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暴风雪下的白塔

    由于聚风阵在期间变更了操控者,且有一段时间的中断,所以这场风暴比她预想中来得晚了一天。

    李禛坐在白塔监狱的上方,仰头看着天空凝聚的云。雷云经过几日的酝酿,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层,黑沉沉地压下来,仿若末日来临了一般。

    李禛手里捏着一个通讯器,正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

    原本监狱里只有一个通讯器,后来救援船来到岛上,将船只送过来的同时,还带了另一只通讯器。

    “已驶离……滋啦滋啦……暴风……范围。”

    乔珠珠的声音被电流声截成几段,从通讯器的另一头传来,其中还夹杂着阵阵风声。

    这周围的能量全都被聚风阵汇集到一处,白塔岛成了风暴眼。也正因如此,白塔海域的其他地方虽称不上风平浪静,但也不是十分危险。

    那艘船上的人又都经验丰富,除了肖怀羽没一个是吃白饭的,所以都还应对得来。

    李禛捏着通讯器,任由凌乱的发丝挡住自己的双眼。她看了眼远处的海平面,问道:“那些人怎么样?”

    乔珠珠侧头看了眼船长:“很听话。”

    任谁被两三支枪抵在后脑勺上,都会很听话的。况且船长本就是识时务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出什么选择。

    她们不是真正的狱警,她们是一群亡命之徒。这些人连政府的人都敢杀,连政府的船都敢抢,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李禛满意地点点头。

    这两天她见多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聪明人”,也见惯了连状况都搞不清的“蠢人”,现在终于碰到个识时务的家伙,真是让人感到无比欣慰。

    她又问道:“其他人呢?”

    乔珠珠道:“明如嫣在安排……滋啦……已经……”

    受到干扰,她的说话声被淹没在电流声中,越来越小,几秒后直接消失不见。

    李禛拍了拍通讯器,但这东西完全没有恢复的意思,兀自滋啦滋啦响个不停。她站起身,扬起手臂,将这东西扔到翻涌的海面上。

    只听“噗”地一声,通讯器划过空中,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不到一个呼吸间,便彻底沉入海底。

    用不上这东西了。她想着。

    虽然乔珠珠后半句话没说完,但李禛并不担心。乔珠珠会看天气,武力值不错;明如嫣老谋深算,一旦发现不对劲,就会立刻将苗头掐灭在摇篮中。

    这两人配合起来,管住一艘船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禛眺望着大海。海雾渐浓,大雪被风卷着,落在她的肩头。眼前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一切都被白色的雾和雪取代。

    时间快到了。

    她盘坐在白塔的最上方,在风雪之中闭上双眼,灵气凝成丝线从身体周围探出,如雨丝般渗入到白色的薄茧之中。

    种子的位置已经被她锁定,但李禛并没有急着进攻。这次战争的主力军不是她,而是被树种的能量吸引,想将它吞噬的自然灵气。

    她只需要适当的引导,保留足够灵气到最后,以保证结果是她想要的就好。

    而现在,时机还未到。

    李禛睁开左眼,从高高的白塔上看下去,绿色的幽光冲破呼啸的风雪。

    在她的视线中出现了许多红色的线,这些线延展着,交错着,交汇之处亮着猩红的红点。

    李禛扯了扯嘴角,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在她的操控下,比蛛丝还细的灵气丝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沿着被标记出来的红色线路,不断向前延伸着,一直延伸到线与线的交汇点。

    随后,灵丝猛地弹跳而起,竟对准着标记了红点的方向,朝着地下钻去。

    树种为了保护自己,将周边围绕它的灵气转化成了这种白色的茧壳。茧壳的确坚硬,且再生速度极快,但无论是什么,都不可能毫无薄弱之处。

    李禛瞄准的,正是它的弱点,也是这看似坚固的茧壳上最易攻破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不只有一处。

    灵丝顺着薄弱处钻进去,但仅仅是钻了几百米,便不再向前,而是慢慢消散。

    几十条灵丝同时动工,但都没有探入太深,最深的一条也只是向下延展了1300米左右,距离种子的所在还有好一段距离,因此并未引起树种的反抗。

    但这并不是在做无用功。

    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玻璃杯,即使暂时还能使用,但一旦出现外力,杯身上的裂痕便会飞速扩大,瞬间连成一片。

    到那时……乒!!

    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她带来的防酸雾面罩在低温和狂风的侵蚀下,不堪重负地裂开了。

    李禛双眼睁开,标记定位的红点顿时消失在视线中。她站起身,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不时有雪花扑到她的脸上,带来一丝丝凉气。

    呼出的热气被冷空气凝结,白霜挂在睫毛上,又湿又冷,连带着散乱的头发末端也凝出了冰珠。

    随着她的动作,簌簌雪花飘落在她脚下,不知何时,监狱的屋顶也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李禛将面罩的碎片拂落,仰头看着混沌的天空。

    漩涡已经成型了!

    远远看去,一个由乌云组成的漩涡正朝着监狱袭去,云上还附着着暗红色的电光,仿若天神降下的裁决之钉。

    监狱和漩涡的尖端几乎相接,远远看去,海和天几乎要通过这特殊的纽带,就此连接在一起。

    乔珠珠双眼死死盯着电子显示屏,凝重地看着岛屿上发生的一切。

    那漩涡因为速度太快,在画面上反而趋于静止,只有经历过上次风暴的人才知道,那道漩涡中蕴含的能量是多么惊人。

    上次漩涡并未成型,即使如此,也有百名囚犯命丧黄泉,那这次已经成型的漩涡,又会有多么恐怖?

