不如我们就此分别?”
段誉脸上不禁露出惊讶之色,没有想到明昭公主会如此不客气的下逐客令,不知他何时得罪了她。
他又瞧了眼坐在对面的阿碧和阿朱,她们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面面相觑几秒,他的眼睛黯了黯道:“那我就不打扰公主了。”
说罢,他叫停了正在赶路的马车夫,伸手掀开青幔就要准备下车。
突地,竹笛尖锐短促的呜咽声随着掀起帘幔传入,段誉好生奇怪这闹市哪来如此刺耳的笛声,定睛一看,却发现原本坐在外头车前的马车夫已经不见了身影,马车停在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里。
一直抱剑而坐的卫慕復一把将段誉拉进了车厢内,屏气向着一个方向望去。
方思阮轻声道:“还是晚了一步。段公子,这次恐怕要连累你了。”
段誉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有不速之客此刻埋伏在外面,明昭公主正是察觉到了,故而刚才出声驱逐。
他的失落一扫而空,没有任何畏惧,反而一笑道,“公主,这怎么算是连累呢?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已经当了曼陀山庄的花肥。现在遇见事情,我也应当和你们一起共进共退。”
外头传来了窸窸窣窣声,一条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口吐红舌嘶嘶地沿着从辕门、侧窗爬进来。
阿朱和阿碧脸色一白,却是一人一侧将方思阮护在了中间。她们自幼在慕容家长大,虽然武功算不上有多好,但也略知一二。
青光闪动,侧窗上滚落下了两个赤红花纹的蛇头,卫慕復又抽剑钉死从帘幔外探头进来的黑蛇。
这条蛇比起先前的那两条赤红花纹的蛇要大得多,身子足有成人手臂那么粗,生命力也要旺盛得多。
此刻,它被卫慕復刺穿脑袋,却还是话着,不断地扭动身体挣扎着,力气甚大。
车厢里只有他和卫慕復两个男人,剩下三个都是娇滴滴的柔软女子,段誉无法坐以待毙,让卫慕復一个人,忍着恶心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黑蛇头割去。
岂料这蛇皮坚韧得很,一刀下去只浅浅地割破了一丁点的表皮。段誉不得不使出所有的力气,滚烫炙热的蛇血溅满了衣袖。
头身分离,蛇身又垂死扭曲了几下后终于不动了。
外头的蛇受这血腥味引动,愈发癫狂,一条条不停地涌入。
卫慕復唰唰挥舞着青剑,段誉则负责补刀,将被他斩到却未死透的蛇一一杀死,但蛇却好似杀不完似的。
它们涌入车厢内之后也不咬人,只是群聚而上将死透的蛇身吸食而尽。
顷刻间,车厢里就多了几句白森森的蛇骨。
这同类相食的场景看得方思阮后背生寒,忍不住呢喃一句:“这蛇好邪门”她指尖凝聚内力,暗地里偷偷相助卫慕復他们杀死了好几条蛇,渐渐地瞧出了些门道,忽然道:“卫慕,停下。”
卫慕復不解地瞧了她一眼,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手中的剑。
果然,他停下之后,那群蛇吸食完同伴尸体之后就渐渐地停了下来,盘扭着身子瞪着竖瞳冷冷地盯着她们,一动不动。
方思阮淡淡朝外道:“何方宵小来此,不妨直接现身见面,又何必使出这么鬼鬼祟祟的手段?”
那人估计还未见过陷入困境还这么大言不惭的人,阴恻恻地冷笑一声,大步踏来,掀开车帘朝里望来。
他目光一扫,最终定格在最中间的方思阮身上,微微一怔,原本脸上的怒意消散了,眼睛一亮,露出淡淡的笑意道:“你就是慕容夫人?为了你死了我那么多的格灵蛇,倒也是不冤。”
这男人约有四十来岁的模样,身材魁梧,穿着一身打满补丁但却干干净净的布衣,容貌神情狞恶,肤如白玉。
听他语气轻佻,卫慕復神情瞬间冷凝:“白玉魔,你想做什么?”
西夏一品堂早就收集全了中原武林人士的资料,卫慕復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那男人却仍旧死死盯着方思阮,睥睨道:“是慕容夫人请我出来的,我只和她说话,你又算什么东西?”
方思阮心思电转,谁也不知“白玉魔”的真实名字,只知道他姓白,出自丐帮,但却一直作恶多端。
十几年前,他先后奸杀了十七位女子,因此被盛怒的副帮主任慈逐出丐帮。
江湖人都称他作“白玉魔丐”,他离开丐帮之后就索性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白玉魔”。
在场也只有段誉,不知道他的事迹,一头雾水。但听到卫慕復对他的称呼里带着一个“魔”字,也猜到他不会是什么好人。
方思阮冷冷道:“谁人不知你的恶名,你引蛇困住我们究竟想做什么?”
