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天门台会议
天气渐渐冷了,行人的衣服渐渐地厚了起来。
涅槃城的日夜和四季都不分明,没有烈阳没有雪,无论何时,都只有雾蒙蒙的天空和模糊的雨雾。
商业街上的巨型电子日历跳动,时间从九月来到十月,风也应时地变得冷冽几分,人们终于有了深秋来临的实感。
一列车驶下灵轨,大摇大摆驶入某栋华美的建筑之中。和涅槃车其他现代化的建筑相比,这栋建筑保留了上古建筑的风格,古朴中饱含道蕴,朴素而不失内敛。
建筑周围设下了一等的结界阵法。时隔千年,这座古老的阵法仍在运作,金色流光在外墙隐隐闪烁,阻止着外来者的入侵。
可即使最强的阵法也无法抵挡十月的冷风。凛冽的风吹入上古遗留的建筑之中,将这座城市的市长吹了个透心凉。
“……怎么又出事了。”
市长姓董,是个平庸的男人。他穿着正装,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又从怀里掏出丝帕去擦脑门上的汗水。
虽然名义上掌管着一座城市,但实际上,他也只是被真正的高层们掌控的傀儡罢了。
市长虽然平庸,却深知这一点。傀儡不需要强,只需要听话,所以他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平平无奇,事不求办多好,只求不出岔子。
就这样,他在市长的位子上苟了二十来年,从未出过大差错。
于是他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稳而安全地过去,可就在这一年里,一件接一件的大事在他治理的城市发生。
先是研究所跑了一个仿生人,死了无数高级研究员……他本来就挺害怕了,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之后的事一件比一件吓人,什么坠机,高层死亡,日神失踪,神秘病毒,地下工厂,就这短短不到半年,发生的事故比这二十年发生的还要多。
他是犯太岁了吗?是不是该找那些精通卜算的人看看运势?
董市长挺着啤酒肚,在铺了昂贵地毯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他知道,他这个市长的位子已经危险了,要是出什么事,他就可以自刎谢罪了。
光这么想着,他就觉得自己身后的衬衫湿透了。那块用来擦汗的丝帕,也被浸得潮湿……
“先生。”就在他想得出神时,敲门声忽然传过来,吓了他一大跳,“先生,会议要开始了。”
闻言,董市长脸上更是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躲是躲不过去了。他咬咬牙,还是沉下心,拉开椅子坐下,而后接入到虚拟会议空间中。
他提早来了十分钟,此时人还没来齐。董市长简单看了一下周围,只见其他几座邻近城市的市长都到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天门台成员也派了代表过来。这些成员主要是一些中型公司,各自依附五位天门台主要成员,没太大话语权。
最上首五个位置却还是空着。那是天门台五支柱代表的位置。
董市长的心又提起来了。
周围人看见他,眼中都流过异色。想来,他们也是听说这位涅槃城市长的倒霉事了。
没人交谈,所有人都低下头,看着红木色的长条桌,仿佛桌子上刻画着神秘符文一般。
就在这样近乎窒息的安静中,站在天门台食物链顶端的人陆续进到了虚拟会议空间中。
中午十一点整,空间内传出一阵钟声。
要来了。他心里想着。
会议开始了。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会议一开始,便有人发难了:“听说最近神衍治下的涅槃城不太太平啊?”
发难者是来自某个制药的小公司。不用看就知道,必定是琉璃净宗授意的。
在上古时期,琉璃净宗便是丹修医修的摇篮。这一门派极其擅长制药,末法时代后曾致力于开发营养剂、培养液,掌控了医药产业。
而琉璃净宗和神衍神天关系不好也不是秘密。在几百年前日月明山覆灭之时,这两派争抢其留下来的文件和传承,不惜大打出手。
最后还是神衍神天占了上风,不仅获得了仿生人制造技术,还学到了再生医学技术。
凭借着这技术,他们在琉璃身上啃下了一大块肉,成了五方势力之首。
两方因此交恶。
果不其然,琉璃的代表立刻就接口了:“我也听说过此事。听说涅槃城地下发现了私人武器工厂,和一种新型病毒?”
神衍的代表没有替董市长说话的意思。他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地开口道:“涅槃城正在全力追查此事。”
琉璃没说话。反倒是坐在一侧的真武道宗代表轻嗤一声:“全力追查?几个月前,你们也说过这话吧?我问你,那个李禛,你们神衍查到了吗?”
提到这个名字,在场所有人都是呼吸一窒。
“所以说你们就是一群废物。”真武吹了吹指甲里不存在的灰尘,冷笑道,“通缉令也做了,广告也播了,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神衍——”
她语气更是阴冷几分:“别告诉我,你们没看过那女人的档案!她以前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么?为什么要复活她?复活也就罢了,你们这群蠢货,偏偏连一个仿生人都控制不住!”
被她这么一骂,众人脸色都不好看。神衍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紫,忍无可忍:“慎言!我们已经查实过了……”
他扫视周围,沉声道:“这也就是神衍召开会议的最主要原因。经我们查实,那名自称‘李禛’的复生者4号,并非我们刻意制造。”
琉璃阴阳怪气道:“什么意思?不是刻意制造,还能是你们不小心制造的?”
“意思就是,我们从未通过将李禛定为复生者的提案。她是被混入复生者制造名单的。”
灵格天宿代表适时站起身:“各位都知道,灵格最早储存的数据来自八百年前,我们并没有李禛的人格匣子。”
更何况三千年前李禛陨落的时候,灵格天宿还没被创建呢,怎么可能拥有她的数据?
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意识到不对了。
没有人格匣子,也没被批准制造,怎么就被造出来了呢?难道是有人混在神衍研究所,就为了造一个仿生人?
不……李禛并不是普通的仿生人。
那个针对天门台的潜伏者,很可能知道三千年前的秘密,所以他才选择复生“李禛”这个人,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再毁灭他们一次!
这下,众代表也顾不得彼此攻讦了。他们都看过李禛的档案,知道此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一时间,会议室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之中。
半晌,星照海的代表轻轻开口了。
他是个皮肤白皙、容貌英俊的青年男子,身着一身青色仿古制长袍,温和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地看着场上的一切。
在刚才四势力各自分派吵在一处时,他只是冷眼旁观。直到现在,他才柔声宽慰道:“诸位,莫要心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想听他能说出什么来。而星照只是微笑着道:“近日,神衍不是发现一处武器工厂吗?那些人私造武器、病毒,想来所图甚大。”
众人轻轻点头,只有董市长提起一口气,生怕别人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我猜想,说不定就是那些人,暗中潜入神衍,篡改制造名录,促使李禛复生,想要借刀杀人,推翻我等呢。”
他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言语间还巧妙地将内敌和外敌联系在一起,暂时制止了天门台内部的猜疑。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一致对外,尽快揪出那股隐藏势力来,不可让他们再胡作非为。”
众人一致赞同。天门台统治这片地域千年,怎么能容许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况且这组织当真极端、当真危险……
唯有真武道宗的人闷声道:“那那个李禛怎么办?就这么算了?然后等着她再……就算神衍没制造她,但她在涅槃城躲了近几个月,也是事实吧?!”
日神虽说是为天门台做事,但本身却是归属于真武道宗的。现在出一次任务,结果任务没完成,人还没了,真武道宗怎能甘心?
青年蹙眉道:“此言差矣,李禛未必还躲在涅槃城。现在过了几个月,说不定她……”
话音未落,却听“呲啦”一声,仿若电流一般的声音突兀在会议室中响起。青年停住口中未说完的话,朝着长桌中部看去。
不只是他,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路。一双双眼睛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只见那里坐着一个中年人。
正是涅槃城的市长。
他的信号似乎被干扰了,出现了闪屏、花屏,五颜六色的横条纹模糊了他略有些发福的身体,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像是没想到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怎么回事?
未等众人问出声,便又有一声刺耳的电流声传来。涅槃城市长的身形彻底被扭曲,扭动几下就退出了会议。
这是强制登出了?
发生了什么?
这变故让所有人都陷入茫然,包括一眨眼的工夫,就被卡出虚拟会场的董市长。
什么情况?信号出问题了?
该死,怎么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偏偏这时候出问题?
等下他上线,怕不是又要被奚落成狗!
他从办公椅上站起身,几步走到房门前,气势汹汹地一把拉开门。然而刚拉开门,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
在一片嘈杂和混乱中,他的秘书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他这模样,董市长心中顿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
“不好了!外面、外面……广告牌、被……”
秘书一边喘一边说,说得磕磕绊绊,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董市长眼睛都急红了,也顾不上斥责他,一把将秘书推到一边,不顾形象朝着门外疯狂地跑去。
穿过办公区,穿过来往的行政人员,刚走出门,便见平时安静的街道上站了不少围观人群,所有人都背对着他,仰着头去看对面写字楼上的广告牌。
董市长挤到人群中,还未来得及抬头,女人嚣张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好久不见,诸位。”
她的声音中带着笑。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禛。当然,你们也可以叫我四号……”
如同一滴水落入热油中,人群顿时沸腾起来,议论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盯紧了眼前的屏幕,想要从中探知出这位极恶通缉犯的些许想法。
但热闹是他们的,董市长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完了……
第122章 一笔生意
四小时前。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明姐侧着头,捕蝇草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起来。她没有抬眼,慵懒地单手拿着酒瓶。
淡黄色的液体从瓶口倾倒而出,落到玻璃杯中。
“这已经不是自首,而是挑衅了吧?”
“挑衅……”李禛挽起袖子,伸手握住灌满酒的杯子,“是又怎样呢?”
明姐道:“我该说你胆子大好呢,还是说你爱惹祸好呢?”
她将剩了大半酒的酒瓶放到柜台上。厚厚的瓶底与柜台相撞,发出一声闷闷的响。
天刚蒙蒙亮,捕蝇草酒吧的客人走了个干净,只留下喝空的酒杯酒瓶、歪斜的桌椅,以及一地狼藉。
明姐掏出一块干净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柜台上的灰尘。她擦到李禛附近,李禛便抬起手肘让出位置来。
听到明姐的话,她接口道:“肯定是两者皆有了。”
明姐擦完柜台,将抹布放回原地,又拿起倒了大半的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看着自己的面庞在杯中液体上留下的倒影,她轻轻摇头:“若我有你的三分勇气,也不会在此处蹉跎十年。”
话中带着凄凉之意,这语气倒是明姐平时不会有的。
不过很快她又回过神来,面庞重新挂上笑容:“你若是真想这么做,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以私人的名义。”
李禛惊喜道:“真的?你愿意帮我挟持广告牌的信号?”
明姐道:“当然是真的。”
李禛道:“那你想要得到什么呢?”
她一说答应帮她,李禛脑海里当先蹦出来的两个字就是“利益”。她在世家长大,早看惯了人与人之间的虚情假意,自己做事也多是以个人利益优先的。
在世家里,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人非但不会有好下场,反而会被判定为“软弱可欺”,从而成为群狼眼中的肥肉。
明姐只是笑:“我说了是‘助你一臂之力’。说是‘助’,自然就是免费的。”
看了眼李禛,又道:“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自己也有私心。我和天门台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越倒霉、越狼狈,我就越开心。”
她这么一说,李禛就明白了。的确,看敌人利益受损,自己就会开心;只要能让自己开心,就算惹点麻烦、费点工夫,那也是值得的。
“那就多谢了。”李禛道。
明姐抬了抬手:“小事一桩。”
李禛不想让自己像死狗一样被抓住,更不想用自己的“失败”助长天门台的气焰。
那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被抓得体面、让天门台胜利得狼狈呢?
她拉下墨镜,推开捕蝇草酒吧的门,那破旧迟钝的铃铛声就在门内门外回响。
外面风很大,天色乌蒙蒙的,行人耸着肩膀,缩着脖子,沉默地走过没有落叶的秋日。
李禛套了件宽松的黑色风衣。秋风吹过衣摆,将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也将她略长的头发吹得向后飞去。
她抬起眼,看向侧边的商业区,驻足几息后,没有回渡魂街,而是朝着人流最大、高楼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她知道,那边有一家新闻社。
在这个时代,新闻社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末法时代来临后,荒区逐渐扩大,人们能生活的城市反而越来越小、越来越逼仄。
为了容纳大量人口,高楼愈来愈高、灯光越来越亮。站在街道上,抬起头,只能看见如井口般大小的天空。
生活在钢铁牢笼中,又没有多余的娱乐活动,人们自然需要乐子——这乐子中,也包含新闻一项。
李禛走到最大的一家新闻社中。她没有强闯,而是停到了前台。
前台接待见她走过来,笑容满面:“小姐,您找谁?”
李禛扶了下墨镜:“我找叶小姐。”
“哪位叶小姐?”
“叶碧欣叶小姐。”
在这家新闻社,叶碧欣算是一把手。这样的人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前台笑容不变:“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预约。”李禛道,“但我有几个月前白牡丹区齐宅失火时间的一手情报。”
这东西可比预约好使得多。
前台犹豫了。她往楼上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半晌后,她挂了电话,对李禛道:“叶小姐请您上去。”
说是这么说,但对方自然不可能让李禛一个人上去。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人从电梯上下来,直奔前台。
对方是叶碧欣的秘书,简单询问几句后,就带她上了电梯。电梯运行到一半的时候,秘书好奇地问道:“您有齐宅失火事件的消息?”
这事件没有太大的曝光,许多人都不知道。不过他们这些媒体倒是嗅觉敏锐,知道其中可能有猫腻。
只是查找一通,什么消息也没找到,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时隔几个月,还有人找上门来,自称掌握了相关情报。
她疑惑地看着李禛,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不过李禛戴着墨镜,遮挡了大半张脸,她又不好盯着别人的脸细看,也只好压下心中疑问。
李禛简便地回答道:“是。”
刚说完,电梯便“叮”地一声,停了下来。秘书不再多想,将李禛带到叶碧欣的办公室前,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女声:“进。”
秘书将门打开,示意李禛进去。在李禛进到房间后,她便关上门,留出两人谈话空间,默默离开了。
办公室装饰简单大方,只有一个落地窗、一套桌椅而已。女人坐在办公椅上,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套装裙,一副精英模样。
见李禛进来,她从桌子后站起身,轻声道:“你有齐宅失火事件的资料?你想要什么?”
像这种忽然找上门,声称有“XX情报”的,多半是想将手里的情报卖个好价钱。
李禛笑起来,抬手勾落架在高挺鼻梁上的墨镜,露出眼镜下的真容。她身姿傲然,悠悠道:“好久不见,叶小姐。”
她与叶碧欣确实有一面之缘。
以前她陪乐灵洲偷偷逃出齐宅、去日环食的时候,路上曾遇到过叶碧欣。
叶碧欣和乐灵洲是旧相识,两人叙了一会儿旧,叶碧欣就以工作为由匆匆离开了。
那时李禛就知道,这位叶小姐在新闻社工作。
叶碧欣皱起眉:“是你?乐小姐身边的女仆?”
她还对李禛有印象。当时她就很在意李禛,毕竟她表现出来的气质不太像是女仆,反而像是悍匪。
但后来她打听到火灾中幸存的几人里没有她,就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现在想来,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
等等!
叶碧欣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因震惊而猛然睁大,身体也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倏然后退一步,看着李禛那张笑眯眯的脸,不由得抬高声音:“是你!”
这声饱含惊慌与恐惧的“是你!”与之前疑惑惊讶的“是你?”自不相同。
李禛悠然一笑,毫不惊慌地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施施然坐下:“看来,叶小姐认出我了嘛。”
到底也是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人,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叶碧欣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冷眼观察着李禛的一举一动,见她只是拿起办公桌上的笔摆弄着,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也微微松了口气。
“天门台的通缉犯四号。”叶碧欣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天门台通缉那件事闹得如此大,作为嗅觉灵敏的媒体人,叶碧欣肯定不会忘记。
只是她最开始并未将乐灵洲的女仆与恶名昭著的仿生人四号联系在一起。看到李禛的时候,也先入为主,愣了一会儿才想到另一个人。
只是认出她后,叶碧欣的心绪反而复杂了起来。这通缉犯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要谎称有情报骗她见面?不对……如果是她,说不定真有齐宅那件事的情报。
“我对你没有恶意。”
钢笔在李禛的指尖上飞转。在推行无纸化的现代,笔也没有了用武之地。这支钢笔与其说是工具,不如说是摆件。
叶碧欣笑了一声:“那您来这里,是和我叙旧的吗?”
李禛微微笑道:“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
“生意?我和通缉犯有什么生意好谈呢?”
叶碧欣抱胸而立。在确定李禛不会伤害她,反而需要她的时候,她就彻底放松了下来。
这是她常年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做生意,就是要做出一副蔑视、不在乎的姿态,才能震慑对方,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
“什么生意?”
李禛却哂笑一声。
她停住手指的动作,对准叶碧欣的方向,轻轻抬起手。也没见她如何,那支钢笔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噌”地一声朝着叶碧欣的方向射去。
它的速度是如此快,叶碧欣能听到它划破空气传来的破空声。可它又是如此慢,叶碧欣几乎能用肉眼看清它的轨迹。
可即便如此,她的身体却无法躲避,只能愣愣地站着原地,瞳孔缩成一个点,心中又在一瞬间升起莫大的恐惧来。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尖锐的钢笔尖就来到了她的面前!躲无可躲!
一快一慢之间,恐惧在心中蔓延。正当叶碧欣面色苍白,颓然等死之际,那钢笔蓦然拐了个弯,从她的脸颊侧边蹭过,“砰”地一声,狠狠地钉在她身后的墙壁之中。
什、什么?
灰尘扑扑落下,叶碧欣颤巍巍地回过头,只见那钢笔有四分之三都没入到墙壁之中。而墙壁受此一劫,竟以钢笔为中心,如同被重物砸碎,形成一个蛛网状的大坑。
那支钢笔是叶碧欣朋友送的。叶碧欣很喜欢它,日日把玩,却从不知道这支钢笔能成为威力如此巨大的凶器。
她心中一凉,又觉脸上一凉。伸手一摸,原来脸颊侧边不慎被钢笔刮到,刮出一道几厘米长的血痕。
叶碧欣用手指摸了下,只摸到一指尖殷红的血。
与此同时,她见到坐在客位上的女人抬起头,掸了掸风衣上的灰尘,轻飘飘道:
“生意——自然是能换你性命的生意。”
第123章 大雨忽至
“你真要这样做?!”
听到李禛的来意后,叶碧欣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和明姐如出一辙的骇然神情。
看着李禛那张平静的脸,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来来回回数次,才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这就不劳叶小姐操心了。”李禛淡淡道,“你只要将演播室借给我就行。”
说是借,实则却是强抢,只是李禛不想打草惊蛇,想闷声来个大的,这才没有直接闯进演播室中。
而叶碧欣,从没有更多的选择。
叶碧欣本人也知道这一点,脸颊攀上苦涩的笑意。被李禛刚刚那支钢笔吓了一吓,她立马就看清楚了当前形势,不敢再拿乔了。
况且……这件事对她的花田新闻社来说,倒也不一定是坏事。
他们现在成了新闻的第一知情人呢。而且李禛也说过,不会提起和她的谈话。到时候,她对外宣传,是李禛劫持了演播室,就可以将一切嫌疑都撇清。
叶碧欣低垂眼睫,一缕卷发从耳边坠落,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悠着,最后挡住她的眼眸,也将她眼中所有情绪遮盖。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李禛一马当先走到前面,叶碧欣跟在她身后,微微抬起头看着这个恶名昭著的女人。
恶名昭著——这个形容词也许不太准确。普通人对李禛做了多少恶没有实感,他们能记住的,只有她的赏金和那些日子全城通缉的盛景。
至于李禛做了什么?这个重要的问题反而被所有人都忽略了。
连叶碧欣这个专业的媒体人,想起这个问题时,脑海里也仅仅浮现出一系列模糊的罪名。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罪名越宽泛模糊,就代表其后牵扯的事情越多。这其中复杂的真相,不是她应该窥探的。
正想得入神,前面高大的身影忽然停住了脚步。
“十三号演播室。是这里吗?”
叶碧欣从纷乱的思绪中脱身,抬头看向前方:“对,就是这里。”
说罢走上前,用自己的ID刷开了演播室的机械门。
这一层楼都是各种演播室直播间,有不少都有人使用。不过叶碧欣掌控着这间新闻社,自然知道哪一间是空的。
又因为是她主动带人过来,也没引起其他员工的注意,一路上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演播室的门应声而开。叶碧欣站在门口踌躇一瞬,终究还是回过头,对李禛道:“李小姐,请进吧。”
李禛点点头,没在意叶碧欣脸上的迟疑,迈步朝着室内走去。
花田新闻社作为几个最大的媒体之一,办公场所建造得十分豪华专业,内部摆设着许多陌生的设备。
不等李禛催促,叶碧欣便走上前调试设备。这事对她不难,于是她一边调试,一边还有精力分出心思道:“我能事先采访你一下吗?以记者的身份。”
李禛挑挑眉,算是默许了她的请求:“采访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叶碧欣瞄她一眼,问出早就想好了的问题,“你应该知道这会引起什么后果吧?”
李禛道:“没有为什么,想这样做就做了。”她可没有傻到将自己目的说出来。
天门台那群人已经盯上她,如果她直说自己的目的是进监狱,他们估计会严密监视白塔监狱,妨碍她的行动。
“也就是说,你是会为了自己想法,而去做任何事的人?哪怕这件事要付出代价。”
“你这话似乎有引导的嫌疑。”李禛笑了笑,“不过无需引导。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叶碧欣深吸一口气。她早年采访过许多重刑犯,那些人虽然不一定有李禛的名气,做下的恶事却远比她多。
面对她的提问,有人含糊其词,有人避重就轻,有人颠倒黑白……像李禛这样诚实的人很少。
不过诚实在这种时候,反而是一种令人头疼的特质了。
“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会带来恶劣影响吗?”
李禛平静道:“我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影响别人,我只在意别人会不会影响我。”
这个答案……
叶碧欣定了定神,继续追问:“那你没有在乎的人吗?”