    船长偷偷窥视着乔珠珠的脸色,用衣袖擦去鬓角上的汗珠。他也从未见到过如此大规模的天灾,看得是心惊肉跳。

    更别说接下来,还会有海啸。

    海啸……想起这两个字,船长只觉得心头发颤,大着胆子劝道:“要不我们再离远点?”

    乔珠珠扭过头看着他。

    被她这样盯着,船长也觉得压力山大,但为了自己的小命,只能苦着脸道:“这艘船是紧急间调出来的,不一定能扛住太大的浪。为了安全着想……”

    乔珠珠皱起眉,沉思半晌,点头应允:“再向前一点,尽量避开风浪。将位置保持在能监控到岛屿的范围内。”

    说罢,她又转回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显示屏上的影像,心中颇为担忧。

    “担心她?”

    身后传来明如嫣的声音。她安顿好了其他人,也来到了驾驶舱,正倚靠着门框,远远的看着屏幕。

    电子屏幕的光落在她的身上,给她的轮廓打上一层模糊的光。

    乔珠珠道:“你不担心?”

    “我不担心。”

    “你不担心来这里干什么?”

    明如嫣笑了笑:“我来这里看看她——”

    她伸出一根手指,远远地指着屏幕。智能镜头随着她的手势而放大,透过暴雪,众人隐约能看到站在白塔上的小小黑点。

    “看看这个疯子,能做出什么样的壮举。”

    话音未落,李禛忽地动了起来!

    她神色微凝,顺着白塔监狱毫无防护的天台边缘跑动起来。狂风将她的发丝吹到后方,露出光洁的额头,大衣衣摆被风吹得向后飞去。

    几乎就在她动起来的同时,一道闪电倏然击下,正劈在她原来站立的位置,将向后飞的衣摆劈出一道焦痕。几息后,雷鸣声自天空传来。

    蠢货!李禛暗骂一声,扬手将碍事的大衣脱下。那件黑色的衣裳顿时被风卷起来,吹到目不可及的远方。

    这股由能量凝结而形成的雷电,竟然先盯上了她!毕竟她身体里也有两颗树种的能量,算起来比岛上那树种的能量要多!

    而白塔的树种深深埋藏在地下,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可李禛本人就在雷电攻击的范围内。

    两棵树种已经被李禛吸收,不会像白塔这颗一样引来天灾。但李禛出现在风暴场附近,她就立刻被注意到了。

    幸好这雷电虽快,但攻击强度就一般般,偶尔被劈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李禛游刃有余地躲过闪电的攻击,目光朝着另一边划去。

    这股被树种能量吸引来的自然能量很是贪心,主打一个既要又要,分出闪电对付她的同时,狂风也在冲击着岛屿。

    一时间,地面上碎石乱飞。这些白石掺杂在飞雪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被其砸到。石头飞到白塔监狱的墙壁上,在上面砸出浅浅的小坑。

    正观察间,又有电光从她身侧劈下,在她手臂侧面划出一小道伤口。伤口周边当即溢出一阵酥麻感,李禛表情不变,反手摸上身后的刀鞘。

    她原先那把刀还放在诊所里,毕竟就算带了,也会被搜身的人扣下,带不到监狱中。

    这把刀是前任监狱长的藏品,是一把古时候的刀,不含任何高科技,但正合李禛心意。

    她后撤一步,一把将刀从刀鞘中抽出,将灵气附着到刀刃上,朝着落雷劈去!

    电光同灵光交织,当即掀起一阵冲击波,将朝着李禛袭来的雪花吹至另一个方向。

    李禛置身于风波的中心,两股能量交织形成的热量将她睫毛上的雪融化,滴滴水珠随着她的动作,消失在热浪之中。

    保持着僵持状态,李禛分散心神,继续扩大白色茧壳上的裂缝。几道雷自漩涡中落下,却没有瞄准她,而是瞄准了这座岛屿。

    轰!!

    轰鸣的雷声砸下,地面出现了一道裂痕。这道裂痕不大,但在雪白的地上分外显眼,在雷声的袭击下,如同树枝一样成长着,分裂出无数个树杈。

    那道最原始的裂痕,正是在灵丝的作用下形成的。现在它已经发挥出了它的作用,成为了坚固玻璃杯上的一个裂口。

    而现在,玻璃杯上即将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裂口。用不了多久,这玻璃杯就会遍布裂缝,用指尖轻轻一碰,便会碎裂成一堆无用的残渣。

    第162章 不需要

    刚刚还如疯狗一样追着她咬的电光消失了。

    说消失了也不准确。更确切一点来说,是它们发现了她的不好惹,加上种子的白色盔甲上出现了裂痕,所以它们抛弃了不好对付的李禛,转而去袭击种子了。

    即使是这群被聚集起来、混沌没有意识的能量,也知道“柿子挑软的捏”的道理。

    李禛眯了眯眼,几个跳跃来到白塔边缘,俯身朝下看去。

    白塔的高度大概有60米,茫茫风雪挡住了她的视线,同底下的地面连成一片,看得人眼睛发疼。

    那道裂痕就这样横亘在白色地面上,随着风的袭击不断扩大着。李禛笑了笑,伸手给它添了一把火。

    但也仅仅是添了一把火。现在,还不到她出手的时候。

    人的灵气是有限的,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可自然的伟力何其强大?虽称不上无限,但撑到将小岛破坏那一刻,也是绰绰有余。

    如果不保存精力,那李禛很难在风暴中抢到这颗树种。

    幸而,经过明如嫣改良后的聚风阵出乎意料地强效,被引来的风暴,已经比她预估中的要强上不少了。

    更别说还有海浪!