他口口声声叫她“慕容夫人”,那么一定是跟慕容复有关。
白玉魔笑道:“夫人不要动怒,伤了你的身体可就不好了。我来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你的夫君慕容复,他先前杀了我们丐帮的马副帮主还不够,前几日又杀了任副帮主。我受南宫公子所托,既然慕容公子事物繁多,我们见不到他,就只能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阿朱抓住话中漏洞,道:“任副帮主不可能是我们公子杀的,他前段时间内一直不在姑苏,昨天夜里才刚刚回来。怎么可能会是他杀的任副帮主?”
白玉魔对待女子一直多些耐心,被反驳后却依旧笑着道:“姑娘你是慕容家的人,自然是帮他说话。至于他是不是凶手,我们见过面之后自然会有分晓。”
方思阮视线落在一条色彩鲜艳、花纹繁复的蛇身上,它好似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机警地转动着眼珠,嘶嘶吐舌威胁着。
她又不着痕迹地移开眸光,转到白玉魔狞恶的脸上,嫣然一笑道:“你们需要的是慕容夫人,我的这些朋友与此事无关,可否让她们离去。”
“公主不可!”卫慕復闻言双目圆瞪,瞬间阻止她。
白玉魔望着方思阮,目露讶然,先前他一直因为她容貌倾城而对她另眼相待。但一直以为以她西夏公主的身份,自幼被千娇百宠着长大,性子定然柔弱无比,却不料她竟胆色过人,会敢和他讨价还价,淡淡道:“当然,我们正好需要有人去向慕容公子相报此事。”
阿朱和阿碧也赶紧在她身边劝阻她。阿碧神情担忧,焦急道:“夫人,白玉魔他我们怎么能让你一人随他离去?”
段誉听得他是丐帮中人,先是想到了乔峰,他向来钦佩大哥义薄云天。他之前在西夏明明已经和慕容公子解开了误会,怎么今日在姑苏,丐帮之人又提起了此事?
他连忙解释道:“先前贵派的乔帮主已经和慕容公子解开了误会。”
白玉魔冷冷道:“乔帮主只说马副帮主的死与慕容公子无关,可又没说我们任副帮主的死与他无关。”
卫慕復举剑指向他,冷冷道:“你想将公主带走,打赢了我再说!”
白玉魔阴恻恻一笑道:“我是不一定能打的过你,但你我动手之时,你的朋友又怎么办?慕容夫人又怎么办?我的格灵蛇有时候可不怎么听我的话。”
“你们既不放心他,那就由我来做担保如何?”
一个身着青袍的男子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他面容英俊,虽是微笑着但却自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情,令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他的话。
白玉魔一见这人,顿时就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他的身后,显然是极为臣服于他。
此人正是丐帮任副帮主的养子南宫灵,他沉稳可靠,在江湖之中一直有着威名。
旁人第一次见方思阮,再正直端方的人都会多看她几眼,但南宫灵只看了她一眼,就极为守礼地移开了。
方思阮微微一笑道:“南宫公子的话,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卫慕復还想说什么,方思阮却朝他摇了摇头,他只能又沉默下来。
南宫灵一挥手,为几人留出一条道路来,示意他们离开,淡淡道:“那我们丐帮就恭迎慕容公子的到来。在这之前,我必定会好好款待慕容夫人的。”
是夜,姑苏城中的一处雅致的院落里,方思阮被关在东侧的一间屋子内。这间屋子内没有床、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放眼望去,空旷旷的,只有一群围绕着她嘶嘶吐舌的毒蛇。
沉静如水的月光透过窗牖辉洒在地砖上,呈现出一片银色。一条条诡异的黑影在上面扭动,阴冷滑腻腻的视线始终紧随着她的身体。
方思阮伸出双指置于口中模拟出一声鸟叫。
突地,一道黑影如电般疾驰入屋,是阿鹘。
白天入城后,他们乘坐马车,阿鹘则一直飞在空中。白玉魔驱蛇而来,一时谁都将它忘记了,方思阮暗地里给它下了指令,让它掩身枝头。然后,它就一直跟着她,来到了这院落来。
群蛇感受到威胁,瞬间竖直了身子,紧盯阿鹘。
方思阮盯上了其中一条身形最为庞大、色彩最为鲜艳的毒蛇,脚步一滑,身形一飘,瞬间捏住那蛇的七寸之处,另一只柔荑随着蛇腹下滑,找准位置,指尖轻轻一划、一挤,那墨绿色的椭圆蛇胆就咕噜一下滑出蛇腹。
她取胆前特意唤来阿鹘,引起这蛇的警觉,是以这颗蛇胆膨胀、胆汁充沛,异常的饱满,最适合入药不过。
毒蛇的胆囊被取,瞬间失去了活力,不多久就要死去。
方思阮将那奄奄一息的毒蛇抛给了阿鹘。
阿鹘叼过毒蛇,尖喙朝其腹部撕扯起来。不一会儿,它就将这条蛇吞食殆尽。
方思阮抚摸上阿鹘头顶的白羽,问道:“好孩子,吃饱了吧?”
