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大巴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外面是白茫茫的冰天雪地。
车里悬挂着老式的电视机,放着往年的春晚小品,劣质的喇叭里传来冯大爷熟悉的嗓音,“我想死你们了~”
年关将至,车上的人却不多,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只有在最后一排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他皮肤苍白,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缩在一件宽厚的黑色羽绒服里,两只手环在胸前靠着窗户打盹。
“咣当!”车子转弯压到一块石头,把熟睡的林简颠醒,脑袋重重的磕在玻璃窗上。
“嘶……”林简捂着额头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喊疼,就看见车窗外熟悉的身影。
“师傅停一下!我要下车!”顾不上额头的疼痛,他拉起行李箱就往下跑。
“爸!我在这!”林简挥舞着胳膊大喊。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闻声骑着三蹦子过来。
“老儿子回来啦!冷不冷?快上车!”林海源从儿子手里接过行李箱放在车上。
林简熟练的爬上三蹦子,“刚才在车上睡着了,差点坐过了站。”
“没事,坐过站爸去接你,这次回来能多待几天?”
“不走了,我打算回来振兴东北。”
林海源爽朗的笑出声,“那感情好!”儿子有出息,大学考到了南方,这几年一直在外地工作聚少离多,如果能回老家发展,他自然是十分高兴。
寒风凛冽,从镇上到村子里还有十多里路。雪天路滑,三轮车开不了太快,爷俩到家时天都快黑了。
这是个三面环山的小村子,村里大概有两百多户人家,这几年外出打工的人多了,如今村子里已经不足一百户人家,还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傍晚的村子里炊烟袅袅,看上去一片祥和安静。
还没到家门口,就看见母亲刘素云站在大门口等着他们。
“可算回来了,冷不冷?快进屋!”刘素云接过儿子的行李,一家人进了屋子。
林家是去年刚翻盖的房子,五间砖瓦房宽敞又明亮,屋里升了地暖,一开门热气腾腾的,眼镜瞬间起了层白雾。
“你爸知道你要回来,提前把几个屋的地暖都烧了,就怕你觉得冷。”
林简放下书包好奇的打量着屋子,新房子他还是第一次回来,之前跟父母视频时看见过,没想到比视频里更宽敞。
前面有玻璃暖房,里面摆着不少花盆,一进门就是个宽敞明亮的客厅,往后走是厨房,左右各有两间卧室。
“爸,咱家这房子盖的不错啊!”
林爸爸呲牙笑道:“喜欢啊?那留着给你结婚用。”
林简脸色一僵,不自然的笑了笑,屋里太暖和穿不住羽绒服,他伸手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米色的毛衣,整个人显得更加单薄。
妈妈接过衣服嗔道:“又瘦了,上次回来还有点肉,在外面不好好吃饭!”
“谁让外面的饭菜没有您做的香呢。”
“哎!锅里还炖着菜呢,我去看看!”林妈妈赶紧跑去厨房,林简也找借口给手机充电,躲进了屋里,生怕父母再提起结婚的事。
说起来,林简决定回老家发展有一部分原因跟自己的感情有关,他和谈了三年多的男朋友分手了。
没错林简是同性恋。
分手的原因很抓马,林简在自己的床上抓到男朋友和炮友正在做不可描述的事,他二话没说,直接将两个狗男男踹出房间。
分手后林简抑郁了一段时间,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加上工作的压力大让他睡不着觉,原本像小太阳似的人,嗖的灭下来了。
还是母亲的一通电话拯救了他,“老儿子,回家过年。”
是啊,他还有父母家人!不该为那个人渣伤心难过!
林简马不停蹄的辞掉工作,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飞回老家。
回到家感觉身上的担子一下就没了,暖洋洋的大炕,躺上去昏昏欲睡。
门外妈妈要喊儿子吃饭,林海源连忙摆手说:“儿子睡着了。”
刘素云摘掉围裙:“那也得吃完饭再睡啊。”
“先让他睡吧,赶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坏了,饭温在锅里睡醒了再吃。”
“哎。”
林简听见关门声,抱紧身上的棉被翻了个身,有父母陪在身边真好啊~
*
“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州六府的双锏大将神拳太保……”老旧的收音机里播放着隋唐演义,单田芳老先生那嘶哑的声音正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正坐在炕上纳鞋底。屋里没点灯,老太太也没低头看着针线,手上的针脚竟然缝的细细密密,真是稀奇。
“外面来人了。”一个清冽的男声从半空中响起。
老太太放下手里的活计侧耳倾听,果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四姨奶在家吗?”