    正想着,岛屿边缘处也传来巨响。翻天覆地的海浪从白塔岛边缘扑来,奋力冲击着边缘的几座白石山。

    海气在空气中弥漫着,海边的巨浪一波一波地袭来,想要突破白石山的防御。

    在滔天巨浪的鼓动下,地上的裂痕快速变大,且越来越深。

    岛上其他的地方也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痕,狂风暴雪灌入裂痕中,发出呜呜的风声,仿佛整座岛屿发出的无力呜咽。

    李禛听到一声巨响!她侧头,只见一块白色的巨石被风卷起,狠狠地砸在白塔监狱之上!

    仿佛是开了一个头,更多的石头顺着漩涡的运转,朝着监狱飞去。

    再坚硬的建筑也经不起这样砸,很快,监狱的墙壁上便出现了一道不太显眼的裂缝。

    李禛知道,这场灾难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雷电、暴雪、狂风、巨浪,所有的天灾都掺杂在一起,誓要将小岛吞噬殆尽。而作为小岛的一部分,白塔监狱同样会被波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诸多能量的拉扯下,小岛发出一声哀鸣。边缘一道裂痕突然扩大至小半个岛屿,瞬间被海浪吞噬,失去了踪影。

    而这,似乎只是小岛溃败的开始。

    白塔监狱开始倾斜了!

    李禛脚尖轻点,在几十米高的塔顶一跃而下,朝着雪白的地面冲去,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她的身影便悄然隐入呼啸的风雪之中,失去了踪影。

    轰隆隆的响声就这样混杂在风声与雷电声之中,顺着之前的裂缝,高大的白塔轰然倾倒,砸在不再坚实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来。

    李禛飞速后退,保证自己不被误伤。

    其实早在开船之时,乔珠珠便再三确认她是否要上船,但都被李禛拒绝了。

    在这场天灾中,她的身份并不完全是“旁观者”。她是黄雀在后的黄雀,是渔翁得利的渔翁,想要趁机得到利益,就不能全然规避风险。

    她是参与者。

    她会参与到这场灾难中,亲自促成白塔的毁灭。她必须要掌握事情的发展方向,才能做到“伺机而动”。

    于是,李禛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乔珠珠的提议。

    不过,现在她们应该都在看着吧?

    李禛抿唇笑了笑,又收敛了心神,继续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白塔监狱倾倒后,树种终于察觉到了危险,不再一味防守,反而开始操纵另一股能量,开始与天灾打擂台。

    这颗树种比李禛之前得到的两颗都要大,能操控的能量也不少。或许正是因此,它才不像是第二颗树种一样被其他什么东西利用。

    树种能量自地上渗出,开始它的反击。李禛感受到,这种能量并不像是天灾一样攻击性十足,反而相当柔和。

    但这不代表它不强大。它和风细雨般化解掉朝它袭来的灵气,又直指天穹,想要将凝实的漩涡一同化解掉。

    这可不行。李禛眉毛动了动。

    聚风阵是在岛上布置的,威力大的同时,局限性也很大。现在岛已经被破坏掉一部分,聚风阵被打散,已经开始失效了。

    若自然能量被树种化解,可就很难再得到补充了。到时候光凭李禛一人之力,对付树种也不容易。

    念及此,她眸光微闪,半蹲下身,手掌中凝聚灵光,轻轻覆盖在地上。

    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白雪,手掌甫一接触到雪,凉意便顺着掌心攀爬而上。李禛表情不变,灵气从掌中输出,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树种的能量。

    她体内的能量与树种能量同源,她甚至能反过来吞噬化解对方的能量,为己所用,说是这颗树种的克星也不为过。

    两股能量刚一相遇,就纠缠在一起,挣扎着想要将对方吞噬。

    由于李禛不想耗掉太多力气,只抽出了一点灵气,确保能制衡树种,维持着它与天灾间的平衡。

    无论是树种还是天灾,留存太多能量对她都不好,不如维持现在的状况,让它们狗咬狗,尽可能消耗双方的力量。

    在李禛的帮助下,刚刚还有些萎靡不振的天灾支楞起来,再次朝着树种发动进攻!

    又是一道裂痕扩大,岛屿的一部分被海浪卷走!

    这次被卷走的土地很大,几乎削掉岛屿的四分之一。李禛感觉到树种的能量比之前更强,光她的灵气,都快要封锁不住它了。

    但她没有因此而露出愁容,反而露出了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她知道,它已经开始着急,想要尽快解决眼前的危机,甚至顾不得防守了。

    天穹中的能量也开始猛冲,几秒后,李禛感觉到脚下松动。她眼中露出了然神色,收回灵气,纵身跳跃到不远处另一块浮岛之上。

    快了。

    这场风暴已经临近尾声。

    她站在浮岛碎片上,看着远处的岛屿。浮岛随着海浪的翻涌而漂动着,海浪在边缘聚积起白色的泡沫,周围是一些冰碴。

    由于温度太低,短短十几分钟,海面上便结了一层薄冰。但由于海浪翻滚,这层冰又被扯碎,层层地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浪潮翻滚而波动。

    李禛稳住身形,随手将朝她袭来的海浪劈开,抬眼看着远处的场景。

    即使失去了她的制衡,树种也没有再度占上风,反而露出了颓势。它的茧壳就这样被一层层削去,暴露在外面的能量越来越多,引来的风也越来越大。

    终于——

    原本的白塔岛,只剩一块仅能容纳两三人同时站立的地方。其余部分都化作浮岛,漂浮在海面上。

    就在此时,天上雷云凝聚,赤红色的电光在云中翻涌。李禛仰起头,嘴角挂上笑意:“势在必得了啊。”

    而那块小岛周围也浮上能量,显然做好了准备,迎接着这场天灾。李禛站在风雪之中,冷眼围观着这最后的对抗!