阿鹘“咕咕”两声,而后转动脖子梳理了下身上的羽毛。这是它吃饱喝足后的习惯。
方思阮微微一笑,再次放眼望去。那大小不一、色彩鲜艳的蛇群感受到她的目光,瞬间胆寒,伏地如潮水般急速退去,为她空出一条通道来。
她旁若无“蛇”地朝外走去。
第98章 一只小天龙(13)
这处院落依山而建,此时夜深,院内却没有点灯,步行在莲花池畔,重重幢影。月光洒下,满目望去,屋檐廊下皆挂着白幡。
联想之前白玉魔的话,丐帮副帮主任慈被人杀死,那这院中不知肯定是为了任副帮主了。
隐隐约约有诵经梵唱传来,方思阮循声而去,直到来到一座香堂前,那诵经梵唱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阿鹘本来也想跟着她一起来的,但最后被方思阮留下监视着那群毒蛇。
方思阮身影隐在暗处,朝里望去,香堂正中央停放着一具冰棺,冰棺周围隐隐冒着寒烟。一个身披米白兜领僧袍的僧人垂首诵经。
片刻后,诵经声停下。那僧人缓缓抬首,露出一张眉目如画般的面容,修长的颈间透着玉一般的温润光泽。
正是消失已久的无花。
方思阮微微蹙眉,暗自纳闷:这无花怎么和丐帮搅和在了一起?
未等她细想,南宫灵的声音在无花的身后响起,他伸手掀开了纱帘,从里间负手穿出,说道:“那慕容夫人已经被我抓了回来,关在右院当中,你可要去看一眼?”
慕容夫人……李明昭
无花转珠的右手微微颤动之后渐渐地停了下来,只要提到跟西夏有关的人事,他那被挑断筋脉的右手又隐隐地作疼起来。
他面色沉静如水,半晌才出声道:“我不想再见到她。”
那日夜里在西夏皇宫里,明昭被那怪人掳走,梁太后焦急心慌之下紧追上前,皇宫内顿时乱作一团。
最后还是惊动了已经入寝的皇帝李乾顺出面,他一边召集人马相助梁太后,另一边又加强皇宫守卫。
但也好在梁太后前去追赶那怪人,把还在昭阳宫的他给忘得一干二净,无花也因此躲过一劫,最后甚至甚至只能从那皇宫的狗洞钻出逃跑
他这辈子从未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不止参商剑没有得到手,甚至还倒贴上自己的一只右手。
这都是拜李明昭所赐。
往日里那些似真似假的柔情蜜意化作强烈的恨意。
这段日子里每一次练武时,无力的右手总提醒着他,他的武功再不能恢复到从前。
南宫灵脸色铁青,看起来远比当事人无花还气恼,冷冷道:“哥,她害的你的手筋断了,这一次她落在我的手里,我定会让她好好吃上一顿苦头。”
原来无花和南宫灵竟然是一对亲兄弟。
方思阮恍然大悟,听着他们的交谈,心中却觉得颇为好笑。南宫灵口口声声要报复的对象此时此刻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对他们的小心思知道的一清二楚。
难怪南宫灵表面上说会好好款待她,到了这里却是利用群蛇威吓她,原来是存着帮无花报仇的心思。
她原本还真以为南宫灵是为了任慈的死才迁怒于她。
看来这外界传闻正气凛然的南宫灵也并非如此。但细想之下,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还会招揽白玉魔这种此等淫恶之人?
如果是乔峰,以他的为人定不会这样做。
思及乔峰,方思阮却是怔了一怔,又想起了一事,段誉说是来江南是和乔峰有约,那岂不是乔峰也要来这里?
就在此时,南宫灵面上却露出了些许的疑虑,问:“任慈是因为中了天一神水的毒才死了的,他的尸体浑身肿胀。如果被外人瞧见,定然会发现不对劲。你为何还让我留着他的尸体?”
无花微微一笑,房内烛火一跳,他如玉般温雅的面容倏尔被檐上悬挂的白幡阴影笼罩,倏尔又清亮明丽起来,就如同他这个人本身一样。
“他的尸体消失不见的话,怎么能说是慕容复下的手?”他以一种极其文雅温柔的语调缓缓说道,“如果有人因为寻仇而拿任慈的尸体泄愤,将尸体抛入水中呢?”
