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阴冷又沙哑,突兀地传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师雨楼下意识松开抓着轮椅靠背的手,而李禛抬手拨了拨挡住她视线的细碎短发。
“那是谁?”
她眼瞳转动,盯住面前的身影。
那是个留着半长头发的男人。他身材肥胖,右手是一只泛着寒光的机械手臂,粗壮的身躯裹在白大褂中,将衣服的褶子都撑得爆开,一双眼中闪着不善的精光。
他从一扇门中走出,故意将皮鞋踩得哒哒响,又径直站在两人的必经之路上,气势汹汹。
师雨楼的眼镜上划过梦幻的蓝光:“大师兄。”
大师兄?
李禛抬起头,想看看师雨楼的表情,但以她的角度,却只能见到他分明的下颚线。她收回视线,扒拉着袖子,轻飘飘道:“大师兄?他就是你大师兄?”
看着——很一般嘛。
她话中并未带上轻蔑,但不在乎的语气却狠狠激怒了那位大师兄。
他当即目光一狠,话中平添几分威胁:“复生者4号,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李禛好奇地挑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你应该老老实实闭上嘴,滚回你的老鼠笼。”他冷漠地训斥道,“而不是惹怒掌控你生命的研究员。你觉得没人能销毁你吗?”
他盯着李禛的双眼:“销毁你这样的机器,只需要几道审批程序。所以别再自以为是了,老鼠。”
师雨楼皱着眉上前一步,挡住他饱含不屑的视线:“大师兄,不要吓唬4号了。”
“吓唬?你觉得是吓唬?”
来者肥胖的身躯贴着李禛的轮椅侧边走过,李禛闻到他身上奇怪的药水味。她耸了耸鼻子,只觉得那味道有些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但很快,“大师兄”绕过她的轮椅,走到师雨楼的身旁,那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也就消失不见了。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仿生人就是仿生人,永远被养在笼子里的东西,永远出不了头、翻不了身……”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意有所指地看着师雨楼,一字一顿道:“这种卑贱的存在,再怎么挣扎,也代替不了别人。你听见我说的了吗?师弟。”
师雨楼冷静地抬头:“谨遵教诲,大师兄。”
他的态度过于不卑不亢,反而让想找存在感的“大师兄”铩羽而归,恼怒地瞪视着他。
师雨楼平静地看回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火药味慢慢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李禛揉着鼻子,侧头去看这出好戏。
半晌,“大师兄”才嗤笑一声:“师弟清楚就好。当然不清楚也没关系,因为你很快就会清楚了。”
他最后瞄了李禛一眼,胜券在握似地仰起头,两个朝天的鼻孔彰显出他的得意。
就这样,他拖着庞大的身躯,带着那股莫名的气味,志得意满地回到他的实验室中。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李禛沉默几秒,忽地抬手指了指太阳穴:“他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师雨楼垂下眼:“你不用在意他说的话。”
“本来也没在意啊。”李禛双手环抱,“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她的话题转移得太快,师雨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讶异地侧头:“什么?”
“就刚刚,你有没有闻到很熟悉的味道?”李禛耐心地重复道,“你大师兄身上的,有点像是你那些药水的味道。”
师雨楼凝眉细想:“我没有闻到。可能是他在实验室配药时沾染上的。”
李禛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这个说法,于是两人再次向前,不多时就到了电梯之中。
“你和他关系不好?我瞧他对你的态度,可真够恶劣的。”
她如此说着,不由得想到最开始醒来那天偷听到的谈话。
难怪孙曼英会拿“计划人选内定”这件事来说服师雨楼合作,师雨楼和“大师兄”的关系这么差,他会从中感到危机感也很正常。
但若真是这样,师雨楼口中“更有价值的项目”就更令人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项目,能让师雨楼半放弃“生命之轮”,坐视“大师兄”所带来的危机呢?
师雨楼看着显示屏变幻的楼层数字,简短地回答道:“不好。”
“为什么不好?”