    下一个瞬间,雷声轰鸣,电光如安装了弹簧般倏然落下,正中那块小岛。而小岛中间也泛起淡绿色的光,尽可能地化解着雷电的力量。

    连风和雪,都有了片刻的停息!

    几个呼吸后,两股能量同时消失,光芒也随之消减。李禛嘴角牵动,眼瞳倒映出这场战斗的结果。

    一颗树种静静地漂在海面上。它被剥去了所有外衣,孤零零地漂浮着。而天雷没有放过它的意思,连同海浪也躁动起来,想要将它就此吞噬。

    雷云再次凝聚,电光蓄势待发!电光石火间,它对准树种的方向,再次劈下!

    然而它晚了一步。

    在树种现出真容的瞬间,一道白色的身影飞速跃入海中,双脚在浮岛侧边借力一蹬,便如同一条灵活的银鱼一般,顷刻间便来到了树种的旁边!

    只见她指尖一勾,树种便被攥入她掌心,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机会。

    而在她彻底拿到树种的同时,惊雷也自天空中竖劈而下,实打实地击中了她。

    这道雷蓄了十足的力,狠狠地击在她身上,李禛只觉得手脚发麻,后背阵痛,连身体也沉重了几分,不自觉地朝着海底坠去。

    好在这股麻痹感只是持续了一瞬间。下一秒,李禛身形再次动起来,她扭身躲开第二道雷,快速朝着一边的浮岛游去。

    她的水性还不错,水波并没有影响她的速度。李禛躲过冲她而来的袭击,快速游到离她最近的浮岛,而后双手一撑,利落地上了岸。

    捏着手里的种子,看着盘旋在天空中,久久不散去的雷云,李禛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个东西,”她拿起树种,“我就收下了。”

    随后,不顾跳跃的雷电,她将树种塞入口中,一口吞了下去。而等待着她的,是雷电更愤怒的轰鸣!!

    李禛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

    “你以为我在怕你吗?”她笑过后,便抽出身后的刀,“想报复我?哈哈哈,来吧!可别告诉我——”

    似是听懂了她的挑衅,又似是被她体内的三颗树种叠加在一起的能量吸引!霎时间,天地间发出一种尖锐的鸣叫!

    那不是雷声,不是风声,更不是海声,那是天地、是世界发出的悲鸣,如同有千万道雷声、千万道风声掺杂在一起,所形成的鸣叫!

    不需要其他任何,光是这震鸣之声,就足以形成最强的攻击,声浪排山倒海般朝着李禛袭来——只有一招,它有且只有一招,也只需要一招,就足以将任何肉体凡胎碾碎成尘。

    “你不能。”

    李禛冷然地吐出后半句话。

    “就像三千年前那样。”

    她的刀光随着话语闪动起来,李禛纵身上前,在这凝成实质的震鸣中,在世界的压迫中,她的身影是如此渺小,就像是世间的一粒微尘。

    她挥动着刀,一如三千年前!

    黑色的宽大道袍被风鼓动,黑沉的双目闪过微光。三千年前的那一刻,李禛听到了来自世界残余的哀鸣。

    祂在哀切地恳求着什么,那声音充斥了她的脑海。

    我放你离开……你不想飞升吗?我放你离开……

    不需要!!

    于是,声浪就朝她袭来,世界的恶意加诸她身,所有的力量都挤压在她身上,修士的皮肤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自指尖寸寸爆开。

    不需要!不需要!

    李禛大笑着。她的筋脉断了一大半,但她还有灵气,还有元婴,还有神魂,还有身上的刀。

    灵气大量输送到丹田,压缩成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她的身体开始疼痛起来,但她不在乎!她的心中只有那样一个念头。

    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

    李禛道:“我没有疯。”

    她双手持刀,挥向面前的声浪!刀光与浪潮相接,发出短暂的爆鸣,紧接着,便是翻天覆地的震响!

    海面倾覆,天空沸腾,雷电发出刺耳的光亮,狂风闪出尖锐的怒吼!!所有声音都纠缠着,自爆的声音,人群的呼喊声,灵气相撞的声音,世界在吵闹之中沉寂!

    “序号:肆;数据代号……记忆导入数据……排异反应:无……”

    “是我吗?”

    “她自爆了!快离开这里!!快——”

    “快躲开!”

    “啊啊啊啊啊!”

    开始的声音。结束的声音。

    “不背叛……与真人无异。绝对控制权……”

    “不会逃跑、功能齐全。”

    “拥有……购买……认准……”

    “放心,李禛是我们手上最好用的刀。她绝对不会背叛的。”

    “她已经答应执行血肉天梯计划了。有她修补道基,我等飞升有望。”

    李禛肆意笑着,发出致命的一击。

    曾经这样的一击击碎了道基,击碎了无数宗门与家族的幻梦。

    “曾经叛出自己家族、杀害血脉至亲,传言以血祭刀、妄图以此种方式飞升的魔道修士李禛,是你吧?”

    “你认错人了。”

    “李禛,你是血肉天梯计划的最后一环。我们培养你,就是为了这一刻,你一定不要辜负师长的期待,知道吗?”

    “我知道了。”

    而现在,这一击再次指向祂!所有的光芒都在这一击下黯然失色,所有的轻视,都要被这一击所倾覆!

    “既然如此,你又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哦?”

    “师姐,你想飞升吗?你飞升后,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的。”

    嘭!!是什么声音?