李禛微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侧头道:“叶小姐,你的问题太多了。”
明明她语气不算重,脸上也带着笑,可不知为何,叶碧欣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幸而李禛没有对她出手的意思。她只是侧过头,看着面前发出微弱白色亮光的光屏,轻声道:“该开始了。”
明姐发来消息,告诉她涅槃城中各处的广告牌程序已经被篡改,信号连通到她现在所处的直播间。
她的舞台已经搭建完毕。
她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光屏陡然变得明亮起来。透过半透明的屏幕,李禛能看到外面的摩天大楼,看到大楼上镶嵌的各色霓虹灯牌,以及钢铁森林中,如蚂蚁一般缓慢行走的人群。
风更大了。
乌云被风推动,以一种令人恐惧的速度囤积起来。那乌黑如炭如墨的颜色堆叠在天空之中,几乎要将这一方狭小的空间压垮。
而天与云相接的边际,被满城的霓虹灯映出一种昏暗的砖红色。风与云涌动着、汇聚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早上好。”
这是李禛说的第一句话。
她没有威胁或者恐吓,更没有上来就扔出什么爆炸性的消息。她就像走在路上遇见熟人一般,轻轻地打了声招呼。
就是这声无关紧要的招呼,在瞬间传遍了钢筋水泥建造而成的都市。
所有的屏幕上都亮起她的身影、所有的广告牌都传来她的声音、所有的行人都疑惑地停下脚步,茫然地抬起头。
“早上好——”
所有“早上好”的声音同时响起。她的声音穿过麦克风,染上了冰冷的机械质感;而她的尾音被风拉得很长,在空气中回响。
而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汇聚成一个念头,充斥着叶碧欣的脑海。
——她真的疯了。
她真的疯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她想?只因为她想?叶碧欣自认为是个还算聪明的人,可此时此刻,任由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面前这个女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想了许久、许久,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回响。
她真的疯了!!
不知为何,光是这样想着,叶碧欣胸口就好像燃起一团火。这火焰熊熊燃烧着,仿佛要将她胸腔内的一切情绪都燃烧殆尽一般。
这是一个疯女人——一个古今中外、举世绝无的疯子。她找上她,借用她的演播室,然后又做出一些举世皆无的疯狂举动。
叶碧欣看着她。她本该趁此机会捣乱、或者快点跑开。可她的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一般,一步也挪不开。
她想,她也要疯了。
风吹过行人的衣角,顺着街道穿过林立的高楼,带走纷杂的低语。有几滴针尖大的雨点从天上落下,落在行人的脸上。
凉丝丝的。
没有人离开。成千上万只脚驻足在街道上,成千上万只眼盯着突然变换了画面的广告牌。
在他们凝望着李禛的同时,李禛也在凝望着他们。
“好久不见,诸位。”
一句平平无奇的问候,足以让人群炸开锅。黑压压的一片人中,不知有谁惊叫出声。
“是她!是她!是那个通缉犯4号!”
短短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人群。所有人都回忆起了她的脸——以及她的赏金。
“真是她?”
“眼睛颜色好像不太一样!”
“就是她!她在哪里?”
所有人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几乎比缓缓落下的雨丝还要凌乱。而在这片凌乱的雨丝中,只有一个人的声音穿破风与云,清晰地在人们的耳边响起。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禛。”她看着交头接耳的人群,似是轻笑了一下,“……当然,你们也可以叫我4号。”
4号!果真是她!
但这次人群没有再如往常一般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抬起头,聚精会神地看着她,表情认真得仿佛要将她的脸刻进脑子里。
街道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想要知道接下来她想要说些什么。
“再介绍一下我的赏金。提供有效线索是五十万,杀死我是两百万,活捉我是……”
她似乎隐秘地轻笑了一下。只是谁也没有心情去揣测那声笑中包含的意味。
“五百万。”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活捉我的赏金是五百万。”
街道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李禛透过屏幕,监视着大楼下的情况。风将街道上的垃圾吹起,云快速翻涌成黑沉沉的模样,在阴沉无光的城市中,霓虹灯了无生气地闪烁着,各色的灯光照在人群的身上。
没有动,包括她也没有动。一双眼透过屏幕,与千万双眼对视着。巨大的她垂下眼帘,看着他们的神情——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禛用指节敲了敲控制台。清脆而有规律的三声如同某种包含了特殊意义的鼓点,轻易地震慑了人们的心神。
“想要这笔钱吗?”她勾起一个笑容,“我给你们这个机会——来抓我吧。”
嘭!!
她的脸碎裂了。
并非她的脸碎裂了,而是那块巨大的屏幕碎裂了。
屏幕是被干净利落的一刀斜着划开的。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半个破碎的屏幕从高楼坠下,幸而没有砸到行人,只是发出一声令人心神震动的巨响。
在破碎的屏幕之后,露出一个高挑的身影。她站在高楼之上,发出放肆而疯狂的大笑。
“——来抓我吧。”
只听轰然一声响!那究竟是沸腾的人声,还是哗然的雨声?
两种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沉沉的云终于兜不住蓄势待发的雨,豆大的雨滴骤然落下,浇灌着钢铁铸成的丛林。
而在这狂风暴雨之中,所有人都变了神色,只有她微笑着,俯身看着脚下的一切。风拂乱她的发丝,将雨裹入残破的房间之中。
大雨忽至。
第124章 最后的赢家
一个人忽然发出野兽般振奋的吼声,然后这吼声就在千万处响起。吼声混入雨声之中,落在街道上、墙壁上、落在城市间的每一处。
叶碧欣不知何时打开了灵脑。摄像头对准李禛的后脑勺,她的语气中没有害怕,反而带着隐隐的激动。
“紧急新闻!10月7日11:21分,在涅槃城红蔷薇区117号花田新闻社总部发生了一起特别袭击案件!”
“经确认,袭击者系812通缉事件中被通缉的、序列号为04的仿生人……我们可以看到,事故现场一地狼藉……”
李禛转过身。叶碧欣兴奋地抬高镜头,对准她的脸,李禛很好脾气地招了招手,而后从几十层高楼一跃而下!!
霎时间,她的耳中便灌满一片风声!
雨珠落在身上,浸湿她的外套,带来一片凉意。她的乌黑长发在风中张牙舞爪地飞舞着,一片狂乱。
李禛在半空中扭身,抽倒劈碎碍事的广告牌,而后如雨滴一般轻盈地落在人群之中!她脸上没有难色,反而带着那样轻松写意的微笑。
被风向上吹起的发丝因重力缓缓落在她肩上,被鼓动的衣摆也老老实实地垂下去,就好像风平浪止、大雨平息。
可雨没有停止,这场风波也远远没有过去!
一个人突然冲过来,扬手去捉她的衣角!李禛扭身躲过他的手,而这时, 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人也动了!
就如同闻到了蜜糖香味的蚂蚁,又如同木柴落入岩浆。前后左右所有的人都朝着她的方向涌去,无数只手伸向她,想要拽住她的一片衣角。
在人头攒动所形成的海浪之中,李禛就如同一叶孤舟。只是这艘孤舟不是可怜的小独木舟,是世上最危险的战舰。
只要她略一出手,发挥出二三分的本事,人间便会化为炼狱,汪洋就会变成血海。
可是她没有抽刀。
李禛用脚尖踏在离她最近的某人的肩膀上,躲过朝她抓来的手,快速朝前掠去。
她的脚步很轻,那样轻盈灵活地踏在由人组成的海浪之中,衣摆随着她的动作向后飘去。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就仿佛回忆起了千年前,她也曾如此踏浪而行。
“她跑了!”
“快追上她!”
“前边的走快点!别挡路!”
所有行人都蜂拥而至。原本就站在这条街上的,还有闻讯赶来的。他们跟随着李禛,就像是闻到了肉包子味道的狗,不假思索地追着她朝前方追去。
李禛在想什么呢?
在群体效应的影响下,失去了理智的人们的思想逐渐趋同。他们不想考虑原因,不想考虑结果,他们只想抓住李禛。
李禛踏着人群组成的浪潮,在风中行走。她在想什么呢?她什么也没想。
她眼中迸射出光芒,飞快地朝着前方掠去!
面前出现碍事的广告牌,她便抽刀将其砍断;前面出现碍事的人,她便踏着那人的肩膀,就像踏过海浪中的礁石。
路过蓝色的霓虹灯,她的脸上就带了冷酷的蓝;路过绿色的霓虹灯,她的面孔就是阴森的绿。
而身后的追兵,追兵们不甘的吼声,连同朝她射来的子弹,也都溶进这暴雨与灯光中,成为了这一天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这场一个人对几万人的追逐战持续了一整天。
有人后知后觉,加入追逐的队伍,也有人自觉追不上她,默默退出;有人跟在她身后穷追猛打,用各种枪械武器对准她,有人堵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布下天罗地网。
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涅槃城官方,于是他们派人追击她。然而大量的民众,反而成了他们逮捕她的最大阻碍。
暴雨在傍晚的时候停了。
李禛从红蔷薇区跑到贫民区,从贫民区跑到工厂区,最后又转了个弯,绕回富饶繁华的红蔷薇区。
离开红蔷薇区的时候,天色正亮;等她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她听到了危险的警报声:“有危险分子在外游荡,请各位居民无事不要外出……”
在最后一缕日光消失的那一刻,她停下了脚步。
她停在了一个小巷之前。
天已经黑了。如果越是昏暗的地方,黑夜仿佛来临得越早,那这条破烂的巷子,大概就是红玫瑰区夜晚来得最早的地方。
小巷口有个垃圾箱,垃圾箱中发出酸腐的臭味,地上有一滩白日暴雨留下的污水。
雨水从边上的排水口落下,顺着大马路的路面,一直留到巷子里的污泥之中。
巷子边上的霓虹灯闪了又闪,晃得人眼睛发疼。那彩色的劣质光芒照在李禛的身上,在地上投下打下一片阴影。
她的的确确停住了脚步。
这让人有些不敢相信,以至于觉得她有什么阴谋。毕竟她今日在大街小巷中穿梭了一整天,却如同不会累的机械一般,从未停止步伐。
她停下这里做什么?
追兵们僵硬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了。所有人都停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看着她和那个黑暗肮脏的小巷。
李禛侧过身,朝他们招了招手。她那件风衣湿透了,早被她脱下扔在一旁。现在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无袖上衣。
秋风飒飒,她也不觉得冷,只傲然站立着,任由苍白皮肤被染上霓虹灯的红光。远远望去,她好像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一般。
于是有人怯懦了。
他们看着她,任由她舞动着手臂,却没有任何动作。这场狂热的追逐战,持续了一天,可直到最后,他们连靠近她都不敢。
李禛微微叹了口气。
她闹够了。
这就是最简单也最真实的理由。
可闹到现在,那些人甚至失去了追逐她的勇气。看来这场追逐战也就到此为止了。
李禛决定随便找个人投降,这样还能白白让天门台出五百万块钱。
这样想着,她向前一步。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眸光闪动,脚尖轻点,朝着侧边一个闪躲,而后下意识地一个肘击。
只听“砰”地一声。
一个身影飞入小巷中,溅起一地泥水。另有一声痛呼传来,那声音虚弱得不成样子。
同时,一道银光飞出去,落在闪动的霓虹灯下。那是一把刀。
李禛垂下眼,看着那把暴露在灯光下的刀。那不是用来作战的长刀或是匕首,而是一把水果刀。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锋利的水果刀,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连塑料刀柄都碎了一半的水果刀。
这样的刀,显然不是很好的刺杀工具,连杀死稍微强壮点的普通人都难,更别说对付她了。
李禛侧目,朝着巷子中看去。刚刚被她打飞的那人就摔在巷中的泥坑里,与灰黑色的泥巴融为一体,现在还没爬起来。
——该不会是遇见碰瓷的了吧?李禛震惊地想道。
她那一击并未太用力,只是将人推开而已。这人被她轻飘飘地打了一下,怎么就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呢?
李禛脑海中思绪翻滚,脸上表情倒是冷淡依旧。
站在远处的追兵见她出手伤了人,更是畏畏缩缩不敢向前。他们追了李禛一路,自然知道她那把刀有多锋利。
只要一出刀,即使是最坚硬的钢铁也能轻松斩断。那薄红的刀锋,落到脆弱的人体上,必定是血肉横飞。
但她一路都没有伤人,追兵们就放心地追了,可现在,她怎么忽然动手了?
就好像自以为追了只不会咬人的老虎,可兜了一圈,老虎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这等实力上的落差让人不由得犹豫踌躇起来。
两边都安静下来。李禛没有在意追兵们,而是侧过头,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在泥水里挣扎的那个人。
那是个矮个子的女人。她很瘦,瘦得如同一具会行走的骷髅一般,一副病弱之相,倒不是故意倒地不起碰瓷李禛的。
她穿了身宽大的衣裳。那衣裳和那把生锈水果刀一样,应该都是捡来的,套在她身上,如同一个宽大的被罩,晃晃悠悠的。
这身打扮不应该出现在红蔷薇区。红蔷薇区是商业区,虽然也有破旧的地方,但这里住着的人应该不会穷到这地步。
不过虽说瘦弱成骷髅模样,但那女人的意志力还是很顽强。她强行撑着身体,扶着墙壁,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她身边有一个破旧的轮椅,轮椅上还坐着一个少年女孩。此时看到女人这幅挣扎模样,那孩子脸上已经涕泪纵横,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而那女人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挣扎着想要去捡那把刀。
哦~李禛差不多明白了。
这两人,可能是母女,也可能是姐妹。看模样,她们原本是贫民区的人,看模样一个生了重病,一个又有残疾,几乎已经活不下去了。
听到了李禛那“巨额赏金”,这两人也死马当活马医,决定来碰碰运气。
只是她们一个残一个弱,连武器都生锈了,根本跟不上李禛的速度,只能躲在小巷里,期待着命运之神的眷顾。
没想到就那么巧,李禛还真停在这里了。
运气还真是不错呢。
可是一击不成,又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的二人,接下来会迎接怎样的命运呢?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包括小巷中的二人。
李禛歪了歪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她动了起来,迈动脚步踏入昏暗肮脏的小巷之中,毫不在意泥水溅上自己的裤脚。
她越过瘦弱女子戒备的目光,走到那个坐轮椅的女孩面前,不顾女孩的挣扎,缓缓抓住她的手。
霓虹灯下,她的双眼闪过奇异的光芒。而她轻描淡写的话,却响彻简陋的小巷,让人群再次沸腾。
“恭喜你!抓住我啦!!”
第125章 一件轰动世界的小事
闪光灯“咔”地突兀闪动,闪电般急促的白光映入她的眼中,照得她的面色愈发苍白。
面对强光,李禛不自觉地眯了下眼。她闲适懒散的姿态落入镜头之中,出现在新闻头条之上。
夜已经深了。
一场暴雨之后,钢筋水泥组成的城市被冲刷干净,连带着空气中的灰尘与颗粒物都被冲去,新鲜的氧气随着风在城市中流通起来。
今日的夜晚格外热闹些。
一层一层的人群将小巷外的街道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些人踮起了脚,想要看看巷子内部的情况。
“真抓住了吗?”
“被谁?被官方的人抓住了?”
记者扛着专业的机器,挤入人群之中,周围顿时传来低低的抱怨声。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仗着自己身高体壮,强行走到最前排。
他已经来晚了。
前排站了许多他的同行。他们带着或简便或高级的设备,镜头如枪口般对准风暴的正中央。
官方的人拉起了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将如鬣狗一般嗅觉灵敏的媒体们隔开。周围的霓虹灯被暴雨冲得雪亮,发出刺眼而失真的光芒。
新来的记者趁着前面一团乱,低下头调试着设备。边上的老记者推推他的肩膀:“哪家的?”
新记者道:“星灯的。”这是一家新开不久的小媒体,根基不深,消息也没别家及时,所以他才姗姗来迟。
老记者“哦”了一声,沉默了几秒,又道:“你知道那个4号是被谁抓住的吗?”
听到这话,新记者不由得侧目:“不知道。”他只接到了模糊的消息,说是四号被抓到了,至于被谁抓到的、怎么抓到的,一概不知。
瞥了眼老记者的神色,又试探着问道:“你知道?”
“我看见了。”老记者得意地摆摆手,“我一直跟在4号后面……我告诉你。”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她是被一个双腿残疾的女孩抓住的。”
“啊?”新人记者睁大眼,狐疑道,“真的假的?没骗我吧?”
他虽然没全程跟下来,但也看了4号的影像——这东西不难找,网上已经传得满天飞了。
那个4号,身手灵活,矫健如风,如泥鳅一般滑不留手,甚至能徒手爬楼,更有一手好刀法。
连官方都拦不下她,只能脸面丢尽,任由她领着乌泱泱一大群人到处乱跑。一个双腿残疾的小孩能抓住她?
开玩笑吧。
而他的老油条前辈只是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新记者抿抿嘴唇,还是觉得这位前辈在诓骗他,索性闭上嘴不说话,看着前方安心等待。
心中不由得开始好奇这位4号的样子。他看过她的通缉令和视频,但电子影像和真人总是不太一样的。
这位史上最穷凶极恶的仿生人罪犯,现在该是什么表情呢?是狼狈?后悔?还是……
深秋的风有些冷,阴阴地渗透外套,寒意袭入人的五脏六腑。新记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正欲裹一裹衣裳,忽间前方巷口处出现了几个人影。
来了!
他顿时神魂一震,精神重新抖擞起来,顾不上裹紧衣服,连忙将镜头对准来人的方向,然后调整角度。
周围的杂音都消失了,只有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响起。连话痨的老记者都闭上了嘴,专心致志地盯着从小巷中走出来的人。
鲜艳的灯光落在女人的脸上。光从容貌来看,她和通缉令中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巷口的她神色更为平静,平静得好像是夜色中宽阔且黑暗的海面。
她的左右后三个方向都跟着穿制服的警员,他们将她的去路堵住,防止她逃跑。
警员们持着枪,冰冷的枪口毫不留情地抵在她的身上。只要有任何逃跑的意图,她身上就会多出十几个弹孔。
远远看去,那一道道全副武装的黑色身影如同牢笼的栏杆,而她手腕上戴着银色的手铐,坦然走在围栏之中,神态自若,是一只被囚禁在牢笼中的狡诈野兽。
新人记者不自觉地按下了快门。一道强光闪过,她被晃了一下,轻轻眯起了眼,绿色的眼瞳朝他轻轻瞥来。
那是怎样的眼神?
并不愤怒,也没有充斥着恶意,却又是那样的冰冷。只轻轻一瞥,便让他浑身的血液如同冻结了一般,如坠冰窖。
新记者不由得愣在原地。
可她只看了他一眼,便从容地收回了目光。她身边的警员拿着电棍,不耐烦地催促道:“走快点。”
可这警告声软绵绵的,混在一片嘈杂和鸣笛声中,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一般不起眼,又毫无威慑力。
李禛晃了晃手上的银手镯,轻嗤一声,没有理会警员的催促。
她并不是他们的犯人。
她不是任何人的犯人。
见李禛这副模样,周围几名警员额头都爆出青筋,却又无计可施。实际上,当收到通知来到现场时,他们都吓了一跳。
她抓着那个瘦弱孩子的手腕,对他们说:“是她抓住了我。”
哈?
所有警员的口中都冒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来。谁抓住了谁?
不过他们只是听命办事的而已。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们只负责把她带回去。
当手铐铐到她手腕上时,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手铐是特质的,材料坚固不说,还有着限制灵气运转的作用。再凶恶的罪犯,戴上这种特制的手铐,都要老实得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
——李禛除外。
制成手铐的材料她并不陌生,应该是以前就有的一种金属。这种金属能够禁止灵气流动,是制造镣铐的不二之选。
以前这种金属矿不少,几乎遍地都是。不过矿产再多,也架不住三千年连续开采。况且这三千年灵气衰竭,几乎没有灵矿再生了。
现在这副手铐里,掺杂了一小不加分的禁灵金属和亿大部分的其他金属,禁灵的作用微乎其微,也就是现代人体内灵气少,才能被铐住。
而她,只要微微一挣,这副穷酸的镣铐就要被拽得四分五裂了。
不过她并没有挣扎。
一个不是囚犯的人,甘愿戴上比稻草还脆弱的手铐,原因只有一个——她不需要跑。
李禛这样想着,老实跟在警员的身后。在她后面,那个瘦得快死了的女人和残疾女孩都被带了出来。
镜头再次转到那二人身上,咔嚓咔嚓拍个不停。比起无法无天、满不在乎的李禛,她们就要局促羞窘很多,一瘸一拐地跟在警员身后,全程不敢抬头。
闪光灯将夜晚照得雪亮。在众多围观者的注视下,李禛等人穿过警戒线,朝着警车的方向走去。
这时,在一侧等候已久的记者们顿时如同浪潮一般涌向李禛,那黄黑色的警戒线被海浪冲击得岌岌可危。任由警员们怎样劝诫、警告,都毫不在意。
显然,在这个由财阀掌控了一切的世界中,这些公职人员没有什么使命感,也没有那么高的威望。
黑乎乎由人组成的海浪朝着李禛袭来。一名记者的上半身挤出警戒线,抻长了手,脸上挤出了兴奋的潮红。
她将话筒怼到李禛的嘴边,语气带着激动,急促而大声地问道:“4号小姐!请问您作案的动机是什么?!”
守在李禛身旁的警员立刻怒了,冷冰冰地推搡着李禛,想要阻止这计划之外的采访,以免节外生枝。
可李禛下盘极稳,脚下就如同生了根一般,牢牢地钉在原地。那警员没推动她,反而自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人群中。
李禛道:“因为我想。”
听到她的回答,周围几名警员十分愤怒,来回推搡着她,想要将她强行带上车。可无论怎么拉拽,她都如山岳一般傲然屹立,全然不动。
而记者则是更加兴奋,转而高声问道:“那您认为,是什么导致‘全民追踪’事件持续了一整天?”
李禛看了眼脸都气红了的警员,悠然道:“天门台的无能。”
此言一出,周围都哄笑起来。显然,大部分人都对天门台十分不满,只是平时不轻易表现出来罢了。
之后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问题,李禛都慢条斯理地回答了。面对身后的枪口和身前的镜头,她神色泰然,仿佛只是在接受一场最普通的采访。
直到身后的警员忍无可忍,她才微微一笑,转身朝着警车方向走去。瘦弱女人和残疾女孩跟在她身后,沉默地低着头,忽视了来自媒体的问询。
她们一直没有说话。若非最初见到警员时出了声,李禛几乎以为她们是哑巴。此时她们低着头,沉默地被带到更前方一辆车。
路过李禛时,那个坐着破旧轮椅的女孩忽然抬起头,轻声道:“我会报答你的。”
报答?
李禛笑了起来,想要摆摆手,但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手被镣铐禁锢着,也只能作罢。
“举手之劳。”
她垂下头,看着这个瘦弱的孩子。彩灯落在她的半张脸上,而另外半张脸被头发投下的阴影彻底覆盖:“不必在意。”
从一开始,她就不在意是谁拿到这五百万。
只要不是她讨厌的人就行。至于这一对姐妹——姑且认为她们是姐妹。这对姐妹虽然想刺杀她,却并不让她讨厌。
或者说,这世界上让她讨厌的才是少数。无论是穷是富、是美是丑、是好是坏、是可恨还是可怜,李禛都不在乎。
之所以选择她们,也只是因为她们离她最近罢了。因为没想过帮助她们,所以李禛也不想要什么报答。
况且,她们现在除了那五百万,还能拿出什么呢?
