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胜率为零?
身体好像陷入了泥泞的沼泽之中,越是挣扎,越是下陷。
四肢全部都被包裹起来,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而胸口处,也传来憋闷的窒息感。
她感觉到大脑昏昏沉沉的,在这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只能感觉到胸腔内传来的钝痛感。
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侧,身体上的伤口又湿又痒。在这种湿痒感的覆盖下,连痛苦都不再那么尖锐。
她似乎是在被人背着走。背着她的人个子矮矮,即使用尽全力,也只能拖起她的上半身。于是她的脚就耷拉着,鞋尖在地面刮出两道并不起眼的痕迹来。
忽然,背着她的人一个踉跄,像是不小心绊了一下。这颠簸像是一个锚点,恍惚间,李禛从混沌的泥沼中脱身而出,悄然睁开了双眼。
背着她的是雪花。她不知道李禛已经醒了,此时咬紧牙关,一步步行走在昏暗的小巷中,步伐坚定。
幸好她体格虽然小,但毕竟是仿生人,体力和力量都不差,即使背着李禛一个成年人,也不至于走不了路。
李禛观察了一下情况,开口道:“放我下来吧。”
雪花被她冷不丁的说话声吓得浑身一颤,反应过来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醒了!吓死我了!”
她还以为是那些人追过来了。
李禛重复道:“停下来吧。”
她注意到雪花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猜测她可能摔伤了。
雪花点点头停下步伐。李禛从她身上下来——说是下来,实际上她从来没上去。雪花比她矮太多。
李禛双脚踏上地面,心中便踏实了些。她打量了一下周围。
这条小巷里有几家破破烂烂的店铺,也不知还营不营业了。最边上有个垃圾车,其他什么也没有。
李禛确认没有危险后,便靠在一边的墙上,平复着体内躁动的灵气:“我们掉在这附近了?”
雪花诧异道:“你不记得了?是你让我往昏暗的地方走的。”
李禛皱了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在她印象中,她最后看到的,便是黑暗中的一轮圆月……不对。
她想起来了。
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她又清醒了一瞬间,调动所剩不多的力气,带着雪花故技重施,以城市间悬挂的彩灯彩带作缓冲,最后掉到了一个平顶帐篷上。
那里不算很热闹,但人也不少。李禛拼着最后一口气,让雪花去人少的地方。
日神那群人不知来历,李禛判断他们可能来自天门台。面对官方势力时,最好还是要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交代完这句话,她就彻底晕了过去。
破碎的记忆涌上脑海,李禛花了几秒时间才将其梳理完毕。她闭了闭眼,看向雪花:“距离我昏迷,过了多久了?”
雪花道:“十分钟左右。”
十分钟,还好,不是太麻烦。
李禛慢慢站直身体,余光瞄到雪花的小腿,忽地一愣。
原来在坠落的时候,雪花的小腿不小心撞到了固定帐篷的钢条。强大的冲击力让钢条直直插入她的小腿当中,不过片刻工夫,雪花的小腿已经一片血红。
她就是带着这样的伤势,背着她走了十分钟的。
李禛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两人就站在昏暗之中,只有霓虹灯闪烁,投下一片红色的光影。
半晌,李禛问道:“博士呢?”
雪花道:“被带走了。”她语气倒是出乎意料地冷静,不过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悲痛和恐惧。
是的,李禛早该知道了。
在周昀昀和雪花没有一同掉下灵轨的那一刻,她就应该知道了。
而那个叫日神的女人,也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即使她已经尽可能提高警惕,仍然被她抓住机会带走了周昀昀。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件事。
雪花站在李禛的身边。她的全身力量都放在未受伤的那条腿上,另一条腿轻轻向上翘起。
“她会死吗?”雪花低声问道。
李禛肯定地回答道:“不会。”
这就是她从日神的行动中,窥探到的一点真相。
无论日神到底属于哪门哪派,随意杀了碍事的路人,就说明这些人绝对不关心普通人的死活,也不在意这种事会引起多么大的轰动。
他们要是想杀周昀昀和雪花,大可掐算好时间,在灵轨上放炸弹或者一些小玩意,这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任务。
还有日神几次出招,虽然的确对准了周昀昀,但比起“杀”,她的招式更倾向于“抓”。
她要抓周昀昀。既然是抓,周昀昀就不会丢掉性命。恰恰相反,若周昀昀遇到了危险,日神反而要保护她,以免她死亡。
想通其中关节,李禛微微松了口气,但仍没有放下心来。
雪花听她说的,脸色也好了一些:“不知道他们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考虑到周昀昀的身份和实力,李禛猜测日神背后的势力是要将她带去某个实验室,强迫她做研究。
可这种地下实验室又多又隐秘,两人连日神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想找到周昀昀,又何谈容易?
两人都沉默了。
就这样过了半晌,李禛忽然站直身体,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下,而后推开了离她最近的一家店铺的门。
门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被她随意一推就推开了。雪花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疑惑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李禛没有回答。
店门被打开,趴在柜台后的老人抬起头,虚着眼道:“一位?一位客人?”
这是一家私人旅馆。价格很便宜,位置很隐蔽,环境嘛……很不如人意。
老人的眼睛似乎有什么毛病,整个眼珠都是混沌的白色。
他眯起眼睛,又看了看,才注意到李禛身后的雪花:“对不住哈,我眼睛不太好使,没看到……是两位?两间房?”
“不用了。”李禛付了账,用的是现金。这样的小旅店,一般不讲究什么身份证明,“就一位。”
老人连声答应道:“好,好。”
两人顺着角落灰暗的楼梯上了楼,雪花终于忍不住道:“我们在这里休息吗?我、我……”
想到周昀昀,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李禛站在破旧的房门前,用钥匙拧开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房间没有窗,里面一股霉味,白色的墙角都生出了黑色点状的霉斑,墙皮脱落出一个不规则的图案。
房内只有一张床,幸运的是,床铺足够干净。李禛看了一眼,从旁边拉过来一把椅子。
她坐在椅子上,翻出背包里的绷带,开始包扎自己身上的伤口。
雪花过来帮她绑绷带。她似乎在想写什么,垂着头,心神不属地缠着伤口。几秒后,又像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叫道:“李禛……”
李禛嘴里叼着绷带边缘,含糊道:“怎么了?”
“你取消任务吧。”
“嗯?”
雪花似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任务才帮我们的。现在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也很过意不去。”
即使现场只有她和李禛两个人,她也下意识地加上了一个“们”字,好像周昀昀还在她身边一样。
李禛“哦”了一声:“那你打算如何呢?”
雪花抿了抿唇:“你取消任务,我去救妈妈。”
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她都不可能放弃周昀昀。但雪花深知:没有人是一定要帮你的。况且,她也不想让重伤的李禛继续行动。
虽然和李禛相处时间很短,但对于这个“同类”,雪花还是有一定好感的。她知道,再勉强下去,李禛甚至可能丢掉性命。
李禛笑了一声:“你去?你知道她在哪里?”
“……我可以从你那个朋友那里买情报。”那个朋友指的是金,“我可以给钱的!”
“然后呢,就凭你?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闯入有重兵把守的地方?”
雪花沉默了。她知道李禛说的是事实,她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与其说是“营救”,倒不如说是“送死。”
她咬了咬嘴唇,似是有些不甘心:“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做不到!”
李禛看了她一眼:“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救。”
雪花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我去找周昀昀。”李禛套上外衣,又重复了一遍,“你等着就行了。”
“不!我也要去!”
“你?”李禛侧目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腿上,“你的确不是全无用处,不过你的腿伤成这样,恐怕没法战斗。”
她“咻”地一下拉上外套的拉链,遮住了伤痕累累的身体:“我可不想战斗的时候还要保护你。”
“可是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你受这么重的伤,如果再碰上那个女人……”雪花看着她,“你会死的。”
“死?”李禛笑起来,“你说这点伤吗?——如果你认为这点伤口就能置我于死地,那只能说是‘大错特错’了。”
她在最后几个字上咬了重音,仿佛在强调着什么。
这当然不是逞能。实际上,李禛对自己的实力和身体状况有着十分全面的认知,她虽然偶尔会冒险,却从来不打胜率为零的仗。
没错。即使日神的实力如此强悍,李禛仍然不觉得自己“胜率为零”。
诚然她现在身体上下发酸发胀,伤口也很痛,但李禛感受到了一些细微的不同。
就在她身体坠入黑暗、圆月慢慢升起之时,她感受到身体传来沸腾感。然而那种沸腾感只持续了一瞬间,就被一种平静所取代。
在平静之中,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打破。李禛几乎能听到那东西碎裂开来,发出类似玻璃破碎的响声。
碎裂的是什么?
是她的骨骼、她的经脉,还是她那颗用珍贵材料制造出来的心脏?
第82章 传说
或许都不是。情况太危急,李禛很难立刻找出碎裂声源自什么。
但她能感受到的,是在那碎裂声后,由丹田处蔓延至全身的灵气。
那灵气的数量太过充足。若说之前李禛体内的灵气是一条湍急的小溪,那么这股灵气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它们不知从何而来,只是慢慢地流淌着,流入她的躯干和四肢,渐渐地润泽着她的身体。
李禛曾看到别人在战斗中突破过,自己也有这样的经历。因此她并未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奇怪,只是对灵气的来源有些许好奇。
当然,探究其源是之后要做的事了。现在的她要做的,就是趁着这股力量还未衰竭、趁着敌人还未了解到她的情况,以最快速度追上去,然后尽力一搏。
打的就是一个信息差!之前敌暗我明,现在却是敌明我暗。李禛扯出一个笑容,用意念打开灵脑。
[帮我查一查这个人的行踪]
图片上正是日神。她和李禛的照片被围观者发到网上,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酝酿,已经传得满天飞了。
[哎呀,这个人我知道,都传开了……难道黑发的那个是你?]
[不要废话。能不能查?]
[能是能啦,不过……]
金发了个搓手指的表情,又发来了一串数字。
[成交]
虽然金废话很多,但办事能力没得说。短短几分钟,她就得到了李禛想要的消息。
[她坐着车,往飞舟那边去了。我估计再有十几分钟就到了]
[飞舟?月晕城还有那种东西?]
在三千年前,飞舟倒也是比较不错的代步工具。不过现在自然环境恶劣,飞行的成本比起三千年前居然还高了不少。
涅槃城有专门的飞舟,月晕城规模小,却是没有。若是有,师雨楼也不至于被困在半路,现在都无法赶到。
[一个专用的起飞区。有意思的是,这块地皮被挂在了天门台名下]
看到熟悉的名字,李禛挑了挑眉。日神前往天门台专用起飞区,难道真是天门台将她派出来的?
可她又觉得有些怪异,因为日神的行为,和灵格天宿的行为有明显的冲突,看起来不像是一伙人。
日神是要乘坐飞舟回到所属势力?
无论她到底属于哪方,可以明确的是,周昀昀一旦被交出去,必定会被严防死守,到时候想在别人的主场救人,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想要带回周昀昀,办法只有一个——赶在日神交接任务之前,把人截下来!
想清楚其中关窍,李禛眉头舒展开来。她想了想,又给金发过去一条消息。
[她要乘坐的飞舟什么时候起飞?]
金很快回复:
[这种私人飞舟,大概是什么时候人到了,就什么时候飞吧]
[我明白了]
金将详细的地图发给她,李禛打开立体地图,雪花好奇地凑到她面前。
“位置有些偏僻。”李禛想了想,“不过应该不堵车。”
后者其实很重要。她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想要拦截,必须要赶在日神之前乘上飞舟。这其实不容易,因为就在李禛昏迷这段时间,日神他们已经向前行走了一大截。
“需要抄近路。”李禛点开了一处街区,“这边可以少走一段路。”
雪花点点头:“如果走这条路,的确有可能抢在他们面前到达。”
日神等人走的并非最佳路线。当时李禛三人为了去车站,才走了那条路,日神上灵轨也是为了追她们。
这条路同样能到达飞舟区,但需要绕一点远。这一截多出来的路就是一个“可能”。
李禛标记了路线,也不拖延,直接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耽搁了。”
她抚了抚挂在腰间的刀把,看了眼雪花:“我把这里的地址告诉师雨楼了,他会过来找你。另外,我付了五天的房费,如果这五天我们和师雨楼都没有过来,你就赶紧离开。”
雪花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我知道了。”
“好。”
李禛轻轻颔首,朝着门外走去。然而没走出几步,却被人一把拽住。只见雪花仰起头,低声道:“你要小心!”
“知道了。”李禛扬扬手,“再会吧。”
她大步下了楼,眼神不太好使的老头看到她,打了声招呼,便低下头继续整理账册。
对于旅店来说,人的“去”与“留”,是再司空见惯不过的事。
李禛走出旅店,仰起头。人造圆月还挂在天空正中,挥洒着与月亮别无二致的光辉。
远处的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亮了起来,各种色彩混杂在一起,像是由光芒组成的彩色地域。
李禛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快步朝着街道上走去。
这条街连色调也是昏暗的,见不到光的角落里,藏着许多不务正业的人。这里大概是不良少年、社会青年以及醉鬼中年的归宿吧。
李禛走到一个角落,拍了拍一个人的肩膀:“不好意思……”
那个青年正在抽烟,被她这么一拍,吓了一跳,一边回头一边怒骂道:“哪个脑残敢拍老子,我……怎么是你?”
后半句话中带着变了调的惊恐。显然,这个二流子黄毛青年认识她。
李禛睁大眼瞧了一瞧,才想起这个人是谁。不正是几天前在车站门口不怀好意、被她揍了一顿并抢了摩托车的黄毛嘛。
她目光落在黄毛身旁那辆崭新的摩托车上,脸上多出几分和善的微笑:“原来是你。可以再帮我个忙吗?”
“……”
半分钟后,李禛将摩托车调到最大速度,伴着聒噪的嗡嗡声上了灵轨,并伴着夏日的风,朝着日神所在地冲去。
时值节日,路上的车格外的多。不过她选的路比较偏,不是主干道,车辆要少上不少。
李禛双手攥住车把,鼓起劲超前冲出。一辆辆车被她甩在后头,细碎的短发也随风狂舞。
穿过钢铁丛林之间,望着远处明亮的天际线,她终于有时间整理纷乱的思绪。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想起了日神。
脑海中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将看不清、看不见的思维死角照亮。虽然那道光芒只是一瞬间,但李禛仍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并非没有听说过日神的名字。
不过那记忆已经十分久远、十分模糊了。再熟悉的记忆,都会在时光的流逝下变得模糊不清,更何况,她只是听说过那个名字而已。
事情是这样的:在老掉牙的上古传说之中,日神和月神,是一对双生子。祂们二人诞生在神树之上,轮流守护着神树的根基。
日神看守神树的时候,人间便迎来白昼;月神看守神树的时候,时间自然而然就过渡到黑夜。
祂们恪守职责,日日夜夜守护着神树的根基,不肯离开一步。
这个传说的确很老土,还带着奇特的色彩。即使在三千年前,也属于“老掉牙”系列,自然没人相信,也没人知道,所谓的“日神”和“月神”是否存在。
太阳和月亮当然是存在的。但为什么守护神树的,是日神月神而非昼神夜神呢?
反正李禛是不信这个故事的。所以听过一遍后,她就把这个传说忘在脑后,直到刚刚,这片残破的记忆才被她真正看见。
“日神?”
她盯着前方的灯光,慢慢吐出这两个字眼。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日神吗?难道除了日神之外,天门台还隐藏着一位月神?
不,不对。
那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神树的的确确存在,但将它称之为“神”树,不过是人类认知不全所产生的一种谬误。那么传说中的日神和月神,即使存在,也不该是所谓的神灵。
或许是被赋予了特殊使命的两个家族,或者两个强大的修士。李禛想着。
只是神树早就灭绝,无论是家族还是修士,日神和月神都不该存在了。
至少三千年前,李禛探查神树的时候,可从来没见过什么守护者。
那么日神,可能只是被赋予了特殊名字的普通人罢了。
至于之后会不会突然蹦出来个月神,暂时就不在李禛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将拧成乱麻的思绪梳理开,李禛心中舒服了一些,动作加快了几分。夜风鼓动她的外套,在她耳中灌入呼呼的风声。
飞驰、冲刺,没过多久,面前的灵轨就越来越窄,前方出现了一个通道。通道中很黑,没有了风声,有的只是一片寂静。
李禛没有在意,加快速度冲出隧道,疾速降落。出现在她眼前的,便是开阔的一处广场。远远地,她看到了广场中央停着的巨大飞舟。
那正是日神等人需要乘坐的飞行工具。
她嘴角勾起笑容,将摩托车扔在一边,低着头望向那处。
飞舟区呈现出一个凹进去的碗状,飞舟停在碗底,而她站在碗边缘的街道处,高高地俯视着这只巨大的钢铁怪兽。
她终于来到这里了。看样子,赶在了日神等人的前边。
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去呢?
在这里当场和日神开战,她是没想过的。日神手下不少,飞舟区也有天门台的保安,这些人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和日神缠斗的。
如果这些安保人员趁着李禛和日神争斗时,将周昀昀带走,那她可没办法把人追回来。
所以保险起见,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她潜入到飞舟中。飞舟能乘坐的人有限,高空战斗的不确定性也很强,这样能够尽可能削弱对方人数和主场优势,为己方增加一点胜算。
想到这里,李禛眸光微动,目光落到一组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身上,心中有了主意。
第83章 潜入飞舟
比起闹市的明亮和热闹,飞舟区称得上是寂静。这里没有多余的彩灯、没有装饰的飘带,更没有跃动着的虚拟舞姬,有的只是一片沉默。
碗状建筑的边缘设立了灵气网,一队穿着黑色衣服、头和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安保人员手持电棍,排着长队从边缘慢慢走过。
李禛蹲下身体,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门口的石狮子后,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或许是因为被迫加班的原因,安保人员的情绪并不高,每个人都是垂头丧气,电光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周围,也不仔细观察就收了回去。
月晕城的飞舟区并不经常使用,这些看守惫懒惯了,警惕性并不高。想来也是,谁敢在天门台成员的地盘搞事呢?
一队人过去了,照明设备的光也从附近掠过,渐渐远去。李禛直起腰,却并没有放松警惕。
向远处看去,“碗”的侧壁上建了方方正正的建筑物,想来是办公楼一类的。广场上立着高高的灯,干燥的灯光将一整片区域照亮。
在李禛的身前,正是“碗”边的一个缺口,也是进入飞舟区的唯一通道。
进入飞舟区,需要核验身份、扫描身体、检查是否有携带武器等等,一旦有闲杂人等随意溜进去,就会触发警报。
到时候,安保人员就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不知好歹的闯入者团团围住。
李禛面色微凝,看向入口处。硬闯是肯定不行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混进去。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金。毕竟金在这方面的能力很强,如果她能帮忙,李禛觉得自己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去。
[黑飞舟区的系统?玩这么大?这事你可别来找我]
[我会付钱的]
[不是钱的问题。这可是天门台的地盘,黑掉会惹麻烦的]
[可是你之前不也替周昀昀她们伪造了身份]
虽然三人到底还是没能赶上开往邻城方向的列车。
[这是不一样的啊,上次我只是帮你们借了一下别人的身份,这次……唉。况且就算我帮你,这里的安保系统等级那么高,我想要破解,至少要花半天的时间]
李禛皱起眉。半天的时间,日神估计都乘上飞舟到达目的地了。
[你没骗我?为什么要这么久?]
[防守总是比攻击容易的]
金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李禛心道麻烦。看来伪造身份进入飞舟区这个方案是行不通了。
她抬起头,观察着安保队伍所在的位置。
安保的灯光忽远忽近,来到了一个距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有几个人隔着电网,看向远处的灯火,羡慕地交头接耳。
李禛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她仔细观察着周围所有情况,视线最终停留在灵气网上。
想了想,李禛随手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头,双指一弹,石头便带起一阵破空声,并顺着她的力道,“咻”地穿过灵气网。
就在石头接触到灵气网的一瞬间,原本看上去和普通铁丝网没区别的灵气网陡然一变,以石头为中心,发出树枝状的电光来。
李禛远远地瞧见,那块石头被这么一电,顿时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入侵物离开,灵气网瞬间恢复成原状。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背对着此处的安保队并没有发现这一瞬间的异常。
李禛收回身体,蹲在石狮子后面,脑海中闪过关于这种灵气网的情报。
按照她所观察到的,这种防护网其实是一种简化过的结界。
结界当然也分很多种,有的偏向防守型,只将灵气化作坚固壁垒,拦截他人进入;也有攻击型,结界上布满躁动的灵气,所有试图踏入其中的人,都会被这些活跃的灵气撕成碎片。
有比较强大的修士,能将结界运用得出神入化、杀人于无形。当然,在末法时代,这样水平的人几乎不可能存在了。
而李禛面前的这个灵气网,只不过是一个拙劣的半成品罢了。若它是防守型的,李禛想要破开它还真不容易,但它偏偏是攻击型的。
就好像金说的——防守总比攻击容易。
李禛笑了笑,避过周围的灯光,朝着昏暗的角落走去。她站在原地思索几秒,慢慢伸出右手。
右手向前伸去,它穿过一片死寂,指尖来到了灵气网的面前。仅仅停顿了一瞬,她便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指尖在下一秒触碰到了灵气网。
瞬间,一股刺痛从指尖传来。像是有螺丝钉钉刺入肌肤,镶嵌在肌肉之中,而有人拧着它的螺帽,不停地旋转,直至它的螺纹搅得肌肤血肉模糊。
几个呼吸间,这种异样的痛感便顺着经脉和骨骼的方向蔓延至全身,又如同浪潮一般,在身体各处都翻涌起疼痛的波浪。
李禛闭了闭眼,胸口微微起伏。她没有停止动作,运转灵气抵抗着这种彻骨的痛感,而后继续向前。
很快,她半个身体都没入灵气网之中。在躯体与灵气网接触的地方,绽放出雪亮的树枝状电光。
她的体积比小石子大许多,相应的,电光也大很多、亮很多。亮紫色的枝桠向前蔓延着,又分出新的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远远看去,她的身躯和灵气网上的电光,组成了一棵完整的树。
这动静有点大,几乎将这一片都照亮。巡逻队即使再懒散,也不可能注意不到。
“什么东西?”
