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耳畔传来某种有节奏的“滴——”“滴——”的声音,像是炼丹炉炸炉之前的鸣叫,略有些吵闹。


    无法操控身体,只有眼睛和嘴勉强能动。脖颈上箍着一个沉重的东西,身上插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管子,但她感觉不到痛。


    李禛转了转眼珠,余光瞄到不远处有一片和天花板一样雪白的衣角。


    那人在摆弄着什么,瓶瓶罐罐磕碰在一处,交织成玻璃的脆响。


    忽然,白衣角的动作顿了顿,似是察觉到她的苏醒。


    李禛平静问道:“是什么在响?”


    穿白衣服的人说:“是神经检测仪。”


    他是个男人,声音很低,带着些沙哑。


    “你比我想象中醒得要晚。”


    李禛笑了一下。说是笑,实际不过是一声具有愉悦意味的冷哼。


    男人放下手中的玻璃容器,走到她旁边不知名的仪器前,似乎是在检查着什么。


    半晌,他又转过身,看向李禛。这时李禛才能看到他的样貌。


    他很年轻,皮肤苍白,脸上挂了个泛着蓝色微光的单片眼镜,挡住一只细长如柳叶的右眼。黑发垂到脑后,被扎成一个乖巧的小辫,一身白袍穿在他身上,颇有些出尘的意味。


    男人抓起胸前挂着的卡片,在她面前晃了晃:“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师雨楼,是你的负责人。”


    李禛瞥了眼卡片上的字。


    很好,一个字都不认识。


    她收回目光,“哦”了一声:“我也需要自我介绍一下吗?”


    师雨楼道:“不用。”


    他随手在她床头拿起一本小册子,翻开第一页念道:“序号:肆;数据代号……记忆导入数据……排异反应:无……”


    一串冗长复杂的名词从耳边滑过,李禛只是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喃喃自语:“是我吗?”


    师雨楼没听见这句话。他合上小册子,转过身,又站在那嘀嘀作响的机器面前,俯身观察着什么。


    而在他身后的手术台上,李禛渐渐感受到了一阵困意。


    身体传来轻微的麻痹感,神经变得松弛。李禛闭上双眼,陷入了冗长而深刻的沉睡之中。


    她好像做了梦。梦中,黑云压城,雷车震鸣,她站在高山之巅,身体宛如秋叶,顷刻间便被撕得粉碎。


    倾盆暴雨中,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李禛——这是一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她是最高的山峦,是正午的烈日,可这已经是千百年前的事了。


    千百年很长,但李禛的梦很短。


    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这到处泛着钢铁光泽的房间里没有窗,根本看不见时间的变化。


    总之,她是被两人的谈话声吵醒的。


    “师兄,老师让我把这个资料给你。”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4号是最后一个醒来的。”


    “我也很意外。”师雨楼说,“我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她睡过去了。”


    李禛手指微动。她发觉自己能控制部分肢体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她将眼皮掀开一条缝,瞥向门口的位置。那扇银灰色的厚重大门被打开,师雨楼拿着个本子站在门口。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矮个子的姑娘。她的衣着和师雨楼差不多,只是脸上戴着个怪模怪样的面罩。


    正因为有这个面罩,她说话的声音才像暴雨前的天气一样闷。


    面罩姑娘问:“你给她检查过了吗?”


    师雨楼一边翻看刚拿到手的本子,一边道:“查过了。没问题。”


    “好吧。”面罩姑娘耸耸肩,“老师最是看重你,想来也不会出差错。我先走了,18号今早出了问题,还需要我盯着。”


    师雨楼点了点头。面罩姑娘便转过身,踏出了那道灰色的门,只留给他一个坚决的背影。


    她走后,门自动合上,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师雨楼在原地停驻片刻,才将手中资料放在一边,转头来查看李禛的状况。


    见那面罩姑娘离开,李禛也不再装睡,睁开眼问道:“师道友,我睡了几个时辰?”


    师雨楼愣了一下:“师道友?”


    他弯下腰,将她身上连着管子的针头拔掉几个。


    “你可以叫我师医生。”


    “好。”李禛从善如流,“医生,我睡了几个时辰了?”


    “大约三个小时。”


    “小时?”


    “……也就是一个半时辰。”师雨楼按了按她的手臂,“时代变了,人们不再用‘时辰’作为计时单位……你的手臂有感觉吗?”


    李禛感受到小臂处传来轻微的刺痛:“有一点。”


    “很好。”师雨楼直起腰,扶了扶眼镜,冷淡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看来数据植入很成功,也没有产生排异反应。”


    李禛这次听懂了。他的意思应该就是说,她的神魂和身躯融合得很好。


    这是个好消息,以至于李禛原本有些糟糕的心情再次转晴。


    “我现在需要抽取你的血液样本,检测有没有隐性的异变。”师雨楼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从一旁拿出一个玻璃针筒,“可以吗?”