南宫灵皱起眉头,但双目骤然一亮。
无花依旧娓娓道着:“尸体浸泡过水本就会肿胀起来,混淆。再说了,任慈刚断气时,我就让你就在他的尸体上补上了一掌震断他的心脉。这两者相隔时间这么短,旁人也只以为他是中了降龙十八掌而死。至于这泄愤的人设,有个人选再合适不过了”
说罢,无花微微笑着望向了南宫灵。
他登时心领意会,也露出了个笑:“你是说……”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南宫灵脸上的笑意倏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一掌打向门外。
嘎吱一声,木门被拍开,掌风席卷而去。门外一条黑影朝旁一跳,那人霍然地甩动右手,一条长鞭噼里啪啦地朝南宫灵脸上抽去。
南宫灵不躲不避,直接伸手接住这一鞭,手掌一绕,牢牢地握住了长鞭,朝自己的方向一拉,迫近黑衣人,长啸一声问道:“你是谁?”
那黑衣人没有想到南宫灵竟能够轻轻松松地抓住他的这一鞭,及时松开手,几个点地,飞身而出。
南宫灵咬了咬牙,紧追其后。
此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又有一个不速之客前来。
无花始终云淡风轻,静静朝漆黑的门外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推开冰棺从里报出了一具男人尸体来。
方思阮这才看清尸体的全貌。
这是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浑身肿胀,已经看不清样貌了,只可通过他花白的头发推测出他至少已有五十来岁。
传闻中,“天一神水”无色无味,但仅一滴,只要饮下后这滴水就可重达三百斤。人体能承受的能量是有极限的,骤然受此重量,哪能承受得住,人会爆体而亡。
南宫灵追黑衣人之际,任慈的尸体已被无花抱着扔进了院中的莲花池里。
无花在院内渐渐响起的嘈杂声中等待了片刻。
月光之下,莲花池波光粼粼,晕开圈圈涟漪,很快地,就沉落下去,池水又恢复了平静。
无花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眼含慈悲怜悯又瞧了湖面一眼后,他脸色淡淡地转身离去,一派风清朗月。
等得那有外人闯入的消息传开,原本寂静的院内熟睡的丐帮弟子纷纷醒来。一盏接着一盏的灯笼被点亮,转眼间,小院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方思阮料定丐帮的人必然会来搜索关押她的房间,原地返回,重新回到了那间关押她的厢房。
阿鹘停在房梁之上,漆黑的夜色里眼珠发出幽幽绿光,扫视着地下瑟缩不动的群蛇,见到方思阮回来立刻飞来立在她的肩膀上。
蛇群也立刻游动身体,为她让开一条路,待方思阮重新回到中间时才合拢成一个圈将她包围住,温驯极了。
方思阮口间模拟发出几声短促鸟鸣,示意阿鹘到外头躲起来,而后她才席地坐下,暗自思忖着,这南宫灵和无花背后密谋这么多事,必定不会那么简单地只是想要挑起慕容复和丐帮之间的矛盾。
那究竟又是因为什么?
方思阮微微蹙眉,将这几个时辰之内的事情从头到尾重新回想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些踪迹。
白天时候,白玉魔说话的口吻里对南宫灵推崇备至,但他对真正的帮主乔峰话里话外没有几分尊敬之意。
这群丐帮弟子皆被南宫灵笼络到了收底。若非如此,也不会乔峰前脚刚刚宣布马大元之死和慕容复无关,他们后脚就以任慈之死抓走她来威胁慕容复了。
看来他们针对的是乔峰了。
或者准确说是现任丐帮帮主。
南宫灵想要当丐帮帮主!
这一想法如闪电般骤然在团团迷雾之间一现,方思阮顿然明悟。
阿鹘刚飞出去不久,就有一条黑色人影同样从窗牗间掠了进来,方思阮定睛看去,正是方才和南宫灵交过手的黑衣少年。
他身材瘦长,面容苍白俊俏,眼里闪着锋利、冷酷的光芒。
黑衣少年翩然落定,才发现屋内还有一女子,四目相对之下,他的眼里划过惊艳之色:“你……”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被一双双碧莹莹的幽光注视着,群蛇惧怕方思阮,但却不怕这闯入的陌生黑衣少年,霎时间嘶嘶吐舌着朝他涌来。
美人、毒蛇,这一场景在幽丽月光之下越发显得诡丽迷艳起来,令他的背脊的寒毛悚立。
他面露惊惶,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遏制住已涌到自己喉头的惊呼。
方思阮微微一笑问:“你这是怕蛇?”
奇异的是,她刚开口,这群毒蛇就又退了回去。
黑衣少年面色苍白,但依旧沉住气,冷冷道:“你也是丐帮之人?”