“一直都不好。”师雨楼答非所问,“4号,这件事与你无关,保险起见你不要再问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在这里,刨根问底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电梯门从两边打开。
“好好好。”李禛见他什么都不打算说,便也作罢,“我不问就是了。我们走吧。”
说罢,不等师雨楼回答,她就下了指令操纵轮椅,一马当先出了电梯。
说起来,她这轮椅是自动轮椅,只需要输入语音指令便能运作。但无论是侯百秀还是师雨楼,都更喜欢推着她走。
或许这样,能让他们感到更“安全”。
李禛却是无所谓的。他们乐意推,觉得这样能让她的威胁性变小,那就由他们去吧。
相比更天真、更愚蠢的侯百秀,师雨楼无疑更谨慎也更敏锐,对于所有有潜在风险的事都是闭口不言。李禛一路上东扯西问,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来到拐弯处铁门前,李禛有些烦躁地扯了扯头发,微微叹了口气。幸好侯百秀只请了一天假,明天就会换回来。
师雨楼通过验证,铁门徐徐打开。门内的冷光径直照射在他的脸上,让他不适地眯起眼。
“我回去了,医生。”
监视器目送着她进入铁门。而后铁门缓缓关闭,发出空洞的闷响,阻隔了一切来自外部的视线。
李禛坐在灯光下,抬头看着雪亮走廊的尽头。那里立着一个人影,她站得笔直,宛若一尊雕塑,正朝她看过来。
两人隔着灯光,遥遥相望。
“你在等我?”李禛站起身,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等了多久?”
“差不多三个小时吧。准确来说,如果算上一整天,是二十七个小时。”
那人影缓缓动起来。灯光在她的人造皮肤上照出雪亮的光,远远看去,那些长条的光就像是黑色海洋中的银色鱼影。
她走上去,整张脸暴露在李禛的视线中。是6号。
“二十七个小时。”李禛重复着她的话,“你等我干什么?”
“我说过,我想和你谈谈。”6号走到她的面前,语气古井无波,“你今天还要睡觉吗?”
李禛走到6号身旁,她的影子挡住6号的小半张脸:“看来二十七个小时的等待,没让你学会什么叫拒绝。”
6号侧过身:“看来被等待的二十七小时里,你也没明白什么叫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李禛冷笑一声,身影向前与6号错开一步,忽又停住,“现在回心转意了。我打算听听你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来。进来。”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入4号门中。屋内摆设一如既往地简洁,家务机器人将13号的尸体和房间中的血迹收拾得一干二净,甚至比李禛杀人之前还要干净些。
李禛坐在床上,示意6号坐到椅子上:“你想说什么?”
6号没有坐下,而是抱胸站在一旁:“加入我们。”
李禛没有回答,只是支着下巴看着“窗”中的灯光。那些彩色的光,像是一个个凝聚起来的泡沫,将夜空染成一种胭脂色的红。
光照在6号的侧脸上,她黑色的肌肤也变得流光溢彩起来。她漂亮的眼中,呈现出机械质感的绿色。
“就这些?”
6号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她:“你听说过我吗?我原名乔珠珠,是一名渔女。”
李禛将目光移到她脸上。仿真皮肤将乔珠珠脸上被风浪侵蚀的痕迹也一并还原,在灯光下,她的眼神格外坚毅。
乔珠珠不在乎她赤/裸裸的打量:“我很会捕鱼。4号,你知道出海捕鱼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实力?技巧?”
她信步走到李禛身侧:“答案是注意风浪。目光短浅、注意不到浪潮来临的人,注定被淹没于海中。”
“有些人喜欢将小小水波夸大成惊涛骇浪,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无能。”李禛质疑道,“乔珠珠,你也是这种人吗?”
乔珠珠看着她:“4号,我无意与你做意气之争。1号要从禁闭室里出来了。”
“1号是谁?”
“一个可怕的竞争者。一只强大又不择手段的老鼠。”
乔珠珠坐到她身边,两人肩并肩坐着,倒是没有预料之中的防备。
她扳过李禛的肩膀,强硬地与她对视,似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说服她。李禛观察到,提起1号时,乔珠珠的双眼微张,眼睑跳动,看上去极为忌惮。
“他原身是千年前极为强大的邪道修士,在众宗门的联合围剿下身陨,一个月前又在此地复生。在你醒来的几天前,他一连杀了七人,被关进了禁闭室。现在,他要出来了。”
李禛觉得无所谓:“那又如何?”
乔珠珠要被她气笑了:“4号,我知道你原身可能是某位大修士,但你不要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如果你是我,你也不会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李禛敲敲桌子,“好了。接着说——你要我做什么?”
乔珠珠见她正经起来,终究是松了口气:“1号。我们联手解决1号,保住性命。”
“那生命之轮呢?”
“解决1号,我们再另谈生命之轮。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李禛微微笑道,“你这个提议不好。不如听听我的意见吧。”
她站起身,黑色短发在霓虹灯下溢出几分流光。在绚烂迷幻的氛围中,她的声音轻柔而冷酷。
“我,负责解决1号;你,退出生命之轮的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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