“流浪猫狗或者小孩?”
这个电网偶尔也被触发过几次,但无一例外都是乌龙事件,比如误入的机械宠物、用什么东西扔灵气网的小屁孩等等。
每次一出现问题,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开始搜索,结果发现惹出事端的是不懂事的熊孩子或者是小动物——那种挫败感,令人提也不想提。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异常的灵气网,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为首的队长才指着一名队员命令道:“你去查看一下。”
队员不情不愿地去了。她一手拿着电棍,手电在周围扫了扫。灵气网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倒是下面,有一个头盔。
她蹲下身,伸手将头盔捡起来,观察了一下,便回头道:“是一个摩托头盔!”
“知道了!”队长道,“回来吧!”
队员将这个突然出现的头盔扔到一边,回到了队伍的最后。摩托车头盔的出现让众人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肯定是哪家的小孩子,又拿东西来试探灵气网了。
这些精力旺盛的孩子,对这种试探游戏乐此不疲。
巡逻队的灯光渐渐远去。在黑暗的角落中,一个身缓缓站起身,望着巡逻队众人的背影,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
“险些被发现了……”
她也没想到通过灵气网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幸好,在巡逻队众人发觉异常的前一秒,她咬牙忍住疼痛,愣是从灵气网中快速脱身,扔下一个头盔混淆视听后,躲在了暗处。
那个队员来搜查时,正好站在她的正前方。若是她稍微回一下身,或者多加观察一下周围,结局或许就会不同了。
当然,无论是对于李禛、还是对于那位队员、乃至对于整个巡逻队来说,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皮肤上还残存着灵气网划过肌肤带来的痛感。幸运的是,这种痛感只作用在皮肤之下,并没有带来表面上的伤痕。
看着完好的掌心,李禛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精力。那时她为了穿过一个攻击型结界,硬是被其中灵气刮成了血人。
那次经历在她身体上留下了不少伤痕,可随着她的死亡和复生,那些残酷战斗留下来的证明终究被抹去了。
只愣神了几秒,李禛便飞快地收敛心绪,环视周围后,目光一亮,朝着远处广场上停留的飞舟走去。
那里亮着光,不少工作人员走走停停,似乎在对飞舟进行最后的检修。临时的工作让他们有些不满,离得近些,便能听到一些人在低声抱怨。
“据说有一个大人物要来呢……”
“真是的,大过节还要工作,加班费却没多少。拜托,我们也要休息好吧?”
“加班加班的,困死我了。”
“好了好了,快别说这些了,让人听到多不好。”
看来,这个就是日神等人接下来要乘坐的飞舟了。
这是一艘小型飞舟,外观和三千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在灯光下远远看去,像是一艘银色的封闭式小舟。只不过舟身变得更窄更小,似乎是为了飞行更加稳定。
有一些人正在打扫着飞舟,以免怠慢了“大人物”。
李禛藏在暗处观察了一下,又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踩着楼梯进了飞舟内部。
飞舟大致被分为三个部分。最前方是驾驶位,中部是客舱,尾部是工作间、杂物间等。
这艘飞舟规模比较小,她站在入口处,便能将客舱内所有情况尽收眼底。
现在日神等人还没到,铺着柔软地毯的客舱内还是空无一人,舱上亮着一排排明亮的灯。
这些灯光介于昏黄和惨白之间,是一种让人舒适的颜色。李禛将手放在腰间,踩在地毯上,盯着这种灯光缓缓向前。
要不要随便打晕个工作人员,“借”一套衣服?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飞快闪过,又很快被李禛否认了。
这种飞舟必然有固定的值班表,她不知详情,也不清楚这些人是否彼此熟识,贸然伪装容易被发现。
被发现事小,若是引起了别人注意,让他们加强了警备,那可就麻烦了。
拧眉想了想,李禛打开后面的门,四下打量后,进入了一个小房间之中。
第84章 偷梁换柱
说是小房间,实际上这里很小,连房间都算不上,最多只能容纳两三人同时进入。
这里大概被用来放一些杂物,里面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拖把和扫帚。从它们的崭新程度来看,应该从来没用过。
的确,在打扫机器人发明之后,就很少有人再费时费力使用这种工具了。
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许多公司仍然会设置一个杂物间,仿佛这样,机器人就无法完全代替人类一般。
无论如何,他们这多此一举的行为都给李禛带来了些许便利。这个小杂物间平时应该根本没人查看,她可以安心躲在这里不怕被人发现。
更妙的是,这个小房间虽然小,居然还带了一个小窗户。她可以通过窗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及时调整自己的计划。
李禛将门由内反锁,透过窗户,打量着外面的情况。准备工作差不多完成了,有一个主管一样的人将所有工作人员叫到一起,似乎在训话。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出现了一群人,主管脸上的刻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谄媚。
李禛睁大眼。他们来了!
走在前面的正是日神。她穿着冰冷的盔甲,走路时靴子会发出沉重的哒哒声。巨剑被她背在身后,露出一个柄来。
她身后跟着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这些人有男有女,动作干练,其中有两个人正一左一右看管着周昀昀。
周昀昀的脸色很差,不过看样子没有受什么皮外伤。她很聪明,没有贸然反抗,而是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想要找机会逃脱。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个人同样引起了李禛的注意。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滑稽礼帽、拿着个夸张的宝石手杖、大腹便便的男人。
他五根粗壮的手指上箍了几个戒指,正拿着手帕擦着额角的汗。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走在日神身边,侧着头似乎对日神说着什么。
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对日神说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从男人的神态来看,他应该与日神是平级乃至更上一级。也是天门台的人吗?
日神侧过头冷冷地看着他,既没表示愤怒,也没有像普通下属一样面对上司唯唯诺诺。
她只是看着那个男人,直到那个男人恼羞成怒,愤愤地训斥她一句,她才收回目光,眼底划过一丝兴味。
“有些奇怪啊。”李禛暗自想道。
不过这个男人身居高位,看起来又软弱无能,说不定是一个突破口。
李禛将细节记在心中,继续朝着外面看去。日神已经走到了飞舟前,在李禛的位置,她能看到日神散乱的发丝。
被灯光一照,那银发显得那样干燥和苍白。
日神站在飞舟门口,示意带着周昀昀的两个人先上。等那两个人进入舱内,她才迈开步子,正欲向前走,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目光朝着李禛所在的窗口随意一瞥。
不好!
李禛连忙低下头。
没想到日神的感知如此敏锐,她仅仅多看了两眼,就险些被发现。看来这次行动,更要提起十分的警惕,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要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念及此,李禛的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
“……错觉?”
看着一排排亮着光的窗口,日神眉梢轻轻动了一下。这种微表情在她的脸上不太常见。
“日神大人,怎么了?”
有手下凑到她的身后。其实他们并不隶属于日神麾下,只是这次任务被临时分配到一起而已。
虽说如此,也没有人敢不服这个极强的女人。见她原本打算上飞舟的脚步停顿,神色有异,众人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没什么。”日神收回视线,“不要在意。”
对他人来说,这场战斗艰难而残酷。但对日神来说,这种级别的任务不比过家家困难多少。
要说区别,无疑就是过家家需要一个人扮演爸爸,一个人扮演妈妈;而任务里,她要扮演的角色变成了猎人。
正如过家家时,不用担心爸爸妈妈没有孩子一样,做任务时,日神也从不担心捕捉不到猎物。
猎人杀猎物,是那么顺理成章又自然而然的事。
当然,这次任务的确有些不一样,但也仅此而已了。
日神踏上楼梯,铁靴上的装饰碰撞,轻轻地响起来。这是回程的飞舟,从月晕城,到她该去的地方,大概只要三小时。
要回去了啊。
日神踩在地毯上,穿过一排排的座椅,坐在了比较靠后排的位置。在她内侧,就是被捆着的周昀昀。
“你还想跑吗?”日神问她。
周昀昀对她怒目而视,没有说话。
坐在最前面的脑满肠肥的家伙,发出了不爽的叫喊,对着狭窄的飞舟内部大加评判,肆意抒发着自己的不满,仿佛乘坐飞舟让他受尽了这辈子的委屈。
周昀昀皱起眉,侧过头看着日神,见她面无表情,又收回了目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空气中传来一种嗡鸣声,周遭的灵气都震颤起来。飞舟起飞了,强烈而短暂的失重感传来,李禛靠在狭小的房间中,双眼顶着地面。
而地面上的一切灯光、人影都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缩成微不可见的一个小小光点。李禛皱起眉看着它们消失在视野中,忽地站直身体。
她的行动时间要来了。
在经过了最初的颠簸之后,飞舟的运行变得平稳起来。李禛听到一道脚步声进入到对面,便拧开门,探头朝对面看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杂物间对面是卫生间。
果然,本来虚掩着的卫生间的门被关了起来,里面应该有人。从刚刚的脚步声推断,这人身材虽然高,但没有高到离谱,不是日神。
李禛仔细听着卫生间内的动静,很快就听到了智能马桶冲水的声音。然后是水龙头被打开,水流冲击着洗手池。
要出来了。
她勾起唇角,走到卫生间门口。李禛掩藏气息的手法十分高明,里面的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将手烘干后便拉开门。
正如她所料,这是个穿着黑色制服的高个子。制服遮挡着面庞,看不清他是男是女。
见到站在卫生间门口的李禛,他先是愣了一秒,旋即立刻反应过来,抬脚朝着李禛袭去!
就在他出脚的一刹那,李禛动了!
她跃身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住高个子的一击,而后向前一扑,将高个子撞入卫生间之中。
走廊毕竟人来人往,若是被人撞见,可就有些麻烦了。心中这样想着,李禛一个肘击撞在高个子的下颌上。
突然遇到袭击,高个子全无准备,本来就有些茫然,被她这样狠狠一撞,后脑狠狠地撞在窗沿之上,顿时一阵眩晕。
不过到底还是专业选手,他只懵了一下,就立刻意识到自己打不过李禛,当即张开嘴,想要大声示警。
然而李禛比他快得多,在察觉到他意图的那一刻,便钳制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扭。
只听一声脆响,高个子只来得及说出个“有”字,便遭遇重击,身体便软绵绵地栽倒,不省人事。
李禛扶住高个子的身体,目光微动。她打开卫生间的门,确认周围无人后,将人拖到杂物间中,而后反锁了门,以免门被别人意外推开。
她脱掉外套,快速套上高个子的制服。制服不太合身,走起路来束缚感很强。
但李禛已经没有心情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现在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和周昀昀取得联系。这也是李禛冒着风险,夺取制服的原因。
她原本的衣着太引人注意,很难低调接近周昀昀。
而这些人的制服都带有防风镜,衣领又长,遮挡了大半面孔,只有一张嘴露在外面。
李禛观察这些人在飞舟区的表现,发现这些人一起走的同时,也在互相戒备着,行动也没什么默契,应该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人,谈不上了解。
她在杂物间等了许久,才等到了一个和她身材相仿的人。制服有遮挡,两人身材也差不多,应该不是那么容易露馅。
不管怎样,这已经是她现阶段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李禛心中继续盘算起来。
她做事向来谨慎,杀死高个子后,她将尸体反锁在没人来的杂物间,又返回到卫生间中,处理了窗沿上的血迹。
紧接着,她摘下手套,洗了把手,没有使用烘干机就走了出来。
客舱中很是安静,蔓延着一种严肃、凝滞的范围。李禛扫视一圈,随意坐在最后排的一个空位上。
这里后面没有人,又是角落,能降低她暴露的风险。而且在后排,也方便观察着舱内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李禛推了推茶色镜片的防风镜,将目光藏在镜片后,冷静地打量着客舱中的每一个人。
和高个子一样穿着黑衣的,大概有十七八个人,他们零散地分布在客舱中。
这些人算是精英,战斗能力还不错,不过和她的实力差得远,李禛并没有十分在意他们。
那个肥胖的男人坐在前排,正昏昏欲睡。如果有必要,李禛会挟持他作为己方的筹码。
日神和她的目标周昀昀坐在中后排的位置。周昀昀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日神坐得笔直,时刻戒备着。
……这就难办了。
日神现在就坐在周昀昀的身边,想要救出周昀昀,必须得过她那关才是。
有什么办法,能给周昀昀传递消息,让她主动寻找脱离日神视线的机会呢?
李禛眼底划过深思。
第85章 一招险棋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飞舟已经飞了大半路程。李禛侧头看向窗外,隔着结实的钢化玻璃,她能看到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
她知道这条山脉。山脉的名字叫“起止”,在三千年前,起止山脉区域是整片大陆上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之一。
李禛曾经来过这里。那时候的起止山脉重岩叠嶂、生机勃勃,草木在山间肆意生长,连成一片青翠之色。
可现在从窗口望去,曾经的“圣地”褪去了代表生命的翠绿,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土黄。
黄沙从山上飞起,被风卷入天空之上,沙砾拍打着飞舟的窗户,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天际叠满了厚重的云雾,紫色的雷电在云的堡垒中穿行。
封闭的飞舟内灵气和氧气充足,完全不会让人感到不适,飞舟内外被窗户和钢铁墙壁隔绝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李禛的目光从窗户上移开,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坐在她前排一些的周昀昀和日神两人。
周昀昀似乎有些疲倦了。即使在李禛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单薄的背影,但她仍能从其中感受到一股绝望和倦怠之意。
在被日神使计抓到之前,周昀昀也跟着李禛雪花二人逃了一路,加之之前受伤也没休息好,感到疲惫也正常。
别说她,就连李禛,在这样的高度警戒之下,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困意。
不过日神却仿佛没事人一样,挺直了脊背坐在座位上。这旅途太漫长,日神有些无聊,于是她掏出了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观看着。
在书籍电子化的时代,除了一些机密文件、有独特意义的书籍以外,纸质书逐渐被更方便的电子书籍取代。
纸质书更多地转变为一种收藏品、一种独特的摆件。这时候,书的内容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成了一种财富和内涵的标志。
但显而易见地,日神并不是一名收藏家。
李禛好奇地移动目光,想要看一看日神看的是什么书。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日神健壮的身体将书页上的文字完全挡住,隔着几个座位,李禛很难窥探到书的具体内容。
一道惊雷擦着窗口处劈下,发出噼啪一声响。一串电光突兀地亮起,照亮了舱内众人的脸。过道处的灯光受到雷电的影响,猛地闪动了几下,又恢复了正常。
荒区的环境一向不稳定,众人都习以为常。只有坐在最前排、衣着体面的男人被颠簸晃醒,不满地嘟囔着什么。
周昀昀忽然站起身。
日神合上书页,低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去卫生间。”周昀昀看了她一眼,“我要去卫生间。”
日神没说话。雷电在窗外亮起,紫色的电芒被周昀昀的身体挡住一半,而另一半落在了日神的脸上,将她那对金色眼瞳晃得明亮。
周昀昀提高声音,嗤笑道:“怎么?连厕所都不让人去?你们是在对待囚犯吗?!”
走过这一路,周昀昀也摸清楚情况了。这些人抓她不是为了杀她,而是为了榨取她的价值,让她为不知道哪方势力效力。
想清楚这件事后,周昀昀就抛掉了所有“囚犯的自觉”,开始试探日神等人的底线。
而上厕所,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她想试探自己最多能得到什么程度的自由。
日神盯着周昀昀看了半晌,颔首:“好。我带你去。”
周昀昀皱眉:“不行。”
“什么不行?”
“你守着我,我害怕。上不了。”周昀昀道,“让我自己去。在高空,我跑不了的。”
“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你。”
两人无声地对峙起来。在这一刻,言语失去了所有意义,一站一坐的两道身影谁也没有动,这种不动已经侧面说明了两人坚决的态度。
周昀昀盯着日神的侧脸,眼中划过一丝忧色。日神比她想象的要谨慎得多,加上她超规格的武力,想要从她手中逃脱,可不是一般困难。
可她现在不能妥协。一旦妥协,之后就很难凭借自己的“价值”压日神了。
她微微蹙了蹙眉,脑海中念头飞转。还未等她想出什么办法打破僵局,便听到后排处传来一个沙哑的女音。
“大人,我带她去吧。”
这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听着有些古怪。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周昀昀猛地回头,看向后排,只见角落的位置有一个人站起身,那沙哑女音正是她发出来的。
女人很高,身材健硕,脸被防风镜和高衣领挡着,看不到具体的样貌。周昀昀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日神的手下里,确实有这么个人。
“嗯?”
日神回过头,用猛禽一样的眼眸凝视着这位手下:“你的声音怎么了?”
她对这位下属有一点印象。不过日神记得她原本不是这个声音。
面对着日神的注视,李禛不躲不闪,坦然回答道:“感冒了。”
依旧是沙哑难听的声音,像是用尖锐的铁丝刮玻璃一般,其中夹杂着鼻音,听起来确实像是感冒了。
听到这个回答,日神垂下眼眸,银白色的睫毛挡住眼底的深思。然而还未等她说话,身边的周昀昀便开口道:“我不同意!”
日神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周昀昀道:“我要自己去。”
被她这么一打断,日神也忘了刚刚那点怀疑,冷冷回复道:“我不会同意的。”
说罢,将手中那本书翻开,垂下头,重新一字一句地研读下去,态度很明确:爱去不去。
周昀昀咬了咬牙,愤愤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很不服气一般,慢慢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心中却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张开死死攥着的掌心,指节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僵硬疼痛。周昀昀动了动手指,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掌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李禛见此,同样坐回原位。防风镜的茶色镜片下,她眼睑微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实际上她很清楚,自己这步棋走得有些冒险了。
虽然挡住了面容,但她不能保证日神一定认不出来。如果日神心有疑虑,要求她卸下防风镜,那她也只能提前出手,抢占先机了。
李禛摸了摸裸露在外的手腕,黑色皮质手套给腕部带来冰凉的触感。她轻轻摩挲了几下,随即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这场小插曲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不知何时,窗外的雷电声更响了,有几滴雨落在玻璃窗上,空气中弥漫开暴雨前的潮意。
周昀昀打了个寒颤,看向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颜色给她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翳。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思绪涌动,又在一瞬间归拢于一处。
她又站起身:“我要去卫生间。”
日神头也没抬:“你不可以独自行动。”
“我知道。”她看起来很挫败,日神甚至能听到她咬牙的声音,“你找人跟着我吧。”
周昀昀到底还是妥协了。日神想着。
毕竟是人类,就有生理的本能。本能和理智总是冲突的,而当面临冲突时,人类的身体会自觉选择本能,即使那是错误的选项。
这也是机器不同于人类的一点。机器没有本能,只有程序。它们永远会依据程序而行动,避开本能的陷阱。
它们正确的决定或许不是最多,但错误的决定一定很少。
本能——这两个字,即使是周昀昀这样聪明的人类,也无法违背。
日神似乎轻笑了一声。只是这声音太小,又混杂在永不休止的雷电声中,令人分辨不清。她回答道:“去吧。”
说罢,她回过头对坐在后排的李禛道:“你跟着她。”
日神想了想,又看向另一侧的一个女人:“你也跟着去。”
李禛眉头动了动,低声应是。另一个女人也站起身,走到周昀昀身后。
两人一左一右护卫着周昀昀,堵住了她逃跑的所有可能。
这次,周昀昀没有对日神的决定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在日神的注视下,她乖乖走到李禛身侧,任由李禛钳制住她的双手。三人互相紧盯着,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日神收回目光,视线转移到手中的书上,既不在意去卫生间的人,也不在意窗外雷雨交加。
在她看来,两个训练有素的人钳制一个周昀昀,已经很安全了。
推开后舱门,三人就来到了飞舟的尾部。尾部很安静,只有雷声偶尔响起,电光划破浓稠的黑暗。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但没有人。
周昀昀握住金色的门把手,轻轻下压,门便被轻轻推开,露出里面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瓷砖。
她向前一步,好像迫不及待要进去。然而紧接着,周昀昀脚步一停,不耐烦地扫视着身后的二人:“怎么?你们要跟进来吗?”