方思阮摇了摇头,凝视着他缓缓道:“我是被他们捉来的。”
黑衣少年半信半疑着,素来以侠义闻名的丐帮竟会以蛇群囚禁着一个柔弱女子?
这群蛇明明极听这美貌少女的话,怎么看也不像是被捉来的,倒像是这群蛇的主人。但她若是丐帮人,早就驱使着这群毒蛇上前撕碎了他。
方思阮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衣袖上:“你伤了人?”
院内的嘈杂声越来越响,这次是冲着这间屋子而来。
第99章 一只小天龙(14)
方思阮瞧了眼纸上晕黄的光芒,又转向了他道:“如果你不介意当一回梁上君子的话,我倒是可以为你掩饰一二?”
黑衣少年望着她略一迟疑,但现在已经迫在眉睫,已无前路,何不赌上这一把。他终是选择相信她的话,一个翻身蹿上了房梁上。
火光印窗,热浪用来,团团火焰好似要将户牖都燎尽。
黑衣少年刚在房梁之上隐藏好身形,摒住了呼吸,木门就被人推开了,两个身前背着七个布袋的丐帮弟子手举火把走了进来,随后一群人涌了进来,站在正中央被众人簇拥之人正是白玉魔。
白玉魔面容阴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集中在了正中间被群蛇围聚的方思阮身上,但见这位娇滴滴的慕容夫人神色平静地席地而坐着,火光映容,似云蒸蔚霞,只静静地望着她就令人无端端地感到一种令人心悸。
白玉魔感受到身后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呼吸一滞。他微微一笑道:“慕容夫人,我们丐帮向来简陋,招待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原谅。”
方思阮垂睫望向那群在地砖上游移的毒蛇,眉毛一挑,状似奇道:“难道有这群毒蛇看守我,你们还不放心?”
她说着缓缓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地射向对方一众人,不经意地说,“想不到我一个柔弱妇人竟能引得丐帮出动那么多的弟子。那要是我的夫君出现了,岂不是整个丐帮就要倾巢而出了?我竟想不到南宫公子会这么的畏惧他。”
此言一出,在场的丐帮弟子顿时没有了欣赏美人的心情,脸色骤变,一张张苍老的、年轻的面容上均染上了怒意。
他们一众人都是丐帮副帮主任慈的属下,皆对他忠心耿耿。近三年来,任慈忽然间生了一种怪病,日渐消瘦,再无力插手帮中事务。自然而然地,这些事务就全落到了他的养子南宫灵手中。
南宫灵不仅精明强干,将帮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还十分孝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任慈的起居饮食,这番举动也博得了他们的忠心。
听到这女子诋毁南宫灵,他们顿时群情激愤起来。本就是这位慕容夫人的夫君杀了任副帮主,若不是顾虑到这位慕容夫人是女流之辈,必会上前与她拼命。
白玉魔面色一沉,目光流连在方思阮娇艳的脸上,冷声道:“不过是有一宵小之辈闯入丐帮,所以我们才特意来看一看夫人是否安全而已。”他挥挥手,带领身后人阖门而出。
木门上方纸格间人影涌动,不多时,其中一个最高大地人影低声嘱咐几句,人群就此散去。但在一片寂静中,那个最高大的身影依旧伫立在门口不动。
黑衣少年从黑漆漆的房梁上探下了脑袋,朝门口窥去。
方思阮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他又立刻缩了回去。
白玉魔挟着一道湿润的风重新推门而入,阴冷一笑道:“夫人口齿如此的伶俐,我方才已经领教过了。看来在家中,慕容公子必然也是落在下风。我今夜就好好地调教你一番,不能白白地让你来我们这里一趟,我必定会还慕容公子一个温驯的夫人。”
他摒退开丐帮其他人,让他们去其他地方搜索黑衣人,自己则准备好好惩治一番这个对他们丐帮出言不逊的慕容夫人。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之中也掺杂着他作祟的色心。
白玉魔向来只是对黄花闺女感兴趣,眼前的这位西夏公主既已嫁给了慕容复,肯定不是处子,但却别有一番风情。只要有足够动人的美貌,就能掩盖住这些许的瑕疵。
房梁之上黑衣少年的呼吸声随着白玉魔的话越来越重,再无掩饰,蕴含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意,似乎下一秒就要克制不住冲下来。
本以白玉魔的实力,察觉到房内还有第三人存在是信手拈来之事,只是他此刻沉浸在温柔乡,醉心其中,浑然忘了一切。
他走近她,将手伸向了她腰间的丝带,轻轻一拉。
方思阮假装惊惧着伸手推拒他,手指落在他的后颈上,谁也没有察觉到。
似有若无的轻轻一点之后,一声咯吱清脆声音轻轻地在响了起来,白玉魔浑身一震,抬起头,狞恶的脸上一片苍白,惊惶道:“你”
一条靛蓝色菱纹的小蛇从他的小腿之上急速划过,留下两个深可见骨的青黑色小洞,毒素瞬间侵袭进他的四肢百骸。
这群毒蛇自小由他喂养长大,向来只听他的话,怎会反而倒戈咬他。
白玉魔盯着那条咬了他的靛蓝小蛇,它急速顺着攀爬上方思阮的身体,却没有咬她,直至缠绕上她的小臂,方才乖顺地伏下脑袋,一副认她为主的模样。
这时,他的颈骨已经半断,蛇毒侵体,浑身发冷欲呕,眼前一阵阵黑暗向他袭来。即使白玉魔及时从腰间掏出解药服下也没有用了。颈骨彻底折断之时,就是他殒命之时。
白玉魔终于意识到这位慕容夫人从头到尾都能够维持平静的原因,原来她本身就是一位绝世的高手。他目眦欲裂地呼出了一口气,于黑暗中质问道:“你真的是慕容夫人?”