说完这句话,李禛没在意女孩的神色,便矮身进入到车子之中。车窗缓缓升起,挡住外面的人声。
只有些许灯光透过玻璃,变换着、闪烁着,照亮她的面容。
第126章 白塔第一监狱
“劲爆!史上最凶恶罪犯,竟是被她逮捕?”
“世纪恶人李禛,她的未来该何去何从!点击就看名律师分析本案细节!”
“被逮捕前,她做了这三件事……”
海啸和飓风过去,带来的余波却远未平息。
此事发生在红玫瑰区的中心,而红玫瑰区本就是涅槃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之一,事情一开始,就引起了不少的关注。
而全民追缉时间持续了一天,被多家媒体报道,最后虎头蛇尾的结局更是将这场闹剧推向了高潮。
一时间,针对此事的分析、讨论和推理掀起了一股热潮。大大小小的媒体纷纷报道此事,有内幕消息的报内幕,没内幕的就请些所谓的专家教授来场似是而非的分析。
至于那些连专家都请不来的小媒体,自然是怎么劲爆怎么编,专门写些虚虚实实的事引人点击。
别的不敢写,但那句“天门台的无能”可是许多人都听到了的。
有人添油加醋,给李禛编造了一个“被天门台迫害黑化”的悲惨过去,因写得太逼真,倒有不少不明就里的人信以为真。
但很快,这些帖子和账号都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天门台的官方声明。
李禛即将被关入白塔第一监狱!
短短一行字,却又迅速掀起了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此时距离全民追缉事件,才过去了不到半个月。而这位犯下了滔天大罪的囚犯,似乎没有经过判决、也没有公布任何资料,就被发配到了最为严苛的白塔监狱。
这无疑是不符合程序的。
面对网络上的种种质疑,天门台和涅槃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反而是选择了沉默。这样的心虚表现,让“被迫害黑化论”更是甚嚣尘上。
更有甚者,在网络上发了请愿书,要求彻查此事。在群众的压力下,李禛差点被减刑了。
李禛:谢谢,但大可不必(摆手)
幸好,天门台那边顾虑着什么,一直没有松口。而明姐那边也发动关系,帮李禛坐实罪名,天门台的决定到底还是没有更改。
其实李禛倒也知道天门台那边在顾忌什么。无非就是惧怕她,想将她按死在白塔岛,生怕她再惹出事端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死刑……
他们连杀死她都不敢。
李禛哂笑一声,收敛了心中情绪,将身体瘫在椅子上,低头摆弄着脆弱的银色手铐。
会见室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她走到李禛对面,拿起用来通讯的话筒,轻声问候道:“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
是明姐。她今天倒是穿了件比较正式的衣服,一改之前的散漫,头发也打理得妥帖。
“还可以。”李禛捞起话筒,散漫道,“你今天怎么特意打扮了,明?难道是为了见我吗哈哈哈哈?”
“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明姐微微勾唇,“你去了白塔监狱,说不定被酸海腐蚀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如果不见见你,以后说不定见不到了。”
“这就是你穿一身红的原因?”李禛撇撇嘴,“你怎么进来的?”
明姐笑笑:“找了一点关系,又花了一点小钱而已。”
涅槃城的官僚体系,就跟筛子一样——还是网眼最大的那种筛子。她只付出了一点小东西,便得到了探视李禛的机会。
又花了点小钱,得到了“单独探视不被监视”的机会。
李禛点头。明姐接着道:“这次过来,是要和你讲一下白塔监狱的具体情况。”
关于白塔岛和白塔监狱的地形,早在被捕之前,李禛就调查清楚了。
白塔岛是一座正圆形的小岛,而白塔监狱,就坐落在小岛的正中央。正如其名,白塔监狱由一种坚硬的岩石锻造而成,通体纯白,建筑呈塔状。
监狱内分为十九层,除了第一、二和十九层是办公区域外,其他都是关押犯人的监狱区。层级越向上,犯人危险程度越高,对其的监视和压迫也就越严重。
白塔监狱不止关押女囚,也关押男囚。在监狱内部,除第十九层互通以外,其他层级男女区域都由厚厚的水泥墙壁隔开,两边分开管理。
而劳作区同样由铁丝网分割成两部分。以监狱建筑为中心,左侧是男囚劳作区域,右侧是女囚劳作区域,两边不互通。
明姐淡淡道:“进入监狱的囚犯,需戴上最沉重的禁灵镣铐,而每层囚犯所戴镣铐的重量都有不同。最上层的囚犯镣铐重量最为沉重,几乎只能勉强行走。”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白塔监狱鼓励自相残杀。甚至有性格暴虐的狱警,以观看犯人自相残杀为乐。我曾听闻有暴戾的狱警,克扣犯人食物,只留下三分之一的饭量,让犯人们因为食物而自相残杀。”
白塔岛孤悬海外,狱警们虽然不像犯人一般每日辛苦劳作,但被隔绝久了,完全无法与外界联系,守着终年不变的景色,性格也变得暴躁易怒。
况且人是不平等的,自然却是平等的。酸性海雾可不会分辨谁是狱警谁是囚犯,两者受到的腐蚀都是均等的。
狱警有特制的衣服,能够防止侵蚀,但终究不是万无一失。在这样等级分明、前途无望且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不毛之地,逐渐变态也很正常。
天门台也不想管。被流放到此处的,几乎都是他们的心腹大患,他们恨不得这些犯人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怎么肯分出时间和精力去整顿?
“除了狱警和其他囚犯的攻击,你还需要注意海水和海雾。这里的海雾比渡魂街的酸雾要浓许多,每天早晚七点左右,是海雾最浓的时候;而海水腐蚀性更高,人若落入海中超过十分钟,便会被腐蚀得骨头都不剩了……”
说到此处,明姐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话锋一转:“你想好怎么回来了吗?”
李禛诚恳道:“游回来。”
“……”明姐噎了一下,“罢了,你想办法抢一艘船回来吧。”
至于李禛有没有能力抢到船,这个她倒不怀疑。
明姐继续道:“在白塔监狱,犯人都是三五成群,以保障自己的安全。我们……捕蝇草。”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道:“也有人在监狱中。她叫季思谦,在第16层,进入白塔已经三年了。只是白塔监视严密,我们也得不到她的音讯,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若她还活着,你可以与她互相照应。”
李禛点头:“我知道了。”
停顿了一瞬,又问道:“她在第16层,那我在第几层呢?”
她光知道自己被判到了白塔监狱,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第18层。”明姐道,“实际上以你犯的罪,18层是远远不够的。”
她被关进第18层,还不是因为监狱只有18层,地狱也只有18层。
李禛笑了一声:“是不太够。”
明姐瞥了她一眼,正想说话,便听门外有人呼唤她:“明小姐,探监的时间到了。”
她只好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李禛一眼,又沉声道:“白塔监狱的环境对犯人不利,一不小心就会踏入万劫不复……你记得谨慎行事。”
话未说完,外面的催促声再次响起。明姐叹息一声,捋了捋头发:“保重。”
她算是这个世界最了解李禛实力的那一批人,可即使如此,她也对李禛的监狱之行并不看好。
此行凶险,此次一别,两人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她这样想着,整理了脸上的表情,朝着门外走去。
李禛倒是毫无悲意,甚至还对着她的背影道:“用不用我给你带什么土特产啊?”
明姐脚步一顿,失笑道:“你把自己的命带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罢也不等她回话,摇头叹息着离开了探监室。
而就在明姐探监后的第二天,李禛被押送到了临海的武神城港口,同其他重刑犯一起,被送上了前往白塔监狱的船。
囚犯们手脚上扣着沉重的镣铐,踉跄着被关入监禁的隔间。李禛数了数,算上她,这一批的囚犯共有十二个,其中七男五女,上船后便被分别关押了。
他们表情各异,麻木、恐惧、担忧,种种情绪在他们面上闪现。在外叱咤风云的不法分子们,此时安静得仿若待宰的羔羊。
每个人都知道白塔监狱代表着什么。那里汇聚了全世界最凶恶最有名的罪犯,其中不乏一些高智商人物。
可自白塔监狱建成,从没有一人能活着离开那里。
那里是有去无回的放逐之地,是第19层地狱本身。光这样想着,囚犯们便觉得不寒而栗。
趁着船还未行驶到白塔海域,赶紧逃走!!
这个想法充斥了所有犯人的脑海。当天晚上,就一名男囚试图从正在行驶的船上逃脱。
然而看守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每年都要押送一批犯人去白塔监狱,对这些犯人的想法可谓是了如指掌。
试图逃走的男囚非但没有逃脱,反而被打断了一条腿,关入了禁闭室。守卫没有杀他,他们自然知道怎么折磨即将去到白塔的囚犯们。
被打断了一条腿,就意味着当进入白塔监狱的那一刻起就处于劣势,无法抢夺到更多的食物和物资;而没有食物和物资,还要承受沉重的劳役,就会越来越虚弱,从而进入到死循环当中。
这才是最可怕的酷刑。
这一举动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果然,所有囚犯都读懂了这一举动背后的深意,再没有人敢冒险跳海逃生。
而当船驶入酸雾弥漫的白塔海域之后,囚犯们便永久地失去了逃生的机会。
两天两夜的航行就在这样的沉默和忧愁中过去。而在第三天,天色乍明之时,海平面上终于出现了监狱巨大的幽影。
第127章 大魔王来喽!!
“滚出来!别磨蹭!”
“快点跟上!”
看守的呼喝声在关押了犯人的船舱中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叮叮当当的开锁声。
几秒钟后,一声铁轴摩擦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一名女囚低着头,被拽出了牢门。
她低眉顺眼,连头也不敢抬,一副乖顺的模样。看守嗤笑一声,又依次打开其他几道牢门。
天色乍明,这简陋的监狱舱内只亮着个昏黄的灯泡,显得本就狭窄的舱内更加逼仄。
排在前面的三位女囚都被连拖带拽地拉到走廊。看守们膀大腰圆,粗暴地拉着她们,毫不心慈手软。
而囚犯们这几日只食用了少许营养剂,加之行船颠簸、衣裳轻薄,一个个都无精打采。
面对看守的暴行,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齐齐低下头,以免被看守捕捉到自己眼中的怒气。
见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见了自己也要低头,看守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得色,当即语气更严厉几分。
白塔监狱与世隔绝,只有每年11月初,会有一艘载着凶恶囚犯与补给的船只越过浓浓的海雾,驶到这座蛮荒之岛上。
被判决到白塔监狱的犯人时多时少。有时只有几人,有时却多达两位数。李禛这一批人有十二个,而女囚犯只有五个,这让押送囚犯与物资的看守轻松了不少。
在看守们的厉声呼喝下,三名女囚按照老老实实地站成一排,不敢有丝毫反抗。看守满意地点点头,迈动脚步朝着4号监房走去。
4号铁门已经很破旧了。它紧紧关闭着,锈水从门轴处流下来,在铁门上留下一道深褐色的线。
门上用鲜红的劣质油漆涂了一个“4”。这几个字新涂没多久,倒是新得很,和破旧的4号铁门格格不入,离得近些,还能闻到门上传来刺鼻的油漆味。
看守耸耸鼻子,心道这人运气真不好。四——死,多晦气?这人应该是这一批里第一个死的吧。
她这样想着,从一大片钥匙中准确无误地掏出4号钥匙,插入锈迹斑斑的锁头之中。
白塔海域的海雾具有腐蚀性,普通的智能机械门结构精密,根本不耐腐蚀,因而监狱和来往的船都使用普通的铁锁。
虽然铁锁也不耐腐蚀,但造价相对便宜,只要勤换就没多大问题。
说到底,关住囚犯们的不是监狱和铁锁,而是这座岛本身。
看守拧动钥匙,来回拧了好几下,锁头才如同迟暮的老人般,“啪”地弹开。
看守不耐地皱了皱眉,伸手拉开铁门,房间内的情况便映入她眼中。
作为给犯人居住的房间,监狱舱的条件肯定不怎么好,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马桶,连窗户都没有。
因常年得不到光照,刚一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就扑面而来。
看守皱起眉,侧头朝着房间内部看去。走廊的灯光顺着门缝映入狭小的房间中,照亮了昏暗的角落,而借着这光,看守看到床上坐着一个人。
——是4号。
她坐在铁架子床的边缘,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尊凝固在完美瞬间的雕塑,就这样屹立在昏暗之中。
发黄的灯影凝聚成一条细线,映照在她的脸上。
她没有像其他犯人一样温顺,却也没有如同某些不识时务的蠢蛋一样大吼大叫……不知为何,看守感觉有点不对劲。
但无论如何,作为看管这些凶恶罪犯的人,她都不能露怯。况且再凶狠的老虎失去了锋利的爪牙,也都只是一只病猫罢了。
看守清了清嗓子,驱散心中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怯意,刻意粗声粗气道:“4号!快点出来集合了!”
说罢目光又钉在角落中的人影身上,想看她如何动作。
潮湿的海气透过船舱,弥漫在窄小的空间中,悬吊在走廊的灯泡,随着海船的浮动而轻轻摇晃。
在这轻柔的摇晃和摇摆的灯光中,人影缓缓站起身,朝门口的方向走过来。
坐着的时候尚且不觉,现在她站起来,看守才恍然发现,这位4号囚犯很高大。
她头发凌乱,两只手臂裸露在外,上面有几道浅浅的伤疤,看起来很有力量。而她手腕上那副银色手铐,在这种力量的比对下,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
平生第一次,看守开始怀疑禁灵锁有没有用。
4号囚犯慢慢朝她走过来,在看守面前停顿了一下。
但她并没有像刺头一样试图袭击看守,仅仅停顿了一秒就转过身,沉默地走向排好的队伍,甚至都没给看守喝骂的机会,老实得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她心里的想法就未必那么老实了。
她站在排好队的三个女囚身后,微微垂下头,发丝自然地垂落到脸颊两侧。透过发丝的缝隙,她瞥到刚才将她叫出来的看守朝着5号房间走去。
是要到了吗?
看守掏出钥匙打开5号门,然后有些暴躁地推开了门。铁门下端与地面刮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与此同时,有一股浅淡的血腥味同那股阴湿的霉味一起,从敞开的5号门中穿出来。
李禛掀了掀眼皮,没有动。几秒后,就听刚刚进入到5号房的看守唾骂一声:“晦气!这晦气东西自杀了!”
说罢,又带着血腥味走了出来。她的靴子似乎踩到了血,走在走廊上,带出一串深浅不一的血脚印。
排在李禛前面的三个女囚都微低着头,乱蓬蓬的头发挡住脸上的神情。5号自杀倒也正常,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胆气去面对人间的地狱。
几名看守对此事颇为在意,骂骂咧咧走到排成队的四人面前,又冷冰冰地命令道:“跟我走!”
于是这支只有四个人的队伍动了起来。在四人身后,还跟着几名持着枪和电棍的看守。
众人一同穿过阴暗的走廊,又上了一截楼梯。楼梯上方是一扇狭窄的门,此时这扇门半开着,属于白昼的光落在最上面几节楼梯上,为走廊带来几分光亮。
李禛闻到了海风的味道。
这扇门外面有人换班把守,将这条唯一的通道看管得滴水不漏。门外就是甲板,走在甲板上,海风就朝着众人吹来,轻柔地吹走众人身上的霉味。
男囚那边人更多,此时还没有到,而甲板上已经站了不少看守,他们表情严肃,全副武装,端正地注视着远方的地平线。
在晨风的推动下,暗色的海浪皱起涟漪,轻轻地翻涌着,发出哗然声响。天刚蒙蒙亮,海面上悄然升起一层薄薄的雾,雾气给周围的景色披上一层白纱,又将灰沉沉的海与雾蒙蒙的天连接在一处。
而就在这天与海之间,突兀地钻出一栋白色的高大建筑。它没有什么设计感,像烟囱一样直上直下,勉强能看出是一座塔。
建筑通体灰白,是由一种特殊的白砖垒成的,塔尖上的黄色灯光穿透海雾,在海面上静静亮起。它沉默地伫立在雾中,轮廓若隐若现,几乎与白色的海雾融为一体。
李禛身侧几名囚犯也悄悄抬起头,扫视着这座孤岛。白塔的幽影穿过海雾,映入每个人的眼眸之中,正如它的恐怖传说也漂洋过海,令外面的每个人心惊胆战。
看距离估算,用不了十分钟,这艘船就要到达这个恐怖的目的地了。
正想着,男囚那边的队伍也上了甲板。
他们的状态和女囚们倒没有什么差别,只有坠在队伍最后的那位稍微有些引人注意:他断了一条腿,在看守的逼迫下,一瘸一拐地跟上队伍,看上去甚是凄惨。
女囚看守的头领走到男囚看守头领那边,望着近在咫尺的白塔岛,轻声说着什么。海风将他们的私语声送入李禛耳中。
女看守道:“死了一个。没注意自杀了。”
男看守嗤笑:“哎,这些败类就是,胆子不大,做的事倒不小。”
“谁说不是呢。你们那边那个断腿的怎样了?”
“能怎样?吊着一条命。我估计他活不过两天。”男看守将手插入兜里,似是想起什么,“你那边没出乱子?我听说这批女囚犯里,有个比较特别的。”
女看守愣了一下:“特别的?”
“就是那个李禛啊。你不会没听说吧……你真没听说?这事都传遍了。”
说着,男看守目光在女囚们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李禛身上。他冲着李禛的身影努努嘴:“就是那个。”
他压低声音,将李禛干的好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当然其中也不乏添油加醋。
“她?”女看守皱起眉。她还记得早上的事,“我这边的档案就写她杀了数人,没想到是这么个危险人物……把她放白塔没问题吗?”
想起早上时候这个特殊囚犯的表现,她总觉得有些不安。那种淡然又冷静的神情很少出现在犯人身上,况且,从男看守的描述来看……她不是被抓到的。
男看守倒是不太在意:“你多想了,她就是道君转世,进了白塔也要搭上性命,而且她被判到了18层呢。你想想18层都是什么人物?这女人虽然哗众取宠,但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他说得倒也有道理,女看守觉得心中的慌乱被抚平了些。
她用余光瞄了李禛一眼。李禛正站在囚犯队伍中,抬眼凝视着远处传来的灯光,神情自若。
见此,女看守张了张口,正欲和同伴再说些什么,忽觉周围一阵颠簸,几秒后船彻底停了下来。
她当即将想说的话抛之脑后,挺直身体回到女囚的队伍中。
黄色的强光裹着浓雾落在甲板众人的身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半眯着眼,看向前方。
船,靠岸了。
第128章 第18层监狱
白塔岛没有门。
没有进来的门,也没有出去的门。
按白塔狱警的话来说,这就是“只有天堂才需要门,而地狱不需要”。白塔岛是地狱中的地狱,当然也不需要门。
和其他地方的狱警制服不同。白塔岛的制服是白色的,胸口处有一个红色的三角形标识。这就是白塔监狱的标志。
这种制服用特殊布料制成,能够抵挡海雾和海水的腐蚀。狱警们穿着这样的白色衣服,从高塔之中走出来,将女囚和男囚分别带往两个方向。
带囚犯们来的看守们似乎也不愿与这些疯子打交道,只交接完物资和犯人,确认无误并签字后,便毫不迟疑地离开了。
李禛侧过头,微微打量着负责女囚的狱卒。她长着一双阴鸷的眼,鼻子有些鹰钩,更显得其蛮横不好惹。
狱警穿着笔挺的制服,闷声向前走,理也不理这批刚到手的囚犯,仿佛她们不存在一般。而犯人们也不敢贸然同狱警搭话,只小心地打量着周围。
这倒不是说她们认命了。恰恰相反,她们谨慎观察着周围,心中正暗自估摸着从白塔岛逃脱的可能。
李禛也在观察四周。
在上古时期,白塔岛就是远近闻名的不毛之地,现在更是如此。岛上没有任何植被、景观,远远望过去,只有白花花、光秃秃的一片。
白塔岛环境特殊,没有柔软湿润的土壤,地上的都是一片接着一片的白色岩石。在岛的四周,有一圈由这种白石组成的山,犯人们平时就在那里服苦役。
除此之外,这座岛上再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其他三名女囚的眼眸黯淡下去,而李禛的双眼却亮了起来。她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这座岛的不对劲,说不定她要找的东西——树种,就隐藏在岛的某个角落。
原本她只看过白塔岛的一些资料,又结合日环食的目的,猜测树种藏在其中罢了。现在看来,这种猜想倒的确有七八分的可能。
不过,它藏在哪里呢?难道是在监狱里的某处?或者也如同矿坑下的树种一般,隐藏在周围某座石山当中?
那可就有点不好办了。白塔岛周围大大小小的白石山不少,有一部分还在男子区那边。想要找到,还是要费一点工夫。
心中暗自思量着,李禛收回目光,步伐却没有变慢。她跟在队伍最后方,瞧着身前3号的背影,忽听侧边传来一声喝骂。
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一同响起。
“不要四处看!不然挖了你的眼睛!”
鞭子穿过浓雾,狠狠地抽打在1号的血肉之躯上。那鞭子浸了盐水,被磨得黑亮,上面还带着小小的倒刺,仅一鞭下去,便见1号手臂皮开肉绽、血珠飞溅。
1号急促地“嘶”了一声,又赶紧闭上嘴,一手捂住伤口。殷红的血珠连成串,落在地面的白石上,如同绽放在雪中的红梅。
原是那鹰钩鼻狱警不知抽什么疯,扬手打了离她最近的1号一鞭子。所幸那鞭子没打到要害,不至于让1号失去战斗力。
明明刚才那狱警还一副沉默冷静的模样,现在却毫无征兆地发起脾气来。犯人们第一次意识到白塔狱警的易怒,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唯有李禛全然不怕,掀起眼皮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狱警,毫无隐藏的想法。鹰钩鼻狱警似有所觉,转头看了她一眼。
李禛扯了扯嘴角,脸上没有一丝惧怕。而狱警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也对她微笑了一下。
……这里面的人性格都这么阴晴不定吗?
李禛蹙起眉,但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众人便已穿过门,来到了白塔监狱之前。
白塔监狱倒是有门。两名看守核对几人的身份,确认无误之后,便打开了铁门,众人随着狱警一同进到其中。
按照流程,进监狱需要先进行洗浴、发放囚服、清洁消毒,并进行体检、拍照留作档案。
白塔监狱虽然孤悬海外,管理也不甚严格,但还是严格遵照着这些程序。
李禛同其他三名新进来的女囚一起被塞入洗浴间,断断续续的冷水从花洒中冲出,落在人身上,便能冰得人一个激灵。
热水自然是没有的。连水资源,在这孤岛之上,都显得弥足珍贵。
狱警们将门一关,便守在外面聊起天来。她们是不怕出事的,反正白塔监狱每天都会出事,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了。
李禛低垂着头,掬一碰冷水泼在脸上,水珠如断了线般,顺着碎发滑落。哗哗的水声中,她听到一墙之隔的外面传来狱警模糊的声音。
“你们说这四个能活几天?”