她刻意提高了说话的声音,脸上也挂了不耐烦的神色,嘴里也故意说着刻薄的话,倒是和往日的她大不相同了。
和李禛一起的是个中等身材的女人。听到周昀昀这样尖锐的话,她动作停顿了一下,向后撤了一步,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李禛和她一起向后,让出卫生间的门来。
见状,周昀昀冷哼一声,用眼角扫了两人一眼,“嘭”地将卫生间的门狠狠关上。
卫生间的门很重,被这么狠狠地一拉,发出一声巨响,带起一阵清风,将李禛额角的碎发吹起。
李禛目光微闪。
就在刚刚,周昀昀的视线朝她扫过来时,两人目光相接,又飞速错开。
周昀昀嘴角勾了勾,装成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才进到卫生间之中。
第86章 末日之景
刚进到狭窄的卫生间中,周昀昀便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她摸了摸脖颈,叹了口气。
原来不知何时,她后背的衣料已经被冷汗浸透,此时一缓过神,才品出几分惊险。
她将卫生间的门由内反锁,侧头看向卫生间中的镜子。镜子被擦得明亮,忠实地映照出她的模样。
亚麻色头发,相貌平平的脸,以及篆刻每一条细小皱纹中的疲惫感。周昀昀倚住墙壁,将紧攥着的拳头移到面前,而后慢慢摊开手掌。
静静沉睡在她掌中的,是一小块碎裂的金属片。在灯光下,金属片闪烁着美丽的光辉,将周昀昀的眼瞳映得明亮。
周昀昀推了推眼镜,用另一只手捻起金属片,细细打量起来。
这东西也不知道具体是由什么金属打造的,质感很好,上面绘制着绿色的图案,下半部分像是被削去了,留下一道整齐的切痕。
对于周昀昀来说,这种耳环并不陌生。
是捕蝇草的图案。
果然是她。
其实早在李禛出声说话的时候,周昀昀就有所怀疑了。只是她不敢确认,也不敢露出欣喜的表情,生怕会让一旁守着的日神察觉到什么异样。
幸好,日神没想到有人这么胆大,居然敢跑到万米高空之上拦截。且不说日神,连周昀昀自己也没料到,李禛居然会做到如此地步……
周昀昀轻轻呼出一口气,一时间,心底有些五味杂陈。
作为从小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周昀昀对“求人不如求己”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但即便如此,当她孤立无援的时候,仍然会期待着他人的帮助。
在身陷囹圄的时候,发现有人来营救自己,那种轻松感是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的。就比如现在,周昀昀实打实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短暂的放松过后,周昀昀又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倒不是担心雪花。她知道,既然李禛选择来救她,那就代表她一定已经将雪花安顿好。
周昀昀更担心的,是二人该如何脱身。荒区恶劣的生存环境暂且不提,两人现在的所在,是万米高空。
下面没有任何缓冲,一旦跌落,任是钢铁之躯,也要被摔成一滩肉泥。
怔怔地想了几秒,周昀昀拿起捕蝇草耳坠,手指摸到背面时,忽然感觉有些凹凸不平。
她一愣,大拇指一动,便将耳坠翻到后面。只见原来平滑的金属耳坠上,被人刻下了几个蝇头小字。
那字极小,也不知是用什么刻上去的,只能勉强看清。周昀昀扶了下眼镜,仔细看了一眼,那上面赫然写着——
“开门配合攻击”
李禛将右手插入口袋中,双眼盯着卫生间的门口,似乎是在等待周昀昀出来。和她一起被“指派了任务”的女人站在她身边,手臂紧绷着,露出利落的线条。
从手臂上的肌肉和蓄势待发、毫不松懈的态度来看,这女人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她的实力在这整个飞舟中,说不定都要排前几名。
除此之外,李禛还注意到女人不只是盯着洗手间的门,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甚至和她也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这种警惕性,恐怕很难被一击必杀。
李禛心中下了判断,却装成懒散的模样,一副没什么太大攻击性的模样。
身旁的女人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依旧戒备着。李禛用脚尖点了点地板,鞋底发出一连串不耐烦的催促声音。
周昀昀应该已经收到她的消息了。之所以没有行动,应该是在等。
等一个适合攻击的时机。
李禛的手握紧衣兜中的刀柄。只要时机一到,她就会立即抽出刀,朝着身边的人劈去。
转眼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分钟。身旁的女人却仍然没有不耐烦,冷静地站在原地,李禛眼角动了动,忽见卫生间的门柄轻轻转动了起来。
周昀昀出来了!她拧开门把,露出半个身体。李禛手指微动,正欲出刀,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一道惊雷落下,紧接着走廊和卫生间的灯同时闪了闪,而后彻底熄灭。
几乎是同时,电光透过卫生间的窗口,照在几人的脸上,将所有人都照得面目可憎。
随着灯光的消失,周昀昀、李禛以及那个不知名姓的女人,都坠入到浓重的黑暗之中。
李禛暗道一声糟糕。突如其来的黑暗激起了女人的警惕,她已经抽出武器,朝着周昀昀走去。
很显然,现在不是一个攻击的好时机。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不能再等了!
心中万千思绪化作一道刀光,莹蓝色的光芒弯成一个美丽的弧度,向着女人狠狠斩去!这刀光极快,转瞬间就来到了女人面门前。
若她没有防备,这么迅速的一击足以将其重伤。女人眉心微动,猛然一个错步侧身躲避,刀光擦着她的脸,将防风镜刮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灯光短暂地消失一瞬,又很快亮起来,将走廊照得通明。周昀昀早有准备,见李禛一击不成,反应极快地脱下外套,朝着女人的脸上扔去。与此同时,她也侧身踢向女人的腰际。
女人视线被遮挡,但还是凭借本能躲开这一击。然而她被罩住了头,黑暗极大地影响了女人的判断。
就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刀从侧面突破,果断地刺入她的肩膀,将她钉入墙壁之中。
女人肩膀被钉住,却毫无认输的打算,屈膝朝着李禛撞去。就在李禛躲开的瞬间,她冲破两人的桎梏,大叫着朝中间的客舱冲去。
李禛心道不妙。不能让她过去!
她看了周昀昀一眼,而后一个飞跃,来到女人的正后方,按住她的肩膀。女人察觉到她的到来,一个急刹,反肘撞向李禛的颈部。
李禛毫无防备下被她撞了个瓷实,侧颈的伤又钝痛起来。她目光一狠,禁锢着女人,反身将她摔在一边的墙上。
只听“嘭”的一声,女人被摔了个正着,却顽强地挺着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李禛没时间和她硬耗,抽出长刀割断她喉管,随即一把抓住周昀昀,带着她朝后方跑去。
刚刚那女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喊,李禛不知道客舱中的日神有没有察觉到。
然而从周昀昀出来上厕所,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三人迟迟不归,谨慎的日神肯定会过来查看。
到时候,两人就真的踏入了一条死路。
周昀昀被她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幸而她速度不慢,意志力也顽强,一边喘着粗气,还有精力询问接下来的安排。
飞舟如果顺着现在的轨迹飞下去,两人就会被送外卖送到日神势力的老家,那么这场营救行动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但若是想要去控制室,就要路过客舱。日神现在就在那里,不可能让李禛顺利通过。
“你躲在尾部。”李禛定了定神,“我从外部绕到控制室。”
听到这个疯狂的计划,周昀昀顿时皱起眉:“你疯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外面。黄沙与雷电、狂风纠缠在一起,光在舱内看着,都令人胆战心惊,更别说去到外面了。
况且,荒区被称之为人类禁区,除了极端的天气以外,更因为这里灵气和氧气稀薄,很难支撑人体所需。
想跨过这些凶险的阻碍,通过外部进到控制室,几乎是天方夜谭!
“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李禛倒是很冷静。
她现在要利用的,就是从控制室到尾部的时间差。
周昀昀可以暂时躲在尾部。若日神发现异常,肯定会下意识朝着尾部追去。此时李禛通过外部绕到控制室,夺取飞舟控制权。
飞舟方向改变,日神会第一时间感知到,从而改变判断,前往总控制室。到时李禛和她缠斗,最好能借助地形,将日神甩下飞舟。
日神这种强悍的存在,落下飞舟或许不会死,但绝对再上不来了。
这是李禛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决办法。
一旦成功,两人就能甩脱日神,以最小的代价获取胜利。
周昀昀蹙起眉。
她一向求稳,还是觉得李禛的计划太疯狂太冒险。但就如李禛所说,没有第二种解决办法,想要活命,只能冒险一试。
想清楚其中关窍,周昀昀舒展眉头,问道:“那我呢?难道我就一直躲藏?”
李禛从怀中掏出一支枪,塞到她手中:“是的。你尽量支撑,不要被日神找到。”
不过周昀昀的担子并不轻松。飞舟上除了日神,可还有十几名黑衣服的专业人士。这些人实力不弱,相当难缠。
“我知道了。”周昀昀知道以自己的实力做不了太多。她握紧手中的枪,如同宣誓一般保证道:“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说罢,她加快速度,朝着尾部的位置跑去。幸而那里房间很多,她好好躲藏一下,能拖延不少时间。
李禛莞尔一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几秒后,她收回目光,走到一侧。
端详一瞬后,她举起拳,一拳砸碎了离她最近的玻璃窗。
玻璃应声而破,碎片落了一地。呼呼的风顺着窗户吹入内部,却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吸力。
李禛知道,在飞舟外部包裹着一层灵气膜,是这层无形的膜保护着飞舟,让它免受强风、雷电等元素的干扰。
她双手按住窗户,没有过多耽搁,将上半身探出破了一个大洞的窗口。
耳边传来风的躁响,不时有雷电之声从不远处传来。李禛抬眼看向外部。
飞舟正行驶在厚重的云层间,紫色的电蛇在雷云中翻滚涌动,狂风推动着大片乌云袭来,天与地凝结成一片不分彼此的可怖黑色,将银色的飞舟包裹在其中。
一片末日景象。
第87章 撞飞
紫色的雷电穿梭在云间,光芒穿过防风镜的镜片,照亮李禛的双眼。她双手抓住顶端,手臂用力,顺着被打碎的窗户,落到飞舟略带弧度的顶端。
双脚踩在银色的金属上,发出两声沉闷的声响。只是这声响混杂在雷声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狂风裹着沙砾朝着李禛吹来,快速地撞在防风镜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透过自带夜视功能的镜片,李禛能观察到前方的情况。
这里没有多余的摆件,也没有碍事的人,唯一称得上阻碍的,就是恶劣的天气状况。
李禛将高高的衣领竖起,挡住嘴部和鼻子,尽可能避免吸入沙砾。做完这一切,她不再耽搁,绷紧小腿肌肉,朝着控制室的方向俯冲而去。
呼!
是暴风的声音!
一阵风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朝着她吹来,带着无人能敌的气势,想要将她吹落飞舟。
散乱的发丝被风拢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耳道被呼呼的风声填满,竟难以捕捉到其他的声音。
李禛顺着风的方向后退几步,而后猛地一顿,脚下如长了吸盘一般,牢牢地钉在飞舟顶部,任由风再大,也无法将她挪动分毫。
风似乎也被她的顽固惹怒了。下一秒,一阵更强的风向她涌来,将她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甚至钻入她耳中,将耳膜吹得发出强烈的阵痛感。
李禛毫不在意,彻底无视了来自自然的阻碍!她稳住下盘,倏地抽身,一双眼仿佛能洞察风的痕迹。
只见她钻过风的间隙,继续朝前奔去。强风集结在一起,凝聚成一张坚韧的塑料薄膜,而李禛冲向塑料膜的正中央,身体宛若一把尖刀,将薄膜从直直刺破。
风声更大,电光擦着飞舟侧边落下。李禛踩过飞舟顶,发出轻轻的脚步声。电光将周围的一切照得惨白,而后惊雷骤响,连带着空气也震动起来。
“轰——!!”
日神蓦然睁开眼。雷电的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表情更加莫测。她站起身,询问道:“她们去了多久了?”
身边立即有人答道:“十六分钟。”
“十六分钟……”日神看向后舱的位置,“你们在原地待命,我去查看一下。”
众人齐齐应是。只有坐在前面的西装男子,嘲讽道:“哼!真是胆小,杞人忧天!”
瞄了眼日神的脸,又道:“现在可是在飞舟上!飞舟上啊!就算周昀昀跑了又怎么样,她还能跑到哪里去?哼,机器就是机器,就算是再高级的程序,也如此不知变通。”
日神没管他,单手拉开舱门朝着后方走去。
顺着走廊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一具尸体。尸体靠在卫生间的门口,喉咙处血肉翻卷,有一道狰狞的致命伤。
日神双眸微沉。她半蹲着,捏住尸体下巴,左右查看了一下尸体。
力量不小,下手狠辣,一击毙命。武器应该是刀或者剑。
种种特征叠加,日神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除了她,很少有人能做到了。
“果然跟来了……”日神嘴角动了动,“阴魂不散。”
她站起身,反手抽出背在背后的巨剑,目光朝着前方扫视,最后延展到远处的黑暗中。
有阴凉的感觉从黑暗中传来。那是来自外界的风。
日神若有所思地朝前走去。
风依旧不停息,黄沙落在李禛衣裳的褶皱中,又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落下。远远地,她看到了控制室侧窗处传来的亮光。
就是这里了!
她眉梢微动,双脚一停,稳稳地钉在飞舟上。李禛半蹲下身,将耳朵半贴在飞舟顶上,仔细听着控制室中的声音。
“嘀嘀!前方……天气,请开启……”
“嘀嘀!您……目的地……”
风声太大,墙壁太厚,即使她使用了灵气,仍然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听到破碎的、连不成字句的几个单词。
李禛面色不变,掏出怀中匕首。只见她将匕首插在侧壁上,就这样倒吊着,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控制室的窗户,观察着内部的情况。
控制室正前方是一大块玻璃,方便其中的驾驶者观察外部情况。现在,里面正坐着一个穿着制服的人。
层层叠叠的虚幻蓝色屏幕在他面前亮起,因角度问题,李禛看不到屏幕上的文字。
不过李禛大概能猜到,这些屏幕正是飞舟的操作台。而坐在控制室中的男人,大概是操控着这艘飞舟的人。
也就是说,搞定这个男人,就能让飞舟转向了。
李禛手指微动,单手握住匕首,身后身体一转,整个人吊在窗外。
飞舟快速地向前行驶,狂风卷过她的身体,即使李禛的身体并不单薄,此时此刻,也如同风暴中心的一片落叶,摇摇晃晃、随风飘摇。
李禛双脚踩住底部一个凸起,稳住身形,倏地击出一拳!这一拳用了十成的力,如同弹簧一般瞬间弹出,毫不留情地击在玻璃窗上。
只听咔嚓一声,伴着玻璃碎裂的轻响,坐在控制室里的男人惊恐地侧过头,朝着发出声音的窗口望去。
狂风争先恐后地涌入到破碎的窗口当中,其中裹挟了细碎的黄沙,吹得男人睁不开眼睛。他后退两步,用衣袖遮挡着双目,又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情况。
不知何时,一个女人出现在了窗口处。她双脚先探入窗口,躯干如同灵活的蛇一般游进来。
李禛跃下破碎的窗口,站稳身体,伸出一只手抖了抖衣襟上的黄沙。黄沙随着她的动作被抖落,沙沙地落在地上,又很快被风吹散了。
然后她看向控制室里的男人,抽出了一把刀。仅仅一眨眼的工夫,那把刀就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李禛的身影,也来到了他的面前。
“举起手。”她说道,“转过去,不许动。”
男人顺从地举起双手,将后背交给她,看起来没有反抗的想法。
李禛将刀锋卡在他脖子上,侧头看着蓝色光屏和控制台。
一个最大的光屏上投射出飞舟的立体虚影,其他光屏上则是罗列着各种数据,这些数据时时刻刻都在变动着,有些项目上还闪着红色的光。
对于李禛来说,这些还是太复杂了。于是她将刀向前送了送:“更改降落地址。”
男人“啊?”了一声,战战兢兢道:“更改、更改到哪里?”
“涅槃城。”
男人苦着脸道:“涅槃城?不行,那太远了,燃料可能不够。”
李禛拧起眉。男人说的倒也不假,飞舟飞行需要大量灵气和其余燃料,以前是消耗灵石,现在这个年代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
“原定的降落点是在哪里?”
“琉、琉璃……”
琉璃?
李禛眉头一动,正欲再问,面前的男人却忽地侧过身子,不管不顾地朝她撞来。
他应该接受过一些粗浅的训练,动作灵活快速。李禛本就防范着这家伙挣脱,因此一直留了注意力在他身上。
此时男人反抗,可谓是正中她下怀。李禛从原地躲闪开来,一拳朝着男人腹部揍去!
男人躲闪不及,被她砸了个正着,瞬间倒飞出去,砸在坚固厚重的墙壁上,发出“嘭”的一声。
明明是压倒性的胜利,李禛却没有丝毫轻松。就在男人倒飞出去的那一刻,她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在这里还有其他人!
李禛快速从地上跃起,上半身陡然后仰,躲开了以刁钻角度朝她袭来的子弹。
子弹穿过光屏,就如同一滴水落入蓝色的海洋,将水面的平静全然击碎。光屏化作碎片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李禛灵活站起身,一脚勾起一边的椅子,将它朝枪响的方向踹去。沉重的椅子被踢到远处,“咣当”一声砸在墙上,李禛听到了女人的惊呼声。
果然还有一个人。
不过这也无所谓。一个也好,两个也好,这些只受到过轻度训练的人,根本无法和专业的战斗员相提并论,更别说和李禛打了。
而且两个也很好办——她只留一个会控制飞舟的就行。
心念刚落,双脚已动。李禛的身体化作一道虚影,从破碎的光屏中蹿出,抽刀朝着那个持枪的女人砍去。
从刚才的试探来看,明显是这个女驾驶员更聪明、更善于蛰伏。聪明当然是件好事,但李禛不需要一个聪明的敌人。
她需要的,是一只听话的、任由她摆布的绵羊。
女驾驶员见李禛身影朝她这边传来,瞬间明白了什么。她一手拎起刚才飞过来的那把椅子,将她掩护在身前,一手持枪,对准李禛的身影扣动扳机。
遗憾的是,射偏了!
子弹擦着李禛的耳垂飞过,击到墙壁上,留下一个不甚明显的弹孔。李禛躲也没躲,继续向前,她持刀下劈,那把椅子在接触到刀锋的一瞬间,便被劈成两半。
趁此机会,女人又射了两枪,却无一命中。她平时只对着固定靶子开过枪,这是面对一个凶猛、速度极快的人,根本难以射中。
两枪失利以后,她也失了底气,鬓角流下冷汗。女人用颤抖的手举着枪,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面前人冷酷地举起刀,刀刃冰冷而明亮。
刀锋划过血肉的声音响起,李禛收回手,转身看向仅存的一人。那个男人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
在刚才李禛战斗的时候,他见势不妙,便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意欲离开这里。
但他死也没想到,这场战斗结束得居然这么快,他才没跑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低沉而阴冷的声音。
“你要跑哪里去?”
“我……”男人畏畏缩缩地回过头,忽然想到李禛还需要他,“我可以帮你!别杀我!别杀我!”
同伴的死已经让他吓破了胆,男人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女人是真的会杀人的。
李禛单手持刀,静立在原地,沉沉地看着他。听到男人认怂的话,她微微挑动眉梢,正要说话之时,却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风声。
电光石火间,金色的亮光闪烁,前舱的舱门应声而碎。一道身影从碎裂的舱门前冲进来,银色的拳头狠狠砸在李禛胸口!
在巨力的作用下,李禛被打得猛然飞出,重重地撞击在前方的玻璃窗上!
只听一声碎裂的响声,玻璃的碎片如同晶莹剔透的透明宝石,在灯和雷电的光芒中四处飘洒。
而在这漫天飞舞的宝石的簇拥下,李禛的身体从舱中撞出,瞬间便消失在犹如实质的黑暗中。
第88章 雷暴预警
飞、飞出去了!
仅存的那名男驾驶员蓦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来人。
伴随着铁甲撞击的声音,一个高大的女人慢慢来到他的面前。灯光打在她棕黑的皮肤上,为她脸上的金色纹路镀上些许光芒。
他知道这个女人!她叫日神!她和那群人是一起的!
本以为今天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事情还有转机。绝处逢生的欣喜冲击着男人的心神,他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救下自己的日神。
但出乎意料地,日神的神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轻松,脸上反而带了些许凝重。
日神抬脚走向破碎的窗边,她银白的发丝随风狂舞,拍打着她的脸庞,而她目光深邃,穿过残破的窗,投入到无边无际的黑夜当中。
她在看什么?
是在想那个袭击者吗?
可是,那家伙应该已经死了。
“没有死。”
日神忽然开口。她的视线扫过男人的面庞,仿佛在那一瞬间洞悉了他的全部想法。
“什么?”男人吓了一跳,颇有些受宠若惊,“可是……这里那么高,外面又是那样,她不可能还活着的。”
他觉得日神多虑了。
日神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移开目光。她仍是静立在此处,视线投向远处。乌云翻涌,雷电闪烁,风顺着破碎的窗卷进来,将周围残破的玻璃也都吞噬。
那些玻璃碎片被卷到外面,飘啊飘啊,最后还是渐渐掉落了。
雷声响了几次,风也一直吹着,可黑暗中仍是没有出现那道身影,就好像她也已随着玻璃碎片,坠落到了万米高空之下。
难道真的是她多虑了?
实际上,日神赶来控制室的时间要比李禛所预想的早很多。
在走廊上,日神便敏锐地感知到了风的变化,由此找到了被李禛砸开的那扇窗。
在看到破碎窗户的一瞬间,日神便猜透了她的去向。
于是她没有前往尾部,而是命令手下搜查,自己径直朝着前方奔去,终于赶在李禛改变目的地之前,赶到了驾驶舱。
在雷声的躁响中,紫色电光落到日神的眼底,为她双眼染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日神静立片刻,忽地跃上控制台,将身体探出玻璃窗,迎着大风,朝着飞舟的“船头”走去。
狂风袭向她的身体,却没能将她身体吹动分毫。日神扛起巨剑,用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漆黑中,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这里有的,只是一片又一片、层层叠叠的黑色雷云。
大概是她多虑了吧。
她刚刚那一拳可没有收任何力道,足以将一个人打穿。更何况这还是在高空之中,她能躲藏到哪里去呢?
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看不到李禛的身影,日神终于转过身,想要跳下控制台。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在她转过身体的那一刻,一道破空声响起!
这声音来得那么突兀、那么猝不及防!它的声音不算大,在漫天的落雷中,更不引人注意。可是这道声音中掺杂的能量,却不容小觑。
它夹杂的是什么声音?
像是水烧到沸点,发出令人牙酸的沸腾声;又像是空气爆裂,噼里啪啦,几乎能将靠近它的一切物体炸成粉碎……那刀刃上附着着的,就是这样极为精粹、极为可怕的能量!