若真的是慕容夫人,那位西夏公主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房梁上的黑衣少年终于抓住时机一跃而下,银光一闪,似点点闪烁的寒星,一直藏在他袖中的“七星针”乘势而出,只听嗤嗤几声,点点银光刺入了白玉魔的后脑勺。
他登时气绝身亡。
方思阮将他的尸体掀翻在地。
白玉魔双目圆睁,面容青紫,凄惶的眼中蜿蜒地流下两行血泪来。
他依旧维持着之前质问她时的神情。
“你没事吧?”黑衣少年从房梁之上翻了下来,冷冷地暼了眼白玉魔的尸体之后就回望向方思阮,目光下落在她散开的衣襟之上,颈下一小片柔腻如白玉的肌肤上,瞬间急急地避开目光,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红晕。
方思阮整理好衣衫,重新系上腰间丝带。
黑衣少年方才松了口气般重新回过头来。
方思阮盯着白玉魔的尸体,他死了之后面貌倒是显得没有那么狞恶了,但她的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些许的可惜。
他早该死去。
早该在他对第一个少女下手之时就像今夜一样乖乖地死去。
任再作恶多端的狞恶之徒,死了之后也不过是一具任人宰割的尸体。
白玉魔的尸体被黑衣少年背在后背之上,按着所说的路线在庄院内走着,方思阮走在一人一尸的旁边。丐帮众人在庄内搜不到黑衣人的踪迹,已经往外跑去,铺天盖地展开了搜索。
昏暗的夜雾笼罩在池塘的上方。时不时,塘内一尾赤红的鲤鱼在雾中穿梭,摆尾掠过,划开粼粼波光。
“砰”的一声,白玉魔僵硬的尸体跌落在池边石头上,黑衣少年的声音忽而冷漠彻骨:“我不理解我怎么倒成了被你使唤的佣人了。”
方思阮偏过头凝视着他,理直气壮道:“因为我救了你。”
黑衣少年闻言瞪圆了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强调了一句:“可我也救了你。”
方思阮的动作很隐秘,连白玉魔自己都没有察觉,只以为自己是中了蛇毒,更何况是高悬在梁上的黑衣少年。
雾在两人的脚边缭绕着,她们僵持了一会儿,黑衣少年先败下阵来,听从她的话,“噗通”一声跳入了冰凉的池中。
片刻后,一具浑身肿胀的中年男人尸体被抛上了岸。黑衣少年也浑身湿淋淋地爬上岸,望向那句尸体,目露惊诧,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这池塘里会有一具尸体?”
方思阮道:“自然是因为亲眼看到的。”
黑衣少年肯定道:“那你肯定也知道这人是谁?”
方思阮面不改色回道:“任慈。”
黑衣少年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冷冷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方思阮微微一笑:“你没有听到白玉魔称我为 ' 慕容夫人 ' 吗?”
“可这天下姓慕容的多的是”他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
方思阮问:“哪你又是谁?为何而闯入的丐帮?”
黑衣少年顿时沉默不语。
他也没有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留的秘密。即便她们相互之间对对方有着救命之恩,但充其量,她们之间不过只相处了一个时辰,还是陌生人而已。
……
夜色阑珊,乌衣庵间冷风萧瑟。一匹黑色骏马疾驰在外面空旷的道路上。
马上坐着两个人和一具尸体,方思阮坐在最前面,黑衣少年坐在后方,他的身后还背着一具湿淋淋的尸体 。
一道蓝色的身影忽地出现在了道路中央,黑衣少年冷冷呵斥道:“闪开!”