“赌200块钱,顶多十五天。”
“噗噗噗,真的假的?就十五天?上一批活得最久的,可是撑了三个月呢!”
“你也说了是上一批,上一批几个人,这一批几个人?啧,我看她们都是短命相。”
“你还会看命相?那你说,这四个谁第一个死?”
自称会看命相的狱警似乎抽了口烟。
“啧。当然是那个4号先死喽。”
李禛:“……”认真的吗?
狱警没有刻意掩盖说话声,其他三名囚犯显然也听见了她的话。顿时,几道饱含同情、怜悯、幸灾乐祸的事先落到了李禛身上。
“看什么看。”李禛将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耳后,嗤笑一声,学着那个阴鸷狱警的语气道,“再看,挖了你们的眼睛。”
听到她的威胁,三人纷纷投以不善的目光,也有些不爽:大家都是阶下囚,怎么就你这么拽啊?
只是众人初来乍到,在搞清楚状况之前不宜发生冲突,虽然很想动手,但三人还是生生忍住了,只瞪了李禛一眼,发出不屑的冷哼。
外面的谈话还在继续。
“4号?为什么?我看她挺壮实的,也不像是没脑子的蠢货。”另一人追问道,“说不定能活得最久呢。”
闻言,看相狱警冷笑一声,摆谱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你猜她被分配到了多少层?”
另一人道:“难道是10层以上?”
白塔监狱装的都是大犯人,像那些只杀了两三个人的,进来只能排到3、4层;杀十数人的,也顶多进到第10层。
10层以上,有许多都是得罪人了,才被塞到上面的。更多的,则是带来了特别恶劣的影响,不得不从重处罚的。
而10层以上和以下,存活的难度自然也是天差地别。为了削弱这些顶尖罪人的力量,10层以上囚犯的每餐分量只有10层下犯人的一半不到,需要执行的苦役却是他们的一倍还多。
如果是10层以上……那确实是很难活下来。
狱警这样想着,便见自己的前辈神秘地摇摇头,而后慢慢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手势。她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十、十八层?”
“就是18层。”老狱警摇头,“白塔上一次到18层的,还是三年前,在男子区。”
那个人她记得还挺清楚,是个杀人魔头。据说他在饮用水里下了毒,杀害了一条街的居民。
因为社会影响恶劣,他被判到了第18层。
虽然天门台手下冤假错案不少,还喜欢排除异己,将自己的政敌塞到白塔,但不得不说,针对杀人魔的判决还算公正。
而这样胆大包天的恶人,在18层也只活了不到半年。
“现在18层那群人,有的已经在白塔关了十几年了。自我来到白塔28年,女子区第18层曾有过11名犯人。而这11名犯人里,只有2名还活着。”
看着还算多,可是这2名犯人中,有1名是28年前就在的。她在白塔监狱生活的时间,比这座监狱最老资历狱警待过的时间还要长。
年轻狱警不由咋舌:“那这个4号犯人,是犯了什么事才被放到18层的呢?”
白塔监狱不通网,灵脑也用不了,消息闭塞。狱警们只能从一年一次押送船的看守和犯人们口中得知外界的信息。
因此,虽然李禛闹得满城风雨,但白塔监狱的消息太过滞后,还不知道她究竟做下了什么好事。
“我也不清楚。”老狱警摇摇头,下了结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人离死不远了。”
李禛冷冷一笑。
她拧干半长头发上的水,用手指捋了捋潮湿的发丝。在冷风的吹拂下,身上的水已经半干了,李禛走到一旁,拿起了黑白条纹的囚服。
三名犯人暗自瞧着她,心中不免惊诧。那老狱警的话她们也听到了,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并不十分凶恶的女人竟然被分在了18层。
她做了什么?也杀了一条街的人吗?还是……
三人心思各异,竟出奇地沉默起来。李禛没管她们怎么想,利落地抖开囚衣套在身上。
囚服很宽松,即使李禛比较高,这衣服穿在她身上仍旧是晃晃悠悠的。可能这衣服只有大中小三个码吧。
她不太在意这些,将衣服穿完,又捋了捋头发,便打算离开。正在此时,那三名女囚中的一人也穿戴整齐,忽然走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李禛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是2号。
“4号是吧?你也听见了,你在18层很难活下来。”2号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我们结盟吧,然后互相照应。”
一路过来,几人已经对白塔艰难的生存环境有了认知。几个新人在这种情况下,不抱团是活不下去的。
而刚才洗澡的时候,2号特别注意了。李禛身上有几道刚愈合不久的伤疤,加上她背肌发达,身形矫健,看起来战斗力不弱。
如果找人做自己的盟友,这位4号必然是最合适的。而2号自认为也许没4号那么强,但实力比起瘦弱的1号和迟钝的3号好得多。
所以2号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
然而李禛只是挽起过长的袖子,慢条斯理地饶过她。
她用傲慢的语气,悠然道:“抱歉,不太感兴趣。”
第129章 三只蠢货
在2号看来,开局就是地狱难度的李禛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然而在李禛看来恰恰相反,她没有任何答应合作、自找麻烦的理由。
无利可图的事不做。她这样想着,果断地拒绝了2号的示好。
至于监狱里凶神恶煞的狱卒?疯狂残忍的狱友?以及在传言中比地狱还可怕的白塔第18层?
这些在外人看来恐怖的存在,在李禛眼里也不过如此。
“什么?”2号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眯缝眼睁得大大的,原本脸上强行堆起来的笑已然消失殆尽,“你不和我们一处?”
“我们”,李禛敏锐地捕捉到了2号的自称。她抬起眼,看了眼2号,又看了眼跟在她附近的1号和3号。
在她没留意的时候,这三个人已经有结盟的打算了吗?
也对,毕竟她们都是新人,如果不尽快选定盟友,恐怕很难在白塔监狱占据一席之地。
但,那又和李禛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脚步微顿,头也没回,给出了一个和之前相差无几的答案:“没兴趣。”
话音未落,身后一道风声响起,径直朝着李禛的后脑处袭来!2号不大的双眼如同染上了鲜血般,在那瞬间变得赤红。
干掉她!
她心想着,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一方面是因为恼怒于李禛的不识抬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对李禛的忌惮。
这个女人很强。2号心里估摸着。她去年7月入狱,在普通监狱里被关了两年,因为几度试图越狱而被移送到白塔监狱。
她这两年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不知道李禛闹出的是是非非。但有一点她很肯定:那就是这个4号很危险!
如果放她走,任由她加入监狱中的其他势力,那对已经抱团的三人自然是没任何好处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趁其不备、悍然出手,让她死在这里了。
至于狱警——想到此处,2号嗤笑一声。那群狱警将四人扔进洗漱间就再也不管,不就是暗中期待着几人自相残杀吗?
那她,就如她们所愿!
粗壮的小腿高高抬起,毫不犹豫地朝着李禛袭来,其速度极快,力道极大,抬腿间便掀起一道凌厉的腿风。
眼看着自己的脚尖离对方的要害越来越近,2号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她对自己的腿上功夫还是很有信心的。
管她是什么人、犯过什么罪,只消被她踢上那么一下,不死也要残。2号心中快意升起,然而下一秒,却见对方忽地一个扭身,反手抓住她的脚腕将她拉下,又一个扬手朝着一侧墙壁上扔去。
她动作之快,是2号平生罕见!她甚至没看清这女人的动作,上一秒还在暗自得意,下一秒就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被狠狠地扔了出去。
后背“嘭”地撞上浴室的墙壁,正好撞漏给花洒运水的金属水管。只听“噗”地一声,冰冷的水从水管中喷出,洒了2号一身。
她跌坐在冷水之中,只觉后背闷疼,竟半天起不来身。而另一边,见2号一击不成,1号和3号也从两个方向围了上来,纷纷朝着李禛出手。
1号面带病容,看着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实则却是最阴狠狡诈的毒蛇,经常用无害的面容骗取路人信任,而后将其骗到家中虐杀。
她于今年5月被逮捕,李禛还看到过她被逮捕的新闻,对她也算有印象。
1号能独自杀死那么多人,自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她的招式软绵绵的,看起来并不有力,但每一招的角度都很刁钻,悄无声息地朝着李禛袭去。
而3号,她动作很迟缓,思维也迟钝,最爱逞凶斗勇。她天生巨力,拳头打在空气中,发出阵阵爆鸣声,就这样袭向李禛的心头。
这二人一柔一刚,齐齐出手封死李禛的两侧,让她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朝前一步,就是3号沙包大的拳头,朝后一步,便是1号的偷袭,但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刚柔两道攻击就会同时降临在她身上。
但李禛为何要进,又为何要退呢?
“力量有余。”李禛轻轻地说道。她的声音不大,在水流的掩盖中更显微弱,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几乎是同时,她眸中闪过碧绿光辉,竟轻飘飘地欺身而上,轻易地绕过3号直来直去的拳头,一肘朝她腹部击去。
3号本就粗笨不知变通,见她的手肘袭来,竟顾不上袭击,慌乱地拐回拳头,瞬间便乱了阵势,露出了更上方的命门。
“但技巧不足。”
李禛嗤笑一声,手肘顺势向上,实打实地撞在3号暴露在外的下颚上。只听一声骨头断了的脆响,3号便顺着她的力道倒飞出去,没了声息。
而李禛却没有在意3号的死活,在手肘击飞3号后借势侧身,拳头如弹簧一般飞出,正中身后1号的面门。
她的拳上附着了极大的力道,狠狠撞碎1号的骨骼,一拳击穿她的腹部。1号没想到她的力道如此大、速度如此快,直愣愣地没有躲避,瞬间便在这一拳下丢了性命。
“技巧有余,”李禛缓缓评判着,将拳头从血肉中抽出,“力量却不足。”
鲜血浸透了她的拳头与半个小臂,顺着她的指骨流下,黏糊糊地落到地上,又被水流稀释冲刷,变成一种浅浅的粉色。
李禛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新囚服。在最下摆的地方,不小心落了一个针尖大的血点。
幸亏她提早挽起了宽大的袖子,才没将新衣服弄得太脏。
她这样想着,又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将袖子又向上挽起一些,一直挽到肩膀,露出一只染了血的手臂。
李禛抖了抖拳头上的血,忽地听到角落处传来一声闷响。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她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是第一个送人头的2号。
明明是第一个动手的,却奇迹般地活到了最后。李禛轻嗤一声,赤脚踏过如绯色晚霞般的血水,慢慢走到她面前。
2号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因疼痛而变得扭曲。她凝望着李禛,就像是凝望着什么不能理解的存在。
李禛踮脚蹲到她面前:“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2号看着她,牙齿打颤,发出如野兽般粗重的呼吸声。半晌,她才平复胸腔中的复杂情绪,直视李禛的双眼:“你说3号有力量而没有技巧,1号有技巧却没有力量。”
李禛点点头:“确是如此。”
所以3号才在她改变攻势时乱了阵脚,所以1号才被她暴力击破防守。事实就是,她甚至没用上十分之一的本领,那两人就毫无还手之力地丢了性命。
2号颤声不甘地道:“那我呢?”
“你?”李禛将染血的手按在她脖子上,“你当然是个既没有力量、又没有技巧的、还喜欢自作聪明的蠢货了。”
2号的眼珠猛然从眼眶中暴起,像是一只摔在岸上、逐渐窒息的金鱼。她的脸色逐渐涨红,双手高高抬起挣扎着,转瞬间又无力地落下。
李禛收回手掌,慢慢站起身,走到花洒面前重新着拳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杀死几个囚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去手上的血迹,顺着瓷砖流到下水口。李禛将手上干净的水珠甩落,这才跨过地上的尸体,朝着门口走去。
两名狱警仍在聊着天,浑然不觉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囚犯已经只剩下四分之一。
较为年轻的那个道:“里面打起来了。”
2号撞到墙壁发出了很大一声闷响,两名守在门边的狱警都听到了。
“常事。”老狱警幸灾乐祸道,“那群畜牲……哼。让她们打吧,最好都死光。”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不觉得会死人。毕竟囚犯们也不傻,乍然来到新地方,肯定不会贸然动手的。
就算动了手,也顶多死一两个。而且要是真打起来,里面动静肯定更大,到时候再去阻止就好了。
这名资历很老的狱警跺了跺脚,又冷冷道:“先让她们狗咬狗,挫一挫她们的锐气。不经过‘血的洗礼’,她们怎么知道白塔的残酷之处呢?”
说着,她甚至呵呵讽笑了几声。
听她这样说,年轻狱警不再多言,只是瞄着紧闭的浴室门,似是在好奇里面战斗的结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是死人了吗?还是……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一串脚步声朝着门口走来了。那脚步声非常稳,似是踩在水中,发出明显的啪嗒啪嗒声。
狱警抬起头,右手按在枪上,戒备地看向门口。她今年刚被调到白塔监狱,还保持着小动物一样的、最原始的警惕心。
湿答答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随即,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下一刻,门被从内拉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与此同时,更浓的血腥味从门缝中钻出。连老狱警都闻到了这股味道,耸耸鼻子皱起眉。而年轻狱警抬起头,看向从门内走出的人。
是刚刚她们谈论的那个4号。
自打知道4号被分配到了18层后,年轻狱警看李禛的目光就多上了几分敬畏和慎重。
人们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总是要敬畏一些的。
狱警看向李禛,想要从她身上探查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来。可令她失望的是,李禛并未表现出任何和“穷凶极恶”“恶贯满盈”等负面词汇相关的特质。
正相反,她表现得还算有礼貌,至少比那些对狱警破口大骂、呼来喝去的家伙要强得多。
“请问我该去哪里?”她问道。甚至用了一个礼貌的“请”字。
老狱警眉头紧锁:“其他人还没洗完吗?”这未免也太磨蹭了些。
李禛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没有其他人了。”
她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道。
第130章 狱霸人生开启
年轻狱警疑惑道:“没有其他人是什么意思?”这一批女囚不是有四个吗?
老狱警却在白塔监狱待了许多年,闻言顿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来。她一把推开李禛,猛然推开半开的门,当即瞳孔一缩。
就如她所说,门中哪里还有其他人?有的只是三具尚未凉透的尸体。
一具倒在门口不远处,胸膛开了个大洞;一具在下水口旁,侧头看不清面容。最后一具倚靠在墙上,头软绵绵地耷拉着。
爆裂的水管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水,濡湿了三具尸体。水滴落入下水口,发出空洞的声音,潮湿的水汽将血腥味带到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还没来得及登记,四名囚犯就死了三个!而凶手不言而喻!
霎时间,两道目光都投到李禛的身上。老狱警咬了咬牙:“你杀的?”
她在白塔那么多年,从未遇到这样的事件。
再凶恶的囚犯都不会选择动手杀掉所有同批犯人,因为她们知道,想要顺利度过适应期,同期犯人便是自己天然的同盟。
李禛无所谓地颔首:“是我杀的。”
“蠢货!”老狱警气得面皮涨红,脸颊鼓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赌输了。”
老狱警愣了一下:“什么?”
李禛低头侧目,俯视着老狱警,含笑重复道:“你赌输了。我不是第一个死的,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因为我根本不会死——”
她凑近在白塔工作了半辈子的老人,压低声音:“我会活得比你还长。”
老狱警被她话中的深意震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即勃然大怒。而李禛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对着年轻狱警道:“带我去该去的地方吧。”
李禛,或者说这一批犯人该去的地方,是负责体检并登记档案的地方。在登记结束后,每名犯人都将获得一个专属的身份牌。
只是其他三名犯人没按流程走,反而选择了地狱直达服务,现在便只剩李禛孤零零一个人,在年轻狱警的带领下前往体检室之中。
体检室还兼任医务室,不过很少发挥它的作用,普通的犯人们也不会自寻死路到这里寻求帮助。
坐镇医务室的狱警倒是会收受贿赂,替监狱中比较有势力的犯人们医治,不过普通的囚犯们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体检,就是白塔大多数犯人唯一一次进医务室的机会。
见有人进来,坐在办公桌后的医生掀了掀眼皮,而后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她忽略了狱警难看的脸色,也没问为什么只有一个囚犯,敷衍地给李禛做了体检。
只是看到她体检报告时,医生的眼皮跳了跳,用余光自以为隐蔽瞄了李禛好几眼,又仔细地核对了档案。
她到底还是给档案上盖了章,只是看着李禛的眼神发生了些许改变,最后甚至示好道:“如果你受伤了可以来医务室,我可以帮你治疗。”
顿了顿,她又道:“只需要少量的诊金。”
李禛挑了挑眉,应了一声。年轻狱警却对她这前倨后恭的态度感到疑惑,低声问道:“陈医生?您这是……”
医生神神秘秘地摇摇头,没说话。
她也在这白塔监狱工作二十几年了。这里面的犯人,进白塔监狱时,都要在她手里过一遍。这里边谁强谁弱、谁能活到最后,她心里都十分有数。
有些犯人偶尔能贿赂押送船上的人,弄来一些物资。这些物资不仅犯人缺,狱警们也缺。为了能搞到点物资,她偶尔也会投资一下新进来的犯人。
而李禛,无疑是她见过的身体素质最好的犯人,好到令人生疑。现在对她示好,绝对不是坏事。
想了想,她又忍不住问狱警道:“她是第几层的犯人?”
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要不了几天,这个消息便会传遍整个白塔了。狱警干脆回答道:“是18层的。”
“18层啊……”
在医生混杂着惋惜和感叹的目光中,狱警带着李禛走出医务室,只留下两道背影。
体检过后,就是去档案室了。或许是为了方便犯人登记,档案室就在医务室旁边,门虚虚地掩着。
狱警敲敲门,带着李禛走进去。刚一进门,一股烟味就扑面而来。
档案室里坐着三名狱警,她们指尖夹着烟,正在吞云吐雾,整个档案室里烟雾缭绕,雾气比外面的海雾还要浓郁几分。
见人进来,离门最近的狱警将烟头扔到地上,用靴底狠狠碾灭,不满地斥责道:“怎么这么晚才来?不是说四点多就到了吗?”
另两人还在抽烟,烟雾顺着指尖袅袅向上飞去,如水墨般在空气中散开。她们盯着不断升腾的烟雾,看都没朝门口看一眼,仿佛李禛二人不存在一样。
门口的狱警又道:“怎么只有一个人?我记得……”
说着,她伸长手臂,够过身后书柜里的一个小本子,扫了一眼:“一周前接到联络,这批女囚有五个。人呢?狗东西,我问你人呢?”
她很神经质地将本子扔到桌上。
年轻狱警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5号在来的路上自杀了,具体情况已写成报告交上去了。至于其他四人……”
李禛接着她的话往后说:“被我杀了。”
淡淡的声音在满室烟雾中回响。这一刻,时间仿佛都要停止,所有狱警的目光都倏然集中到她身上,几乎将她的身体射出几个大洞来。
连一直抽烟的两个狱警都侧过头,视线穿过缭绕烟雾,落在她的脸上。半晌,其中一人才吐出一口烟雾,用沙哑的声音道:“不错。不错。”
也不知是说李禛不错,还是她杀掉其他犯人这件事做得不错。这些性情已经扭曲的狱警的想法,正常人是很难揣测的。
神经质狱警咆哮着诘问道:“你们就看着她杀人?废物。你们怎么不跟着一起去死?”
她深吸一口气,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塞到嘴里,又用力咬了咬,才止住心中那股无名怒火。
“进来登记。”
登记需要拍照、验证指纹、验证ID等一系列繁琐的流程。狱警们对此很是不耐,但李禛却十分配合,如同木偶人一般,任人摆布。
镜头对准李禛的脸,闪光灯如同电光一般一闪而逝。
狱警看了看李禛的犯罪记录,又看了看照片,随即将其快速导出,而后将照片安装在一个身份牌中。
“很嚣张嘛。”她将身份牌扔到李禛的怀里,冷嘲热讽道,“希望白塔监狱能让你改头换面、重获新生。”
身份牌只有半个手掌大,上面记载了姓名、编号以及照片等信息。李禛的编号是021204。前面四位是入狱年份,后面两位是编号。
在身份牌的最上端,拴着一个鲜红的绳子。李禛将绳子套在脖子上,勾起嘴角,仿若没听懂狱警这话后面的恶意。
“借你吉言。”
狱警冷哼一声。
李禛的手铐已被摘除,转而换上单独的“手镯”和“脚链”。
相比原来那副劣质手铐,新的枷锁用料更足,禁灵作用更明显。
手镯和脚链下都坠着短短的铁链,铁链下方是沉重的金属球,这金属球有两个拳头那么大,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远比普通钢铁要沉。
这金属球就是给18层居民的特殊惊喜了。它过于沉重,力量不那么强的人,仅仅是带着它行动,便要耗尽全身的力气,甚至极有可能被这东西耗死在原地起不来。
带着这样沉重的东西,在战斗中必然处于劣势。这也是18层囚犯总是死很快的原因。
李禛拎了拎金属球,又估算了一下它的硬度。
嗯……很坚硬。正好她的刀被天门台没收了,监狱里也不允许带工具,这东西正好充当武器用来砸人,一砸一个不吱声。
白塔监狱外部由白石建造而成,内部却不是白色,而是和其他监狱差不多,是一种阴沉的黑色。
因常年海雾弥漫,监狱内十分阴冷,如同起了一层雾般潮湿。石质阴冷墙壁上凝结出道道水珠,人行走在其间,甚至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阴湿水汽。
李禛跟着狱警走在黑洞洞的楼梯上,蓦然听到建筑的最上端传来一阵刺耳的钟鸣。
钟鸣声穿透力极强,倏然在人耳边响起,连周围的空气都似有所感,发出微弱的震动。钟响了三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尖锐,令人听着便觉不安。
囚犯们服苦役的时间到了。
李禛是四点多下了押送船,在浴室、档案室等地耽搁了一段时间,时间已经来到了早上七点。
按照明姐所说,早晚七点左右,是白塔海域海雾最浓的时候。为了折磨犯人们,白塔监狱将服苦役的时间定在了早上七点。
楼上传来狱警的呼喝声,犯人们纷纷从牢房内走出,整齐地排成一队,不敢有丝毫耽搁。
她们知道,早上是狱警们脾气最不好的时候。犯人们只要表现出一丝不情愿和犹豫,狱警便会挥舞起布满倒钩的长鞭,将人抽得鲜血淋漓。
在响亮的报数声中,每层队伍按照一定的顺序,沿着楼梯向下走去。狱警们手持长鞭和电棍跟在犯人们身后,用恶狼般的眼神盯着犯人们的一举一动。
李禛跟随年轻狱警退到一边,让开一条道路,犯人们便从她的眼前走过。
这些人穿着有些破烂的囚衣,无论老少,神色均是萎靡不振。只是有人萎靡中带着凶狠,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猛兽;有些却是完全的麻木,像是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能力。
李禛这个新人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毕竟新人年年有。这些人能来到白塔,却不一定能平安地活下来。
就在死寂般的沉默中,这支苦役队伍浩浩荡荡地消失在李禛的视线中。
第131章 墙的另一边
或许是因为人都走光了,本就空荡荡的监狱中阴冷更甚,寒意浸透薄薄的囚衣,悄然渗入骨髓。
因耐腐蚀的金属造价不菲,科技造物却又不耐腐蚀,因此监狱内没有电梯,只有一条狭窄直通18层的楼梯。
顺着这条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楼梯,李禛顺利来到18层。甫一出楼梯间,映入眼帘的便是半圆柱形的开阔空间。
白塔监狱本就是圆柱形建筑,而一堵厚厚的墙将男子区与女子区分割开,因此在李禛面前的18层呈现出一种半圆柱状。牢房就均匀分布在圆柱的两边。
圆柱的内部是中空的,边缘有栏杆和狭窄的平台。趴在栏杆上,就能观察到楼下发生的情况。只有1、2、19楼作为办公区域做了特殊处理,难以窥探。
另外,白塔监狱是允许犯人在休息时间使用楼梯、自由上下的。当然,自由的范围只限于3-18层监狱区,办公区无事是禁止入内的。
也就是说,囚犯们完全可以去其他层劫掠、偷盗、埋伏。监狱方不禁止这种行为,甚至暗中鼓励着流血事件的发生。
李禛低下头,暗自思索这其中有没有能利用的规则。
正当她神游天外时,忽听走在前方的狱警道:“你想住哪间?”