    李禛微微抬了抬手,将手臂挪到他面前:“我可以说不吗?”


    “不可以。”


    针管像某种蚊虫的口器一般,无情地刺入手臂。李禛看着殷红的血液涌入针筒,那纯粹的红让她想起了她生前看到的最后一种颜色。


    针筒堪堪填了三分之一的血,师雨楼就停止了动作。他拿着针管到一边忙活着什么,忽地问道:“你不问问?”


    “问什么?”


    “你现在的处境、我的身份、我的目的之类的。”


    李禛盯着天花板上的灯:“那很重要?”


    “我觉得很重要。”


    “那你说吧。”


    “……”被她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噎了一下,师雨楼思量几息,才道:“你是仿生人。所谓仿生人,其实就是人造的躯体,制作材料一般是各种合金和生物硅胶。


    “不过随着生物技术的进步,制作仿生人所用的材料也越发高等。你现在的身体,已经与真人无异了。”顿了顿,他又补上了一句,“甚至拥有比真人更高的成长性。”


    李禛听着他的话,动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手感和真人果然没有差别。


    如果师雨楼不说,她真的想不到自己是人造的。


    “我们有专门的人来为仿生人编写程序,这些程序就是仿生人的‘灵魂’。而根据程序和配置不同,仿生人又被划分成多种类型。”


    “我是什么类型?”


    “你——或者说你们,与其他的仿生人不同。你们是复生者。”师雨楼看着她,“将上古修士一生的记忆转写成数据,再将数据植入到人造身体中。被如此制造出来的仿生人被称为复生者。”


    一个沉甸甸的金属项圈圈住李禛的颈部,让她有些不自在。她伸出一只手,捏了捏项圈,一边随口问道:


    “那我呢?我的数据来源于谁?”


    在她咄咄逼人的视线下,师雨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我不知道。他们送来什么数据,我就植入什么数据。”


    李禛放下手,无趣地翻了个身,平躺在实验台上。实验台太过窄小,她半个左臂直挺挺地戳到外面,被白晃晃的灯一照,仿真皮肤惨白到刺眼。


    师雨楼接着道:“现在是下午6时,等下我的助手会带你去临时宿舍。”


    李禛晃着腿:“我现在浑身无力,恐怕走不了。”


    “没关系,他会推着你走的。”


    正如他所说,没过多久,实验室的门就再次自动打开。一个干瘦如猴的男子走进来,恭敬地看着师雨楼:“师兄。”


    师雨楼矜持地点点头,指了指李禛:“4号醒了,带她去观测室吧。”


    瘦猴疑惑道:“4号?她终于醒了?”


    “下午2点左右醒的。”


    听到师雨楼的回答,瘦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李禛默默看着他,对目前的状况有了一个基础的猜测。


    显然,“复生者”很重要。而作为复生者的她迟迟未苏醒,这件事给师雨楼和他的助手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不过李禛毫不自责,因为这事也不能怪她。


    得到师雨楼的首肯后,瘦猴拿出随身带着的折叠轮椅。李禛坐到轮椅上,瘦猴便站到李禛身后,推着轮椅,慢慢走出了实验室。


    大门缓缓在身后合上,挡住了实验室内部的模样,也挡住了师雨楼的身影。


    出了门,左右都是长长的走廊。这条长廊呈现出一种白色,但李禛仔细观察,发现这种白色中还掺杂着一丝金属的流光。


    瘦猴推着李禛向右走去,轮椅的轮子碾在地砖上,发出黏腻的声响,在寂静的长廊中格外引人注意。


    每隔一段路,长廊一侧便会出现一些结构类似的铁门。这些门,均是紧紧关闭着,阻挡着向内窥探的视线。


    李禛注意到,这些门前都有一个牌子,写着她不认识的字。还有一个黑色的方框状凸起,她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她指节轻敲轮椅的扶手,忽然道:“小猴子,你是医生的师弟吗?”


    瘦猴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姓侯?”


    李禛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信口胡说道:“因为我会读心。”


    “真的假的?”瘦猴狐疑地扫了她一眼,“我确实是师兄的师弟,也是他的助手。”


    “那你叫什么啊?”


    “你不是会读心吗?”瘦猴疑惑道,“你可以读我心啊。”


    “……读心这种秘术,怎么能随便使呢。”李禛随口糊弄过去,“所以你到底叫什么?”


    瘦猴道:“我叫侯百秀。”


    “好,好,侯百秀。”李禛慢声道,“我看医生很亲近你,你一定是他的得力助手吧?”


    侯百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露出一个憨直的笑容:“倒也不是,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李禛轻轻笑起来,眼中却闪过异样神色:“别谦虚了。医生有你这么尽心尽力的师弟,可不就是如虎添翼嘛?我说——医生的师妹,就没有你这样贴心的助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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