而这能量穿破狂风、穿过空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一个难以抵挡的速度,朝着日神的背后袭来。
日神没能躲开。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结局是“必然”的。因为这攻击太过突然、太过快速;因为日神卸下了防备,将后背暴露在没有遮挡的他人面前。
当然,也是因为场地过于狭窄,习惯了大开大合的日神没有施展的余地。
种种的偶然,在某人的精心规划下,成为了一种必然的“因”。而必然的“因”,自然就能结出必然的“果”。
李禛将左手的三根手指戳入坚硬的金属中,自己则依靠着这三指的力量悬挂在飞舟底部。
风在流动,擦着她的耳际,发出呜呜酷似哽咽的凄惨声音。李禛用右手抽出刀,随着风拂动的频率调动灵气,将自己隐藏在风与云之间。
同步频率,这是一种高深的技巧——或许也不能说是技巧。这是走向大道的必然之路。
修士们运用灵气、使用术法,看似玄奇,实际上目的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同步。
人与自然同步,适应自然的频率,便能借用自然的力量,人们将同步这一过程称之为“悟道”。人化身自然、成为自然,最后与天地同步。这个结果名叫“飞升”。
但这已经是三千年前的故事了。
幸好,李禛并未像其他仿生人一样,成为弃灵者。她保留着感知频率的器官:灵根。
李禛闭上眼,静静地聆听着周围的声音。风云、雷电,乃至机械飞舟发出的鸣叫。她听到日神钻出那个玻璃破洞,朝着外面走了出来。
她在观察。日神也在观察。
但很显然,日神不可能观察到她的身影。因为她已经将自己浑身的血肉、骨骼都融入到自然之中。
人能捕捉到风的声音,却无法单独摘出某一缕风的存在。但风却能听到人类的呼吸、心跳、动脉的搏动。
就在日神转身的刹那,李禛将身体甩上飞舟,悍然出手!刀锋穿破黑夜,如同蓝色的闪电,径直刺入日神的后心。
那身银色盔甲也无法抵挡她这一击,被她毫不留情地穿破!刀剑穿过皮肤、穿透肌肉,最后有力地刺入日神的心脏之中。
日神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陌生的血腥味从口腔中蔓延开来,她睁大眼,看着自己嘴角流出的鲜血,又垂下头,看着从前胸刺出的刀尖。
刀是莹蓝色的,刀身薄如蝉翼,血珠顺着刀锋一点点地落下,就像是飘落在冰面上的梅花花瓣。
日神见过这种花瓣,也流过这么多的血。只是这两件事,都发生在非常非常久远的以前。
“小看你了。”
日神握上刀尖。她的手心没有防护,就这样赤/裸着,握上锋利的刀锋。
于是手也被染红了,不知是沾染了刀上的血液,还是手上多出了新的伤口。
但是日神不在乎。她狠狠地攥紧手,不去管血肉模糊的手心,不去管落在地上的血珠,她只是收拢掌心,用尽力气。
刀身应声而碎,化作几片灵气,消失在空气中。日神顺势跳下控制台,返身后退几步,用双眼看着将全部气息隐藏干净的袭击者。
在她看着李禛的时候,李禛也在看着她。
四溢的灵气在她的操控下重新凝成锋利的刀,只是上面的血迹依然消失得干净。李禛掀开眼皮,打量着日神,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日神单手捂着胸口,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涌出,染红了银白盔甲。没错,她刚刚正是刺中了日神的心脏。
但是,日神还是那么坚定地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即死去。
怎么回事?
两人在狂风中对峙着。在搞懂对方的真正杀手锏之前,谁也不想出手。
驾驶室陷入了可疑的沉默之中。两双眼睛,一双黑色,一双金色,就这样冰冷地对望。
雷电从窗口一闪而过,电光照在房间中,给二人画上一条完美的分界线。
半晌,日神开口了。她的声音伴随着鲜血滴落时产生的滴答声,像是老旧的机械表。
“你是怎么做到的?”
日神想不通对方是如何躲过自己探查的。
她明明没有感觉到李禛。
还有那一刀,也是异常的安静,就那样快速而又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李禛道:“秘密。”
停顿了一下,她又问:“你为什么没死?”
日神毫不犹豫回敬道:“秘密。”
李禛发出一声轻笑。这笑声中并不带任何讽刺之意。她好像真是被自己和日神的废话给逗笑了。
“好。”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都是秘密……”
话音未落,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已经纠缠在一起!她的声音被风扭曲得忽轻忽重,又掺杂了金戈相撞之声,几乎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激起回音。
“那就分一分秘密的高低!!”
天空中一声闷雷,随后落下道道电光,它们直直地坠落到地面上,一道道、一条条,无规律地排列着,远远看去,云间仿佛下了一场电光的雨。
灯光受到影响,忽明忽暗,发出噼啪的电流声。
耳朵捕捉到了各种声音,又暂时性地产生了耳鸣。李禛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的声音。
或许是电流的声音,或许是雷电的声音,亦或者是两人相撞,发出的奇怪杂音。
李禛的身体撞在金属墙壁上,传来骨头断裂般的痛感。她飞快从地上爬起,冷眼看向日神。
日神脸上流了血。她发丝散乱,已经没了原本的整洁体面,嘴角处还有着干涸的血迹。即便如此,她的身躯仍然□□,并未表露出任何一丝颓势。
控制台不知哪个警报系统被触发,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告声——“嘀嘀嘀!前方雷暴预警!嘀嘀嘀!”
嘀嘀的警报声如同沉重的鼓点,与雷声、电流声交织在一处,重重地敲击在二人的心上。一人持剑,一人执刀,剑与刀碰撞在一处,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气漩涡。
就在这漩涡的冲击下,天花板上的灯泡终于不堪重负,“啪”地一声炸裂开来!整间驾驶室落入黑暗之中,而近处一道闪电落下,将二人的面庞与武器照得雪亮。
武器相撞、爆裂、后退,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碰撞。双手变得麻木、喘息声变大、动作变得缓慢,甚至连痛觉也变得迟钝。
在混乱与颠簸之中,只有一道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晰、尖锐。
“嘀嘀嘀!雷暴预警!嘀嘀嘀!”
第89章 危机四伏
“我问你……”
李禛用右手架住日神的手臂,抬起眼看着她。日神清澈的眼瞳倒映出她持刀的姿态和冷厉的神情。
“什么?”
“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刀和剑凑得近了,李禛便能看到巨剑上的金色花纹。纹路顺着剑锋延展开来,组成诡谲的美丽图案,越是直视,越能感受到图案上传来的威慑感。
这是一把拥有魔性的剑。非要说起来,这剑与她也有一定渊源。
只是那故事太长,很难完整讲出来。
简而言之,李禛曾在一处古墓中挖出这把魔剑,后来因为一些琐事,她又将魔剑给封印了。
末法时代来临后,旧时代的法器也难以幸免,纷纷灵气逸散,失去了特殊能力,只成了一堆拥有悠久历史的废铁。
李禛原以为这把剑也是这样,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在敌人手上再见到它。
那么问题又来了。
当初为了防止魔剑脱出封印,她特地将它埋在了十分隐蔽的地方。那个地方人迹罕至,群山环绕,几乎不可能被碰巧发现。
更别说她为了保险,还在附近设下了迷阵。
那么,是谁将这把剑挖出来的呢?是真的碰巧?还是说,有知道藏剑处的知情者侥幸在那场“浩劫”中存活,并在她死后,将这把剑挖了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从日神的表现来看,在灵气不足的影响下,这把剑的魔性减弱了不少,已经无法干扰持剑人了。
李禛心念转动,转身踹过日神侧腹,将她踢了出去。脚尖踹上坚硬的盔甲,带来些许麻木感。李禛站稳身体,询问地看向日神。
日神双手持着剑柄,盔甲下的肌肉隆起,蓄势待发。她用一种顽强而坚毅的目光看着李禛,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日神重复道:“我不知道。”
早在她有记忆的时候起,这把剑、这身盔甲就陪伴在她身旁,日神对它们的存在早就习以为常,从来没有思考过它们的来历。
也许是某个实验室的先进产物。她这样想着,对它们的来历没有丝毫兴趣,也从不怀疑。
李禛的刀锋从身后掠起,划成一个完美的半弧,朝着日神袭去。她的刀很快,眨眼间就来到日神面门前,差一点就刺入她的眉心。
日神举起巨剑,剑上金色纹路和她的金色瞳孔相互映照着,在一瞬间发出同样的光芒。
她和这把剑的确十分契合,就好像魔剑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当然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日神就像是为这把剑量身打造的。
李禛漫不经心地想着,侧身躲开日神的攻击,将后背暴露在日神的眼前。日神目光一动,持剑欲斩,却不料她旋身一刀,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朝着日神另一侧的脖颈袭去。
日神眼皮一跳,还来不及反应,那一刀已经来到了近前。她下意识地扬起手臂去挡,于是长刀撞上盔甲,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
若这一击到位,李禛完全可以一举削下日神的一条手臂!
刀锋斩入盔甲,似乎嵌入了血肉之中,日神瞳孔缩小成一条细线,那张始终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种奇特的神色。
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神色。并非恐惧或是害怕,而是包含了喜悦、讶异、好奇等一系列的复杂神情。
此时此刻,日神就用这样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在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是几道落雷擦着飞舟的边缘落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随着雷声落下,闪电顺着破碎的玻璃钻入驾驶舱,发出噼里啪啦的低吼。这电光仿佛是什么信号,电光消失的刹那,飞舟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荒区的环境如此恶劣,行驶过程中,飞舟颠簸实属正常现象,无须在意。然而这次的颠簸却不一样。
飞舟的摇晃脱离了正常的范畴,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没错,飞舟正在跳动,像是从一朵雷云跳到另一朵雷云,从一团风中落到另一团风中。
就这样上下左右反复颠簸着,如同海啸时的小船,被湍急的海浪抛到半空中,又无力地从高空中摔下,任凭风浪席卷,难以脱身。
在这样强烈的震荡下,驾驶舱内的摆设都四处滚动起来。
躲在角落中的男驾驶员猛地被抛在控制台上,又随着飞舟的起伏滚动起来。
几秒钟后,他的身体如落叶一样被狂风吸出,从窗口坠落。
整个过程十分迅速,短短几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半空中,只来得及留下一声尖叫。
李禛和日神两人的身体也随着飞舟的晃动而摇摆起来。雷声越来越大,暴雨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湿冷的空气涌入驾驶舱之中,将缠斗在一处的二人包裹起来。
在倾盆大雨之中,飞舟倏地向□□斜而去!正好背对着左侧的李禛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倾倒,连忙稳住身体,将后脚跟抵在倾斜的墙壁上,才不至于失去平衡,任人宰割。
可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日神抓住了机会。她露出一个微笑,竟不去抵抗歪斜的飞舟,而是顺着飞舟颠簸的力量,持剑朝李禛冲去!
锵!她的重剑砍在墙壁上,将本就破烂的驾驶室墙壁砍出一道深深的裂纹。透过裂纹,甚至能感受到阴冷的风。
墙被砍碎了。
若李禛再躲得慢一点,被砍碎的就不是墙,而是她的头颅。
然而她并没能完全躲过日神的攻击。对于她的灵活,日神早有预料,在持剑劈砍的那一刻,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见李禛扭身朝着一侧躲开,日神冷冷一笑,扬拳顺着她预判到的行动轨迹,狠狠打向李禛的面门!她虽擅长使用兵器,拳头却也不弱,此时蓄力弹出,快得只剩一抹残影。
还有攻击!耳朵捕捉到拳头带来的破空声,李禛只凭身体本能,倾斜身体向侧面一闪!只听“啪”的一声,罩在她眼前的防风镜应声而碎。
李禛闷哼一声,毫不停留,一个翻滚躲开日神的连招,又快速而灵活地踩着墙壁从地上跃起,刀尖戒备地指向日神的方向。
日神发出沉闷的机械音:“你受伤了吗?”
李禛垂下捂住左眼的手。
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又顺着修长的手指滴落。
破碎的半个防风镜失去了支撑,“啪”地从她的脸上掉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重响。
李禛闭上左眼,几滴鲜血顺着眼睑流淌到脸上,在白净的面庞上留下一道赤红的血痕。
她刚刚并没有完全躲开日神的重击。那一拳干脆利落地刮碎了防风镜的左半部分。
锋利的防风镜碎片在拳风的推动下,狠狠戳入眼中。转瞬间,她的左眼便鲜血淋漓。
听到日神的话,李禛手指动了动,忽地低声笑了起来。她低沉的笑声在驾驶舱内旋转,飘入日神的耳中,又随着风消散在雨里。
“但那又怎样呢?”
雷电的光骤然亮起,照在她苍白的面孔上,将她的表情照得狰狞恐怖,远远看上去,她如同地狱爬上来的幽魂恶鬼。
暴雨倾盆,狂风大作,发出震耳欲聋的、仿佛能将一切淹没的巨大响声。豆大的雨滴被吹入驾驶舱中,沾湿了李禛的衣角。
仿佛感知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息,飞舟又是一次颠簸。这次的颠簸比之前几次还要猛烈,飞舟几乎上下颠倒,舱门处忽然亮起示警的红芒。
“雷暴预警!雷暴预警!”
不约而同地,李禛和日神二人将目光投向窗外。借着雷电的光芒,她们隐约能看见前方的情况。
砖红色的云高高地堆叠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血色堡垒。堡垒缠绕着雷电,在风的推动下,快速朝着飞舟的方向压了下来。
钢铁怪兽一样的飞舟,在这团云的面前,就像是人类面前的蝼蚁,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李禛仍是感觉到那个巨大云团中蕴含的强大能量。
那是极为狂躁且紊乱的灵气,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转着,飞舟周围那层灵气膜在它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
一旦被卷入其中,飞舟以及飞舟中的人,就会像是衣物被卷入滚筒洗衣机一样,被灵气裹挟着甩动,直至四分五裂,坠入深渊。
危险!
两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这个念头。
若撞上雷云,在那么狂躁的灵气下,众人几乎没有任何生路可言!必须让飞舟停下!
可直到此时,二人才想起,唯二会操纵飞舟的人,一个被李禛杀了,另一个被风卷到外面,已经消失在天地之间。
李禛侧过身,用仅剩的那只眼看着日神。两人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只这样静静地,任由飞舟朝着雷云的方向驶去。
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钟,纷乱的脚步声从破烂的舱门外响起。李禛下意识地捏紧刀柄。
舱门被猛地踹开了。一众人从门外涌入,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李禛的方向。日神站在众人面前,银发轻舞。
“放弃吧。”她有些冰冷地说道,“不要碍事。”
李禛只有一个人,而日神身后还有不少支援。况且,李禛的眼睛又受了伤,挥刀的准确度恐怕也受了一定影响。
即使她能拖下去,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两方一同被卷入雷云,落得个两败俱伤。
“你没有胜算。”
前方是枪口和强大的敌人,后方是狂风和万米高空。李禛被堵在两者之间,却没有任何颓败之色。
她抬起眼,看看日神,又看看持着枪的众人,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没有胜算?”
李禛抬起手臂,刀尖却没有指向任何人,而是跨越围堵在门口的众人,指向了门口。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还有同伴?”
最后半句话同另一个女声交叠在一起。
“不许动。”周昀昀将枪抵在男人的后脑上,语气冷然,“不然,我就杀了他。”
第90章 赌徒
对于周昀昀来说,挟持一个自视甚高、偏偏实力又跟不上的男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略一示弱、假装不甘心,然后在他陷入虚荣、得意等情绪之时掏出枪,以一种不算特别快也不算特别慢的速度抵在他的脑门上。
这个蠢猪一样的男人,就会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
“啊——!!”
之后是恐吓和辱骂。
“周昀昀你个贱人,老子要……”
紧随其后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和祈求。
“你放了我,我不敢了,求你放了我。”
周昀昀在灵格天宿多年,深知这些身居高位又软弱无能的废物的本性。所以她的枪举起来,就没再放下过。
“往前走。”她踹了男人一脚,冷酷地命令道,“快点!”
男人恐惧到身体麻痹僵直,连走路都是歪歪扭扭的。
他是在独自去卫生间时被周昀昀捕获的,当时他刚解开腰带,一把枪就抵在了他的脑袋上。
周昀昀躲在了卫生间的天花板上。
他的腰带还是处于一个半解开的状态,看起来狼狈得要命。当然他已经没有心情在意这个,周昀昀也没有。
挡在前方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路,露出舱门口两人的面容。周昀昀面容肃穆,高层男人表情惊恐,求救地看向日神。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嘲讽日神的了。现在,日神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日神!日神!快点杀了这个贱女人!”他尖锐地叫起来,“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会受处罚的!我是监督人!”
日神用没有感情的眼瞳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就挪移到周昀昀身上:“你想要什么?”
周昀昀道:“所有人丢掉枪。”
周围的人都犹豫地低下头。
周昀昀枪口向前撞了撞,高层男人立刻又发出尖叫:“按她说的做!你们这群蠢货,你们想害死我吗?按她说的做!”
男人级别实在是很高,众人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在他的恐吓下,纷纷放下枪,又在周昀昀的示意下将枪扔出窗口。
巴掌大的枪一落到窗外,便被风暴卷入,消失得无影无踪。周昀昀目光盯住日神,慢慢朝着李禛的方向挪过去。
或许是顾及着高层的性命,日神没有动。但她也没有如言将重剑扔出窗口。
“飞舟马上要被卷入雷暴了。”日神道,“我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昀昀没有回答。李禛挑了挑眉,将周昀昀和人质一起挡在自己身后,又看向日神:“是又如何?会操控飞舟的人已经死了,你能把他们捞上来吗?”
日神道:“周昀昀会操作。”
周昀昀抿了抿唇。
日神所说不假。她的确会。
李禛诧异地看向周昀昀,又很快将目光转回到日神身上。日神面不改色,没有任何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恐惧和惊惶,冷静得好像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昀昀低声问道:“我该怎么做?”
李禛转过身:“把他交给我。你去控制飞舟转向。”
停顿了几秒,周昀昀将人交到她手中。日神持剑看着二人的动作,没有阻拦。
人质到了李禛手中。他还算老实,或许是怕李禛误伤了自己的性命,连动弹都不敢动弹一下,只一个劲儿地朝着日神使眼色。
周昀昀走到控制台前,唤醒光屏,对着一串数据操作起来。
李禛背对着她,看不见她如何操作,只感觉脚下飞舟一顿,似有要返程的趋势。
她心念微动,余光瞄到周昀昀站起身,轻声道:“好了。”
几乎是在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日神的身体动了起来!她单手持剑,猛地一踏地面,借力飞向李禛,长剑已然毫不留情地朝她劈去!
可李禛比她更快!她蓦然一踹手里的人质,将人踹出老远,而后一把拥住周昀昀,两人一起跳上控制台。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飞舟转向的动作陡然一停,竟加快了速度,如一根离弦的银色利箭般,“噌”地朝着红色云团的方向冲去!
它的速度在那一瞬间加快了数倍,狂风从它身边呼啸而过,将舱内众人吹得东倒西歪。
日神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快速冲向控制台。可她到底晚了一步,只见李禛露出一个比北风还要冷峭的笑容,随后竟带着周昀昀纵身一跃!
转瞬间,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风与云中。而飞舟仍在疾速地冲刺着,不到三秒时间,它便与云团的边缘相接。
飞舟立刻被冲击得东摇西晃、上下颠倒。在这样的冲击下,所有人都站立不稳,狼狈地滚倒在驾驶舱内。
感受到了飞舟这个庞然大物,云团中躁动的灵气立即翻涌起来,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飞舟愈是挣扎,这股吸力愈是强大。
狂风怒号,雷车卒鸣,乌云漫涌,将整艘飞舟都包裹其中。几秒钟后,飞舟彻底陷入云团,消失在天空之中,失去了踪影。
“呼——”
李禛正在下坠。
她的耳边,是呼啸着的风声。沙砾拍打在她的身上,带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感,灵气与云雾带着肃杀之意,化作刀刃切割着她的肌肤。
这就是荒区!
荒区又被戏称为“魔鬼的禁区”,意思很明显,即使是魔鬼,也不肯随意踏入这种地方。
事实上也是如此。官方早有过统计,每年因各种原因(意外进入、寻宝、作死)进入禁区的人中,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一。
这还是确认进入荒区的人中统计的数据。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带着满腔孤勇踏入荒区的淘金者、探险者只会更多。
况且,就连那存活的百分之一,也注了不少的水分。
有些人只是进入了荒区边缘;有些人只侥幸捡回一条命,身体却遭受了难以愈合的重创……总而言之,进入荒区十死无生,已经是当前世界的普遍认知。
所以在交换人质的一刹那,李禛背对着日神等人,对她作出“加速”的口型的时候,周昀昀以为自己听错了。
加速?加什么速?再加速,不就要撞上去了吗?
或许是看懂了她脸上的迷茫,李禛停顿了一下,又无声道:“等下一起跳”。
李禛说得很慢,周昀昀这次彻底看清了。她抿抿唇,念头转动,立刻就搞明白了李禛的意图。
从当前状况看,两人手中既有人质,又有飞舟控制权,看起来是占上风。实则不然。
两人从来没有选择飞舟路线的权利。
如果不改变路线,结局便是撞上云团,同归于尽;可如果改变路线,就只能带着日神和一众人降落在其他城市中。
若日神不在倒还好说,但现在日神也在飞舟上。飞舟一降落,她就会纠缠住二人,等待支援。
等支援到达,两人逃脱的可能性便无限接近于零。
至于人质,其他人或许忌惮他高层的身份,但无论是李禛还是周昀昀都看得出来,日神并不在意他的生死。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想要顺利脱身,就只能赌一把!赌那个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的可能!
于是周昀昀假装转向,实则加速。李禛则是一直戒备着,在日神想要出手的刹那,便先行一步,带着周昀昀跳下飞舟,任由日神和她那群手下迈向死亡。
那么接下来呢?
李禛又吐出一口气。
身体各处都仿佛被撕裂般,裸露在外的皮肤表面也开始皴裂,气管传来奇特的灼烧感。她抱着周昀昀,两人被风裹挟着、吹动着,像是两根轻飘飘的羽毛。
周昀昀仰起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刚一张嘴,就被喂了一嘴沙子,口腔都要被尖锐的石子刮破。她只好闭上嘴,只是拳头攥得更紧了一些。
会死吗?她心中不由得想着。
体内涌上一股不合时宜的疲惫来,但周昀昀的精神却格外地清醒。她的思绪比狂风还要纷乱,在脑海中生长出无数的枝桠来。
一会儿想起雪花,想起在实验室里的故事;一会儿想起昔年好友,也不知道他们当年,是不是也遭遇了这等险境;一会儿又想起了李禛——她很愧疚。
想着想着,心头又涌起一股释然来。至少死在外面,没有被天门台的人带走,也不必违背良心做一些过分的实验。
这么想着,她觉得浑身一轻,像是灵魂找到了归宿一般,不再如无根浮萍一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了。
降落的速度变得匀速而缓慢,好像有什么将身体包裹,隔绝了大部分的伤害……是错觉吗?
不对。不是错觉!