李禛微怔,很快抬起头:“可以自己选的吗?”
年轻狱警点点头:“18层大半房间都空着。”
白塔监狱里的囚犯本来也不算多,加上消耗的数量一直高于补充的人数,所以有很多闲置的房间。
这些房间环境差不多,一般都是由狱警随机分配的。当然有时候狱警心情好,就会让犯人自己选一个空房间。
选房间当然也有讲究。靠着那面墙的房间视角比较好,且不易被更上层观察到,一般都是最优选择。除此之外,两边都是空置的房间要比两边都住了人的房间要安全得多。
狱警指了指左手边第一扇门和右手边第一扇门,解释道:“这两间都有人住了。你避开吧。”
李禛心知,这其中住的应该就是老狱警口中所说,“18层唯二存活”下来的两人。
位置最好的住了人,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好选的。李禛环视四周,随手指了指左手边第二扇门:“就那间吧。”
她对房间位置要求不高,更不怕别人暗中埋伏她。若这些人有埋伏她的胆子,她反倒要更高兴呢。
李禛这样想着,跟在狱警的身后,走到她选定的那扇门前。
狱警掏出腰间的钥匙插进锁中。或许是因为久不住人,锁头锈了不少,开门还要花几分力气。她侧身撞了几下,门终于开了。
“今天你刚来,就先熟悉一下环境吧。”狱警拔出钥匙,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中午11:30到12:30,劳作的囚犯有一个小时的用餐和休息时间,时候会有人带你去一楼餐厅吃饭。”
顿了顿,又道:“明日开始,你正式开始服劳役。记得在早上7点之前洗漱完毕。”
这狱警还年轻,在白塔工作了也没多久,虽然已经习惯了白塔监狱的风气,性格却还不像其他狱警一般暴躁易怒。
加之她被李禛表现出来的实力震慑,也不看轻看她,一路上竟心平气和,没找李禛的麻烦。
当然,如果她真的动手了,那就不一定是谁找谁的麻烦了。
说完这些,狱警转身欲走。李禛却轻轻一笑,伸出手臂挡在年轻狱警的面前,轻声道:“能给我详细说说白塔监狱吗?”
狱警皱起眉。
白塔监狱不讲人道,狱警掌握着犯人们的生死。她还从没看到过,有谁敢对狱警提要求,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是好。
李禛见狱警疑惑,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这样的她看起来很是纯良,任由狱警想破脑袋,也很难将其和凶恶的罪犯联系到一起。
狱警戒备地看着她。在她饱含警惕的目光中,李禛将手伸进囚衣胸口的口袋,然后缓缓掏出……一支香烟。
“你哪里来的烟?”
李禛挑挑眉,看了眼房间,示意她进来说。
年轻狱警担心有诈,不想进去,但她又实在好奇那支烟的来路。
犯人被押送到白塔之前都会经历严格的搜身,在洗浴前、体检前,也都要搜身,她实在想不到李禛怎么弄到的烟。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狱警犹豫片刻,还是走到了房间中。
但她还是保留着一定的戒心,手一直按在腰间的枪上,李禛但凡表现出一点儿异常,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出枪,将其击毙当场。
李禛反手关上房门,进到房间中。这房间要比她住过的监狱舱稍大一点,确实同样的阴冷潮湿。
她没管这恶劣的居住环境,只是抬起手,将那支香烟举到狱警眼前。狱警深深看了她一眼,扬手拿过烟,仔细地观察着。
烟的品质不错,应该是高级货。这东西在与世隔绝的监狱里可不多见。狱警用大拇指和食指指腹摩挲着烟,重复问道:“哪里来的?”
李禛扬扬眉梢:“偷的。”
“偷的?”狱警眉心紧锁。监狱里能搞来这种高级香烟的犯人也不多,“从谁身上偷的?”
“从狱警身上偷的。”
年轻狱警的指尖一抖,手里的烟差点落到地上,下意识重复道:“从狱警身上偷的?”
李禛耐心地回答道:“对。”
这不是什么难事。那些所谓的狱警,只是一群被磨灭了所有志气和警惕心、空有一身高级装备、只会吞云吐雾无能狂怒的废物罢了。
登记档案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狱警口袋里有一盒烟,想到明姐说烟和糖这种东西是硬通货,就顺手牵羊揣进兜里了。
她自己倒不一定用,但是说不定能通过这些东西换取到一些情报。
李禛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却把经验尚浅的狱警吓了一跳……不对,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狱警,估计也没见过这种连狱警的烟都顺的坏家伙吧!
狱警想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最后只语气古怪地来了一句:“你还偷东西?”
李禛语气更古怪地反问道:“我都进监狱了,偷点东西很奇怪吗?”
狱警:“……”无言以对了。
她看着手里的烟,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勉强开口道:“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先说好,太机密的事我是不会和你讲的。”
“我不问太机密的事。”李禛平静道,“我想知道,这片海域有没有什么异常现象?”
树种的能量她是知道的,如果没被特殊容器封存,多少会逸散出来一些。这些逸散的能量就有可能导致异常现象的产生。
一如矿坑下的那颗种子,被老树利用,将附近变成了人类无法接近的禁区。
“异常现象?”狱警想了想,“白塔岛的存在,不就是最大的异常吗?”
李禛道:“倒也是。”所以她才认为这岛上有树种的存在呢。
年轻狱警到底良心未泯,觉得收了她的烟,不好意思这样敷衍她,还在认真思索所谓的异常。换作其他老油条,早就开启敲竹杠模式,不扒掉犯人一层皮誓不罢休。
“这周围的海雾算吗?”狱警想了半天。只是她来白塔工作也没多久,对这里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还有岛上的石头山?对了……”
说到此处,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这座岛是由一块巨大的白石头组成的。这种石头质地坚硬,海雾不会腐蚀它们,因此白塔岛才能存在这么久。”
这种白石是因树种而产生的吗?还是说,正因为白石不受腐蚀,树种落在岛上,才能侥幸保全?否则海雾侵蚀岛屿,这座岛恐怕早就带着树种一起沉入海底了。
到时候想要再找,可真就是大海捞针了。
无论如何,李禛都决定明日劳作时观察一下这些白石头,好好分析一下其构成。
狱警见她表情未变,以为这情报对她没用,只能摇摇头道:“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
李禛回过神,笑了笑,反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到狱警的手中:“那就多谢了。”
好歹是在世家大族里接受过教育的,李禛说话甚是好听,和她轻描淡写承认偷东西时的模样相去甚远。
狱警接过烟,神色稍霁。她对李禛轻轻颔首,站起身走向门口,正欲出门,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低声道:“旁边房间住了人。奉劝你一句,不要搭理她。”
说罢,也不管她反应,将两支烟揣入制服口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李禛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将目光移向西侧的墙壁。
“旁边的人?”
她喉咙里发出低哑的笑声来。
能在18层活下来的人,确实不容小觑。如果李禛真想要在监狱中长期经营,那确实应该多防备着她们些。
在白塔监狱里,无论是同期、同层还是同盟,都不是朋友。在实打实的利益面前,每个人都有背叛的可能。
狱警们喜欢操纵囚犯们的感情,让结成同盟的人自相残杀。囚犯们不敢置信的眼神和凶狠的表现,都能给她们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感。
不过李禛不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找到树种,她便会想办法离开。游回去也好、抢船回去也好,反正监狱内的纷争与战斗,都与她没太大关系。
这样想着,李禛关上门,躺到了那张单人的铁架床上。床的结构很脆弱,她只要有一点轻微的动作,床就会摇晃起来,发出令人烦躁的嘎吱嘎吱声。
她翻了个身,那床又来回响着,直到她停止动作才安静下来。李禛闭上眼,正欲整理思绪,做一下行动规划,忽然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吱呀响声。
床又响了?不对。她并没有动。
李禛闭着眼,任由自己沉入一片黑暗之中。可在黑暗中,她却保持着清醒,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音。
“吱呀……吱呀……”
那微弱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连续不断,如扰人的蚊虫一般驱之不去。李禛倏然睁开眼,看向身侧的墙壁。
这是墙那边传来的声音。
第132章 一名特殊的狱友
墙壁的另一头,住的就是18层两位原住民之一。
只是现在是犯人们的劳动时间,按理来说,隔壁的房间应该是空的才对,怎么会传来铁架床的吱呀响声呢?
还是说她这位邻居,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参与这次的苦役?
李禛将脸凑到墙边,仔细地倾听隔壁传来的声音。
墙上湿漉漉的,凝结出一层阴冷的水珠,身体甫一靠近,便能感受到自墙边传来的湿意。
隔着潮湿的墙,隔壁传来的吱呀声忽大忽小,也如同被笼罩在一层薄雾中一般,让人无论如何也听不真切。
李禛听了一会儿,确认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后,她便背过身去,不再去思考。
她这邻居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与她没太大关系。只要她别打扰她,李禛就会当作隔壁的声音不存在。
但她的邻居似乎不是这么想的——李禛背过身后,那吱呀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越发放肆,如疾风暴雨般穿透墙壁,咯吱咯吱令人心烦。
几秒后,这声音倏然停顿下来。李禛心下微松,正欲重新闭上眼休息,便听到隔壁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新来的?”
说话声听着还很年轻,像是十四五岁少年人的声音。只是这说话声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突兀响起,倒是有些瘆人,若是旁人难免要被吓一跳。
李禛蹙了蹙眉。她在浴室洗澡时,听那老狱警说起18层中的另外二人,有一个几十年前就在这里了,想来年纪应该很大了。
这声音却年轻,看来她隔壁住的应该不是那位老人,而是另一人了。只是……她忽然出声是要干什么?
她心中思绪飞转,半天没说话。一墙之隔的邻居搞不懂她这沉默中的意味,再次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
李禛收回念头,毫不客气地回敬道:“照你这么说,你这么多话,难道是个喇叭?”
对面听到她的回敬,居然也没生气,反而忍俊不禁起来:“你可真有意思。”
看来这家伙没有恶意。
李禛抬起一只手,敲了敲墙壁,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邻居道:“就是好奇,想聊聊天。”
停顿一瞬,又道:“18层好多年没来人了,我也好多年没和人说过话了。”
李禛奇道:“服劳役的时候不能说话吗?”
邻居沉默了几秒,叹息了一声:“我很多年没出去了。”
没出去?意思是连苦役也不用服?
还有这种好事?
说不定她这邻居就是因为不用服苦役,才勉强在18层活下来的。只是听她的语气郁闷,倒不像是因此而庆幸的模样。
邻居似乎不是很想多谈这件事,叹息过后便僵硬地转移了话题:“你叫什么?是怎么进来的?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她可能真是被憋得久了,问题连珠炮般一个接着一个地问。李禛眯起眼,打断她的话:“询问别人之前,先要介绍自己吧?”
隔壁这家伙对自己只字不提,反而开口就问她的身份,真让人不爽。
邻居被她打断,愣了一下,随即又叹了一声。她脾气很不错,即使李禛语气不好,她也没有生气,这和白塔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这样说来,我被关了太久,都要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关了很久?”
邻居用一种平淡中带着怀念的语气说道:“让我数数……今年已经是第53年了。”
53年!难道她是那个在18层待了很久的犯人?李禛心中疑窦顿生,不由得问道:“那你应该是个老太太了?”
邻居笑了一笑:“至少外表还年轻着。不过零件撑不了几年了。”
这下李禛明白了。
虽然末法时代来临后,人们失去了与自然同化的能力,寿命也急速变短,但通过换零件、做手术等方式,仍能适当延缓衰老,将寿命延长到150年以上。
当然,这种方式很烧钱,花费极高,还很考验技术,大概也只有一些大公司大势力的高层承受得起。
她这位邻居,从前可能还是个身居高位的人,所以也做了这种手术。但她做手术的时候应该也没想到,自己花精力花钱维持的生命,竟然浪费在了阴暗潮湿的白塔监狱中。
不过……李禛目光微亮。这老太太在监狱里待了这么多年,应该对监狱比较熟悉了吧?说不定,她能从她口中问出点东西。
邻居不知道她心里的算盘。说起自己,她的语气中带着怀念,语调也慢了下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隔着墙响起,仿若老太太毫无逻辑、不成语调的呓语。
“很久没人叫我的名字了,我都要忘了。”邻居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慢慢道,“我姓明,你就叫我明吧。”
“明?”李禛下意识重复了一句,脑海瞬间闪过另一个人的身影,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忍不住问道:“你认不认识明——”
说到这里,她却又卡了壳。明姐叫什么来着?她想起她和明姐初见的时候,明姐是这么说的:
“我姓明。大家都叫我明姐。”
同这位被幽禁53年的老人一样,明姐也只透露了自己的姓氏。李禛也不喜欢探究别人的过去,从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但这老人至少70岁了,且53年前就进了监狱,明姐却顶多40岁。从时间推断,这位明婆进监狱的时候,明姐还没出生呢。
李禛指尖在手臂上点了点,盘坐在铁架床上。她的声音伴随着铁架床的吱嘎声响起。
“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
邻居犹豫了一瞬。但想到自己时日无多,又被幽禁在白塔五十多年,世间早没有认识自己的人了,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明如嫣。”
李禛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明如嫣道:“现在我介绍完了,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她语气颇为急切,成功将李禛从如潮思绪中拉回来。李禛思忖了一下,回答道:“我叫李四。你也可以叫我4号。”
这很明显是个代号。李禛隐瞒了真名,并且这种隐瞒毫不掩饰。
“我因为杀人、制造恐慌、危害公共安全等一系列罪行被捕。”
明如嫣道:“杀人?你杀了多少人,才被判进18层?”
“嗯,大概、可能……六十个左右?”
最早她在研究所杀了几十个研究员,又害得日神坠机,仔细算算应该有六十个人吧。
“六十个人?不至于被扔进18层吧?”明如嫣咬了咬指甲,皱眉道:“难道是白塔最近判决的标准变了?”
李禛轻咳了两声。她进白塔确实是因为这六十个人,但被关进18层,主要是由于她挑衅天门台的嚣张行为。
但这件事没必要细说。她开口打断明如嫣的思路:“最近外面没什么大事。天门台还好好的,就是被人挑衅,脸上有点挂不住。”
明如嫣闻言嗤笑一声,顺着她的话道:“脸上挂不住?他们也有脸吗?”话中带着浓重怨气,看起来也和天门台有仇。
毕竟,大概率是天门台将她关进的白塔。
大声骂了几句天门台,明如嫣便沉默下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禛估摸着,明如嫣可能在回忆自己和天门台的旧仇。
隔壁的铁架床不断响动,且响动声不小,可见她这位邻居现在是辗转反侧,浑身都不舒服。在这次的吱呀响中,李禛还听到了链条碰撞的声音。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半晌。直到对面的响声停止,李禛以为对方睡着了,正欲闭眼睡觉时,对面才重新传来声音。
“你想逃走吗?”
李禛翻了个身,背对着墙壁:“不想。”
“为什么不想?”明如嫣疑惑道,“你放心,这边没有监听器。”
李禛没有回答。
明如嫣继续道:“这白塔监狱里,就没有不想逃的。无论是狱警还是犯人,每个人都想离开这流放之地。”
的确。不仅是犯人受罪,看管犯人们的狱警同样要承受海雾腐蚀、与世隔绝的痛苦。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狱警们也大多是得罪了人,才被调到这里来的。想调走,比登天还难。
犯人们被关在这里,看管犯人们的人,也以另一种形式被关在这里。白塔,是名副其实的牢笼。
怎么会有人不想离开呢?
“当然有人不想离开。”李禛坐起身,靠在墙壁上,低声说。
“那个人就是我。”
明如嫣有些尖锐地问道:“是不能还是不想?”
李禛道:“至少不是不能。”
明如嫣笑起来:“好大的口气。”
笑了两声,她接着道:“我来到白塔53年,越狱21次,皆以失败告终。天门台下了命令,白塔不敢杀了我,就只能加强对我的看管。
“每失败一次,白塔对我的束缚就重一分,直到现在,我身上已经缠满了锁链,不能出房间一步。”
说到此处,她晃动手臂上缠绕的锁链。隔着一堵墙壁,李禛能听到锁链相撞传来的清脆声音。
光从声音来判断,这铁链很粗、分量亦是不轻。李禛想,或许这就是明如嫣不用出去服劳役的理由。
白塔看不住她,生怕她这个重要犯人越狱,就干脆不给她出门的机会。
“整整21次。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我都试过。”明如嫣有些绝望,“但是白塔岛的地理环境太特殊。就算我逃出监狱,也无法离开这座岛……”
李禛却道:“你很骄傲吗?”
明如嫣愣住:“什么?”
“逃跑21次都跑不掉,你觉得是一件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吗?”李禛平静地询问道。
明如嫣立刻否认:“当然不是!只是想要告诉你,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白塔监狱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李禛问道:“为什么不是想走就能走?”
“因为我失败了21次!”
“那又怎么样?”李禛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带着淡淡霉味的枕头里,带着困倦之意,含糊说道,“失败了21次的是你,又不是我。”
为什么她要拿别人的失败,来衡量自己的成功呢?
第133章 午餐时间到
明如嫣愣住了。
墙的另一边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说话声、铁链碰撞声,连同床架的吱呀响声,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
仿佛明如嫣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李禛阖眼,陷入到沉眠之中。她这几日舟车劳顿,一直没怎么休息,此时一沾到床上,便在困意的驱使下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何处的水管有些漏水,传来滴滴嗒嗒的滴水声。滴水声不大,在安静的室内却显得格外清晰,即使是闭着眼,李禛也能想象出水珠滴落的画面。
滴答、滴答……声音毫不疲惫地持续着。李禛感觉身体越来越沉,又越来越轻。最后,她再次落到无端的梦境之中。
“还有多久?”
阴冷的声音就在她正前方不远处响起。这声音很特别,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爬动时发出的声响,往往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李禛很快弄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和之前一样,她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如同旁观者般干巴巴地被动感知着这一切。
她身体似乎被浸泡在某种液体之中,李禛搞不清这种羊水一般的液体是什么,不过从目前状况来看,这东西能维持着“她”的生命。
几根管子插入“她”的鼻腔和皮肤中,输送着生命所需的氧气。管子是某种软管,最上端带着一个呼吸罩,将她的口鼻罩在其中。
无论是软管、呼吸罩还是那种液体,都透着阴森潮湿的冷意。无论如何,被泡在这东西里都并不舒服。
那个男人站在她面前,用阴冷的目光打量着她,就像是打量一个没有生命特征的死物。
“生命之轮已经注射了。”他冷冷地开口,“按照那对夫妻留下来的笔记所说,注射生命之轮后,她会在年内苏醒。”
房间里有另一道呼吸声。这呼吸声原来很浅,但听他说完这句话后,那声音陡然粗重了起来。
“是……是这样没错。”
“那你告诉我,”布料窸窣摩擦的声音响起,男人转过身,“她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第二人战战兢兢地说:“生命之轮中蕴含的能量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很多……是那些仿制品远远比不上的。她需要通过沉睡来吸收这种能量。”
他生怕自己被误会,连忙又解释道:“不过!不过她现在应该已经有一部分的意识了!”
“有意识?”
“对。不过不是完整的,只是一种……潜意识。”
说到此处,他曲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装着李禛的大型玻璃容器。指节与玻璃相撞,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脆响。
这响声穿透黏稠的液体,形成一串又一串的涟漪,在她耳边回响的同时,在她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铛!”
李禛倏然惊醒。正对着她双眼的,还是昏暗牢房的破旧墙壁。
墙壁因潮湿和年久失修,脱落下一层灰白色的墙皮。墙皮后的砖石水泥裸露在外,形成狰狞而没有规律的图案。
“铛!!”
那声音再次响起了。却不是指节敲玻璃的声音,而是白塔监狱午餐时间的钟声。
钟声响了三次,昭示着用餐时间的到来。李禛敏锐地听到了沉重拖沓的脚步声朝着白塔内部走来。
犯人们没有吵闹,也没有说话。有的只是死般的沉寂。在那一片远远的声音中,李禛捕捉到了另一道脚步声。
那脚步声并没有刻意遮掩的意思,反而拖拖拉拉,弄出很大声响。声音的主人先是绕过李禛的房间,停到了隔壁明如嫣的门口。
“015901,吃饭了。”狱警不耐烦地拍打着铁门,之后蹲下身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铁门最下方的一个送饭口。
015901,便是明如嫣的编号了。从标号上看,她是她那一届的1号囚犯。
只是从前的第一人,却被监禁在这片昏暗的房间之中,常年不见天日,最后连越狱的勇气都逐渐丧失了。
给明如嫣送过饭后,狱警没有离开,反而来到了李禛的门前。她打开李禛的门,又用洪亮的嗓门大声叫着她的编号,生怕她听不见一般。
“021204!!出来吃饭了!”