男人立即闪身避开,他似是被马蹄声吸引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温润的面容,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的唇角微微上翘着,一双原本黯然的眼眸在望见马上的她之后微微一怔,而后蕴藉起温柔的笑意,他手中的折扇也停在了掌中。
方思阮同样凝望着他,霎时间心头大怔,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心间纷麻乱成一团。
风声凄清,哗哗刮过,耳畔嗡嗡不绝。这风倒是十分的奇特,直接刮入了她心中,要硬生生地剜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方思阮双睫染上湿意,原本是黑衣少年驾着马的,她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缰绳勒停了马,声音飘忽地轻唤了一声:“七童!”
第100章 一只小天龙(15)
在她几乎要扑进他怀中的时候,一根裹挟着凛风的马鞭横挡在两人中间,黑衣少年面向蓝衫男人,寒声问道:“你姓慕容?”
蓝衫男人原本正温柔地凝注着方思阮,得闻此言,沉静的眼里涌现出一种困惑的神情,他看向这个“不速之客”,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微微一笑道,“我不姓慕容”
而后,这个长相与花满楼几乎一模一样的蓝衫男子又将目光移向了方思阮,缓缓说道,“我姓楚。”
方思阮这时也看清了蓝衫男子的全貌,她的心却骤然冷却下来,像是浸泡在一汪寒泉里,泛起一种麻痹的痛楚。
他不是花满楼。
她也已经认出了。
方才疾驰在马上,乍一眼望过去,确实很像,但离得近了,终于能看出他和花满楼之间的区别。
他肤色没有七童白,眉毛更加浓密。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明亮,目光里闪动着幽默和机智。
这双眼睛,没有瞎
他同样很温柔,但此种多情的温柔和花满楼却是不同的。
方思阮的神情渐渐地冷了下来,但却还远不及她的心冷,喃喃问道:“你究竟是谁?”
为何会和七童长得那么像
楚留香自问自己,尚不能令这么一位绝色佳人一眼就爱上自己。但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得到如此美人的另眼相待,心头翩然一点旎思冒出:“在下楚留香,姑娘是将我认错成何人?”
暮色笼罩,树林间薄雾缭绕,荒郊野岭,他们二人一尸的组合实在奇异极了。
楚留香将目光移到了黑衣少年身后背着的那具尸体之上,唇畔的微笑顿时凝住了,问道:“这具尸体是从何而来?他是谁?”
方思阮凝望着他,目光有些恍惚,声音很轻柔:“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楚留香不得不将这所有的一切都告知他们。
半月前,广袤无垠的碧海蓝天之下,楚留香正舒舒服地躺在甲板上欣赏着自己从金伴花手上偷来的白玉美人时,海面上却先后飘来了四具尸体,分别是天星帮总瓢把子左又铮、杀手书生西门千、海南三剑灵鹫子、沙漠之王扎木合和一个身穿神水宫弟子服饰的女子。
前四人皆在江湖上少有的高手,成名已久,竟不约而同惨死,这实在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楚留香这次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他发现这四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都有着昔日名动天下的秋灵素的画像。
他找到为秋灵素作画的画师孙学圃,打探到,乌衣庵的住持素心大师是秋灵素的至交好友。
他想要前去询问秋灵素的下落,却不料只见到了一具悬梁自尽已化作骷髅的尸体,庵中另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尼临死前嘴里念叨着一个“吴”字。
除了这一个线索之外,再无其他,所有线索都断了。
而现在黑衣少年身后背的这具男尸浑身肿胀泛白,皮肉绽开,死法和沙漠之王扎木合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黑衣少年的脸色苍白若纸:“这不可能!”
方思阮和楚留香都将目光转向他,黑衣少年神色冷酷起来,冷冷道:“我爹不会死的。”
……
翌日清晨,乔峰也来到了姑苏城内丐帮的落脚点。他得知任慈的死讯之后,连夜驰骋,特意赶来。
南宫灵上前为他介绍起了无花,告诉他无花大师这次恰好云游至姑苏,知道此事后,特意前来为任副帮主诵经超度。
乔峰抱拳行礼:“有劳无花大师了。”
“阿弥陀佛。”无花目露悲悯,双掌合拢,垂首还礼。抬头之际,一道漆黑冷凛的光影在他眉眼间晃过,他微微一怔,循光望去,乔峰腰间挂着的一把黑漆漆的断剑,他的眸光一闪,“乔帮主,客气了。”
说话间,一声清啸冲破云霄,丐帮众人下意识地仰天望去,见苍茫蓝天间盘旋着一只通身雪白的大隼,俊健骁勇之姿,不禁令众人都感到眼前一亮,啧啧称奇夸赞着。
天下的英雄豪杰见了此等神俊的海东青会不心生赞叹的?
但下一秒,它却猛然俯冲下来,直直地朝着乔峰站立的位置。这疾猛之势,像是要在男人身上生生啄食下一块肉。有人连忙大声提醒道:“帮主,小心!”