    是她自爆产生的巨响,还是残破的世界所发出的、愤怒的鸣叫?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着。”

    “你是受神灵保佑的人,你一定会飞升!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

    都不是。那是她心跳的声音。一切的冲击、一切的震响,都在这样响亮的心跳声中结束了都不是。

    那是她心跳的声音。

    一切的冲击、一切的震响,都在这样响亮的心跳声中结束了。李禛的身体摔在海中,被柔顺的水波吞噬着、拉扯着,随波逐流。

    “李禛在那里!快把船开过去!她受伤了?”

    “喂,没死吧?别真死了吧?”

    “李禛。你记住了吗?重复一遍。李——禛——”

    “李——禛——?”

    声波消失了,自爆的余波也消失了,连盘踞于苍穹之上、常年不散的浓云都开始消散,罕见地破些许天光。

    回忆同海浪一起翻上心头,在上面凝出几串泡沫。那破晓的天光照在海面上,李禛陷在海中,仰头看着那明媚的日光,竟有些分不清。

    乔珠珠惊喜地看着她:“你果然没死。李禛?”

    李禛笑了笑,慢慢阖上眼。

    过去的事,她忘记了很多。只记得那似乎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但那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第163章 从前

    春日来临了。

    河中的水在暖阳的照射下逐渐融化,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冰。春水潺潺流过溪边的青石,日光毫无阻拦地落到河面上,投下一层清清冷冷的金光。

    八岁的李禛手持一把雪亮的匕首,静静地蹲在溪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流动的河水。

    匕首的柄被她握得温热,还带着些许凉意的风吹过她的脸庞。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身体一动不动,像是正在暗处观察猎物的猛兽。

    河水中传来轻轻的声音,一条青黑色的鱼顺着上面游了过来。日光照在它的黑色鳞片上,让那鳞片的边缘也泛起梦幻的光。

    它没有察觉到周边的危险,仍在闲适地游动着,离她所在之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电光石火间,李禛的手臂“噌”地刺了出去,匕首的尖端狠狠地穿透鱼鳃,将它钉死在水中。

    一缕缕污血从鱼鳃处冒出,血沫顺着水的流动附着在河边青石上。李禛拿起匕首,将穿在匕首上的鱼放了下来。

    她年纪不大,但下手干净利落,就像是为捕猎而生的一样。

    那条鱼被钉了个对穿,早已经死透,李禛神色不变,就半蹲在溪水边,用匕首刮去鱼鳞、刨去内脏,只留下可食用的部分。

    处理的手法十分利落,一看就知道,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猎物了。

    将鱼处理完,她便将鱼和匕首扔进手边的竹筐里,伸手洗去手上的血水。

    薄冰顺着水流冲过她的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李禛面不改色地洗净手,忽地皱起眉,头部猛地向左边一侧!

    “噗通!”

    一颗石子擦过她的发丝,落在小溪之中,扰乱粼粼的光影,激起一朵水花。李禛站起身,慢慢转过头。

    来者是一个男孩,大概是村民的孩子。他手里掂着一块石头,见她转身,便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没娘的孩子?”

    李禛有些不解:“你说我吗?”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李禛道:“可是我有娘。”

    男孩嘲笑道:“她才不是你娘,你就是那个疯女人捡来的孩子,这事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女人是个疯子,你被她养着,也是个疯子。”

    李禛绕过他,一手拎起装满猎物的竹筐,迈步就要离开。

    冬雪开化后,后山上的小动物也开始活动,她这一次收获了不少诸如蛇、兔子之类的小型猎物,竹筐拎起来沉甸甸的。

    男孩见她视自己如无物,顿时无名火起,一把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怒道:“喂,站住!你跟你娘一样,都是没人要——”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完。

    李禛比他还矮上一头,此时却十分灵活地摆脱了他的掣肘,另一只手飞速按上他的脖颈,如拎小鸡一般,拎着他向前狠狠一撞!

    只听一声闷响,溪边青石上便出现一抹殷红的血迹。男孩未说完的话被吞咽进肚子里,只剩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的后脑勺凹陷了一大块,身体变得绵软无力。李禛看了眼他的尸体,轻轻伸出手,他的尸身便跌入湍急的溪流之中,被溪水冲向远方。

    李禛看着尸体消失在视线尽头,便平静地收回目光,拎起背篓转身离开。她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对她来说,杀人和杀鱼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远处的村子中升起袅袅炊烟。穿过几棵只剩下干瘪柳条的垂柳,再向偏僻处走上一会,就能见到一间破旧的房子。

    这就是她的家。

    李禛推开木板门,走到有些破烂的房子中。吱呀的门声打破空气中的寂静,几秒后,里屋传来女人的声音。

    “你回来了?”

    李禛“嗯”了一声,轻手轻脚卸下身上的背篓,转身来到了里屋。

    里屋狭小逼仄,没有其他家具,仅有一张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她披散着长发,用手臂支着床板,支撑起半个身子。

    “今日猎到两条蛇、一只野兔和一条鱼。”李禛道,“可惜没有寻到大一些的猎物,不然可以用皮毛换一些药来。”

    李如青摇了摇头,颇有些冷硬地回答道:“你不用管我。”

    又问:“今日功课可完成了?”

    李禛道:“完成了。”

    李如青见她表情坦然,便点点头,用严厉的口吻说道:“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得修炼!修炼才是你的正路,你不应该为其余杂事消耗精力!”