食堂被设在一楼。相比于阴暗的牢房,这里的装修还算干净,明亮的灯光照在地板上,反射出一种迷离似雾的光晕。一张张红色的长桌整齐地摆放在食堂中,仅有的两个打饭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李禛扫视一圈,便自然而然地排到一条队伍的最后。队伍以一种不算慢的方式前行着,但每个领取完食物的囚犯都是愁眉苦脸。
李禛听到不远处有人低声私语。
“食物又减少了。”
“可不是?那个瓶子,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大。”
“可恶……这是要逼死我们吗?”
不是所有的囚犯都表达出了不满,但见到不断缩减的物资,所有的囚犯心中都添了几分沉重。
食物少了,就代表吃不饱了。在其他地方,一顿两顿吃不饱不算什么,但在白塔监狱,吃不饱通常会与送命划上等号。
在这种情况下,吃饱的办法只有一个——抢夺。
囚犯们都混到白塔监狱了,自然没有什么道德感。一道道满怀恶意的目光朝着其他囚犯扫去,身着破旧囚服的凶悍囚犯们,如同山上的猛虎般紧盯着过往行人,正欲择人而噬。
而稍弱些的犯人,不敢打别人的主意,便死死地防备着四周。不少人在食物拿到手的瞬间,便将东西塞入嘴里。
只有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中,松弛的李禛看起来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她是生面孔,又生来便引人注目,因此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向她,暗自估量着她的实力。
身材高大,走路的姿势比较稳。过于宽大的袖子被她挽到手肘,露出肌肉紧实的手臂。而她手上和脚上,还铐着看起来就沉重可怖的镣铐铁球。
这东西是只有10层以上的囚犯才有的,只是每层的重量不同,凭借肉眼,很难分辨出她来自第几层。
而她虽然表现得很松懈,但她目光清明,看起来不像是没有防备的意识。
这样的人,要么是自视甚高的蠢货,要么是有恃无恐的强人。
这样想着,打量着她的视线又纷纷收了回去。不去惹不知底细的新人,这是囚犯们的共识,毕竟白塔消息闭塞,谁也不知道所谓的“新人”,会不会是在外界搅动风雨的怪物。
这些家伙,倒是出乎意料地识相啊。
李禛抱胸跟着队伍向前一步,有些失望地想着。
她装出一副懒散的模样,本就存了些钓鱼执法的心思。谁知这些鱼倒是聪明,竟都在一边观望着,没一个人对她动手。
李禛微微叹了口气,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去,正想着接下来该做什么,忽听身后传来声音。
“你是新人吗?”
李禛侧过头,和她搭话的是一个比较瘦小的囚犯。从面容来看,这人面黄肌瘦,像个皮包骨头得骷髅般,混得应该不怎么好。
“对。”略一思忖,她就回答道,“今天刚进来的。”
“怪不得我好像没见过你。”搭话女囚笑嘻嘻地将胳膊搭在她肩膀上,“你犯了什么罪?现在在第几层?”
说话间,队伍又向前挪动了一大截。
说是饭菜,其实囚犯们领到的,不过是一瓶营养液和一块半个手掌大的合成肉排。营养液和肉排都事先装好,只需要按顺序分发,这样一来,队伍的速度自然慢不了。
“欺诈骨头又去骗新人了?”
“哼,她也就这点本事了。”
有囚犯领完食物,便坐在红色的餐桌旁,看着排起长龙的队伍。她们在监狱里有一定势力,没有人敢抢她们的食物,因此拥有在餐桌旁细嚼慢咽的“资格”。
看到那名瘦小囚犯靠近李禛,餐桌旁的囚犯们发出不屑的冷哼。显然,她们不是很看得上绰号为“欺诈骨头”的瘦小囚犯。
“正好让她替我们探探路,试试新人的斤两。”
李禛侧头看了一眼欺诈骨头,而后转过身,跟着队伍向前一步。现在她面前只剩下两个人,马上就要排到她了。
她没有回答欺诈骨头的问题,甚至懒得试探她,只是淡淡道:“这和你有关系吗?”
欺诈骨头受了冷待也不在意,只是嬉皮笑脸道:“和我没关系。不过你一个新人,很难在这里生活啊。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嘛……”
李禛没理会她,上前一步,用身份牌领取了自己的食物——营养液和合成肉。
营养液是牛奶一样的乳白色,看起来很难喝;合成肉也是凉的,被装在盘子里,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颜色。
这两种东西很难让人升起食欲。
李禛本就不需要太多的食物,更不想吃这东西。不过在监狱里,食物也是一种物资,除了用来吃,还有别的用处。
她这样想着,捏起营养液的瓶子向一侧走去。可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从后方伸向她的脖子,想要对她发动偷袭。
终于决定动手了吗?李禛心下冷笑,侧头拧身,对准目标快准狠地一踢。她的动作极快,身体如同弹簧般蓄力弹出,化作一道虚影。
在这样的攻势下,欺诈骨头毫无反抗之力,被她狠狠地踹了出去。她的身体重重地向后飞去,撞在还在排队的人群中,沉重的力道又撞倒几名囚犯。
一时间,众人滚作一团,惨叫声不绝于耳,场面一片混乱。
而造成混乱的罪魁祸首却毫无愧疚之意。她拿着自己那份食物,一手从人群中挑出瘦弱的欺诈骨头。
她那一击没有收力,欺诈骨头已经死了,但这不耽误李禛继承她的遗产。
于是李禛拎着还未冷的尸体,侧头看向对着被砸碎的窗口,微笑着命令道:“把她那份食物给我。”
第134章 芝麻开门
负责分配食物的工作人员一脸麻木,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拿出营养液和肉排递给她,仿佛没看见这起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恶性杀人事件一般。
这也就是白塔监狱的规则之一了。如果在饭前杀死囚犯,那当日死亡囚犯的物资将归杀人者所有。
此条规则几乎将恶意写在了纸上,明晃晃想要犯人们自我削弱、自相残杀。可犯人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使知道这是圈套,为了生存也只能跳入陷阱。
李禛接过食物,在一众囚犯的艳羡下,带着两人份的物资朝着角落走去。
若非她刚才表现出了压倒性的力量,恐怕现在犯人们已经一拥而上,将她围堵住了。
即便是知道自己打不过她,仍有人用垂涎的目光看着她手中的食物,眼中满满尽是恶意。
李禛穿过这一道道饱含恶意、贪婪和算计的目光,走到了白塔餐厅的角落——在那里,坐着一群人。
相比其他不修边幅、表情麻木、几乎已经退化成类人野兽的囚犯,这群人还保持着相当的理智,衣服也要整洁不少。
显而易见地,她们是白塔监狱中一个还算有势力的团体。抱团生活让她们在监狱的斗争中游刃有余,不必如同普通的囚犯一般忍饥挨饿,甚至能保持一定程度上的体面。
那个角落只坐了这一群人。因此,当李禛朝着那边走去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意图。
她去干什么?
莫非要加入那一伙人?
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那伙人实力本就强劲,仅仅进到白塔四五个月,便能在监狱中占据一席之地了。
若李禛加入她们,那便是如虎添翼,其他势力的生存空间恐怕要被进一步挤压了。
念及此,不少人的目光都变得危险起来。
李禛却是不在意她们的想法。了然、不解、惊讶……在所有情绪之中,她缓缓走过,最后停下了那张桌子前。
桌子上的人都抬头看着她,又有人将视线投向坐在一侧的另一个女人。很显然,这个皮肤黝黑的女人就是这个小团体的核心。
看到这个女人的一瞬间,李禛脸上便挂上笑容。她将手中的物资大剌剌地放在桌上,抬手敲了敲塑料桌子,随即用轻快的声音打了个招呼:“乔珠珠。”
这个皮肤黝黑的女人,正是李禛在鼠场里认识的乔珠珠!当时李禛获得了生命之轮,而乔珠珠这些失败者,就被神衍的人带走了。
李禛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监狱里与乔珠珠重逢。
乔珠珠也认出了她。她露出微笑:“好久不见,李禛。”
“也没有好久不见。”李禛一屁股挤在凳子上,用手支着脸,侧头看向乔珠珠,“也就是今年的事。才过去不到五个月。”
乔珠珠感叹道:“是啊……才不到五个月,我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好几年。”
说到底,还是白塔岛的生活太艰苦。生存环境恶劣不说,还要提防着发疯的狱警和狱友,很难不让人感到度日如年。
李禛将多余的那份食物推到乔珠珠面前:“特意给你带的见面礼。”
乔珠珠道:“食物在白塔太珍贵,你还是自己……”说到这里,推拒的话顿了一下,又失笑道:“我差点忘了。你应该不缺食物,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两人从前在鼠场打过交道,不过关系也称不上十分要好。但在蛮荒之地遇上故人,总是令人感慨的。
李禛拧开营养液的瓶子,随便喝了一口。就如同她预料到的一般,这东西很难喝,甜腻中带着一种劣质的草莓味,难喝程度和渡魂街那家黑饮品店里的饮料不相上下。
她拧上瓶盖,晃了晃里面的液体,又问道:“你怎么来的这里?我记得每年只有11月左右有押送船到白塔岛吧?”
“确实是这样。”乔珠珠点头,“不过我们这一群是特例……他们觉得控制不住我们了。”说到此处,她苦笑了一声。
原来,在竞争生命之轮失败后,乔珠珠等幸存的复生者被带去开垦荒区。荒区条件恶劣、漫天飞石,有一部分复生者死在了那边。
“他们要建造一座天上花园。”乔珠珠平淡地叙述道,“他们手里有悬浮阵法的阵图。不过花园的选址在荒区,那里平常人类难以接近,所以派我们去建造。”
只是复生者们都是各自时代的天骄,又怎么甘心替天门台搬砖运石?在荒区待了一段时间,乔珠珠就带着一部分人杀了看管者,逃到了其他城市。
她的计划周密,也确实有效。但乔珠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神衍神天为了控制复生者们,在他们体内植入了追踪芯片。
乔珠珠等人没有遇到师雨楼这样的二五仔,因此对追踪器一无所知,直到被神衍的人抓住,才知道了这东西的存在,却也悔之晚矣。
他们反抗的时候杀了不少人,还将刚有个雏形的花园毁了个干净。神衍这才发现所谓的复生者都不是省心的人,干脆向天门台提交了报告。
而后在天门台的授意下,神衍神天破例调了一艘小船,将叛乱的复生者们打包扔到了白塔,任其自生自灭。
“我们这一批人是一起来的,因此很快就适应了监狱生活。”乔珠珠道,“期间也在想办法逃跑。”
李禛道:“找到逃跑机会了吗?”
乔珠珠道:“有一点眉目。”
“哦?”她的回答倒是让李禛有些意外了。
乔珠珠对她神秘地眨眨眼:“我不是说过吗?我以前是一名渔女。论起海上的事儿,没人比我更熟。”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捡到那本秘籍、成为修真者之前,打渔就是乔珠珠的工作,也是她的爱好。
计算风浪、观察鱼游动的方向。到最后,乔珠珠甚至能通过海雾的浓度和湿度、空气的味道来判断海上的状况。
“或许我只是一串被植入的数据。”乔珠珠提到这里,释然地笑了笑,“但本能总是骗不了人,无论我到底是谁、是什么,我都会作为‘我’而活着。”
李禛揶揄道:“你倒是想明白了不少。”
乔珠珠道:“毕竟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思考呢。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对李禛从研究所逃跑的事,她有所耳闻,却不知详情。后来被运送到荒区,又进了监狱,更不可能接触到外面的消息了。
李禛挑起眉,将她的丰富生活挑拣着给乔珠珠讲了讲,包括加入杀手组织、做了些任务、挑衅天门台等伟大事迹。
听得乔珠珠一愣一愣的,最后摇头叹道:“怎么换到我,就是在各种地方辗转着服苦役啊……”
先在研究所服苦役,又在荒区服苦役,最后被关进监狱服苦役……
嘴里抱怨着,但乔珠珠没有自怨自艾的想法。毕竟无论两人之前经历如何,现在已经殊途同归,都被关进白塔服苦役了。
两人之前又认识,乔珠珠知道李禛的能力有多强,也知道这人还算靠谱,因此略一思索,便抛出了橄榄枝。
“你初来乍到就大出风头,那群人肯定会盯上你。”乔珠珠道,“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说不定有一天能逃出去。”
李禛摇头:“不了。”
乔珠珠倒也没失落。她知道李禛拒绝肯定有原因,所以只是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李禛道:“我来这里另有目的,并不急着离开。”
闻言,乔珠珠点点头,也没有继续追问,反而道:“我明白了。如果有任何需要,你可以来找我,我住在13层01号牢房。”
她这么一说,李禛确实想起一件事。
“你知不知道16层有一个叫季思谦的人?”这人是捕蝇草的人,能住16层能力应该也不低,或许能为她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一些帮助。
“季思谦?”乔珠珠皱起眉,“没听说过这个人……”
她侧过头,问边上的其他人:“你们听没听说过16层有叫季思谦的?”
“没听说过。”
“16层不就那几个人吗?没听说过谁姓季。”
“多大年纪啊?”
“我倒听人说,春天的时候16层死了个人。但咱们后来才到,也不知道死的是谁。”
“害,这鬼地方死人不是常事吗?谁还记得死的是谁?”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话题逐渐走偏了。乔珠珠抱歉地笑了笑,随即道:“我和16层的几个人比较熟,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李禛点头:“那就多谢了。”
午饭时间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时间一到,那巨大的钟声便又响起来,提醒犯人们该去劳作了。
乔珠珠对着李禛轻轻颔首,便带着一众人走了出去。刚刚还热闹的餐厅顿时变得空荡荡,只剩李禛一人坐在餐桌旁,和欺诈骷髅的尸体大眼瞪小眼。
没过多久,就有人带她上楼了。
窄小的铁门再次被锁上,狱警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李禛被封闭在狭窄的房间中,却毫不畏惧,反而半蹲着身体,用左眼打量着生了锈的铁门。
边上房间又传来明如嫣闷闷的声音:“怎么样?”
李禛道:“什么怎么样?”
明如嫣道:“有被人刁难吗?”
李禛简要回答道:“没有。”说罢,也不多说,只是将手抵在门上,敲了敲铁门,试图将其打开。
明如嫣嗤笑道:“别费力气了,这锁都是特制锁,拧不开的。我几十年前撬开过一次,后来锁头强度就升级了。”
李禛“哦”了一声,又道:“你听力很好嘛。”
明如嫣自得道:“那当然。要不是这双耳朵,我怎么能越狱21次呢?我能听到很多东西,即使隔着一堵墙,也能听到钥匙拨弄锁芯的声音……”
话音未落,她蓦然听到隔壁传来“哒”的一声闷响。那是什么声音?明如嫣下意识安静了下来,几秒之后,她的语调中带上了几分惊恐。
“你……你把什么东西打开了?”
李禛拧动把手:“门啊。”
第135章 零元购开始
正如明如嫣所说,这种锁内部结构的复杂程度远超普通的锁具。即使是世界最顶尖的小偷,恐怕也很难将其打开。
李禛没有高明的开锁技术,更没有辅助开锁工具。不过那没有关系——她有挂。
灵气凝成丝线,在她的操控下钻入锁眼之中,轻轻拨弄着锁芯。没过几秒,就听到利落的“咔哒”声从门锁处传来。
被明如嫣视为天堑的铁门,就被她这样轻巧地打开了。
“等等!”明如嫣惊得声音都扭曲了。等反应过来后,她连忙降低分贝,以免引来狱警,“你、你把门打开了?你怎么?不对,你现在要去哪里?”
她的情绪太过激动,一时间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李禛回答道:“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回来?你不打算逃走?”
“我不是说了吗?”李禛蹙了蹙眉,“我不想离开。至少暂时是这样。”
如果就这么走了,她不是白来了吗?就算找不到树种,起码也要带点东西回去,她说了要给明姐带特产的。
白塔岛的特产是什么?抓几个囚犯带回去?或者给她带回去几块石头?
嗯……也不是不行。如果她需要的话。
不过特产什么的可以暂时放一边。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找到树种。
来到白塔后,李禛若有若无地感知到了种子的气息,这也是她更相信自己的推测。
但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也没有明确的指向,因此对于树种的所在,李禛暂时没有什么思绪,只知道那东西现在应该在岛上。
白塔岛不大不小,她可以将这座岛划分成五个区域,分别是女子监狱区、男子监狱区、女子劳役区、男子劳役区、19层办公区,进行地毯式搜索。
这五个区域中,对李禛来说最方便搜查的,无疑是她现在所在的女子监狱区。
现在囚犯们都出去服刑了,整个女子监狱区都空荡荡的。而由于监狱地理位置优越,从未有人越狱成功,因此狱警们在巡逻方面也比较松懈,只要小心点就不用担心被发现。
李禛决定先从女子区一层开始,逐层向上巡查。
她向来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行动规划,确认没有任何疏漏后,李禛便从18层一跃而下,落到第三层。
随后又拐到楼梯处,顺着阴暗的楼梯继续向下。
一层的主要设施便是食堂和厨房、食物贮藏室等地方。为了防止犯人投/毒,这些地方的门都十分厚重,还上了锁。
这种锁和李禛牢门的锁构造差不多,虽然精巧,却无法阻拦她的脚步。李禛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到贮藏室中。
这贮藏室像是个大型冷藏库,为了更好地保存食物,里面的温度调得很低。或许是因为早上补给船刚来过的原因,里面物资堆放得整齐,数量不少。
贮藏室两边摆放着冷柜,冷柜里是一些合成肉;边上则堆着许多纸箱,箱子内层层叠叠装满了营养液。
李禛伸手捞起其中一瓶,发现正是中午发给犯人们那种,上面甚至还用标签标注了口味,虽然不出意料的话都是同样的难喝。
她本人完全不想喝这东西,只用余光扫了眼营养液的箱子,便打算离开。但刚转过身,李禛的脚步便顿了顿,心中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不缺这东西,但监狱里的其他人缺,不仅女囚犯这边缺,男囚犯那边同样缺。在白塔监狱,食物就是一切,只有吃饱了,才有精力想其他的问题。
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可不会在意营养液难不难喝。那她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用营养液和这群人交易,从而让其他囚犯替她打探更多的消息。
这简直是无本买卖。
李禛如此想着,看着营养液箱子的目光变得和善了不少。不过她没有立刻动这些东西,毕竟接下来还要去二层探查,带着营养液行动不方便。
不如就将营养液暂且寄存在这里,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再来拿吧。
这样还能规避风险,免得监狱那边发现问题。否则引起乱子还是小事,若阻碍了她的调查进度,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第一层探查完毕,没什么太大的收获,李禛紧接着爬上第二层。
相比于空荡荡的第一层,第二层的戒备就要严密不少了。这里分布着狱警们的办公室和休息室,包括医务室、档案室等场所都在此地。
白塔监狱没有窗户。即使是白天,这里的环境也相当昏暗,走廊常年亮着灯光。明亮的灯光从最上方直射而下,给李禛白皙的面庞打上一道阴影。
李禛将宽大的上衣下摆扎进肥大的裤子,闪身绕过看守的狱警,来到了走廊之中。
离她最近的一间办公室的门半敞着,烟雾从其中逸散出来,在她眼前渐渐晕开。
房间内三个狱警正围坐在一起打牌。在没有灵脑、没有网络,甚至收音机都没信号的白塔,打牌是最常见的群体活动之一。
许是没想到有犯人能摸到这里,几名狱警十分松懈,一边打牌一边抽烟,地上甚至还倒着几个酒瓶。
些许聊天的声音透过窄小的门缝,模糊地传入李禛的耳中。
“拿最低的工资干最累的活,真是把我们当牛马使了。”
“噗,现在牛马的骨架都在自然博物馆里展览了,多少人买门票去看?我们过得还不如畜牲。对三!你说有人愿意花钱来监狱看我们吗?”
“两个五。哎呀,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得罪了人?要是上面有人,谁乐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倒也不能这么说……”另一人嘟囔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屑,“也有人乐意来呢。”
这话出口后,烟雾缭绕的办公室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没人出牌,也没人说话,仿佛刚才的一切抱怨的不存在了。
半晌,才有人道:“你是说监狱长?啧。咱们确实搞不懂他来干什么。对八。”
另一人打了个哈哈:“咱们搞不懂,所以监狱长才不是咱们嘛。”
其他两人点了点头,而后心照不宣地转移了话题,再也没有提这件事。倒是李禛靠在门口处的墙上,微微挑起眉。
监狱长?
说起来,她来白塔监狱之前,也是做过一番调查的。白塔监狱结构简单,设立一名监狱长和两名副监狱长,分别管理两片区域。
现任监狱长姓魏,履历不详,年龄不到30岁,父亲是琉璃净宗某位高层。简单点来说,他是个关系户。
依着这层关系,年初的时候他顺利调到了白塔监狱,并且一上任就是最高管理人。
这事也让不少人心里犯嘀咕:白塔监狱,那可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流放之地。一个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关系户,怎么就被调到这种鬼地方了?难道是得罪了人?