老太太关了收音机,拉亮屋里的灯,十五瓦的小灯泡照亮了这间屋子,以及这老人的模样。
只见她穿着一件藏蓝色老式的斜襟棉袄,身形干瘦,头发花白,空洞洞的双眸竟然是个盲人!半边脸上还有一块骇人的青色胎记。
“在家,进来吧。”
不一会两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一个身材高大,另一个身量略矮一些,模样长的都不错。
“谁来了?”老太太开口询问。
高个子男人说:“我是赵海荣的孙子,您还记得我吗?”
老太太愣了一下,笑道:“怎么不记得,你小时候还上俺家摘李子,摔掉两颗门牙咧,一晃都这么大了。”
男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时候淘气,不懂事。”
“怎么啦?”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两个孩子肯定有事求自己帮忙。
“是这样的,我侄子欢欢这几天一直哭闹,怎么哄都哄不好,麻烦您给看看是不是吓着了。”
“我给你看看。”老太太起身下了地,因为腿脚不便,不得不扶着墙慢慢的挪动。
那清冷的声音跟在她身后,有些无奈的说:“用不着那些虚礼。”
“还是要的……”老人小声嘟囔着,洗了洗手从五斗柜里拿出三根香点燃。
白色的烟雾打着旋袅袅升起,突然在半空中凝结。
老太太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的变化着,原本佝偻的腰身慢慢挺直,眉眼间的神色也变得诡异起来,虽然她还是她,可总觉得变了个人似的。
“你们的孩子生辰八字是多少。”老太太的声音竟然也变了!仿佛用铁片在玻璃上剐蹭一般,听的人耳朵发痒。
两个人吓得脸色苍白,高个子的男人佯装镇定道:“是……今年七月初六,早上八点多生的。”
“老太太”掐着手指算了算,“这几天他遭了一难吧。”
两人连连点头,“我侄子……前几天,差点被他妈摔死。”
说起这件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孩子的母亲出轨被抓,两口子正在闹离婚。
女方那边想要孩子,可赵家不想把孩子交给那个不靠谱的女人。最后决定让女方归还结婚时的八万元彩礼才可以带走孩子,不然就把孩子留下来。
女方既不愿给钱,也不愿放弃孩子,商量的时候竟然一怒之下抱起孩子往地上摔!多亏当时人多眼疾,接下了孩子这才没酿成大祸。
“没多大事,你家供奉着老祖宗,当时也帮忙接了一把。孩子太小,接触了阴气身体不舒服,我给他画道符回去烧成灰和奶喝下去就好了。”说着从炕上跳了下来,在五斗柜里拿出黄纸和朱砂,画了一道符递给二人。
男人小心翼翼的接过符,目光惊疑的看着四姨奶,明明刚才下炕都费劲,这会儿都能跳了?!
画完符老太太重新回到炕上,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似的,又变回原本虚弱的模样。
“回去吧,就按他说的办。”
“哎,那俺俩先走了!”两个人放下了一兜鸡蛋,拿着符纸匆忙离开。
老太太透过模糊的窗户“看着”外面。
“他们走远了。”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老人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狐仙爷爷,我刚刚看见你了。”
“那是因为你快死了。”将死的人魂魄即将离体,可以感知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唉,我要死了,就没人供奉你了吧。”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那个外甥不信鬼神,跟他提过一次接仙的事,他不同意。”老人口中的外甥是她唯一的亲人。
四姨奶没有名字,因为在家中排行老四便叫陈四娘。如今年岁大了,村里的人都跟着她外甥叫她一声四姨,年纪小一点的喊她四姨奶。
她自幼双目失明,年轻时结过一次婚,可惜刚结婚不久,丈夫就去参加了抗美援朝死在了战场上。之后便没改嫁,几十年来一直独自生活在这后山上。
因缘巧合供奉了一支仙家,如今到了缘尽的时候,总想着把后世安排妥当。
“没事,让他把我的牌位送下山,随便找个义庄放在里面,我自会寻找有缘人。”
老太太沉默半晌:“狐仙爷爷,山下好像没有义庄了,而且……这几年流行火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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