    李禛道:“我知道。”

    她的母亲,李如青,从她记得她开始,就是这样一个严肃的人。

    听一些爱嚼舌根的村民说,李如青不是小陈村本地人,而是在很多年前从其他地方搬过来的。

    搬到小陈村的时候,她便是孤身一人,还怀着身孕。

    李如青出手阔绰,谈吐不凡,不少人猜测她是什么名门贵女,和情郎私奔却被抛弃,最后才辗转来到这个小山村的。

    无论他们如何猜测,李如青都没否认过,当然也没承认过。她不在意这些乡野村夫的看法,只认真地抚养她的孩子。

    教她战斗,教她修炼,教她一些在凡人看来,堪称神迹的手段。

    至今,已经有七年。

    李禛的实力一点一点地进步着,但李如青的身体却逐渐衰弱下去,像是一朵逐渐枯萎的花朵。

    她时常发烧,有时候还会说胡话,镇上的大夫请了几次,每次来都是唉声叹气。

    尽管如此,她还是严厉教导着李禛,无法亲自监督她修炼,便日日询问,确保她没有偷懒。

    虽然李禛并不是喜欢偷懒的人。

    简单将鱼料理了一下,吃过晚饭,天际已经攀上绯色云霞,天空中几颗星子时隐时现。

    李禛洗过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为了让她专心打坐修炼,特意留出的一个小屋子。

    她盘起腿,按照李如青的指导打坐,灵气熟练地从丹田涌出,浸润着全身的经络。就这样运行几个周天后,她听到院子外传来一群人的呼喊。

    李禛睁开眼,从木板床上跳下来,轻轻地打开门锁,将半个身体探出房子。

    在门外的路上,呼啦啦地走着一群人。他们身着粗布衣衫,手里拿着燃烧的火把,正在叫着一个名字。

    “二虎!二虎!”

    “陈虎——!”

    那群人一边呼唤着,一边向前走,很快就来到了李禛家。一个中年男人进到小院里,看着李禛:“夏、呃——你见没见到陈家二虎?”

    李禛正欲回答,忽觉一双手搭在自己的背上,便乖乖地闭上嘴,退到屋里去了。

    李如青从她身后的黑暗处走出来,她的面色在火光的照射下,显露出一种恶魂般的青白。

    “她不认识什么二虎。”

    中年男人见了李如青,便觉得平白矮了一头一样,面色变得有些尴尬。他干笑了一声,正要告辞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二虎找到了!”

    “在、在水里……”

    “二虎他娘!你可撑住啊!快去镇里找个大夫!”

    人群闹哄哄地吵嚷起来,中年男人来不及说句好话便离开了。见着众人离开,李如青抬手拴上房门,回过头看着她:“人是你杀的?”

    李禛毫不隐瞒地点点头:“是。”

    李如青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不为什么。非要说的话,就是因为他比较讨人厌。”

    这是个很充分的理由。就像蚊虫围着人嗡嗡直响,人大可以一巴掌将它们拍死,即使它们根本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危害。

    仅仅是因为它们讨人厌。

    李禛也就这么做了。她遵循着自然的定理,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愧疚,也根本不想烦死。

    李如青将她关进柴房,让她好好反思反思。

    柴房只有一个很小的门闩,以李禛的力气,只要轻轻踹上一脚,这破旧的门闩就会立刻四分五裂。

    但她并没有这样做。

    阴湿的房间里堆满了柴火,都是李禛在冬天前储满的。她躺在高高堆起的柴房上,仰望着上方。

    月光从破旧屋顶露出的空隙中落下,照亮黑暗的房间。在那狭小的缝隙里,她窥探到了满天繁星。

    她并没有去年冬天以前的记忆。据说是因为生了一场重病,所以忘记了。

    当然,那也不是非常重要的事。过去这东西没法更改,没法更改的东西,就算有,也只是徒留伤悲。

    李禛将身体蜷缩在柴火堆上,枕着月光静静地睡了过去。

    风冷了下来,天空中飞起了雪花,可月亮还是亮着,那朵乌云没能将皎洁的光芒遮盖。

    纷纷扬扬的雪穿过上方的漏洞,在月光下缓慢地飘了下来,轻轻地落到她的脸上,光与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朦胧的光晕。

    李禛睁开眼,月色便落入她眼中。黑暗中,她听到一声沉闷的响。

    她站起身,毫不费力地撬开柴门,朝着里屋走去。李如青摔在地上,她的发丝凌乱,张牙舞爪地扑开,像是交错的黑色藤蔓。

    李如青浑身滚烫,像是发烧了。她常年苍白的脸在烛光中漫上一层薄红,嘴里低声呢喃着什么。

    李禛侧过头,听了一会儿,却没听明白她到底在呼唤着什么。

    家里还剩下一些药,她找了些柴火给煎了,又给李如青喂下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如青恢复了神智。

    她的烧还没退,脸颊连同脖颈都是红的。但在这种潮红下,那双总是黑沉沉的眼,却迸射出一种明亮的光彩来。

    李禛道:“家里还有些钱。我去镇上请大夫。”

    “不必了。”李如青阻止了她,“我知道自己的情况。”

    李禛看着她。

    “我要死了。”李如青说道。她的语气中没有悲哀,只有解脱,“我人生短短四十载,从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活。但至少此时,我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第164章 师姐

    李禛问道:“因何而死?”

    李如青冷静回答道:“贪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能形容世界上的许多悲剧。李如青自嘲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到李禛手上。

    “但是我不后悔。”她说道,“或许我是错的,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拿着它吧。”

    李禛接过玉佩。玉是上好的玉,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便不是凡品。

    她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玉佩的一角,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李如青。或许此时此刻,她应该自然而然的悲伤神情,但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感觉到。

    悲伤、沉重,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如云朵般飘渺的虚无。这股情绪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她问道:“我该做什么呢?”