周昀昀恍然从走马灯中惊醒,抬头看向上方。在抬头的刹那,她看到一把刀,静静地飘在空中。
它飘得很稳,大风也没有让它的刀身有一瞬间的歪斜。即使灵气混乱,它也巍然不动,只沉静地散发出幽幽的光。
刀光照在两人的身上,成了昏暗沙暴中的唯一光芒。而在刀柄上,紧紧地攥着一只手。
是李禛的手。
她将全身的灵气都灌注到刀身之中,勉强维持了刀身的平衡,即使右臂的伤口因此撕裂、血如泉涌,也没有放开。
见周昀昀看过来,她咧了咧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御剑飞行。”
说来惭愧,曾经运用如呼吸般简单自如的技巧,现在要废十成十的力才要使出来。
换作她以前……
罢了。换作她以前,便是直接掉下去也没什么事。
在末法时代,御剑飞行已经成了传说中的手段了。她能在道基崩坏的今日,用处这种术法,已经十分不易。
若非她下了矿坑后,体内灵气忽然暴涨,最近也有所明悟,恐怕连这招也用不出来。
李禛不是喜欢患得患失的人,因此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闪了一瞬,便被她彻底掐灭。
灵气源源不断注入刀中,看似单薄的刀却成了降落伞,给人带来无限的安全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伴着这种幽蓝色的光芒,两人的身体终于穿透黄沙,在风的呼号声中平稳落地。
第91章 脱险
荒区的天气变化莫测,上一秒是暴雨,下一秒就会刮起黄沙。李禛收起刀,站直身体打量着周围。
两人正站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土地呈现一种干涸的棕黄色,上面铺了一层沙砾。
周围灰蒙蒙的,像是起了一层脏兮兮的雾。就是这层雾遮挡了两人的视线,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且模糊不清起来。
李禛轻轻咳嗽了两声,周昀昀连忙看过来:“你身体怎么样?能不能撑住?”
说罢,又看了眼她的眼睛。她知道李禛受了不轻的伤,而在这种环境下,伤口只会快速恶化。
“我没事。”李禛摇摇头,“你怎么样?”
“我也还可以。”
周昀昀其实也是伤痕累累,在飞舟颠簸的过程中跌跌撞撞,身上满是青紫色的瘀伤。
不过那些只是皮外伤,周昀昀也不把它们放在心上。她还能坚持着向前走。
李禛道:“那我们就走吧。”
两人状态都不是很好,在荒区耽搁越久,状态就越差。与其在这里逗留,不如一鼓作气向前走,说不定还能找到一条生路。
周昀昀赞同道:“你说得对。可是我们该往什么方向走呢?”
她站到李禛身侧,打开自己的灵脑,想要搜索一下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在灵气混乱的荒区内,灵脑完全打不开。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周昀昀一直观察着下面。在某一时刻,她看到下方有微弱的灯光。想来是有城镇或者临时驻点存在的。
顺着来时的路,运气好的话,大概能找到城镇吧。
可是周围没有任何参照物,两人在高空中又被风卷得东倒西歪,早就无法分辨哪边是来时的路了。
李禛倒是对此早有预料。她的视线投向远方,目光悠远,仿佛穿过那层雾看到了什么似的。
周昀昀问道:“你在看什么?”
她顺着李禛的视线看过去。令人失望的是,视线尽头只有无穷无尽的荒土和沙砾。
李禛没说话,只是笑了一声,将手放进口袋里,像是要摸索着什么。然而刚一将手塞进口袋里,她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原来那身衣服。
她蹙眉思考了一下,反手抽出刀来。在周昀昀诧异的目光下,她将刀猛地一抛。
刀打着旋落下,刀尖径直钉入干涸的土壤之中。李禛走过去将刀抽出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刀尖的方向,便道:“向右边走吧?”
周昀昀好像明白了什么,疑惑道:“你在抽签?”
李禛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反正我们也没有思路,不如把决定权交给命运。”
她将手插进兜里,看向周昀昀:“况且很多时候,它做的决定要比我们的选择好得多。”
周昀昀愣了愣,莞尔一笑:“的确。没有其他办法了。”
两人调整了一下呼吸,又确认了一下方向,便一同迈动脚步,朝着右边走去。
在漫天沙砾中赶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在两人本身就已受伤的情况下。李禛撕掉里衣的衣摆,将受伤的眼睛包上,免得黄沙钻入伤口。
周昀昀在她周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偶尔抬起手擦擦额头上的汗。荒区并不是极端的炎热,但却让她浑身不舒服起来。
仿佛有一团火钻入皮肤表皮下,静静地灼烧着血管中的血液。
最要命的是,这里的氧气比较稀薄,窒息感无时无刻不环绕着两人。
李禛倒还好,只是苦了周昀昀,又热又闷,像是一只跃上海岸、暴露在正午阳光下的鱼一般。
周昀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李禛:“你不累吗?”
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走了应该有七八个小时了。
又渴又累,这就是周昀昀的感受。更可怕的是,荒区没有昼夜之分,也没有任何参照物。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周昀昀几乎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一切实感。
这令她格外恐慌起来。
那些因各种原因进入荒区的人,是否也曾如此痛苦地行走在这里?周昀昀已经没时间去想这个答案,于是她侧头看向李禛。
李禛无论是表情,还是走路的姿态,都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她还是那样走着,速度称不上快,却也不慢。
“有一些累。”李禛答道。
可能因为仿生人能耗低,她目前还没感觉到什么不适,只是伤口有点疼罢了。
李禛侧头看向周昀昀,问道:“你走不动了吗?”
“不……还能坚持。”
周昀昀抿了抿嘴唇,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雪花怎么样了。”
李禛道:“我把她留在月晕城的一家旅馆里。她膝盖受伤了。”
停顿一瞬,她又补充道:“应该没太大问题。我走之前给师雨楼发了地址,让他去找人。”
“师雨楼啊……”周昀昀伸出食指,摸着眼镜的金属边框,“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在缺乏水源和休息的情况下,本不应该说太多话。但李禛担心周昀昀再这样沉默,会闷不做声地晕过去。
倒不如和她说几句话,还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念及此,李禛回答道:“在实验室里,他帮我逃狱。”
周昀昀“哦”了一声:“那这次……?”
她这么一说,李禛忽然也想起来了。自己找周昀昀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让她帮自己做个检查,诊断一下自复生后就困扰她的怪梦,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这几天匆匆忙忙,不是在逃命,就是在逃命的路上。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她也将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时候正好有空闲,不如先问一问周昀昀。
想到这里,她便顺着话题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怪梦?”周昀昀蹙起眉,“师雨楼的判断有一定依据。”
“什么意思?”
谈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周昀昀立即来了精神,转瞬间忘记了所有伤痛和疲惫,兴致勃勃地说道:“实际上呢,你所说的这种情况并不算少见。有数据显示……”
提到“数据”两个字,她下意识想要打开灵脑,调取数据报告。
下了几次指令,灵脑都没有被唤醒,周昀昀这才想起,两人不是在学术会议现场,而是在空无人迹的荒区之中。
她略有些尴尬地抽回手,解释道:“有数据显示,大概百分之七的仿生人,都会出现这种情况。这种现象被称之为数据反刍。”
“你的意思是说,我也属于这种?”
“这个还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判定。”周昀昀摇摇头,“数据反刍一般是由于数据保存不当,或者植入手术失误引起的。出现数据反刍的仿生人,脑海中始终存在一段错乱的记忆。这段记忆不像其他记忆一样,妥帖地保存在脑中。”
周昀昀静静地看着李禛:“而是时不时地被“反刍”。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大概明白。”李禛点头,“但我想我并不属于这种情况。”
周昀昀没有问为什么。她只是微微皱起眉:“那就有点难办了。”
紧了紧衣服,挡住朝着胸口吹来的风,周昀昀继续开口道:“你确定那更近似于记忆,而不是梦吗?”
“我确定。”
虽然它是以梦的方式呈现于脑海中,但那不是梦。
它具有梦所不具备的真实感。李禛笃定,那是一段真实发生的故事。
“如果是这样。”周昀昀道,“或许它真的是你的记忆。只是这段记忆是在你昏迷或沉睡状态下录入的,所以它无法直接出现在你脑海中,只能以‘梦’的方式呈现出来。”
李禛目光微动:“是这样吗?”
这样说来,那的确有可能是在她将醒未醒时的记忆。
周昀昀温声:“是或不是,还要检查之后才能下判断。如果……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我可以为你诊疗一下。”
“那就多谢了。”
周昀昀低下头,笑了笑:“是我该谢你才对。”
说话的一会儿工夫,风沙又大了不少。周昀昀被呛了一下,伸出一只手臂掩住嘴,猛烈地咳嗽起来。
空气本就稀薄,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憋得通红。李禛拍了拍她的背,视线扫过前方,忽地一顿。
透过飞沙,她看到远处出现了一个迷糊的黑色轮廓。
是城市!
周昀昀也看到了这个巨兽般的轮廓,顿时眼睛一亮,简直喜极而泣:“真的是城市!”
李禛微笑道:“看来我们是命不该绝。”
两人的运气的确是好过了头。荒区的面积很大,有时候目的明确地走上十几天,也不一定能找到城市。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探险者命丧其中了。
但现在,两人仅仅走了一天不到,便看到了城市的影子,的确称得上“幸运”二字。
“看样子,再走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了。”李禛眯了眯眼,看向沙雾中隐隐约约的影子,“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座城市呢?”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再度提起警惕。
毕竟,她们身上还背着通缉令。
虽然两人都觉得,她们的行踪不会那么快被捕捉到,但无论如何,警惕一点是准没有错的。
在这个关键节点上,碰到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暴露她们的行踪,惹来无穷无尽的追杀。
两人出奇地沉默下来,耳边只剩下风卷起黄沙,落在土地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
谁也没有说话。李禛和周昀昀闭上嘴,沉默地走过干涸的土地。城市的影子离二人越来越近,二人的脚步也越来越重。
就这样走了大概一个半小时,二人终于穿过那层薄薄的黄沙,来到了热闹的城市之前。
李禛松了口气。
第92章 正合我意
周昀昀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整瓶水。她平时举止斯文,但在被风沙摧残了一整日之后,也无法保持多余的体面。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喝完水,她坐在床上,忽然感叹起来,“以前饥一顿饱一顿,饿到晚上去翻垃圾桶……现在几乎忘记那种滋味了。”
李禛坐在另一张床上,正绕着绷带,将其缠满整只伤痕遍布的手臂。听周昀昀这么说,她轻轻笑起来:“我也差不多。”
“你也差不多?”
“没错。”将绷带缠在一起,打了个不甚好看的结,李禛语气和缓得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我母亲去得很早,我之后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周昀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啊……抱歉。”
“并不是我的伤心事。”李禛缠完绷带,便将伤药收拢在一起,“只是一段可有可无的记忆罢了。”
周昀昀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转移话题:“你的眼睛还好吗?”
她睁开眼时,周昀昀吓了一跳。不过李禛本人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在周昀昀的紧急指导下,慢条斯理地包扎了伤口。
厚厚的纱布缠住左眼,挡住了大半张脸,让她看上去有些滑稽。
“可能瞎了吧。”李禛轻描淡写道,“不过我可以找师雨楼安装一只更好用的义眼……希望他看在我帮了你的份儿上,能给我打个折。”
周昀昀轻轻笑道:“他一定会的。”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靠在床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李禛也不打扰她,只是侧过身倚在窗口,打量着窗外街道上的行人。
长途奔波后,李禛同周昀昀来到了这座小城。
城市很小,这点反而让两人松了一口气。
到达城市的时候正值傍晚,天已经黑了下来。商量过后,二人一致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整。
两人折腾了许久,体力还没有恢复。除此之外,她们的衣服上也是血迹斑斑,像是刚从凶案现场逃出来一样。
这副模样走在街上,一定会引起路人的注意,这不是低调行事的二人想要看见的。
于是她们沿着昏暗的小巷,找到了一家不需要身份证明的黑旅馆,订了一间双人房,暂时在这里落脚。
之后李禛偷偷溜出去,搞了两套干净的衣服。两人这才看起来没那么凄惨。
旅馆毕竟是黑旅馆,条件很差,屋子内霉味很重。窗帘质量很差、很薄,挡不住窗外透过来的霓虹灯光。
但对于逃亡中两人来说,这里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落脚点。
“我们换班休息。”李禛道,“你先睡,两个小时之后我叫你。”
现在两人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不能就这样大意了。两人轮班休息,至少能保证不被人突袭。
此时的周昀昀困极了。她感觉身体变得很重很重,压在柔软的床上,不断向下沉去。
听到李禛的话,她也顾不得谦让,只留下一句“到时间记得叫我”便沉沉睡过去。
见她进入梦乡,李禛转过头,继续观察着楼下的人流。她没有那么困,恰恰相反,她不仅不困,还很清醒。
接连不断的战斗让她体内的灵气一直处于躁动状态,即使战斗结束,这种躁动感也没能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强烈,几乎冲得她五脏六腑都开始震动。
李禛有些睡不着。她盯着行人发了一会儿呆,便打开灵脑,打算联系师雨楼和明姐。
刚一唤醒灵脑,就有无数条消息蹦到她眼前。那些消息多而杂,有的来自金、有的来自明姐,当然更多的是师雨楼发过来的。
金:[你任务完成了吗?]
发消息的时间在五个小时前,那时候李禛正在荒区苦苦挣扎,自然没法回应这条信息。过了一会儿,金又发了两句。
[树,你死了吗?]
[……你不会真死了吧?]
李禛无奈回复道:[如果你花3000万能让我活过来,你愿意吗?]
不到一秒,那边就回了消息。
[你还是死吧。]
说完这句,金就好像不想和她说话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禛嘴角动了动,又打开明姐的消息。明姐的问候倒是很中规中矩,问她现在任务的进度,需不需要支援。
[暂时没事了。]
明姐没有立刻回复,可能在忙酒吧的事。
最后便是师雨楼。
之所以把他的消息放到最后处理,是因为他的消息最多。最开始是询问她的动向、告诉她列车重新启动了,最后说他已经到达旅馆找到雪花了,问她现在在哪里。
李禛给他拨通电话。没过两秒,那边就接通了。但师雨楼并没有开口说话。
“……”
“我和博士在一起。”李禛道,“暂时安全了。”
“你们受伤了吗?”
“小伤而已。”李禛笑了笑。当然,无论是什么伤,在她看来都只是“一点小伤”。
灵脑另一头的师雨楼蹙起眉:“你的声音怎么了?”
“不小心掉到荒区,被沙子呛到了。没关系,很快就会恢复了。”
“……”
李禛将目光移到窗外,停顿几秒,又收回视线。
“你那边怎么样?雪花呢?”
师雨楼道:“我担心那些人卷土重来,先带她回涅槃城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沉睡中的周昀昀不自觉翻了个身。李禛看了她一眼,放轻声音回答道:“大概明早。”
“好。”师雨楼停顿一瞬,“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
两人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聊,永远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李禛挂掉电话,还没来得及做别的,明姐的电话便又打了过来。
奇怪的是,她那边静静的,不像是在酒吧里。
“我还以为你死了。”明姐爽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可伤心死我了……”
“放心,死不了了。”
明姐吐出一个烟圈,语气有些无奈:“我早该明白你没那么容易死。怎么样?任务完成得如何?”
“把人拦截下来了。”李禛道,“你确定我把她带到捕蝇草就可以?”
“对。”
“你们要对她们做什么?”
明姐“嗯?”了一声,挑起眉:“这很重要吗?”
“或许很重要。”李禛笑了声,“也或许不重要。”
明姐沉默半晌,忽然用不符合她个性的冰冷语气说:“如果我说是要杀了她们呢?”
李禛用更冰冷的语气反问道:“是吗?”
明姐又沉默了。
她将手肘撑在栏杆上,抖了抖烟灰。烟头的火光忽明忽灭,霓虹灯的光芒照在她的眼睛里,让里面的情绪看上去晦暗不明。
“不是。”
烟灰顺着她的动作飘落,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明姐忽地没有了抽烟的兴致。
她将烟头按在栏杆上,捻了捻,彻底按灭。那一小节烟头被她按得皱皱巴巴的,像是一个变了形的弹簧。
“我们又不是冤大头,花那么多钱,只为了两颗人头?”明姐抱臂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你既然已经见到周昀昀,就该知道我们早就联系上她了。”
李禛点点头:“这样再好不过。”
她没有问捕蝇草联系周昀昀要干什么,也没有问捕蝇草为什么要和天门台作对。这其中或许蕴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但李禛一点也不好奇。
明姐用手指拨弄着耳环:“没事了?没事我就挂喽。”
“等等。”李禛忽然想到了什么,止住了她挂电话的动作,“我有个事情要问你。”
“可以。”明姐爽快道,“不过我不一定知道,更不一定回答——你要问什么?”
“日神。”
“嗯?”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
李禛这下肯定了:“你知道。怎么,这在你不能说的范围内吗?”
“准确来说,是知道一部分。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等你拿到情报库权限也能搜索到。”
明姐打了个哈欠:“话说回来,你遇到她了?还侥幸从她手里逃脱了?”
“遇到了。”李禛语气平和,“我从她手里截下了周昀昀。”
对面的呼吸似乎在这一瞬间停住了。一时间,只有夜风吹动高楼,发出寂寥的呜呜声响。
明姐顿住了。她站在高楼与高楼之间,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过了片刻,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受伤了吗?残疾了吗?”
“残疾了。”李禛坦然道,“伤了一只眼,要做换眼手术了。”
“除此之外?”
“手臂和脖子都受了些伤。”
“日神呢?”
“我不知道。”李禛把故事的结局简单叙述了一遍,“她可能被卷入雷云死了,也可能在危急关头逃脱了。”
听她这么说,明姐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抬起手,想再抽口烟,但却想起刚刚将那支抽了一半的烟扔掉了。
顿了顿,她将手塞进口袋里,用一种感叹的语气慢慢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什么?”
“好消息就是,你要出名了——至少在天门台那些老家伙那里,你是挂上名号了。”
李禛嗤笑:“我本来就在他们那里挂上名号了。”她生前的那些信息,现在还封锁在不见天日的机密资料库里呢。
她伸手捋了捋头发:“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明姐停顿了一下,“恭喜你,从此刻开始,你将迎来天门台无穷无尽的追杀。”
李禛并没有被她的话吓住:“这样看来,这个所谓的日神,在天门台的地位很高啊?”
“那可是他们的最强兵器,是天门台最强大、最乖顺的重剑。”明姐凉凉地讥讽道,“现在被你给毁了,他们当然不会放过你了。说不定过几天,你的高清通缉令就被挂在广场大屏幕上了。”
“怎么样?”说到这里,明姐转过身,慵懒地靠在栏杆上,背对着城市间的灯红酒绿,语气轻佻,“突闻噩耗,感觉如何?”
李禛冷淡道:“正合我意。”
第93章 星照海
挂了电话,李禛将手插回口袋中。霓虹灯的灯光顺着窗帘的间隙照进来,给她的侧脸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她想了想,又打开灵脑,给师雨楼发了一串捕蝇草的地址,让他将雪花送过去。
雪花还是放在捕蝇草比较保险。至于捕蝇草的据点被师雨楼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反正明姐将酒吧大剌剌地建在商业街,应该不在意暴露吧。
发完消息,李禛便关掉灵脑,看向窗外。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少。周昀昀睡得有些不安稳,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发出一声模糊而急促的叫喊,而后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气。
在原地呆坐一会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终于平复了心情,意识到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
的确,这几天她过得太紧张了,梦里都在奔波逃命。
周昀昀看了眼时间,发现距离换班还有大半个小时。不过她被吓了这么一次,也睡不着了,干脆对李禛道:“我睡醒了,你休息一下吧。这边我守着。”
李禛点点头,弓起身子躺在另一张床上。床单有些潮湿,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这种味道是拥有全套烘干设备的大酒店不会有的。
但在此时此刻,这股霉味反倒让人产生了一种淡淡的安全感。她将头侧向右边,慢慢阖上眼。
自打开始任务,李禛几乎没有休息。虽然此时并不困倦,但在疲惫感的催促下,到底还是沉沉地睡着了。
这次她没有做梦。梦境本就是不常有的,也许就像周昀昀所说的那样,这只是她潜意识录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碎片。
等她再醒来时,灰蒙蒙的光线已经透过劣质窗帘,照亮各种家具的轮廓。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了。
周昀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本子在写写算算着什么。见李禛睁开眼,她将本子合上:“你醒了?”
李禛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三个小时吧。”
李禛揉了揉头发,下了床。她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探头看了看外面的街道,随后察觉到了异常:“外面人怎么这么少?”
确实,相比于其他城市的喧闹,这里显得过于萧条和安静了。明明昨天晚上她们来到这里时,这座小城还不是这样子。
但两个人也是初来乍到,不知道这座小城的生活模式,也不清楚这样安静到底正不正常。
周昀昀摇头:“我也不清楚。”
李禛道:“总之小心一些。”
其实她们两人行事谨慎,也没有暴露过身份,按理来说天门台很难这么快就得知两人行踪。
但这种事也说不准。不管怎样,小心一点总不会错。
李禛给伤口又换了一次药,打开灵脑看了一眼。师雨楼给她发消息,说是雪花已经送到捕蝇草了。
之后还有明姐发消息过来,消息内容和师雨楼差不多。李禛将这个消息告诉周昀昀,周昀昀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两人轮流洗漱后整理了房间,抹去了存在过的一切痕迹,确认无误后才下楼退了房。
这座小城市有连接涅槃城的灵轨,这点让二人放松了一些。毕竟,转车的次数越多、接触的人越多,二人的风险也就越大。
车票是用李禛从金那里搞来的假ID购买的。金这个人,像是永远不睡觉一样,给她发消息从来都是秒回,半点也不耽搁。
[所以你不睡觉吗?]