乔峰却是目露惊喜,展臂虚空一抓,那雪白的海东青稳而轻柔地落在他右臂之上,白玉爪紧紧攥住了他的小臂。
“阿鹘!”乔峰爽朗大笑几声之后喊了一声。
阿鹘咕咕几声,用尖喙轻轻地啄了啄他带着薄茧的大拇指腹,似是在回应着他。
一人一海东青之间尽显亲昵之态。
乔峰却是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蓦然抬起头,低声喃喃道:“她也在这里,明昭也在这里”他说这话时,声音极轻,仅他自己一个人听得见。
丐帮众人见此情状,松了一口气,原来乔帮主和这白隼之间熟捻至极,就是不知他何处得到的这么一只奇俊的白隼,正想问一问他,但见他怔怔出神着望着前方,一声不吭,面露疑惑之色。
乔峰此时的思绪已经飘远。阿鹘向来不会离明昭太远的。既然阿鹘在这里出现,那明昭定然也这附近。
思及此,乔峰的心头骤然升起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
他忍不住环视起四周,试图寻找出她的身影,然目光与周围人一一对上,都是些熟悉的面孔,皆是他丐帮的兄弟,他们目露不解,俱不明白他因何而此。
“帮主帮主!”一阵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乔峰终于回过神来,就见一个弟子站在他面前垂首道:“帮主,姑苏慕容复前来,说要来拜见南宫公子。”
“请他进来。”乔峰讶然回道,心里奇怪南宫灵何时和慕容复有了交情。
他下意识地向南宫灵望去,他倒是沉着冷静,但他身后的众人却是眼色瑟缩一下,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
乔峰心下一沉,知晓背后必定另有隐情。但不禁又想:慕容公子就住在这姑苏,那明昭会在这附近出现也就不奇怪了。
思索间,几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踏入了院内。为首的是一个身着淡黄轻衫的俊美男子,一举一动间清贵文雅,但面色冷凝,他的身后跟着他的四大家臣。他的义弟段誉也在其间,望见他时欲言又止。
因着方才心头的那些莫名情绪,乔峰骤然看到慕容复不由得感到有些心虚。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滋味。但看见段誉之时,他心上一喜道:“二弟,慕容公子,好久不见了。”
慕容复望向他手上的阿鹘,直接开门见山冷冷道:“乔兄,我与你们丐帮素来没有任何恩怨”
听到这里时,乔峰心头的迷惑愈来愈深,不明所以,于是又听慕容复继续说了下去,“再说了,就算真的有,但这一切都与我夫人无关。你们丐帮素来以侠义自称,怎么做得出抓人妻子之事!”
乔峰一顿,转向南宫灵问道:“你们抓了慕容夫人?”
有个丐帮七袋弟子听乔峰语气不明,登时跳出来愤概道:“明明是慕容复先杀死我们任副帮主的!他不肯露面,我们只能请了他夫人前来。”
乔峰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注视着他,双唇紧抿:“你们将她关押在何处?”
那弟子还欲再反驳些什么,却在乔峰如虎的目光下,生出一丝胆怯的情绪,顿时讷讷不敢言。
南宫灵将他推到身后,站出来道:“帮主,不必生气。我们虽使了些手段,但对慕容夫人一直以礼相待。慕容公子今日前来,我们自当将她放出。再说了,趁此机会我们误会解开,不是皆大欢喜了吗?”说罢,他又吩咐身边手下将慕容夫人请出来。
乔峰听到“以礼相待”几个字眼之后神情稍缓,出口道歉,又出言宽慰慕容复。
慕容复自得到消息后一夜无眠,若不是手下家臣阻拦,他昨晚定然趁着夜色就潜入丐帮了,哪里还会给他们好脸色。
段誉见乔峰到了主持大局松了口气,也在两人中间劝解着。
不多时,方才前去释放方思阮的丐帮弟子慌慌张张地奔了出来,大声道:“不好了,慕容夫人不见了!”
话音刚落,院内慕容复和乔峰不约而同的身形一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们二人已经施展轻功到了那个弟子身前。乔峰先一步抓住了那个弟子的肩头,质问:“你们将她关在哪里?”
那弟子顿觉自己被抓住的肩胛骨几乎要碎裂,忍着疼颤声回道:“在右院的第二间房间。”
乔峰当下放开他,几个纵身朝右院奔去,慕容复紧跟其后。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也跟了上去。
那右院的房间内一条条五彩斑斓,大小不一的毒蛇游动着,地面上留着点点干涸的血迹。除却这些以外,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慕容复眼睫一颤,惊惶焦急的神情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唇色泛白,大声道:“我夫人若真有什么事,我姑苏慕容氏定与你们丐帮势不两立!”
他望向乔峰,却见他的脸色也煞白一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