可一打听才知道,调到白塔,是这位关系户自己要求的。这倒更让人稀奇,想不通他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最后也只能将其归结到年轻人想做出一番事业的自信心上。
当然,李禛却不这样觉得。
再有志气的人,恐怕也不会来白塔岛这种地方受罪。因为自然环境,这地方上限低,下限也低,就算管理得再好,也就是那个水平,雕不出花来。
那么,一片混乱的白塔又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呢?答案很简单:树种。
李禛怀疑,这个姓魏的监狱长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反而跑到白塔监狱,就是为了寻找树种。
神衍神天曾经在树种中提取出生命之轮,可见天门台也知道这东西的稀有和珍贵。
抛弃大好人生来到流放之地当管理层不值,但若能找到深藏在白塔岛上的树种,那就是十分值得了。
“打得一手好算盘。”李禛心中暗自思忖着。
只是现在看来,监狱长也没能找到树种,否则他也不会继续在白塔岛蹉跎光阴了。不过也不能排除监狱长已经找到树种、并打算在监狱独吞它的可能。
无论如何,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她都要加倍小心并关注着监狱长的一举一动,说不定便能从他的言行中获取到什么线索。
想到此处,李禛悄然后退了一步。办公室中几名狱警的话题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远,再没有偷听的价值,她摇摇头,踩着明亮的大理石地板,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她的动作很轻,如一团本就不存在的空气一般,飞快地掠过走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剩下几层分布着的都是关押犯人的牢房。这些牢房很逼仄,里面的东西、摆设也很少,称得上是一目了然,比起一层二层更方便搜索。
没过多久,李禛就搜过了第三层和第四层,并在一些犯人的房间中找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赃物多是香烟、糖块之类,还有一些钉子、铁丝类的工具。显然犯人们都没有放弃逃跑的念头,即使面上表现得老实乖巧,暗地里却还做着逃离的准备。
这些东西都被隐藏在隐蔽的角落,比如墙缝中、地面下,乃至洗手池管道里。
李禛取走了保存比较好的香烟和糖块,将小工具放回原处。她不太需要这种东西。
一直搜索到第五层,她的口袋里已经塞满了从犯人房间中缴获到的小玩意。本就不大的口袋被撑得鼓鼓囊囊,薄薄的布料勾勒出其中东西的轮廓。
李禛将手里的最后两块糖塞入口袋中,正欲上楼搜索第六层,忽听那熟悉的钟声再次在监狱中响起。
只是比起先前,这钟声明显更急促、更尖锐,仿佛在预示着某种危险。
——这是警示钟的声音。
李禛脚步一顿,将双手插入兜中,不急不忙地朝18层走去。
第136章 风雪交加之时
白塔监狱的钟声分为两种。一种是平常催促犯人集合的钟声,这种钟声较大、会连续响三次,以示催促。
第二种就是起警报作用的钟声。每当有灾害,例如火灾、海啸以及外部入侵、犯人逃跑等特殊事件发生时,警钟就会奏响。
这种声音更急促尖锐,且持续时间更长,很轻易就能与第一种情况的钟声区分开来。
李禛信步走上最后一阶台阶。警钟鸣叫了五分钟左右,便忽然停止。几秒钟的寂静过后,楼下传来交织在一起的沉闷脚步声。
比起早上时候,这些脚步声显然更慌乱、更仓促,一大波人仿若逃难般朝楼上涌来。
出什么紧急情况了?
总不能是发现了她在各牢房中大肆采购的事吧?
李禛眉头微动,思索一瞬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锁舌正正好好卡在凹槽中,发出“咔哒”一声响。
“你回来了?”隔壁明如嫣的声音随之响起。
或许是因为被关了太久,周围有没有能和她聊天的人。总之,明如嫣时不时想找她搭话,无论李禛的态度是积极还是无所谓。
幸而,李禛也想要通过这位出逃经验丰富的老人探知到些许情报,因此大多时候,都不会忽视她的声音。
“回来了。”
李禛随口回答道。她转身坐在铁架床上,将口袋中的战利品掏出来,一一摆在床上欣赏。
香烟大多都是劣质烟草,毕竟犯人们手头不如狱警宽裕,能挤出点东西换烟已经很不容易了。
糖块则是一种由透明纸包装的浅绿色薄荷糖,这种糖具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还有轻微的镇痛效果,因此深受犯人们的喜爱。
除了这些,她还去了医务室,从里面找了一些药。大多是能治疗皮肤溃烂的药膏,这种药对于常年受酸雾腐蚀困扰的犯人们很珍贵。
最令人惊喜的,是这物资中还有一瓶酒。酒是从某个犯人的床底下搜到的。
“你找到什么了?”明如嫣似乎翻了个身,隔壁同时传来铁链和铁架床的声响,“听声音,好像收获颇丰?”
李禛道:“一些糖、烟和酒。还有一些药。”
“药?”明如嫣疑惑道,“这东西可不好搞来。你哪里来的?该不会是……”
说到此处,她心中有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李禛便证实了她的猜测:“医务室偷来的。”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明如嫣不知道自己该惊讶还是不该惊讶。
她张着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这大胆又冒险的行为,最后只能说了句:“你可真……出人意料。”
她这位大胆的邻居,进监狱的第一天,就偷跑出牢房,偷了狱警的东西,还搜刮了其他犯人的库藏。
也不知道第二天,她还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
想到这里,明如嫣心中隐隐地欢乐起来。她的新邻居的确肆意妄为,任何人成为她肆意妄为的对象时,都不会开心起来。
可当她针对的目标变成自己的仇人时,她又开始庆幸世上有这种无法无天的人存在了。
对她的话,李禛没有做出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道:“谢谢夸奖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拆开药盒,用两根手指捏出里面的药膏。药膏还是新的,没被打开用过,她拧开药膏盖子,嗅了嗅里面的白色膏体。
是薄荷味道。
她初来乍到,还没有被海雾腐蚀,因此淡然地将盖子拧了回去,又道:“我拿回了一瓶啤酒。你要不要喝?”
明如嫣眼睛一亮:“真的吗?”她被关了很多年,若非她从前便是意志坚定之辈,肯定要在这日复一日的监禁中精神失常了。
李禛能打开她的门,明如嫣对此毫不怀疑……而且她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精明非常,仅仅李禛不说,她也能隐约看出这位邻居不是被抓进来的。
当然这与她没关系,明如嫣也不在意她本来的目的是什么。她只是想离开白塔!而李禛,或许会成为她逃离的唯一生门。
想到这里,明如嫣道语气忽然又戒备了起来:“你想要得到什么?”
“嗯?”
明如嫣整理好激动的情绪,迅速冷静下来:“你想要什么?难道单纯是想照顾我这孤寡老人?能进白塔监狱的家伙,会这么好心?”
凡是要得到什么,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是明如嫣被关了太久,自认为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即使李禛想要……那东西。她也会给她的。
听见她的话,李禛笑了一声。她握住那瓶啤酒的瓶颈,轻轻摇晃着。在昏黄的灯光下,酒中液体冲刷着玻璃瓶壁,发出琥珀般的光晕。
“想从你这里打听点消息。”李禛盯着酒瓶反射出的倒影,眼中闪过冷光,“如果你能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准确地告诉我,并且不过分探究我的目的,那我走的时候……”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直到明如嫣心如擂鼓,忍不住要出声催促时,才慢悠悠地继续开口。
“会尽量想办法带上你。”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隔壁就传来明如嫣的声音:“成交!”
这声音可谓是没有丝毫迟疑。在明如嫣看来,李禛专门找她打听情报,肯定是要问白塔岛的事。
出卖白塔岛的情报,就能换取自己的利益,这种损人利己的交易,完全没有什么可迟疑的。
听她答应得干脆,李禛脸上也带了笑容:“成交。我晚上去找你。”
说到此处,又话锋一转:“话说,刚才外面的警报钟响了。你听见了吗?”
她这话倒是多此一举。毕竟警报声那么大,以明如嫣的耳力,不可能听不到。
果然,明如嫣回答道:“听到了。不用在意那个,白塔岛这种被诅咒的地方,天灾人祸从来少不了。”
李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明如嫣本就是话痨,刚又和她做了交易,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和外面不同,白塔岛只划分了潮季、雨季、雪季三个季节,这三个季节都有对应的恶劣天候。”明如嫣道,“潮季时常有海啸,雨季多雷暴天气,雪季之时,则风雪交加。”
李禛道:“现在是雪季?”
“没错。”
明如嫣犹豫一瞬,又接着道:“据我观察,白塔岛中似乎存在一股强大的能量,正是这股能量吸引了异常天象,才导致白塔多灾多难。”
说来也巧,她是在制定逃跑计划时发现这个问题的。
酸海难渡,明如嫣当时刚来白塔没多久,便想着趁雪季到来、海面结冰之时离开。可没想到,直到雪季过去,海面也迟迟未冻结。
明如嫣对这种异常状况上了心,观察了许久才发现,无论是风雪还是雨,都并非自然落下,而是如同被吸引一般朝着白塔袭来。
她对此大感疑惑,因此做了不少调查,也发掘出了一些令人震惊的真相。
“那种能量似乎也能够影响人的精神。”明如嫣道,“这样说可能不太准确……只是白塔的人精神异常过了头。我观察过一些新狱警,她们都在进入白塔三年后性情大变,且性情大变之前经常会出现意识模糊、失眠多梦等情况。
“若一两个人出现这种情况也就罢了。但这么多人同时出问题,绝非偶然。”
李禛垂下眼眸,用指腹摩挲着啤酒的标签,感受着标签凹凸不平的粗糙质感。
如果是树种,那倒也正常。
树种的力量本就十分玄妙,与其说是作用于身体,倒不如说是作用于神魂。
若神魂力量逐渐壮大,甚至到了与身体力量无法匹配的地步,那很容易出现一种问题——走火入魔。
而白塔监狱的居民们,本就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中,还要忍受着精神上的压抑和绝望,走火入魔的概率又大大提升了。
明如嫣又给李禛详细介绍了她的调查结果。
不得不说,她能越狱21次,确实是有些本事的。在缺少情报的情况下,她硬是将真相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
李禛回过神,将酒瓶放到一边,随手撕开薄荷糖的包装纸:“所以你找到那东西在哪里了吗?”
明如嫣顿住了。她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可能是这座岛本身的能量吧。”
实际上,当她发现找不出能量的源头,而这股能量又对逃脱没有任何帮助时,她就停止了调查。
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回答有些敷衍,她又补充道:“我可以继续调查。”
李禛摇摇头:“已经可以了。”
她本来也没想着轻松找到种子的下落。若真这么简单,那位监狱长不会在身份方便的情况下,还在白塔逗留一年之久了。
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落。李禛捋了一下明如嫣给出的情报,又问了几个比较在意的问题,明如嫣都一一解答了。
偶尔有比较值得注意的地方,她也记在心中,想顺着线索尝试着调查。
得到了大量相关的情报,李禛心下稍定。她舒展了眉头,将从各处搜刮来的东西藏在铁架床下,刚藏完站起身,便觉脚下一阵震动。
同时,呼啸风声极大着墙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音极为恐怖凄厉,像是一万只野兽在风中狂吼,又仿若山崩石裂、树木相撞,发出巨大的残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剧烈的撞击声自外侧墙壁处传来,像是拳头大的巨石冲撞着塔壁,想要将塔壁撞出巨大的窟窿。
两种声音连续响起,轰隆隆地撞击着人们的耳膜。李禛站起身,靠近外侧的墙壁,缓缓伸出一只手。
只听“铛”一声,有什么东西自外面砸在她面前的塔壁上,发出铁石相撞的响声。
与此同时,有一股狂暴的能量渗透冰冷的墙壁,倏然落入她的掌心。
第137章 挑衅
那是树种的能量。
在翻涌的风雪中,那股能量蜷缩成一个漩涡,自下而上包裹着白塔,几乎要将这座历史悠久的巨大监狱连根拔起。
树种的能量翻起来了!
李禛感受着墙壁传来的冷意,眉心微微动了动,心中思绪也如容风雪一般奔腾。
到底是什么激发了树种的能量?而掀起这巨大灾难的树种,此时此刻又躲藏在何处?
她没有答案。
呼号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唤回李禛的思绪。她坐回铁架床上,翘起腿,思索着来到白塔后发生的一切、以及从狱警和囚犯口中得到的信息。
今日因极端天候,劳作暂停,等明日风停雪止,相比还是要继续干活的。
她现在手中有不少好东西,光是那管药膏,就足以让人给她卖命了。到时候,她可以隔着铁丝网找几个识相的男囚,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
19层也要探查一下。另外就是边上的几座石头山……
正想着,忽听塔内再次传来钟鸣声,声音夹杂在呼啸狂风声之中,令人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李禛调动左眼上的时间芯片,看了下时间。正好是下午5点,按照白塔监狱的作息,下午6点正是晚饭时间。
门口适时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是狱警叫她过来吃饭。不过比起中午时,狱警的态度恶劣了不少,想必也是受到了树种能量的影响。
李禛不管她,老老实实下楼走到食堂中。正如中午时那样,不少犯人都排起了长队。
许是畏惧李禛的力量,犯人们见到她都下意识避让,不敢触她霉头。李禛领过自己的食物,随便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却没有立刻吃东西,而是用目光扫视着四周。
乔珠珠见到她,便走过来:“幸亏你是今天早上来的白塔,要是下午来的,恐怕就要船毁人亡喽。”
“那么严重?”
“是啊。”乔珠珠坐到她对面,低声道,“我刚来白塔时候也吓了一跳呢。这鬼地方的天气。”
李禛道:“你以前不是打渔的吗?你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浪?”
“倒也不是没见过。但那都是修士斗法搞出来的,这种纯粹的自然之力,倒是很少见。”
乔珠珠将肉排塞进嘴里,含糊地说。
“而且这次的风浪和冰雨,来得又急又凶,我认识一些老囚犯,都说以前没见过这场面。我们还在那边凿石头呢,浪就卷起来了,不少囚犯离得近,直接被卷走了。”
她摇摇头,喟叹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李禛道:“白塔没有天气预报系统吗?”
白塔很少有精密的电子设备,因为这东西维护成本高,损耗也大。但这不代表白塔没有与外界通讯的方法。
李禛以为,这里至少会有天气预警系统。
“白塔的天气,就算是古代善观星占卜的修士来了,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乔珠珠道,“不过我还算了解海洋,发现了不对,带着底下的人提前撤开了,倒是没损失什么。”
李禛点点头,没有说话。见她没问题了,乔珠珠也拧开瓶子,自顾自地喝着营养液。
白塔监狱的晚餐时间从6点开始,到6点结束。在7点过后,犯人们被赶回楼上,禁止出现在2层以下;晚上10点,白塔监狱统一熄灯,犯人们也必须回到牢房。
而7点到10点这段时间,便是犯人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了。在此期间,有囚犯生活的牢房不锁,犯人们可以在3-18层任意活动,也可以选择休息。
一切争吵、搏斗乃至偷窃、掠夺等行为,在这段时间都是被默许的。抢夺物资乃至伤人事件层出不穷,对许多本身力量弱小的囚犯来说,自由活动时间是一天内最难捱的时间。
李禛和乔珠珠吃完饭,便上了楼。
因为二层的中央是封闭的,因此相较于其他楼层狭窄的过道,三楼拥有一整个圆形平台。
闲暇时,不少囚犯们便会待在这个圆形的大平台上。这里地方大、比较开阔,经常被用来作为私斗的场地。
两人没有在三楼停留,而是继续朝上走去。外面风雪声尚未停止,些许寒风从楼梯间的转缝中漏进来,吹得人心底发寒。
乔珠珠快步走过漏风处。她紧了紧身上的囚衣,同李禛一起上到第10层的平台处,善意提醒道:“你太张扬了。恐怕有人会盯上你。”
李禛靠在十楼的栏杆上:“谁?”
“她们。”乔珠珠微抬下巴,朝某个方向点了点。李禛侧过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个方位坐着几个身强体壮、膀大腰圆的囚犯。
在残酷著称的白塔能保持这种体型,已经能说明她们这个团伙的能力了。
“她们是八人会。”乔珠珠淡淡介绍道,“号称纠集了白塔最凶恶、最狠毒、最强壮的八名女囚,在白塔中很是有名,普通的犯人不敢招惹她们。”
嘴里虽然这样说,但乔珠珠脸上倒没有什么惧怕之色,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她们自视甚高,不许有任何人挑战她们的权威。当然,她们也确实有这个实力。”乔珠珠接着道,“凡是惹到她们的囚犯,都活不过三天。”
李禛道:“我得罪她们了吗?”
乔珠珠笑了笑:“至少在她们眼里,你是抢了她们的风头。”
李禛用指节敲着栏杆:“她们完全可以抢回去。”
“她们的确是打算抢回去。”乔珠珠的脸上挂上了看好戏的笑容,“没什么比杀了你,更能抢风头的了。”
她知道李禛的实力,并不为她忧愁。想当初,她也认为李禛杀不了13号,可结果又是如何呢?
从那时起,乔珠珠就知道李禛不是个能用常理来揣度推测的女人。
犯人们陆陆续续吃完食物上了楼。没过一会儿,各楼层延伸出的窄小平台上就站满了人。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让囚犯们身心俱疲。总之,犯人们都是老老实实待在平台上,一双双死鱼般的眼无神地朝下望去,竟没有人挑出事端。
周围还算安静,偶有几声私语,也是在议论外面狂暴的风雪。不少人都被这场前所未见的灾难吓坏了。
即使这座老旧的监狱,在危难之中展现出了它的坚固,但囚犯们仍是不可避免地忧心忡忡起来。
白塔在天灾中屹立多年没有沉没。可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它能支撑多久呢?到时候,白塔的这些囚犯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空气陷入凝滞。不知道是过去了一分钟还是十分钟过后,终于有一声尖叫划破寂静,让所有人都从忧虑中清醒过来。
“谁!偷走了我的东西——!!”
这声尖叫如同刺耳的鸟鸣,毫无预兆地在监狱中响起,瞬间惊起一片骂声。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囚犯们立刻惊醒,回去检查自己的身家。很快,在这座铁笼般的建筑中,连续不断地响起苦主的悲声。
这些悲声夹杂着愤怒的叫骂和指责,在监狱的上空环绕,一时间竟冲淡了天灾带来的恐惧。
囚犯们如惊弓之鸟,纷纷怒骂着,其中也不乏对小偷身份的猜测。可在白天,监狱的门都是锁着的,又怎么会有人能潜进去偷东西呢?
但晚上的时候众人都盯着各自的房间,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犯人大多性格暴躁,推断着推断着,推断中就夹杂了私仇。没过一会儿,已经有两波人因为怀疑对方是小偷而打起来了。
有人打起来,其他人的火气更重。顿时,三楼平台乱成一团,欢呼声、叫骂声、拳肉相撞声源源不断地响起。
“偷东西?”乔珠珠冷眼旁观,“若真有人能撬开监狱的铁门,恐怕也不会在白塔岛上蹉跎时光了。”
李禛道:你觉得是谁干的?”
乔珠珠思忖片刻:“我觉得有可能是某一伙人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联合其他囚犯敲诈另一伙人。”
丢了东西的是苦主,自然应该团结在一起收拾小偷。至于小偷是不是小偷,那反而不重要了。
她这个猜测也算是合情合理。
李禛笑了一声。
乔珠珠侧头看她:“你觉得呢?”
李禛没有回答。她将手伸入口袋,从里面掏出两支烟,一根攥在自己手心,一根递给乔珠珠:“要不要来一根?”
迟疑一瞬,乔珠珠接过烟:“谢了。”
李禛伸出手指,指尖灵气摩擦,顺势将烟点燃。烟头亮起猩红的火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倾斜着,像是黑暗中怪兽的红色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她是不抽烟的。不过她对这后世的玩意确实有些好奇。明姐为什么那么喜欢抽烟?
但尝试过才发现,这东西不过如此而已。既没有让人舒适的味道,也不会让人体内的灵气增加几分,实在令人想不通有什么好的。
她放下夹着烟的手,没有再来一口的打算,只是垂着眼,任由烟雾顺着空气,自由地飘远。
李禛抖落烟灰,低声问道:“明天风暴会不会停?”
回答她的不是乔珠珠,而是另一道陌生的粗犷声音:“风暴永远也不会停了。”
“哦?”
李禛掀开眼皮,微微侧过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女人。
她比李禛还要高一点,身上肌肉虬结,身材壮硕,脸上两道狰狞的刀疤。囚服被她挽到手肘处,手腕上坠着两个巨大的铜球。
正是乔珠珠所说“八人会”中的其中一人。
李禛瞄了眼挪到另一侧的乔珠珠,身体懒散地靠在栏杆上,挑起眉头:“为什么永远也不会停了?”
健壮女囚冷笑道:“因为你活不到明天了!”
第138章 命运
李禛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是吗?”
女囚冷冷道:“不是吗?”
李禛走到她面前,与她对视。她比那女囚要矮上几分,因此对视时也要微仰着头。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显露出任何颓势,只是用那样冷酷而又平静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对手。
而女囚,同样不甘示弱。她的身高和体型具有绝对的优势,这样的优势让她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也让她不可避免地变得傲慢了起来。
两人互相凝视着,她们之间的时间都在这刹那静止,只有远处传来囚犯们起哄的呼声。
阴冷老旧的监狱仿佛成为了角斗场,囚犯们既是战斗的参与者,又是兴高采烈围观者的人群。他们渴望鲜血、渴望厮杀,甚至渴望二人中的一人在搏斗中失去声息。
天空中好像落下簌簌的彩带,似乎有电子音冰冷地念着对战双方的姓名,裁判高举二人的手,吹响冲锋的哨声。
但这里并非赛场,而是牢笼,是人人嘶吼着的世界。站在牢笼焦点的两人也不是赛手,而是囚犯。
所以李禛也没有等待裁判的哨声。她盯着对方那褐色的双眼,盯着、盯着,然后倏然抬起手。
只听“噗”的一声!
她手中那支燃烧了一半的香烟,便冷酷地穿破空气,以一种只留下残影的速度,毫无阻碍地刺入到对手的眼眶之中!
猩红的火星与湿润的眼球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一声闷响。闷响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掺杂着震惊、愤怒等情绪的尖叫。
比起偷家事件受害者的尖叫,这声尖叫要更凄厉百倍!在一片混乱中尖锐响起,其中蕴含的痛意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烟头戳在眼眶中,被挤压成弹簧状的烟尾就这样暴露在外,随着犯人脸部肌肉的拉扯而轻轻抖动着。
烟灰从她的下眼睑滑落,又被沾在脸上,就像是一串灰黑色的泪水。
一瞬间的沉默后,人群中传来山洪暴发般的声响。他们是在喝彩?在辱骂?亦或者只是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李禛不在乎。
在一片混乱中,她轻轻开口:“你说谁见不到风暴停止?”
回答她的,是一记愤怒的铁拳。
在痛感的驱使下,囚犯骤然出拳,猛地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袭来!李禛勾了勾唇角,侧身躲过这一击,那铁拳便直勾勾地袭上平台旁的栏杆。
在此处挺立百年不倒的铁栏杆,就在这一拳下扭曲变形,足以见其力道。
旁边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李禛却毫不胆怯,按住囚犯宽厚的肩膀一个跳跃,反身跃至其身后,手腕上坠着铁球的链条便巧妙地环上囚犯的脖子。
被锁住命门,囚犯顿觉不妙,双手用力扣住锁链,想用蛮力将其拽下。
可李禛看着体型没她壮,此时较起劲来,才发现她的力量极大,双手如铁钳一般勒住她颈部,任由她如何挣扎卸力,也挣脱不得。
没过几息,她的脸就被勒得通红,窒息感袭上心头,她的胸腔僵硬着,手脚不自觉地胡乱踢打起来。
但李禛没有用全力。没有用灵力增幅,更没有用术法,仅凭借着肉身的力量和技巧,便将这人死死地禁锢住,任其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得。
又变强了啊。乔珠珠靠在一边,心想着。
即使早有准备,但她仍是对李禛的实力感到惊讶。惊讶之余,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些许疑惑来。
李禛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拉紧铁链,一双眼漠然地看向离死不远的犯人,就像是猎人看着圈套中的猎物。
而就在此时,另有几道攻击从李禛身后袭来,直刺她的后背。是八人会的其他几人!