[不需要]金很拽地回答道,[我的人生有金钱就够了]
李禛将鸭舌帽罩到头上,挡住了左眼处缠绕的绷带。周昀昀跟在她身侧,兜里揣着一把袖珍手/枪。
两人一左一右走在街道上,警惕而隐晦地打量着周围的行人。
街道上的人的确没那么多,但也不能说是没有。
嚼着口香糖、染了发的学生、穿戴着钢铁义肢的老人、夹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行人与两人擦肩而过,匆忙地奔向属于自己的远方。
“看来没什么事。”李禛拽了拽帽檐,“我们继续走吧。”
黑旅馆的位置离车站还算近,没走多长时间就到了。车站口已经排了一列长队,都是在等列车的人。
周昀昀的眼镜上显示了时间:“列车马上要到站了。”
话音刚落,便听远处传来列车行驶的声音。人潮顿时躁动起来,像是奔腾的海浪,一波波挤入车厢之中。
李禛给周昀昀使了个眼色,两人刷了假ID卡,坐到最中排两个相邻的位置。
乘客陆续上了车,车厢中的空位置被一点点填满。前方传来“注意安全”的机械提示音,上了车的乘客低声交谈。
原本安静的车厢逐渐变得嘈杂起来。
李禛扯了扯不太合身的T恤,视线扫过人来人往的过道。
人很多,脚步很杂,每个人都目的明确地朝着座位的方向走去,间或掺杂着几句无关对话。
又过了一会儿,列车逐渐开动了。
周昀昀坐在内侧的座位上,侧头朝着外面看去。景色疾速从车窗溜过,形成一道道模糊的线条,最后连线条都不见,只剩下漫天飞沙。
“亲爱的乘客们,列车现已开动,请注意安全、不要随意走动……”
AI合成的女声播报完万年不变的提示。几秒后,一串轻快的音乐在车厢内流淌,车厢内多出了几道虚拟投影。
这些人穿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制服、铠甲,作出战斗的姿态。几秒钟后,又是一连串的广告语:“真实模拟游戏,带您体验不一样的世界……”
周昀昀忽然凑到李禛耳边,轻声道:“这款游戏是星照海那边制作的。”
“哦?”
星照海与神衍神天、灵格天宿同属天门台核心成员。不过与后两者相比,这方势力可是低调太多。
“他们一直很低调。”周昀昀低声道,“以大众的角度看,他们这个集团一直的主营业务是全息游戏,你知道吧?”
“我知道。”
“天门台其他几大支柱势力,都掌握着和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的技术——仿生义肢、数据保存、灵武器以及药剂。那么只会开发游戏的星照海,又凭什么能和他们并存呢?”
李禛道:“他们还有其他主营业务。”
周昀昀打了个响指:“没错。他们还掌握着关于人工智能的一些技术……”
“如此看来,天门台成员们掌握的核心技术似乎有一些重合。”
周昀昀笑道:“正因如此,他们才彼此合作又互相竞争。星照海的业务与好几方都有冲突,因此他们行事一直很谨慎。”
李禛好奇道:“你和他们打过交道吗?”
“没有。”周昀昀道,“只是听说过他们的底蕴是几方势力最深厚的。他们从来不招聘员工,也不主动和其他势力交流……很是神秘。”
李禛点点头,对天门台各方的了解又加深了几分。
她现在和天门台已经处于对立状态,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摩擦。想到这里,李禛又道:“那灵格天宿呢?方不方便给我讲一讲?”
天门台的几大支柱势力中,她对灵格天宿的了解最少。原因很简单,这个势力是在她死后才发展起来的。
李禛生前并未听说过这个宗门。
“没什么不可以的。”周昀昀道,“反正我已经叛逃了。”
顿了顿,又道:“灵格天宿的机密我也知道不少,甚至亲身参与其中。只是之前我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毕竟周昀昀是那么谨慎的人。她的嘴可不是一般的严。
“如果说星照海在五个支柱势力中底蕴最深厚,那么灵格天宿底蕴就是最薄。”周昀昀看了眼窗外,“他在一千年前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叫做灵宿宗的小门派而已。”
李禛适时问道:“那么,它是怎么成长为如今这种规模的呢?”
“可以说是吃了末法时代的红利。”周昀昀道,“灵宿宗规模很小,但却有一种保存神魂的法门。在灵气尚且旺盛的时候,这种法门不入流,因此没有引来大势力的觊觎。而随着灵气一点点衰弱,‘与天同寿’的修士越来越少,很多修士迫切地想要活着。”
李禛接口道:“于是,灵格天宿转存了他们的数据。”
“没错。他们将数据储存在名为‘人格匣子’的硬盘里,又将人格匣子统一保管在密室里。通过这种手段,畏惧死亡的高层们能得到真正的永生。”
李禛曲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座椅的扶手,轻声评价道:“的确是他们的作风。他们通过什么手段保存的数据?”
“大部分是修士主动上传。小部分是窃取到的数据,但后者都是近百年发生的事。以前没有那种技术。”
“我明白了。”李禛想了想,“也就是说,他们那边没有我的人格匣子,对吧?”
周昀昀看着她:“你是哪个年代的?”
“三千年前。天时纪。”
周昀昀露出好笑的神色:“那时候灵格天宿都不存在吧?据我所知,他们保存的最古老的数据,是八百年前的。”
李禛低下头。
也就是说,灵格天宿中没有她的数据。那神衍神天为什么要专门为她制造出一具身体?
难道他们早就预料到,她的神魂会恰巧附着在这具身体上?
不。不是恰巧。
她垂着头,发丝落到脸颊两侧,挡住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周昀昀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接着道:
“不过要说古老的数据,我倒是听过一些风声。说来也巧,正好是关于星照海那边的。”
李禛抬头:“什么?”
“星照海集团的实际控制人。他很少露面,几乎没人见过他。但是一直有传言,他是几千年前以特殊形态存活下来的老怪物。”
李禛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又很快恢复了。她将手塞进口袋里,靠在椅背上,低声道:“这种传言想必不少。”
在这种时代,特殊实验和虚拟永生一向是阴谋论者最爱的两种话题。
周昀昀也轻轻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传言是这样传的,但是真是假没人知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不说这个了。车好像快到站了。”
第94章 红色嫌疑人
正如周昀昀所说,列车很快就到了。李禛顺着人流跳下站台,又站在一侧等待周昀昀。
涅槃城的天气不太好,天空中正飘着牛毛细雨。列车的光将雨丝照亮,远处大楼的灯光也被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水雾。
两人连衣服都是顺手牵羊搞来的,自然没有带伞。幸好雨下得不大,只是轻轻地拍打在脸上,带来薄薄的湿气。
“最好找一辆车。”李禛道,“附近应该有。”
周昀昀点头表示赞同。两人在站台附近走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租车的地方。李禛付费租了车,又打开智能驾驶系统,车子便自动规划了最近的路,驶向灵轨。
她们打算直奔捕蝇草的据点,免得夜长梦多。
蒙蒙细雨落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自动雨刷器立即运作,将密密麻麻的雨点刷成一滩水流。窗户重新变得干净清晰起来。
车子穿梭在城市间,将细雨抛在身后。李禛打开车上自带的电视,一块光屏立即出现在二人面前。
“上面会有我们吗?”李禛玩笑道。
在月晕城时,几人和日神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当场打了起来,还被误认成了演员。当时不少人拍照,应该已经传开了。
“如果日神是天门台的人,这条新闻应该会被压下来吧。”周昀昀道,“他们虽做了不少不顾颜面的事,却还是相当要面子的。”
一连串广告后,虚拟电视影像被唤醒。李禛调到新闻栏目,标准到令人感到冰冷的声音便传入两人耳中。
“据统计,共有67名人员在此次事件中死亡……”
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转移到屏幕上。
原来,就在昨天,灵格天宿掌管的灵源城恰巧爆发了一次冲突事件。具体原因新闻中并未说明,大概是因为欠薪和工作环境不达标等一系列问题。
新闻最后,主持人提醒民众最近出行要注意安全。
李禛立刻联想到了什么:“难道早上路人少,是受这条新闻影响?”
“有可能。”周昀昀道,“但这类事件其实并不少见,只是很多时候规模都比较小,消息被压下去了。”
李禛对这件事并不意外。
贫民区其实就挨着工厂区,很多贫民区的居民就在工厂区工作维持生活。据她所知,那边工作环境恶劣,薪资也是低得令人发指。
至于为什么不用机器,原因很简单——机器需要制造、需要维修。而为了生存什么都做的人类,成本反而比机器还要低廉。
一条新闻很快播报完了,接下的新闻都没什么好在意的,无非就是这个实验室做出了什么划时代的成果,那个公司又出了新款的药剂,都是一些令人腻烦的内容。
李禛打开车窗,任由微风裹挟着雨丝落在脸上,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幸而,车子的速度很快,白天的灵轨并不拥堵。两人很快就到达了捕蝇草的门口。
几日不见,捕蝇草还是破破烂烂的样子。霓虹灯颓废地闪着,光芒逸散在空气中。
李禛没有敲门,直接拉开玻璃门示意周昀昀进去。
房间里还有着未散的酒气。玻璃瓶子歪歪斜斜地倒在桌子上,地上掉着被踩扁的烟头。
因为现在是白天,里面没有其他人,只有明姐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前,闷头整理着账本。
“我把人带来了。”李禛坐到一张空椅子上,“验收一下吧。”
明姐站起身,目光扫过周昀昀,又看向李禛:“果然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任务。”
“任务已经完成,奉承的话就免了吧。”
周昀昀急切道:“雪花呢?”
明姐微笑了下,转身从柜台拿出一条蓝色发带:“你放心。她被我们的人带去安全的地方了。等一下,我会把你也带过去。”
周昀昀接过发带,观察了一下。发带的确是属于雪花的。
李禛没有和明姐多聊的意思。她站起身:“确认没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答应我的别忘了。”
答应她的包括“钱”,也包括“情报库权限”。
明姐翘起嘴角:“不多待一会儿吗?”
说着,她亲亲热热地走到李禛身旁,一手勾住李禛的肩膀。
李禛撇开她的手,毫不留情道:“我不想惹麻烦。”
她从此次任务中,窥探出几分不寻常来。但这本来就不关她事,李禛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啊。”明姐叹了口气,“好吧,你走吧。报酬我不会忘的。”
李禛点点头,又看向周昀昀。这几天一起逃亡,她和周昀昀配合得还不错。因此,她将号码告诉了她,以后周昀昀的新ID办下来,两人还可以再联系。
周昀昀向前一步:“这次的事,多谢你……”
她清楚得很,如果不是李禛,她和雪花恐怕等不到日神,就要死在那群杀手手下了。
“不必言谢。”李禛摇了摇头,“我走了。保重。”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酒吧门口立着一把红色雨伞,大概是明姐的伞,便毫不犹豫地将它顺走了。
雨下得大了些。雨丝如针,被风吹得东倒西斜,又落在雨伞的顶端,发出沙沙的声响。抬头看去,红色半透明的伞布上落满了雨滴。
街上行人来来去去,有人衣着光鲜,有人形容狼狈。几只飞鸟的虚影穿过雨丝,飞到附近,然后破碎成一片蓝色。
李禛转过身,朝着虚影的方向走了几步,抬头望着那块大屏幕。
电子屏幕很大,就这样镶嵌在高楼之中,不停地轮换着广告。屏幕的颜色变来变去,为行人铺洒鲜艳的彩色。
雨伞反射出艳丽的光,连伞骨的金属,也映照出一个扭曲的鲜艳光点。李禛换了只手,站在大屏幕下,看着那块永远变换着的大屏幕。
她眨了眨眼。就在那一瞬间,大屏幕变幻成一种鲜艳的红色,而后久久定格。
天地好像被泼洒了一大片血红色的墨水。云彩、屏幕、雨伞、行人,连同大理石的地板,都暴露在这狰狞的红色中。
就在这铺天盖地的红色中,屏幕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不久之前,李禛听到的雷雨警报。
很明显,这不是要正常播放广告的样子。
路过的行人们纷纷停下脚步。一把把伞停在屏幕下。他们的伞大部分都是透明的,此时被染了色,也变成了鲜艳耀眼的红色。
李禛的伞成了行人中最不起眼的一把。
几秒钟后,那红色屏幕发生了变化。一片血红的正中,倏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感叹号。
巨大的感叹号镶嵌在高楼间,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怎么了?屏幕是坏了吗?”
“吓了我一跳。”
“有点吓人!是不是和灵源那件事有关?”
因为靠近商业区,来往的路人数量不少。这些人驻足观望,窃窃私语的声音汇聚成一条浅浅的河流。
雨下得更大了。原本细微的沙沙声骤然变得急促,成了令人烦躁的哗哗声。雨水冲在屏幕上,将那抹红色冲得越发明亮。
就在雨声变得急切的刹那,电子屏幕陡然发出沉闷而冰冷的声音。那声音冲破云霄,如骤雨一般,在每个人的心中砸出涟漪。
“特大警报!特大警报!”
李禛仰起头。
“天历0212年08月12日,月晕城东云区道安街发生恶意袭击事件,致13人死亡、21人受伤。经查证,行凶者为K9141系列仿生人,序列号为04。”
伞布上的雨滴汇聚在一起,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伞的边角落下,染湿了李禛半个臂膀。
屏幕的颜色透过伞布打在她脸上,给有些苍白的脸庞打上了一层红光。
“04号性别女,身高1.81米左右,中等身材,皮肤较白,于天历0212年06月18日逃离生产基地,并在数月内犯下多起罪行。”
机械音一板一眼地念出李禛的相貌特征,电子屏幕的画面随之而变。
一个女人的影像出现在巨大的屏幕上。
“目前对其下达正式通缉。对于提供有效线索的民众,天门台将给予50万元奖金支持。”
轰!!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将停驻于此的行人们从迷茫和恐慌中轰醒。
50万!那可是50万!
对于贫困家庭来说,这些钱足够帮助一家人脱离泥沼;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也是一笔了不得的横财!
而这么大一笔钱,只需要提供一个消息就可以得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屏幕上的影像。李禛站在面带狂热之色的人群中,安静而冷淡地抬起头。
屏幕上的女人低着头,用暗色的眼瞳与她对视。
女人很英俊,浓眉大眼,面色冷酷。皮肤是长久不见天日的白。
当然,以上这些形容词也适用于她。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穿过人群,视线交汇到一处。然后,她们又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容。
那是什么样的笑容?
讥讽?嘲弄?或者只是无意义的微笑?
连李禛自己都不知道。
她已经忘记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下的了。
人群中传来惊喜的欢呼。人们并不惧怕这位超规格的通缉犯,他们只是欢呼,在暴雨中雀跃的吼叫,仿佛这50万已经安安全全地揣到他们的口袋中。
屏幕又暗下去了。几秒钟后,带着感叹号的红光在暴雨中再次亮起。
在最繁华城市的最繁华地带,这段通缉声明挤走了所有广告,单调而寂寞地播放着。周围的行人来了一波,又走了一波。
李禛转过身。红色亮起来,又灭下去。行人们的透明雨伞恢复成原本的灰白颜色。唯有她背对着人群,雨伞挤在透明雨伞的海洋中,颜色仍是血红。
——她拿的是一把红伞。
第95章 纹身
雨伞遮挡了行人的面孔。所有人的表情在暴雨和透明伞布的遮挡下,都变得迷离惝恍。
灰色的道路被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李禛背对着人群,踩着地面上的浅浅水洼,朝着远处走去。
混在灰白雨伞中的红伞渐渐脱离人群,屏幕上的声音也随风远去。但走在街道上,李禛仍能听到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
“K9141系列?没听说过这个型号。”
“是战斗型吗?感觉像是……”
“管她什么型呢,反正只要提供线索就能给50万!”
“要说月晕城,前几天好像确实听说过那边出问题了呢,没想到是这个仿生人做的。”
少许讨论声被风送入李禛的耳中。她侧目瞧了瞧正兴高采烈议论着她的路上,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
将雨伞向下压了些,挡住大部分的面容。李禛找了车,上了灵轨,在贫民区降落,而后顺着熟悉的路,朝着渡魂街的方向走去。
铺天盖地的通缉暂时还没能干扰到消息闭塞的渡魂街。李禛穿过破旧的街道,又走过复杂的蚯蚓洞,师雨楼的诊所便出现在她面前。
诊所还开着。豆大的雨滴落在玻璃门上,随着风的拂动,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向下滑落。
李禛盯着滑动的雨珠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将红伞合上,随手放在一旁,反手拉开玻璃门。
门被她拉开,上面的雨珠剧烈地震颤起来。檐上的水滴落在李禛脸上,冰凉凉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刚一进门,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天历0212年08月12日,月晕城……”
正是她的悬赏通报内容。
李禛笑了笑,走到一旁的玻璃药柜前,一边挑剔地打量着其中的药品,一边道:“怎么?打算拿我去换赏金?”
师雨楼关了悬赏界面,那聒噪的机械音便戛然而止了。
“再等一段时间吧。”他站起身,“说不定会升值。”
李禛轻轻笑起来。她一手拉开药柜,伸手拿了两瓶药。师雨楼阻止道:“上面的效果更好一点。”
“是吗?”
李禛看了看药的标签。其实她什么也看不懂。让三千年前的老古董理解现代医学的术语,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她将药瓶放回去,抬手拿最上方的蓝色药瓶。药片在塑料瓶中晃动,发出沙沙的细碎响声。
就在她动作的时候,师雨楼看到了她眼睛上缠绕的绷带。他顿了一下,询问道:“你眼睛受伤了?”
“对。”李禛将药瓶随手放在柜台上,摸了摸左眼。
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这种程度的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少了一只眼,还是相当不方便的,战斗中也容易出现误判距离的情况。
“我记得你会做植入义眼的手术。”
“会。”师雨楼没有推诿,“交给我吧。不过手术需要准备几天,你先好好休息。”
李禛点点头。两人的交流永远是那么高效,不带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李禛不解地看向他:“什么?”
“通缉令的事。”师雨楼道,“天门台在商业大厦的广告位、公共交通广播、网络平台等各处都张贴了通缉令。现在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你的脸。”
“是这样。”李禛有些感慨,“他们可真舍得花钱呀。”
商业大厦的广告位,一天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上,就这么便宜她了。
见她一脸不在乎,师雨楼直摇头:“我的建议是,你在诊所躲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出门。”
说完这些,看了眼李禛,他又补充道:“渡魂街人多眼杂,又都是亡命之徒,难保不会有人盯上你。”
师雨楼本以为李禛不会轻易答应。毕竟她之前就总是早出晚归的,只有晚上才会待在诊所。而且以她的性格,也不像是会将通缉令放在心上的。
却没想到,他一说,李禛就立刻应下来:“好啊。”
师雨楼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我又不是傻子。”李禛扯了扯嘴角,“而且我也应该好好养养伤。”
之前她就受了不少伤。那些伤都不算严重,但大大小小累加在一起,终于在这一次彻底爆发了。
正巧她也赚了一大笔钱,在战斗中也有新的体悟,就暂且蜗居在诊所,消化一下吧。
想到这里,李禛对师雨楼扬了扬手,朝着楼上走去。师雨楼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住她:“你后背怎么了?”
“后背?”李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扭过头,“后背怎么了?”
然而视角受限,她什么也没看到。
“像是纹身……”师雨楼凑近了些,想要看清楚,又觉得有些冒犯,只好不近不远地站在楼梯下,抬头望着她,“是一种红色的纹路,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李禛蹙起眉:“我回去照照镜子。”
说罢又转过身,朝着楼上走去了。
因为下雨的缘故,二楼有些潮湿。她将之前采购的智能烘干设备打开,扭头来到另一个空置的房间。
在那里,摆放着一面高大的换衣镜。
李禛很少使用它,也懒得去擦。镜子上面蒙了薄薄一层灰,因为阴雨的缘故,铁制的边框上生了一些浅红色的锈。
她环顾四周,抽来两块湿巾,随便抹了抹镜子,镜子上的灰尘被擦去,勉强能找出人影。
李禛扔掉脏掉的纸巾,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借着镜子,瞧着背后的情况。
T恤是最近流行的款式,后面是镂空的。李禛并不喜欢这种款式,因为穿起来总觉得背后发凉。
正如师雨楼所说的那样,隔着T恤的镂空,隐约能瞧见一道红色的纹路。但因为布料的阻挡,看得并不是十分真切,无法判断到底是伤痕还是纹身。
李禛停顿了一下,双手拉住T恤的边缘,将它彻底脱下来。随着T恤被掀起,红色的痕迹便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镜子忠实地映照出它的模样。
它是一条线,在光洁的后背上向上延伸,在肩胛骨的位置延伸出几条颜色浅淡的支线来。
支线似乎分薄了线的颜色。那条主脉络延伸的同时也开始变浅,直至与肌肤的颜色融为一体。
她反手摸了摸线的位置。没有凸起,好像它本来就属于皮肤的一部分。摸着也不疼不痒,灵气运转也没出现任何异常。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月晕城任务?矿坑?亦或是更早以前?
李禛也不知道。
毕竟它长在后背,又没有任何感觉,若非这次师雨楼碰巧看见,她恐怕都发现不了。
她眉头皱了皱,却又很快地舒展开来。李禛扭身,再次看了一眼背后。紧实有力的肌肉上,血色的线条如同血管一般纵横延伸着。
正欲细想,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里除了她和师雨楼以外,很少有人靠近,想来敲门的就是师雨楼了。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李禛套上衣服,把门打开。师雨楼站在门口,递给她一个小袋子,里面是她刚从药柜里挑出来的药。
“刚才落到柜台上了。”
“多谢。”李禛接过药,便听他又道:“你看出你身后的是什么了吗?”
李禛拎着药,沉默了一下,才答道:“也许是战斗时划出来的伤痕。”
“伤痕?”
师雨楼眉毛动了动,看了她一眼,却没在李禛脸上看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好吧。”他将手插到口袋里,顿了顿,“如果有什么不适,你可以来找我。”
李禛扬起笑容:“那是当然。”
“另外,还有一件事。”师雨楼接着道,“就是树种,我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
李禛“哦”了一声,对他的研究没什么兴趣。毕竟她又看不懂。
师雨楼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铁盒子,也交给她:“你需要的话,便把它拿走吧。”
李禛接过铁盒子:“我以为你这样的研究人员,对它会更感兴趣?”