    听到她的问题,李如青哈哈大笑起来,那张总是布满愁云的脸上, 第一次出现这样神采飞扬的表情。

    “飞升。”

    李禛歪着头。李如青的笑声愈发响亮,那声音就这样传入她的耳中,萦绕在她的心头,像是一记永远响着的警钟。

    “飞升!你是受神灵保佑的人,你一定会飞升!”她看着她,用枯瘦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右手,“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李禛没有回答。

    牵着她手腕的手忽然有了力气,捏得她手腕发疼,几乎要把她的腕骨彻底捏碎。

    李如青从她的沉默中察觉到了异常,不停追问道:“你记住了吗?”

    李禛伸出左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抱歉。比起飞升,我更想弄明白,什么是‘活着’。”

    人们将活着的存在称之为“生命”。可李禛拥有“命”,却不知何为“生”。

    若只会听从别人的吩咐,那她永远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她拒绝了。

    即使听到拒绝话语后,李如青的表情令她永生难以忘怀,但李禛从未改变自己的意志。

    李如青死了。

    失去一个相依为命的人,并未对李禛产生太大的影响。她的生活仍旧是那样的简单——打猎,抓鱼,修炼,简单而普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她九岁的时候,一个修士打扮的人,拿着李如青的画像来到了小陈村,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李禛。

    那名修士实在讨人厌,对她呼来喝去。因此见面没多久,李禛就折断了他的一只手,在那之后,修士就老实了下来,不敢再有任何放肆。

    李禛跟着他离开了小陈村,去到了更加热闹、更加繁华的世界。属于修士的世界。

    她第一次踏入李家。

    别人告诉她,李如青是现任李家家主李如泊的妹妹,后来离开了家族。但既然她已经死了,那家族也不想追究她的过失,只想将她留下的遗孤接回家族抚养。

    李禛没有刻意去想这套说辞的真假。

    反正,她就这样回到了李家,成为了李家的子弟。

    当然这一过程并不是那么顺利,旁人的轻视、欺凌、踩高捧低从来都少不了。但说实话,她的舅舅李如泊对她还算不错,虽然这种不错,是带有别样目的的。

    来到李家的第二年,李禛意外得知了关于血肉天梯计划的真相。

    四千年前,修士间的战争导致神树衰落,世界基石受损。因为是外力导致的衰弱,神树还未能挑选好继任者。

    于是在几百年的时光中,一系列的灾难降临,有天赋的新生儿不断减少,更致命的时,飞升之路似乎也被阻断,千年过去,没有一个修士成功飞升。

    宗门的力量崛起,曾经在修真界占据主导地位的世家不断衰弱,而继任神树的成长却需要时间。

    他们不确定自己青黄不接的家族能撑过这段时间。于是最强大的几个世家联合在一起,想出了这个计划。

    用强大修士的力量,去修补损毁的世界基石,也就是神树。

    世家们底蕴充足,竟联合在一起,真的想出了一个献祭的法子,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肉天梯计划”。

    开始,他们只是在民间搜罗有天赋的苗子,培养他们到一定境界,再威逼或哄诱他们填道基。

    但这些人只有金丹、元婴境界,填了许久,都没把神树修补好。正当世家为了这个计划焦头烂额时,一个想法忽然从他们脑海中升起——

    金丹不够,元婴不够,那即将飞升的修士呢?总该够了吧?

    但有飞升资质的修士,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他们总不能将自家的老祖添补进去吧?

    正在此时,李如泊想起了一个预言。

    日月明山的人,对他的妹妹李如青做出的预言。他说,李如青的女儿必将得证大道。

    给李如青卜卦的,是日月明山的厉害人物,不太可能出错。李如泊欣喜若狂,令人四处追查李如青的下落。

    如果她有孩子,便将孩子一起带回来;如果没孩子,就让她一直生育,直到生出一个能证道的女孩。

    但当他们找到小陈村时,李如青已经死了。于是,李禛被带了回来,成为了血肉天梯计划的第87位执行人。

    一名注定要飞升,又注定飞升失败的执行人。

    为了保持她的忠诚以保证血肉天梯计划顺利完成,世家们使用了无数方法,打压、怀柔、更改意志的功法。

    李禛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对他们的话语和行为提出任何质疑。

    世家们以为自己成功了,便放松了对她的警惕,并将她带到了神衍神天学习,让她接受更好的教导、从而更快飞升。

    在那里,李禛认识了她的师弟郁非白。

    那大概不是多么美好的相遇。郁非白身后跟着他家族的人,李禛身后则是跟着李氏的人。郁非白的家族派人是为了保护他,李禛家族派人是为了监视她。

    郁非白下山,李禛上山。两人在山路上擦肩而过,郁非白侧头看向她,但她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准确来说,她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郁非白很喜欢这位高傲的师姐。当时李禛已经在修真界崭露头角,成为公认的天才修士,郁非白就总是跟在她身后,也不主动说话,只是偷偷望着她。

    时间长了,就相识了。

    与此同时,家族方面确认了对她的掌控力和她的实力之后,对她披露了“血肉天梯计划”的一部分,并试图让她认为这是“正确的”“为了全修真界的”“功德圆满的”行为。

    在他们看来,李禛就是一枚沉默而忠诚的棋子。只要将她放到固定的位置,她便不会有丝毫叛逆,只会忠实地执行着棋手的命令。

    但遗憾的是,他们看走眼了。

    他们面对的不是一枚任人施为的棋子,而是一位更高明、更凶狠的棋手。这名棋手精于伪装、善于忍耐,并且敢于利用一切能利用的。

    就像是她利用一无所知的郁非白,向世家传达了一个“绝对忠诚”的信号。

    听过“血肉天梯计划”的内容后,李禛毫不迟疑地表示自己愿意,但希望自己重铸道基时,能让足够多的修士来观礼。

    世家听到她的要求后并未多想,毕竟从她的日常表现来看,李禛是一个很爱出风头的人。

    人都要死了,出一出风头又能怎么样呢?