她们见自己的同伴生命垂危,连忙上前袭击李禛。
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李禛眸光微动,右手却没有放人的意思,反而用铁索套住囚犯,像是甩流星锤一般使劲一甩。
几声惊呼传来,周围人纷纷避让!连乔珠珠也走远了些,免得被殃及池鱼,遭受那无妄之灾。
可袭击者们因距离太近,却是没时间反应,当即被撞了个正着,纷纷倒飞出去,均是头破血流,撞在墙壁上,有的已经失去了意识。
倒是被李禛当作流星锤的家伙,生命力意外地顽强,经历这么一遭,她脖子上的套索松了一些,竟抓住一个空档,反身向李禛袭来。
李禛嗤笑一声,身体扭转,手掌自后方按住她的头,果断将其撞在铁栏杆上。
囚犯额头被撞出一个血洞,侧过头恶狠狠地看着李禛。李禛薅起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有什么遗言要留吗?”
被抓住命脉的囚犯吐出一口血,怨毒地盯着她:“你这个……”
“抱歉。”李禛扣住她的后脑,按着他撞向栏杆,“我不想听。”
铛!!
本就被撞得扭曲变形的栏杆被这么一撞,彻底四分五裂,正式宣告退休。无数铁屑、零件和灰尘哗啦啦地从十楼落下去,纷纷扬扬,仿佛下了一场铁雨。
“什么东西?”
“栏杆坏了!有尸体落下来了,快躲开!”
站在三楼平台上的囚犯本就时刻注意着楼上的战斗,此时见势不妙,很有先见之明地朝边上躲去。
一个挤一个,骂骂咧咧声与脚步声交织,为铁雨挪出一个合适的位置。而在这钢铁雨滴和无数杂音之中,一具尸体迅速而无力地坠落,同众多铁钉、铁栏杆一同,“嘭”地落在地上。
尸体圆睁双目,右眼还嵌着那只已经燃烧到尾端的烟头,额头上一道醒目的血洞。
几秒后,鲜血从她身体下方溢出,染红了三楼的水泥平台,仿若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红色图形。
犯人们呆立在尸体身侧,如同机械般僵硬又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她们的目光越过层层高楼,越过层层人群,最后落到她的身上。
乔珠珠凑近栏杆瞄了一眼底下,立刻缩回头:“我想起我们在鼠场的时候。”
李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鼠场?怎么了?”
“就是觉得白塔和鼠场很像啊。”乔珠珠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自相残杀的同类、激烈的争斗、凶狠的研究员和狱警……”
李禛道:“这么说,世界大部分地方都是一样的了。”
何处不残酷?何事不沉重?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也是如此。有灵气时,人们争夺天材地宝;没灵气时,人们追求名权钱势。
千年间有太多东西变化,没变的只有人们的欲望,以及向上攀爬的心。
连她自己也是如此。
闻言,乔珠珠忽而感慨道:“是啊……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鼠场。”
也许是由于离开鼠场后的那段经历,她比李禛印象中要忧郁了一些。
只是不待李禛说什么,乔珠珠便刻意地转移了话题,将话头调转到李禛身上:“说起来,你不觉得你总是很引人注目吗?”
李禛又点了支烟,却也不抽,只是将其夹在手指上,任其慢慢被火光吞噬。
听到乔珠珠的话,她笑道:“有吗?我觉得……还好吧。”
乔珠珠摇头,用感叹的语气说道:“你可真是不知道低调为何物。”
感慨着,感慨着,她忽地想起了和李禛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她何尝不是和这些犯人一样?只能站在复生者之中,呆呆傻傻地注视着她,仿佛注视着一个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
——直到现在,她也是她很难理解的存在。
“没办法。”李禛耸耸肩,“或许,我的命运,就是成为引人注目的人呢。”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笑了起来,边笑边将手肘支在破破烂烂的栏杆上,俯身看着楼下的人群。
她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她。在她的眼中,他们只是一个个黑色的小墨点,而在他们眼中,她又何尝不是看不清面目的墨点?
风暴什么时候停呢?李禛不由得又想起这个没得到答案的问题。或许明天、或许后天,而在人们不知道的时候,另一场更大的风暴也许就要来临。
她想着想着,又回过神,用指尖点了点烟头。
一缕灰顺着她的动作悄然落在,在空气中飘荡、飘荡,最后越过人群,准确地落到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上,“噌”地点燃一簇火苗。
在人们惊骇和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火苗吞噬着尸身,最后越来越旺盛,进化成一人高的金红色火焰。
火焰跳动着,在地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影。在火焰无情的灼烧下,仅仅片刻,尸体便化作飞灰,只在地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李禛对着楼下的人招了招手,又看了下时间。这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9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是犯人们的休息时间了。
当然,对她来说,自由活动时间才刚刚开始。
李禛和乔珠珠打了个招呼,便朝着楼上走去。经过刚刚那么一段小插曲,其他的人对她的态度又有所转变。
不只是单纯的恐惧,其中还夹杂了些许敬佩和尊敬。
白塔一直是个崇尚武力、强者为尊的地方,所以犯人们才会对只会骗人的欺诈骨头如此不屑。
崇敬强者、恐惧强者、想要成为强者。而李禛仅凭一己之力,打败了在监狱中赫赫有名的“八人会”,成功地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掠过两边的行人,她上了楼。门没锁,她随手推开。昏黄的灯光沉默地照亮逼仄的囚牢。
明如嫣问道:“我刚才听到下面的动静。”
李禛道:“杀了几个找麻烦的人。”
明如嫣点了点头,她毫不怀疑李禛会做出这种事。令她真正感到意外的,是李禛的语气。
“你有心事?”
“没有……不,也不算心事吧。”李禛顿了顿,忽然道,“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世界上真有所谓的‘命运’吗?”
第139章 命数之中
“命运?”明如嫣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你是相信命运的人吗?”
不待李禛回答,她又继续说道:“古书记载,上古有观星一脉修士,极善占卜,曾准确预测许多次大型天灾;又有玄相一道,掌握相面之术,能判断人的命数。若记载为真,命运应当是存在的吧。”
千年时间太久,历经数次天灾人祸,又因为末法时代的来临,原本的功法道统被彻底抛弃。连最善武道的真武道宗,都舍弃了原本的法门,将大量资金和精力投入到灵武器研发项目上。
在这残酷的过程中,一些本就“小众”的道统被彻底遗忘,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只有有家学渊源的人,才知道一二。
明如嫣口中的“古书记载”,却是李禛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一切。若换作常人,见到时移境迁、沧海桑田,恐怕要心中悲恸难平。
不过李禛,她是个很光棍的人。换了个时代,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存在而已。
听到明如嫣说起这个,李禛站起身,从床底下摸出那瓶被她藏起来的酒,又抬手敲了敲墙壁:“我去找你”
明如嫣讶异道:“现在?”
李禛点头:“现在。”
“你想来就来吧。”明如嫣被自己这位邻居搞得没脾气了,“反正被发现了,倒霉的也不是我。”
天门台那边下了命令要保住她,狱警们也不敢对她怎么样,顶多是日复一日地监禁她罢了。
李禛勾起嘴角,拎着酒瓶出了门。外面还亮着灯,走出门,便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吵闹声音。
扶住栏杆从第十八层看下去,层层叠叠的围栏仿若一个巨大的漩涡,在白塔内部升腾而起。囚犯们三五成群站在漩涡之中,像是被卷入水中的单薄秋叶。
李禛转过身,敲了敲隔壁的门,灵丝随之从指尖探出。“咔哒”声响后,锁舌随之收回,门应声而开。
明如嫣的房门很久没有打开了,生锈的程度比其他门更严重,甫一打开,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李禛不为所动,伸手从外侧拉开门。
房门徐徐打开,李禛抬起眼,打量着面前的房间。
房内很昏暗,弥漫着与其他牢房如出一辙的潮湿味道。只是相比李禛去过的其他牢房,这牢房的配置明显更高一点。
房间的侧边,有一张书桌和一个小小的书柜,里面装满了书——都是纸质书。书桌上还散落着一些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书柜侧边,就是一张铁架床。床上盘腿坐着一个女人,她的双脚上拴了镣铐,镣铐的另一端直接伸入地面之中,禁锢着她的行动。
李禛叫她的名字:“明如嫣?”
明如嫣猛地抬起头,同样看向她。昏黄的灯光中,李禛看清了她的相貌。
由于做过改造手术,她的相貌出乎意料地年轻,看起来甚至不到二十岁。只是那张因不见天日而苍白的脸上刻满了沧桑,看上去已现出几分老态。
明如嫣坐在床上,脊背挺得笔直,身上的囚服虽破旧,却被打理得很干净,穿在她身上不显狼狈。
李禛反手关上门,歪头端详着她的面容。这倒不是因为明如嫣的相貌有多么美丽、多么令人惊艳,而是因为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明姐。
她的相貌和去掉伤疤的明姐,大概有六七分相似。
再加上同样的姓氏,李禛几乎可以断定这二人之间,绝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只是明姐并未和她提到白塔里有明如嫣这么一号人。是不想让她知道?还是连明姐自己,也不知道这人的存在?
而在李禛打量明如嫣的同时,明如嫣也在打量着她。她微仰起头,看着李禛的脸,半晌才道:“你和我想象中倒是一样。”
李禛低声笑了笑,走到一旁书桌前,拉开了椅子。动作间,她瞄到书桌上摆放的纸上,列着一些数据。
她对这些实在不懂,因此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怎样?”
明如嫣评价道:“肆意妄为。”
“多写夸奖。”
李禛挑眉,抬起手,将啤酒扔到明如嫣的方向。明如嫣伸出一只瘦削的手接住酒瓶,对着灯光看了看酒瓶上的标签。
“不认识的牌子。”明如嫣用铁架床起开酒瓶,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怎么样?”
明如嫣道:“难喝。”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没有将酒瓶放下的意思。
李禛将身体后倾,自然地沉入椅子之中。她抱胸侧了侧头,盯着简陋书架上的某本书,低声道:“之前你说的观星和玄相两支修士,能够做到‘参悟天机’。”
明如嫣“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可世间命数,绝非不变。他们能做到的,只是推演一种可能罢了。”李禛拿起一张空白的纸,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折着,“就如同树叶的脉络……分出无数末端。他们瞧见的,也不过是这些末端中的一个。”
明如嫣笑道:“你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嘛。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来问我?”
李禛没有回答,反而道:“如果一片树叶没有叶脉呢?”
明如嫣道:“那它就不是树叶。”
李禛又道:“如果一个人,没有命数呢?”
明如嫣诧异地看向她。
李禛放下手里的东西,轻声道:“在我母亲还年轻时,一位善卜的修士告诉她:她的女儿必定能够得证大道。当时修真界已经很久没人飞升了。”
明如嫣停下喝酒的动作,手猛地抖了起来。她双眸中迸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这种光芒让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
仿若没见到她的异常,李禛继续叙述。
“我母亲不以为意。直至后来她家道中落,想起此事,便又带我找到那修士。只是这次那修士见了我,却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甚至没有和我母亲告别。”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李禛看着明如嫣的双眼,“他在我的身上什么也没看到。我是个没有命数的人。”
在她的灼灼目光下,明如嫣忽地冷静了下来。她放下喝空了的酒瓶,静静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李禛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明如嫣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那目光几乎要将她的脸上烧出个洞来。她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半晌后才缓缓开口:“你可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最开始她询问的时候,李禛很狡猾地报了编号,隐藏了真实名姓。
“但我想你应该知道。”
明如嫣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了。但这次,她没有再躲闪亦或是转移话题,她只是用一种很悠远的声调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李禛。”
“你叫李禛”和“你是李禛”,仅有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意思。
前者先知“你”而后知“李禛”,而后者先知“李禛”而后知“你”。明如嫣说的是后者。
明如嫣很早就知道她了。比遇见她更早、比进入监狱更早、甚至比她风光得还要早。
那时她不是春风得意的天门台高层,不是满心怨怼的阶下之囚。仔细算来,那一年的她只有十岁,是个满脑子吃喝玩乐的小屁孩。
她趁人不备,溜到了父亲的书房,最后在书架的角落处发现了一本书。书上什么也没写,封皮上只印了一个人名。
——李禛。
明如嫣不知道这个名字属于谁,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年幼的她刚拿到那本书,便被父亲发现,甚至没来得及翻看书的内容。
第二天,那本书便被藏起来了。
而明如嫣再没有机会看到它。
几年后的一夜,她家忽然失了火。火蛇吞噬了大半个庄园,也吞噬了她双亲的生命。
整个书房都在火灾中化为灰烬,而明如嫣的哥哥带着她和所剩不多的财产离开了那片伤心之地。
那个从未听过的名字,那本神神秘秘的书,成了明如嫣童年回忆的一部分。
后来她问过哥哥有没有听过这个人名。她哥哥比她大七岁,那时已经能跟在父亲身边处理部分事务了。
她哥哥告诉她:那是一个人。
“废话。”明如嫣翻了个白眼,“肯定是个人啊。”
“不是这样的。”哥哥无奈地看着她,“嫣嫣,这个名字是我们家族的秘密,我也只知道一点……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三千年前,我们的祖先给她算过一卦。”他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郁色来,“祖先在她身上什么也没看到。她是个没有命数的人。”
“——没有命数的人。”
兄长的声音和陌生女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她脑海中敲响沉沉的钟声,又在心中掀起一阵狂风巨浪。
风浪卷着她的魂魄、她的理智,巨大的冲击几乎要摧垮她的心神。因为过度激动和紧张,她耳边出现了仿若蚊虫鸣叫般的耳鸣声。
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对,不对。
冷静下来。
明如嫣狠狠地闭了闭眼。耳鸣声消失了,冲击着她心神的风浪也消失了。灯泡悬挂在阴冷牢房的顶上,闪着昏黄的光。
李禛坐在她的对面,没有催促,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有脸上露出看好戏般的神情。
明如嫣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充盈在胸腔之中,让她多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她问出了第一个话题:“你怎么还活着?”
李禛道:“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就比较复杂了……你确定要听?”
明如嫣揉了揉太阳穴:“不必了。”
用脚趾头想,她也知道肯定是天门台那边惹出来的乱子。他们惹出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外一个问题。”明如嫣道,“你怎么知道的我?”
第140章 日月计划
听到她的问题,李禛笑了笑。
“昔日观星、玄相两脉,行事本就低调,弟子也多不干涉修真界内部事务,只热衷于给人相面占卜。”她看着明如嫣,“在三千年前,他们的名声尚且不显,更别提现在。”
当年给她卜卦的就是观星一脉的人,加上她也出身大势力,所以李禛对这群人了解还算深。
明如嫣道:“那又怎么样?”
“关于上古的诸多信息都被垄断在各宗门中,甚至天门台互相之间也很少共享。你能准确说出这两脉所修术法,定然是家族间有所传承。”
明如嫣垂下眼,没有说话。
“那什么家族对观星和玄相如此熟悉呢?自然是这两脉的归属宗门。”李禛道,“而你正好姓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看着明如嫣,她轻声说出自己的推理结果:“你来自日月明山。”
日月明山,这好像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了。明明距离它覆灭也只过去了两百年,可此时提起,却久远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再听到这个名字,明如嫣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
曾经,那是一个庞然大物。
日月明山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宗门。五千年前,许多大型宗门垄断修炼资源,一些不善战斗的小门派只能联合起来,在名为“日月明”的山脉中,建立起了这样的一个组织。
修士们了断尘缘,并不在意世俗眼光,所以有不少人在道号前缀上“明”字,以显示自己的归属。
这些修士从前来自各门各派,所学颇杂,因此日月明山分了不少支脉,观星和玄相就是其中两脉。而明如嫣继承的,则是“造化”一脉。
因为是小势力拼凑出来的宗门,所以这只宗门战力并不是十分强大,但凭借着人数优势和几百年的积累,还是在修真界站稳了脚跟,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灵气衰退期,进入了末法时代。
直到两百年前,日月明山覆灭,传承被虎视眈眈的各大势力瓜分,前人数千年的积累,顿时毁于一旦了。
日月明山的人死了八成,剩下的人也都掀不起什么气候了。明如嫣的太爷爷侥幸逃过一劫,被其他宗门的人救了下来。
听到这里,李禛顿时来了兴趣:“所以是谁对日月明山动的手?是天门台……不对,那时候天门台还没有成立。”
在日月明山覆灭后,几个宗门人人自危,担心自己走了日月明山的老路。为求自保,他们才组建了天门台联盟。
她换了个说法,重新问道:“是其他宗门联手做的?”
明如嫣缓缓摇了摇头。
李禛疑惑:“不是?居然不是?”
这可不是她故意给他们泼脏水。像是这种事,那群人绝对做得出来,而且有合理的动机。
末法时代来临后,其他几个依赖功法、灵气的宗门都被削弱了不少,但日月明山喜欢研究些新奇玩意,倒是适应得不错,在修真界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自己弱也就罢了,邻居却在慢慢变强,其他宗门怎么能睡得着?加上日月明山覆灭后,留下的财产和传承全归了这些人,怎么看都很可疑。
不止李禛,连网络上,也有不少人这么猜测。
“不是。”明如嫣重复道,“他们在后期确实也出了一份力,但只是趁火打劫罢了。真正覆灭日月明山的……”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有些干涩。明如嫣想要再喝一口啤酒,可酒瓶早已经空了,正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在灯光下发出一片黄褐色的光影。
明如嫣踢了一下酒瓶,酒瓶立即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她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李禛刚才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知道世界上最早出现的仿生人是谁吗?”
李禛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她还真没注意过这个问题。根据她从灵脑上看到的消息,大概就是某一天,新闻忽然播报了官方研究出仿生人技术的消息。
那时候普通人对仿生人的存在,还是惊恐而不安的。但第一系列的仿生人成功后,很快又出现了第二系列,最后又出现了多种形态……短短几年时间,仿生人贩卖店在大街小巷遍地开花。
在某一段时间内,针对仿生人的质疑从未停止。但一代人死了,一代人长大了。新出生的一代人在满是仿生人的街道上长大,自然不排斥这种技术。
久而久之,仿生人就这样潜移默化地参与到了人们的生活中。
一项技术的发明与革新需要无数的失败,第一代仿生人必然不是真正的“第一代”。在比那更早之前,就有了仿生人的案例。
李禛想着想着,忽地抬起头:“初代仿生人是日月明山研究出来的?”
明如嫣肯定了她的猜测:“没错。”只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骄傲的神情,反而布满了忧郁沉重之色。
她停顿了一下,又用低沉的声音补充道:“而且正是我们‘造化’一脉主持,其他几脉支持研发的。”
“为什么?”
“我不知道。”明如嫣回答道,“这一切,都是我从典籍和我太爷爷的自传中得知的。据他所说,日月明山在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对机械生命的研究,原因不详。他当时只是个普通弟子。”
李禛摸了摸下巴,微微垂下头。额边的碎发顺势而落,遮住了她的双眼。
“我至今不知道,这项技术究竟是好还是坏?但毫无疑问的是,就是‘它’的诞生,导致了日月明山的灭亡。”
明如嫣顿了顿:“或者说‘它们’。”
“它们?”
“对。它们。摧毁日月明山的元凶、真正的初代仿生人、日月计划的产物,一对似人非人的双生子——它们的名字是日神、月神。”
听到熟悉的名字,李禛浑身一震!
日神?!
她对这个女人可是印象很深。当时几次三番将她逼入绝境,若非她当时正好有所领悟,换作别人,恐怕就要身死当场了。
现在日神生死不知,李禛也一直没搞清楚她的跟脚和来历。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得知关于她的秘闻。
李禛来了兴趣:“日神现在为天门台做事?”
明如嫣嗤笑:“是被天门台控制着。他们手里有她的‘钥匙’。”
李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日神月神就是凶手了?日神我知道,月神又是谁?既然有钥匙,日月明山为什么不能控制他们?”
日月明山好歹是大宗门,不会连这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日神有所谓的“钥匙”,便说明了一切。
明如嫣道:“我该从哪里讲起呢?”
她在牢狱中蹉跎半生,已经不在乎那么多了。况且现在日月明山的人基本上都死绝了,也涉及不到泄密什么的了。
索性便将闷在心里的秘密说个痛快吧。
日神和月神,是一对双生子。日神棕肤白发,双眸是太阳一样的金色,是姐姐;而月神白肤黑发,虹膜是银色,像是皎洁的月光。他是弟弟。
两人都植入了日月明山精挑细选搞出来的数据。日神的性格应该像太阳般明媚,而月神,则要如月亮般温柔。
当姐弟两人相继在玻璃培养舱中睁开双眼时,所有人都陷到难以抑制的狂喜之中。
划时代的技术!前所未见的人造生命!任人操控的战斗兵器!
尽管有一些小瑕疵,但众人认为这不算什么。有了日神和月神,人们很快就能造成更强大的天神地神,人造生命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改良中趋向完美。
而正如日月明山所规划的那样,日神和月神,两个用绝版高档材料打造的兵器,完美展现出了人造生命的优越性。
他们不会疼、不会累、永远在战斗,性格也就像安排的那样,一个明媚,一个温柔,从来不会对日月明山的安排做出什么异议。
多么完美的工具!
日月明山的人一直是这么想的。
直到那一日,日神被安排了远方的任务,只留下月神镇守宗门。然而谁也没想到,一向老实温顺的月神,竟趁人不备发动袭击,夺走了自己的钥匙。
钥匙一丢,日月明山的人顿时失去了对抗月神的最好法宝。原本的完美兵器对准了自己人,月神的强大、耐打、不会疲惫,反而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杀死大部分弟子后,月神一把火烧了日月明山。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将整个日月明山脉吞噬。
等其他宗门闻讯赶来之时,月神已经带着自己的钥匙逃之夭夭了。
在日月明山的废墟中,其他宗门找到了控制日神的钥匙,获得了日神的控制权。紧接着,众势力瓜分了日月明山留下的东西,成立了天门台。
至于月神去了哪里、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问题的答案,都随着月神的失踪而被埋葬在岁月的角落里了。
“经此一事,天门台对日神的管束更加严格。”明如嫣道,“不过日神似乎不像她弟弟一般叛逆。这两百年,她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天门台,没有动过手。”
听到她的话,李禛想起了记忆中日神的模样。
脸上总是冷酷的表情,真的像是机器一般,看起来和描述中的明媚毫不沾边,反而如盛夏最高处的炎日般酷烈。
面对这样的变故,日神又是怎么想的呢?
是隐忍不发?敢怒不敢言?还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李禛不知道。
她也不打算理解这个曾经的对手,所以这个念头仅仅在她脑海中逗留一瞬,便立即散如尘烟。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