“只是有一点兴趣。”师雨楼道,“就是这些,我先走了。注意休息。”
李禛扬起手。他便真的什么也不说,转身下了楼。
“树种……”
她掂了掂铁盒子,能感受到其中精纯的能量。李禛拉上门,将树种塞到房间角落的保险柜中,便盘腿坐到床上,准备上药。
这次受得最严重的伤,除了眼睛以外,便是右臂和左颈两处。这两处伤口本来就深,位置有关键,在之后的战斗中反复撕裂,情况恶化了不少。
但还处在能自行包扎处理的范围内。
还有一些更小的伤,就没必要在意,只需要放着等待自愈就可以。
上完药,天已经黑了。靠近床的窗户还开着,夜雨飘进房内,带来习习凉风。
一入夜,外面就吵闹起来了。渡魂街的夜晚永远弥漫着霓虹灯的光晕和酒的味道。
李禛靠在床边,上了捕蝇草网站。消息栏有两条通知,一条是原本的A级任务变更为S级,另一条是任务完成的通知。
她的账户中已经多了一笔巨款。与此同时,她也收到了明姐那边发来的一个邀请码,得到了进入情报库的权限。
李禛没有迟疑,输入码号,进入到情报库中。虽然得到了权限,但A级会员对于情报库的使用次数每月有限制,她必须慎重使用这几次搜索机会。
思忖几秒,李禛输入了“日神”的名字,瞬间,几百上千条消息同时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仿生人,隶属于天门台麾下,型号未知,疑似初代仿生人。”
她慢慢读出日神的介绍,眸光微动。
“外表为棕色皮肤,银色短发……武器……”
“惯用武器为重剑,惯用手为右手……”
这些信息和李禛了解到的差不多。她只是一眼带过,又点击其他的情报。
第96章 义眼
情报库中有捕蝇草收集到的日神任务履历。
光从情报来判断,日神似乎就是个没感情的任务机器,任务完成率高到离谱。
或许是不放心这位强大的仿生人独自行动,天门台方面经常会派出监督者,监视着日神的一举一动。
李禛在飞舟上看到的那个废物男人,就是日神这一次的监督者。
“被天门台控制着吗?”李禛指节敲了敲窗台,“也可能是自愿……罢了。”
日神是怎么个情况,和她又没有多大关系。
李禛退出情报库,转而打开捕蝇草的论坛。原本总是飘着组队交易等信息的论坛此时是热火朝天,大多是针对灵源城冲突事件、月晕城祭典事件以及天门台悬赏事件展开的讨论。
而巧的是,这三件事里,有两件是李禛闹出来的。
[月晕城祭典视频都看了吧,当时传得到处都是,没过两个小时就全被天门台那边给屏蔽掉了]
[一手遮天,习惯了]
[我说还真有人和天门台的人对着干啊,哪里来的猛人]
[第一次看到天门台搞这么大阵仗通缉人……真的服气]
底下不少回帖,大部分是钦佩和天门台唱反调的勇士,还有一部分是猜测她做了什么才引起天门台的怒火。
当然,还有不少人开始赌李禛能在天门台的全面通缉下撑多久。
[赌五毛钱,明天就会被抓。天门台的能量,懂的都懂。]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我希望勇士能撑十天]
[我赌一个月]
众多回帖下,也有人隐约猜到了李禛的真实身份。
[那个袭击者戴的耳环,有点像是我们的耳环。有没有可能是自己人?]
当然,这句话很快就沉没在一楼又一楼的回帖中了。
得不到有用的消息,李禛关掉灵脑,坐在原处怔忪片刻,就选择上床休息。
天门台的通缉,她是一点也不担心。或许在其他人看来,五大势力都是深海巨兽般的庞然大物,但对李禛来说,天门台在某种程度上就想整了他们的怯懦。
在三千多年前,几大势力的巅峰时期,他们向来是不屑于和其他人结成联盟,也从来不允许别人在自己的生意上分一杯羹。
如今,他们却抱团建成了天门台,这恰恰说明他们的统治并不稳定,需要互相借力,才能震慑住民众。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禛着实没什么好怕的——在他们实力鼎盛期不怕,现在就更不怕了。
在她看来,需要怕的是他们才对。
再者,她已经答应师雨楼这些天不出去乱走,便安心在诊所里待着就是。反正渡魂街也没什么好逛的,之前李禛已经将这附近的地形了解了个大概。
恰好这几日阴雨连绵,空气中满是潮意。街道上的行人少了,偶有几个人路过,也是举着伞低着头,驼着背弓着腰,从她的窗下匆匆路过。
渡魂街的基础设施本就不好,又长年没人维护,街道上坑坑洼洼,走路总是溅湿裤腿。少有人喜欢在这种天气出门。
李禛便躲在诊所中闭门不出,平日也很少出去,只通过论坛了解一下外界情况。
虽有些无聊,却也安安稳稳过了几天平静的生活。
又过了大概二三日,师雨楼通知她,说是就做好手术的准备了。
“质量很好的义眼?”
“没错。”师雨楼戴上口罩,“质量很好,功能也比较齐全。植入了时间显示芯片和……”
“价格呢?”
透过厚厚的口罩,师雨楼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免费。”
李禛躺到手术台上,不由得笑道:“那就多谢了。”
手术的过程总是有些无聊的。她闭上眼,侧耳倾听着窗外传来的雨声。
某方面的感官弱化,另一方面的感知能力相应地得到了加强。就像现在,李禛敏锐地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各种杂音。
说话声,走路声,雨声。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在一起,涌入李禛的耳中。
师雨楼突然问道:“疼吗?”
“没有感觉。”
“你的报告显示,你体内的灵气含量有增长了。”师雨楼又道,“你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李禛想了想,“没有负面的影响。”
师雨楼没有再说话。室内很静,李禛只能听到他有规律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连同动作都很轻,如果不仔细注意,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李禛倏然想起了以前在实验室里的生活。
虽然那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已经不打算回神衍神天了吗?”李禛问道。
师雨楼平静地回答道:“不打算了。”
他的动作娴熟老练,节奏不急不缓,很容易让人放心。李禛“哦”了一声,便听到他继续道:“我本来也不想去。”
“那你为什么去了呢?”
“我想调查我父母的死。”师雨楼依旧保持着冷静,“所以我才进入神衍神天,希望能找到什么。”
李禛想起最开始师雨楼让她帮忙带出去的芯片。那大概是两人交集的开始。
似乎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师雨楼道:“那个芯片是我在神衍神天意外得到的,里面的内容可能和我父母的意外死亡有关。”
李禛好奇道:“那你现在知道真相了吗?”
“不。”师雨楼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那时候我年纪不大,只知道他们意外死亡的第二年,就有人创造了重大成果,研究领域和我父母有高度重合。而且我隐约记得在他们出事前,就疑似被雪藏。”
“你是怀疑,当初有人抢占了他们的成果,并利用势力害死了他们。”
“没错。而且那个人你也知道。”师雨楼冷冷地说,“她姓曲,名叫曲妍,是我和何信源的老师。”
李禛还真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不过当初的事,想来的确有猫腻。尤其是曲妍的过分偏袒,已经奇怪到了扑朔迷离的程度。
若当年真的是曲妍侵吞了师雨楼父母的成果,那她为了稳住师雨楼将他收为弟子,又处处冷待他,这也就能说得通了。
“我想,我被雪藏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师雨楼似乎是凑近了些,“可能曲妍察觉到了我的意图,才借机发作;也可能是她早就想将我这个威胁给扼杀掉,找到机会就立刻动手了。”
他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冷静得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
李禛问:“我以为你会很生气?”
师雨楼看了她一眼:“生气也好,失望也好,多余的情绪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我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
而后,还不待李禛开口,他就直起身:“可以了。”
“结束了吗?”
刚刚盘旋在脑海中的问题立刻被打散。李禛撑着坐起身:“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可以。但近几日要躲避直视强光。”
闻言,李禛轻轻地睁开眼睛。
在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世界重新变得完整起来。她看到师雨楼穿着熟悉的白衣服,正背对她,俯身收拾什么动词。
李禛眨了眨还有些干涩的眼,侧过头看向窗外。窗外仍是飘着濛濛细雨,灰色的云在天空中堆积,将日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师雨楼收拾完东西,转头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异物感?”
“没有。”
“那看来手术还算成功。”他站起身,将一包药递给李禛,“里面是需要滴的眼药水以及一些口服药品,记得按时吃。这几日出门要戴墨镜,减少风沙和强光影响。”
“我明白了。”
李禛接过药,利落地站起身,蓦地愣了一下,侧头看向另一侧。
在她身旁,摆放着一个不知道具体用途的机械仪器。仪器的表皮是银灰色的,被擦得锃亮的外壳反射出她现在的模样。
李禛闭上一只眼,银灰外壳上的影子也闭上一只眼;她眼珠转动,银灰色影子的眼珠也跟着转动。
熟悉的影子,以及陌生的绿色眼睛。
那是明亮而清澈的湖绿色,是在这个时代十分不常见的颜色。它镶嵌在李禛的眼中,就像是一块绿色的宝石,又像是幽深平静的潭水,散发出剔透冷淡的光芒来。
“我的眼睛……”李禛有些不适应地转了转左眼。眼珠转动时没有任何迟滞感,看东西也不模糊,就好像它从前就是这样一般,“是绿色的?”
师雨楼点头,解释道:“我手里只有这只绿色的义眼品质最好。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上正常颜色的眼睛。”
反正在这个时代,义眼只是即插即用的插件罢了,频繁更换也没什么影响。
甚至彩色的义眼反而成了一种时尚。许多人为了赶潮流,会特意将自己的眼睛换成流行的颜色。
“不用了。”李禛放下手,“颜色也挺漂亮的。”
对她来说,这都是外物。眼睛是绿色还是黑色,对她而言没有太大影响。
况且在她通缉令满天飞的情况下,改变了某个特征,说不定是件好事。
李禛不再纠结这个,拎着药走到师雨楼身侧。两人一同出了房间,走上楼梯。
“你这里有很多其他的义眼吗?每只型号和尺码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一般来讲,需要根据客人需求和数据不同,专门定制不同的义眼。”师雨楼道,“当然也有些比较高级的产品,能够自适配。你的这只就是这样。”
李禛喃喃道:“的确是很高级……但它只有一只?”
“有两只。”
“那另一只在哪里?也要卖给独眼的人吗?”
师雨楼扶了扶眼镜:“已经卖出去了。”
第97章 神秘武器商
正如李禛所答应的那样,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很少离开诊所,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通过灵脑翻看一些电子书籍。
有时候,她也会倚在镂空楼梯处,暗自打量着街上的行人。人群如流水匆匆而过,没人注意到她的窥视。
偶尔明姐会打电话来,倒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问问她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惹上什么麻烦,好像两人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已经好了。”李禛转了转手臂。
她的体质不错,这具身体又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伤本来就好得很快。在月晕城任务之后,她伤口愈合的速度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二十天的时间,伤口处的血痂已经脱落,只留下几道不浅不深的伤痕。
“哦?”明姐声音中带了几分意外,“可真快呢。伤好了之后,你有没有想继续做任务?”
李禛挑起眉:“你很想让我做任务?”
她本人对做任务没有一丁点的执念。工作就是工作,她加入捕蝇草是为了假身份,接任务也是为了钱或者其他利益。
要说什么归属感、信念感,不好意思,一点也没有。
现在她手里有情报库权限,也不缺钱,还处在全民通缉的危险情况之中,没有任何理由冒险。
明姐弹了弹烟头,任由烟灰打着旋儿飘落到地上:“A级成员那么少,我当然希望你多接任务了。”
李禛敷衍道:“过段时间吧。”
等她什么时候把手里的钱挥霍完,什么时候再接任务。
听到她模棱两可的话,明姐没有任何不悦,仍是乐呵呵道:“如果你想接任务,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我手里有个任务,很适合现在的你呢。”
李禛点头应允道:“一定会联系你的。”心中却是不以为意,连到底是什么任务都没有问。
她又不是大手大脚的人。现在账户里已经有了一笔巨款,短时间内不需要钱了。
除了明姐,她和周昀昀、雪花两人也有联络。她们二人录入了新的ID卡,偶尔和李禛联系。
不过三人的对话只是一些日常对话,很少涉及其他。李禛并不知道她们具体在什么地方,也对此不感兴趣。
她只要知道她们两个没死,而且生活得还算自在,便觉得足够了。
这就是她们之间浅淡又平和的友情。
就在这样的平静中,八月彻底过去。初秋的凉意席卷了渡魂街,街上行人的衣衫从短袖变为了长袖,肉眼可见地变得厚重了起来。
铺天盖地的通缉持续了一周左右,便被花里胡哨的广告重新取代。不过天门台的官网上、灵脑开屏的广告栏上,仍是挂着李禛的悬赏。
李禛点开某个网站,底下立刻跳出广告横幅,大大的几个红字就映入她眼帘:“重金悬赏”。
点进去,就是她的个人信息。照片、身体数据、惯用武器等信息被准确地罗列在页面上。
悬赏是不论生死的。最简单的提供有效线索是奖金五十万,杀死她并提供证明是两百万,活捉是五百万。
除了天门台,一些媒体也对她进行了报道。许多黑心小报简直将她写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还有人将她和灵源城的混乱事件联系在一起,认为她是幕后黑手。
李禛:谢谢,但还没到那种地步。
其实渡魂街有不少人都见过她。不过很少有人仔细看过她的相貌,并不能肯定她就是被通缉的04号。
况且李禛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外面的人见不到她,拍不到照片,也没有切实证据确认她的身份,也只能对着五十万的奖金叹气了。
虽说如此,仍有一些贪婪胆大的家伙徘徊在诊所的楼下,想要探听到准确消息。
即使是李禛,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毅力。无论是大雨滂沱,还是风沙漫天,他们都蹲在诊所楼下,时时刻刻关注着诊所的动静。
“那些人还没走?”
师雨楼见她站在一侧,便走到她身边,低头俯视着下方。
半个月过去,大部分人都放弃了,但还有几个钉子户仍躲在自认为隐蔽的地方探头探脑,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很有毅力呢。”李禛摇摇头,转过身,“让他们等吧。”
就算她想出门,也有的是办法在不被任何人察觉到情况下离开。
师雨楼点头表示赞同。实际上,这种表面上的监视和窥探并不被两人放在眼里。
那些暗地里的冷箭,平静下的暗潮,才是两人真正需要提防的。
师雨楼下到一楼,而李禛没有动,任由秋风吹动她的碎发。
她将手臂搁在破旧但干净的栏杆上,独自享受着秋日的时光,忽然听到灵脑发出震动。
那声音有些突兀,让她愣了一下。是有人打来电话了?会是谁?
周昀昀和雪花会和她发消息,但却是从来不打电话的。喜欢给她打电话的也只有明姐。
不过明姐明明刚刚才打来电话。难道是有什么忘记说了?
李禛唤醒灵脑,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后,眉梢微动。
是东街的兰大婶。
这可是一个鲜少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名字。李禛之前帮了她一个小忙,兰大婶也承了她的情,两人算是打过交道。
不过那件事之后,她们就很少联系了。
现在兰大婶打电话给她,是要干什么?
李禛接通电话,那边传来兰大婶爽朗的笑声。
实际上,李禛对于兰大婶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通过这阵笑声,她能想象到这个女人脸上的神情。
“好久不见。”李禛背靠在栏杆上,和她随意地打了个招呼,“最近过得怎么样?”
“托你的福,还算不错。”兰大婶笑眯眯地说道,“你呢?现在还在渡魂街吗?”
李禛勾起嘴角:“问这个做什么?也想拿我换悬赏?”
兰大婶闻言哈哈大笑:“我可不在乎天门台那仨瓜俩枣的。像我们这样的生意人嘛,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朋友。一个值两百万的朋友,可比两百万的虚拟数字值钱多了。”
她也在渡魂街待了这么多年,自然不在意那点小钱。
“至于问你现在在哪儿,就和我找你的原因有关了。”
兰大婶开门见山道。
她这么一说,李禛忽然想起来,她之前确实拜托过兰大婶一件事——就是关于日环食的。
那群人曾经和渡魂街的势力交易武器。李禛为了弄清楚日环食的事,要求兰大婶下次交易的时候带上她。
兰大婶爽快地同意了。
但武器交易不是每月都有,李禛一直没等来兰大婶的联络,加上最近的事情很多,就慢慢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兰大婶给她打电话了。
“那群人提出交易武器了?”
“没错。”兰大婶道,“听说是一种新型武器,比以往的武器威力都要大得多。”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目光波动了一下,又瞬间恢复正常。兰大婶庞大的身躯靠在椅背上,视线移到飘着秋雨的窗外,手里把玩着两颗剔透美丽的宝石。
宝石碰撞在一起,发出轻轻的声响。想了想,她又低声道:“之前交易的那批货还没卖完,按理来说不会这么快进行下一次交易的。不过他们好像对这种新武器很有自信。”
李禛道:“你知道是什么新武器吗?”
武器当然也分为很多种。枪、刀剑、新型能源武器、战斗型仿生人,乃至药品,都统称为“武器”。
光用这两个字称呼,范围可就大了去了。
“他们没说。”兰大婶将宝石按在桌子上,“但我听说,这次武器很重要,很有可能是他们某位中高层参与交易。除此之外,这群武器贩子还要我亲自出面。”
李禛道:“地点他们指定?”
“对。”
“你同意了?”
“没错。”
“……你也是胆大。”李禛道,“不怕有诈吗?”
对于混迹灰色地带的家伙来说,背刺是常见操作,信任反而是最珍贵最稀奇的品德了。
兰大婶呵呵笑道:“所以我来找你嘛。怎么样?我带你去,你顺手保护一下我。放心,我会交保护费的。”
李禛无语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能说,兰大婶确实是个精明的商人。她从和李禛打交道的经历、以及天门台通缉的数额中,准确地判断了李禛的实力,并提出了一个不算十分过分的交易。
“交易时间是什么时候?地点?”
“时间在一周后。”兰大婶道,“地点那边还没有通知,只能确定是在工厂区……怎么样?”
李禛思忖片刻:“可以。”
她现在伤已经好了,等过一周,也差不多恢复到巅峰状态了。
李禛的答案完全在兰大婶的预料之中。她又爽朗地笑了几声,道:“好。那改日再联系。”
电话被挂断了。
灵脑的光屏发出浅蓝色的光。这光芒映在她的脸上,给她的眼睛打上了一层蓝色光晕。
十几秒后,检测到她没有继续操控的意图,光屏自动熄屏。蓝光瞬间消失不见,她的脸重新变得黯淡起来。
李禛靠在栏杆上,陷入了沉思。
她其实和日环食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恨——至少在她杀了初亏之前是这样的。
但她对日环食始终有着一种敌意,就像是野兽对敌人所产生的那种敌意一样。
因着这种特殊的情感,李禛对他们格外关注在意起来。
李禛呼出一口气。
自从复生后,就有太多事脱离了她的掌控。这也是必然的。她生前多么强大、多么令人畏惧,那都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而三千年,无疑是一个漫长到可怕的数字。
第98章 连锁反应
天色渐晚。李禛拢了拢衣襟,踩着楼梯上了楼。
楼梯太旧了,常年被风吹雨打,生了一层擦不净的锈。即使她脚步很轻,踩在上面,也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
她下楼的时候忘了关窗。潇潇秋雨被风吹进窗子,打湿了浅色的窗帘。李禛将脱掉的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走到一边关了窗。
啪嗒一声,窗户被关严了。雨丝被严严实实地挡在窗外,屋内的潮湿感顿时去了些。
进入秋天之后,雨水非但没有变少,反而还变得多了。据师雨楼所说,进入十一月后,降水量便会进一步增多。
这里的冬天没有雪,有的只有冰冷的雨。这些雨不分昼夜地飘着,云层挡住了所有的日光。
李禛打开灯,灯光驱散了所有黑暗。她踩着灯光走到房间中,投下一片灰色的影子。
她没有犹豫,径直来到保险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正是装着树种的特制铁盒。
李禛打开铁盒的盖子,奇特的能量便在空气中逸散开来。在这股能量的正中央,一颗种子正静静地躺着。
比起两人将它抢来时,这颗树种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变小了。
从原来的荔枝大小,变成了现在的红枣大小,种子散发出来的浅绿色光芒也变得更浅。
李禛端详着这颗种子,陡然闭上眼睛,灵气顺着经络游走,很快攀爬到识海。
识海中仍是空茫一片。记忆的海浪无声地涌动着、翻滚着,带着仿佛能毁灭一切的气势,不住奔腾。空中无日无月,一片虚无。
李禛踏在海浪之上,感受到了自己识海的变化。
这变化并不是坏的。她能感觉到,这片海中的能量变得更为纯粹、更为强大。但同样地,这股强大的力量也打破了海洋的平静。
她站在翻涌的海浪之上。浪潮汹涌,却不能让她的动作有丝毫的动摇。李禛抬起头,看向天空。
此时此刻,天空中少了一样东西。
在她刚复生的时候,曾经察觉到识海中多了一个鹅卵大的光点。那东西出现得悄无声息,对她身体也没有任何影响。
李禛不能确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因此只把它记在心里。直到前几日,光点自动消失了。
不。准确来说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吸收”了。
被她的身体吸收了。
这其实是一件略有些惊悚的事。但在李禛搞清楚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之后,这份惊悚就立刻转化为了更复杂的情绪——
疑惑。
因为那东西她并不陌生。正是一颗树种。拿到矿坑下的种子后,她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识海里的树种消失的时间点大概在月晕城任务结束后的第三天。而在月晕城任务前后,她的身体的确发生了一些异变。
先是在矿坑下掉了防毒面具,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暴毙,身体反而变好了一些;在之后的月晕城任务中,她体内的灵气更是增多了不少,连伤口愈合的速度都变快了。
李禛合理怀疑,这是识海中那颗树种的功劳。
严格意义上来说,矿坑下的灵气也来源于树种,与她识海内的树种很有可能是一体同源的。
那些狂躁的灵气钻入她体内,可能意外唤醒了她脑海中那颗沉睡的种子。
沉睡的树种开始向她体内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能量。这个过程是循序渐进的,李禛最开始并未注意到识海中种子的变化,只能感觉身体素质有所提高。
直到她在月晕城任务时,为了抗衡日神,几度过度抽取灵气,直接加速了种子被吸收的进程。
所以任务结束后,她明明受了重伤,状态却出奇地好。
但能量到底有限,没过多久,就被她的身体全然吸收。至此,她脑海里的那颗种子彻底消失不见。
而她身后多出来的莫名其妙的纹路,或许和这件事也有关联。
正好师雨楼也研究完了第二颗种子,李禛将它拿到手中,开始尝试吸收。
不出所料,这东西果然是能吸收的。不过它的能量过于精纯,如果不是李禛曾经被动吸收过同源能量,恐怕在强行吸收的一瞬间,就爆体身亡了。
相比识海种子,这颗矿坑种子的吸收速度出奇地慢。李禛这段时间没事情做,窝在诊所夜以继日地吸收,却只吸收了一小部分。
这个发现固然值得高兴,但高兴的同时,李禛也愈发疑惑起来。
她识海里的那颗种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李禛很肯定,自己生前并没有接触过这东西。是在复生之后,它才忽然出现的。
难道是她被制造时,有人塞进她身体的?
可那颗种子出现的位置却是识海。识海和肉/体无关,关联的是人的精神和灵魂。也就是说,这东西大概率是她灵魂带过来的。
这就是个大大的问题了。
但光担忧也无济于事。现在她获得了捕蝇草情报库的权限,正好可以查找一下关键词。
除了捕蝇草情报库以外,这几日她也利用天门台建造的电子图书馆查找情报。
但可惜的是,电子图书馆中的书都是一些不重要的资料,她一无所获。
想要查找更深入的情报,恐怕要找人黑进天门台的情报库才行。
李禛认识的人中,大概只有金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不过金很低调,应该不愿意接这种生意。
微微叹口气,李禛将种子收起来,重新放到保险柜里。
过几日她便能跟着兰大婶见到日环食的高层。负责交易的人可能是初亏那个级别的。
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个噱头。
李禛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雨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并不令人讨厌的规律响声。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机械声音。这声音大概源自日日夜夜循环播放的广告牌。
贫民区不远处就是工厂区,工厂区的机械一直运作到很晚很晚,站在贫民区最高的楼上,便能看到工厂区昏黄的灯光。
噪音和噪光,就这样构成了居民们的日常。李禛侧耳细听,便能听到那扰民广告的大概内容。
“自适应智能窗帘,彻底遮挡‘人工白昼’!!隔绝光亮、噪音,三档调节……”
很好。没有需求就创造需求。
这些公司是懂做广告的。
李禛又翻了个身,脑海里想着种子的事,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说起来,下矿坑回来后的那次,是她“梦”得最清晰最真实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在之前,她最多只能听到一些隐约的说话声。但那次,她不仅听到了声音,还感受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如果继续“梦”下去,她是不是还能感知到更多,从而彻底破开梦境之谜?
可遗憾的是,在那次之后,李禛就没再梦到任何内容。
仿佛真如师雨楼和周昀昀所说,这只是一种数据没融合好的常见现象,过一段时间就彻底自愈了。
由于最后一次梦正是出现在矿坑事件结束后,所以李禛曾怀疑这件事与种子、以及识海种子的来历有关。
但随着梦境消失,她彻底失去了头绪,索性不再纠结了。
第二日李禛早早醒来了。
外面仍旧下着雨,有些冷。她从衣柜中翻找出一套连帽卫衣套在身上,又翻找出一个口罩戴在脸上,遮挡了大半部分面容。
下楼的时候,师雨楼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的作息比李禛规律不少,一直起得很早。
反正每次李禛下楼时,他都已经像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了。
李禛和他打了个招呼:“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
“打听一些情报。”
“……从后门走。路上小心。”
前门还堵着一些烦人苍蝇,但后门比较隐蔽,连接着小巷和废楼。那里很少住人,从那边走安全一点。
“知道了。”
李禛摆了摆手,顺手拿起一边挂着的雨伞,绕过走廊,从隐蔽的后门离开了。
雨伞还是她顺手从明姐那里牵来的那把,伞面是像玻璃糖纸一样漂亮的红色。李禛将卫衣宽大的帽子罩在头上,随后撑开伞,朝着街道另一侧走去。
她捂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过这种穿法在年轻人当中还算流行,没有引起多余的注意。
李禛走过街道,穿过大街小巷,与路上行人擦肩而过,最后爬了几层楼梯,敲响了一间公寓的门。
几秒后,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红色的脑袋探了出来,上下扫视着她:“捂这么严实,谁啊?”
李禛道:“是我。”
声音从口罩后传出来,有些闷闷的。红毛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惊恐道:“四四四四姐!你怎么!”
李禛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压低声音,把门敞得大了些,做贼一般四处张望:“别让别人看见。”
等李禛进去,他又探头探脑,确定四周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你又惹了什么祸?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李禛摘下口罩和帽子,翘起腿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红毛拍了拍心脏:“哪是我惹的祸啊。”
他偷偷觑了李禛一眼,意思很明显:这次明明是你惹了祸。
但李禛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又畏畏缩缩地收回视线,装作无视发生道:“四姐,我看到你通缉令的时候我都吓傻了!你惹天门台了吗?这几天我都害怕死了!”
他和李禛接触过,怕被人顺藤摸瓜,这几天连睡觉都做噩梦,梦见天门台把他妹妹抓走,威胁他说出李禛下落。
灵脑也不敢开,压根没接收到李禛的信息。
红毛生性胆小,妹妹生病后更是变得比老鼠还谨慎。他这种胆子小的人,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去招惹天门台。
但想到招惹天门台的是李禛,又觉得……嗯,很合理。
第99章 混乱之海
李禛道:“放心好了,他们暂时查不到你头上的。”
红毛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李禛一眼,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也不问发生了什么。知道得越多,面临的风险就越大,红毛深知这一点。
若只有他一人,他自然是做什么都可以。但他还有个妹妹需要照顾,因此不得不谨慎一些。
李禛抚摸着玻璃杯光滑的边缘,见他冷静下来,直接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来意:“我这次来找你,是想问一问工厂区的事。”
红毛在这一带混迹多年,对贫民区和工厂区的事比较了解,所以李禛选择向他打听情况。
“工厂区?”红毛皱了皱鼻子,“那边能有什么事?”
“就说一说那边是什么样的吧。”李禛道,“地形、人员流动、环境之类的。”
虽然不知道她问这些是要干什么,但红毛还是认真地回想起来。
“工厂区嘛……那边都是一些大型的厂子,流水线那种。就开在贫民区旁边。那边的很多居民都在里面工作,离得也很近。”红毛想了想,又补充:“不过薪水很低,据说还经常出现欠薪的情况。”
李禛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她又道:“那边环境如何?”
“环境不好。”红毛道,“尤其是边缘一些工厂靠近荒区,空气质量很差。人也多,很乱,还有一些黑户也在。反正他们只需要人力,也不核查身份。”
“里面具体有什么厂子?”
红毛回答道:“那可就多了。涅槃城的厂子都集中在这一带,数也数不清。”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他又神神秘秘地小声道:“听说——我只是听说,我听说那里面有一些黑厂子,是制作贩卖违禁药品的。当然这事谁也说不准,毕竟天门台也不会去查。”
正说着,紧闭的那扇房门里传出动静。红毛立即止住了话头,“噌”地站起身:“怎么了?”
房间里传来脚步声。过一会儿,门被推开了,一个老妇人探出半个身子:“宁宁又动了一下。”
李禛知道这个老妇人是红毛斥巨资买来照顾妹妹的仿生人。
听到老人的话,红毛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垂下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那一头略长的红发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脸颊两侧,像是凌乱的稻草。
李禛不管恹恹的红毛,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的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热,隔着玻璃杯,散发出一种刚刚好的热气。
“你妹妹怎么了?”她问道,“要醒了吗?”
她记得红毛说过,他的妹妹宁宁,因一款游戏而陷入沉睡,求助无门。
不过看这样子……难道是宁宁有所好转?
“我不知道。”红毛垂头看着地板,目光停留在一处污渍上,“前几天,宁宁忽然动了一下,被鲁婆婆看到了。我当时也很惊喜,以为是宁宁要醒了……”
李禛道:“从反应上来看,确实是醒来的征兆。”
她以前遇到过识海受到攻击,昏迷不醒的修士。那些修士醒来之前都会有一些预兆,比如手指突然动起来等等。
虽然和红毛妹妹的情况或许有所不同,但至少能说明这不是一件坏事。
听她如此说,红毛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确实是这样。但是没过几天,我就发现了不对。宁宁那种动,不是普通的动,反而像是在挣扎。”
“挣扎?”
“对。”红毛抬起头,“也不是要醒过来的那种挣扎,是另一种,那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红毛在渡魂街出生长大,一辈子没出过贫民区,文化水平不高,只勉强认识几个字。让他具体形容妹妹的情况,他也形容不出来。
正说着,在房间里照顾宁宁的仿生人鲁婆婆倏地发出一声惊呼。
这声惊呼充满了疑惑和恐惧,还带着些许不知所措。
本来就紧张兮兮的红毛彻底坐不住了,甚至来不及和李禛说什么,就抬脚飞快朝着房间奔去。
他动作太急,椅子被他推开,发出刺耳的声音。
李禛将装了水的玻璃杯放在茶几上,也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跟着红毛的脚步,朝着宁宁的房间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红毛紧张地呼唤着“宁宁”两个字。面对突如其来的异状,他惊慌失措,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说着些什么。
门虚掩着,露出一条小缝隙。李禛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下,随即伸手推开门,屋内的景象便全然暴露在她眼前。
只向内看了一眼,她就知道红毛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害怕了。
房间不小,虽然破旧,但打扫得很干净。屋内家具不多,装饰和摆件很用心,能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李禛只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围,便将目光移到躺在床上的女孩身上。
她大概就是红毛的妹妹,也就是那个叫宁宁的女孩。从外表看,她只有十六七岁,皮肤苍白,身形瘦弱。
这或许和她长年昏睡在床有关。毕竟无论红毛照顾得多么精心,病人也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健康。
不过此时此刻,她的情况看起来有些不妙——
宁宁躺在床上,面容狰狞,额角青筋道道隆起,豆大的汗珠浸湿了她的衣衫。她的黑发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嘴里发出近似兽吼的低吼声。
红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乱了心神,蹲在她的床前,紧握着她的手,慌乱道:“宁宁?宁宁?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可是宁宁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只一个劲儿地低吼着,双眼紧闭,剧烈挣扎起来。
她的手劲挺大,胡乱挥舞着,一拳打在红毛脸上。红毛被打得一个趔趄,神色仍旧急切:“我带你去看医生!我带你去看医生!”
说罢,他俯下身,就要将宁宁抱起来。
实际上红毛也知道,宁宁的状况不属于“病”,即使去了医院也没什么用。但他总不能让宁宁一直这样难受着,索性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先放下她。”李禛制止了他的动作。
红毛一心扑在宁宁身上,几乎都忘记了李禛的存在。听见她的声音,红毛吓了一跳,手也不自觉地放下了:“四姐?”
反应过来她的话,顿时又惊喜道:“四姐你有办法吗?”
其实在他看来,李禛也是个神秘人物。他从没出过渡魂街,遇到问题不知道怎么办,这时候他下意识地选择相信更强大的李禛。
“我看一下情况。”李禛没有将话说死。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手握住宁宁的手。
宁宁还在挣扎,手脚狂乱地挥舞着,想挣脱她的掣肘。李禛表情不变,手指只是轻飘飘地搭在她手腕上,看不出用力。
可就是这样轻轻的两根手指,却让宁宁动弹不得,另一只手臂挥动的幅度也变小了不少。
红毛惊喜道:“有用!”
李禛摇头:“只是暂时将她控制住了而已。”
说罢,她闭上眼,将自己的灵气化成丝线状,探入到对方的经脉之中。
灵丝很细,比蜘蛛丝还要细上几分。它顺着血液的流动攀爬向上,动作轻缓,并没有给宁宁带来多余的负担。
越过条条脉络,灵丝终于探入到宁宁的识海当中。这是一个重要的位置,一旦被攻击并受到损伤,身体的主人便会即刻死亡。
从前很多精通此道的修士喜欢攻击人识海。这种手段危险且有效,被修士们忌惮。
当然,李禛若是想杀宁宁,有一百种手段可以使用,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她只是有些好奇宁宁的状态罢了。
宁宁虽然陷入了沉睡,但识海还是察觉到了异物的入侵。她的身体下意识感到危险,因此剧烈地反抗起来。
霎时间,她体内为数不多的灵气剧烈翻涌着,如同一条濒死的鱼一般抽动起来。
红毛吓坏了:“这、宁宁……”
他咽了口口水,看着反应剧烈的宁宁,又看一眼闭着双眼、岿然不动的李禛,一时间有些为难。
不过犹豫几秒,他还是选择相信李禛。
如果没有李禛,他早死于他人之手。这份恩情他不会忘记,更不会怀疑李禛想害宁宁。
所以红毛抿了抿嘴唇,只对宁宁投以担忧的目光,却并没有阻止李禛的想法。
宁宁的反抗在李禛眼中不值一提。她轻易地绕过宁宁识海的严防死守,侵入到其中。
然而甫一进入到识海,她便看到了一片混乱的色彩。
李禛皱起眉。
她其实并不善于此道,也很难通过识海判断出什么。不过她知道,大多数人的识海都是有逻辑、有条理的。
或许是一片海洋、一片森林,也或许是一座宫殿,里面储存着一些记忆。心智不全的人,识海相对正常人而言,更死寂一些,只有一些记忆碎片。
还有一些人比较特殊,识海是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有。
这些都是她见过、或者听说过的情况。但宁宁的情况,就只能说是闻所未闻了。
她的识海不是虚无的黑,但也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内容。
在这个虚无的空间中,充斥着大量高饱和度的色块。或是荧光粉、或是亮绿色,这些明亮的色彩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串串无规则排列的代码。
这些字符交错流转,形成一个彩色的牢笼,不断冲击着李禛探入的那丝灵气。
李禛只感觉到了一片混乱。所有的颜色都沸腾起来,像是噪音一样让人心神不安,晃得她头脑发胀。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将灵气抽出,而是尽力用灵丝安抚着宁宁混乱的识海。
半晌,那丝细细的灵气被彻底淹没在色彩的海洋之中。
第100章 宁宁
宁宁平静了下来。
她陷入了昏睡之中——或许也不该这样说。毕竟,自出事之后,宁宁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从未醒来。
李禛睁开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缕灵丝的逸散对她而言称不上什么消耗,但宁宁的识海的确给她造成了极大的精神污染。
直到现在,她还有些头晕。
揉了揉太阳穴,李禛站起身,朝着客厅走去。一旁蹲着的红毛见她动作,立刻跟到她身后,着急地想要问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李禛坐到沙发上,半个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中。她拿起刚刚的那杯水,水已经有些凉了。
她并不在意,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红毛,道:“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转了转茶杯,感受着杯沿平滑冰凉的触感,李禛继续道:“我本来以为,她只是识海受伤,有灵气引导能渐渐苏醒。但据目前的情况看,她的神魂已经彻底离体了。”
部分离体和彻底离体是不一样的。
人类的身体和灵魂都有自动修复功能。如果只是部分离体,灵魂和身体还有一定的联系,那说不定会有苏醒的一天。
但现在,李禛没有在宁宁的识海里找到一丝一毫的有效信息。记忆、神魂乃至精神体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没有。
这无疑是最坏的消息。她身体和灵魂的联系已经被彻底切断,光靠自我修复,回来的可能性为零。
红毛不太听得懂她的话,但也知道这是状况很不妙的意思:“也就是说……宁宁,宁宁醒不来了?”
“虽然很可惜,但目前来讲,是这样的。”
红毛顿时如遭雷击。
李禛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盯着杯中的水。空气陷入到长久的寂静之中,只能听到雨打窗沿的声音。
半晌,红毛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关系。我相信宁宁一定会回来的。”
他这就是自欺欺人了。
不过很多时候,想要坚持下去也只能靠“自欺欺人”。
红毛缓了缓,还是将无尽的悲伤与绝望赶出了脑海。毕竟,他已经等待四年了。
四年可以,十四年、四十年也可以。他会照顾着宁宁,不会放弃给她找医生,一直等待到她醒来的那一天。
看着红毛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李禛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红毛逐渐冷静下来,也终于注意到了其他事:“那宁宁这次是怎么回事?之前她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在听到李禛的诊断之前,对于宁宁的反常,红毛是又忧又喜。忧的是宁宁看起来状况不对,喜的则是宁宁时隔几年重新有了反应。
但听完李禛的判断,他心中的喜悦一扫而空,现在只剩下担忧了。
“她的状态的确不太对。”李禛敲了敲茶几,思索道,“按理来说,她的身体绝不该再有反应。除非她的灵魂受了创伤,以至于身体不自觉地产生了反应。”
但这是个更不妙的现象。
宁宁灵魂和身体的联系被彻底切断,在这种情况下,身体还有反应,只能说明灵魂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创伤。
当然,现在有反应说明她的灵魂还没有消散。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可就不一定没事了。
“最好尽快将她的神魂找回来,这样她也许能捡回一条命。”李禛道,“神魂回来了,说不定还有醒来的可能。”
但这又谈何容易?
李禛记得,三千年前,有一位中型宗门宗主的弟子,在秘境中遇到意外,导致神魂彻底离体。
宗主找了各种灵丹妙药,又求了无数修士大能,即使如此,也没能将他弟子的神魂带回来。
那时候能人多、资源多、手段也多,就算这样,对于离魂症状也是束手无策,更别提资源匮乏的末法时代了。
红毛也知道这个道理。正是知道,他才感到格外无力。
若这事那么好办,宁宁又怎么会沉睡四年?
但之前和现在又不同。之前他可以安慰自己说宁宁早晚会醒;可现在,宁宁如果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死了!
红毛抿着唇,忽地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下意识道:“会不会是那片游戏留下的数据废墟?”
“如果你妹妹的灵魂停在废墟中,且这些年一直没有异常,那么这次异变,的确有可能是数据废墟发生了变动。”
红毛恨得咬牙切齿:“那些孙子!一定是他们回来了!他们动了那些废掉的数据!”
他这些年一直查那家公司、查游戏的代码和数据,然而公司早早跑路,什么也没留下。他一无所获。
现在数据有了动静,除了那家公司有了新动作,红毛不作他想。
他空前地愤怒起来。
李禛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倒是一直保持着冷静。
“也有可能,在游戏崩溃的一瞬间,你妹妹的灵魂就脱离了数据,在其他的地方存在着。”她平静地提出了另一种可能,“如果是这样,那搜寻的难度会变得更大。”
红毛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他的态度格外坚决。没有了刻意表现出来的谄媚和胆怯,他的神情倒是变得狠辣起来。
毕竟是渡魂街长大的人,如果没有点手段早就死在角落了,又怎么会是软弱的废物呢?
红毛的确不是什么强者。但他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
李禛倒不讨厌这样的人。在弱小的时候,隐忍反而是一种可贵的本领。
她笑了笑,将空玻璃杯倒扣在茶几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响声。
红毛像是被惊醒一般回过神,又如同变色龙一样,变得胆小懦弱起来。
“四、四姐……”
“把游戏公司的信息告诉我。”李禛打断他的话,“我会用我的途径帮你查。当然,我不保证一定查到,也不保证查到的结果一定准确。”
红毛惊喜地睁开眼:“真的吗?”
他就是一个小混混,没什么能力,打探到的情报真真假假,走了不少弯路。
但李禛看着就很有本事的样子,有她帮忙查,肯定比他一个人查方便得多。
“真的。”李禛交叉双手,靠在沙发靠背上看着他,“但是我们要交换。”
“没问题。”红毛立刻激动道,“只要您肯帮我,就算做牛做马我也会报答您。”
他这么说着,连带语气都变得尊敬起来了。
“不需要你做牛做马。”李禛道,“我知道你对这附近比较熟悉。工厂区,我要工厂区的地图、各个厂子的所属。尽可能详细。下周之前我要拿到。”
红毛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工厂区鱼龙混杂,能打听到不少情报。只是工厂区比较大,稍微麻烦一点罢了。
和妹妹的事情比,这点麻烦不值一提。
而对于李禛来说,运用情报库搜索红毛妹妹的事,反而更容易一点。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李禛和红毛打了个招呼,便拎起红伞,戴上帽子口罩,重新将面容捂得严严实实,才离开了红毛的家。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现在差不多停了。天空上堆叠的乌云被霓虹灯映照着,呈现出一种不详的红色。
李禛拉了拉口罩,捏着雨伞的柄,朝着诊所的方向拐去。
照例是从后门进到诊所。
师雨楼像个固定NPC一样坐在一边。那只被他修得半好的夜莺停在柜台上,时而发出破铜锣一样刺耳的歌声。
李禛揉了揉耳朵,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师雨楼对她点点头,没说什么。李禛绕过他,走到楼梯上,然而楼梯上了一半,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你总是坐在这里,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她可是发现了,师雨楼诊所关门时早时晚。
如果她没出去,或者回来得比较早,诊所关门就比较晚;如果她回来得晚,也能看到诊所亮着灯,师雨楼坐在楼下。
师雨楼镇定地反问道:“是吗?”
“好吧好吧。”李禛无所谓地耸耸肩,甩着红伞上了楼,“就当是我自恋好了……”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拾阶而上,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只师雨楼抬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微微抿起嘴唇。
李禛不知道师雨楼在想什么,反正她也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在意。
上了楼,她先将雨伞放到一边,又唤醒休眠的灵脑。
她已经答应红毛替他调查,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灵脑的屏幕亮起,蓝光映在李禛的脸上。
红毛给她发来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他这些年收集到的信息。各种信息被详细地划分到子文件夹中,甚至连信息来源都有标注,足以见其用心。
李禛粗略地看了一下。
据情报显示,那家公司叫做百弥,专门制作游戏。事发后,百弥立即换皮跑路,人间蒸发了。
其他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有媒体的报道、网上的线索。还有一些同位百弥事件受害者的家属的联系方式。
李禛看完这些消息,想了想,没有去网上直接搜百弥的情况——网上的消息本来就杂乱,有效信息不多。
况且红毛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百弥,网上的信息应该已经被他翻遍了。李禛就算找,估计也找不到其他消息。
思索了一下,她打开了聊天框,找到了金。
金能够黑进各大公司的系统,应该也掌握了不少情报。她可以问问她有没有相关信息,然后再做打算。
[金,你有百弥公司相关情报吗?]
金没有立刻回复消息。
李禛暂时熄灭屏幕,目光移向窗外。外面的灯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打在她的脸上。她垂下眼,渐渐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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