    李氏开始广发邀请函,邀请所有中大型世家和宗门,前来观看李禛的飞升大典。

    修真界千年未有人能飞升,因此飞升大典的消息一出,便引起了所有修士的注意。那段时间,走在修士来往的街道上,经常能听到李禛的名字。

    此番盛况空前。但身为主角的李禛,却从不关注事件的进展,反而像是一名旁观者。

    计划的前一日,她站在高高的断崖上,仰头望着高悬于空中的明月。皎然月光落在她身上,轻风吹拂她的衣袍,将远处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郁非白坐在她身边,抬头看着她。

    “师姐,你想飞升吗?你飞升后,会不会忘了我?”

    李禛迎风而立:“不会的。”

    “真的不会吗?”

    “真的不会。”

    “那我也不会忘了你。”

    李禛没有回答。

    郁非白又问:“师姐,你不高兴吗?”

    李禛坐到他身边:“有什么不高兴?”

    “我不知道。”他倚靠在她肩膀上,“你好像总是在思考着什么。你在想什么呢?”

    李禛微笑地看着他。半晌后,她才轻轻开口,声音随着夜风飘落:“郁非白,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不是真实活着的人?”

    郁非白想了想:“大概……有吧。”

    其实没有。他只是为了让李禛开心一点,才这样说的。

    李禛也不戳穿他。她用指尖摘下落在郁非白肩膀上的落叶,看着树叶枯黄的边缘,微微摇了摇头。

    “那你是为什么活着呢?”

    他甜蜜且不假思索地说道:“为了师姐。”

    李禛被他的说法逗笑了。她伸出手,一朵由灵气凝结成的白色花朵便出现在她的掌心。

    “送给你。”

    郁非白美滋滋地接过花,当晚做了一个和李禛双双飞升,永远在一起的美梦。

    然后第二日,他的幻梦便被一场爆炸彻底撕碎。

    ——那是一场规模极大的爆炸。

    原本说好要飞升的李禛,选择了当场自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神树被她自爆波及,直接走向死亡,而那就是一切的结束与开始。

    修真时代的结束。

    末法时代的开始。

    而在那一场爆炸中毁灭的不仅仅是神树。

    七个大型家族,二十八个中型世家,九个中型宗门,都在她的自爆之下彻底覆灭,观礼现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但离她最近的郁非白,却带着一身伤活了下来。

    为报复他的师姐,活了下来。

    第165章 离天空最近的她

    没人知道李禛那日为什么要自爆。

    但无论如何,整个修真界算是葬送在她手上了。

    几个大型宗门由于比较谨慎,加之底蕴深厚,只是元气大伤,到底没有在那场爆炸中覆灭。

    反倒是其他几个世家,本身就开始衰落,遭遇这事后更是一蹶不振,没几年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几个宗门本就对世家的谋划心里门儿清,只是这事对他们也算有利,因此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后来得到了世家留下的遗产,他们进一步了解了这个疯狂的计划。

    他们凑在一起研究了许久,得出结论——李禛本就是抱着与世家同归于尽的想法自爆的,他们和神树只是被波及的。

    这个结论有人能接受,有人接受不了。不过无论如何,事情已经过去,神树灭亡后,等待着他们的,是更加艰难的生存环境。

    李禛死了,但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却不会到此为止。

    五大宗门接手世家的势力后,第一件事,就是选择粉饰太平,将“血肉天梯计划”彻底隐瞒下去。

    他们需要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应对这场自爆。

    于是,李禛早就入魔、以血祭刀的消息就这样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宗门完全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好,反正人已经死了,又不会跳出来戳穿他们的谎言。

    仙路断绝的锅也扔给她背,毕竟修士战争引起神树衰落是件不体面的事,总需要一个罪魁祸首。

    况且,李禛在“神树毁灭”这一件事上,也确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也不算冤枉她。

    这个消息传开后,整个修真界一片哗然,已经死在自爆下尸骨无存的李禛,也被冠以“罪天人”的称号。

    几大宗门被她的行为震慑,也不敢轻举妄动,再乱研究什么东西,修真界度过了一段风平浪静到诡异的时光。

    但时间一长,这件事到底还是被遗忘了,无论是宗门还是其他修士,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她。

    有关李禛和血肉天梯计划的情报被彻底封存,以至于后世遗忘了她的名字。

    而宗门取代世家,成为修真界主流势力后,当初摆在世家面前的难题也同样摆在他们面前。

    那就是,依靠灵气修炼、长生的修士们,该以何形态在末法时代活下去?

    变为普通人当然也可以,但作为普通人活着,就意味着这世界不再需要宗门存在了。

    宗门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想要掌控世界,保持自己的超然地位,成为权力的掌控者。

    他们选择发展科技——一种新的垄断力量。这种垄断比千百年前的功法垄断更容易、更彻底。

    毕竟普通人没有修炼功法照样能活,但在科技至上的时代,没有了科技,就好像同时失去了视觉、听觉和触觉,被放逐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之中。

    不得不说,宗门的判断极富远见。在研究出各种新东西后,这世界便朝着他们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他们的权力一直持续了千百年。

    直至今日。

    他们得意忘形,忘记了历史的教训,即将再次品尝到三千年前的苦果。

    “太阳……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太阳。”

    感叹的声音顺着海风飘到李禛的耳边,她眼睫微动,轻轻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浅蓝色的苍穹。

    日光投入到她的眼底,像是落入深深的潭水中,在水面上漾起潋滟的波光。李禛感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仿真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烫。

    她转了转头,看向四周。她正躺在一艘船的甲板上,周围有不少人趴在栏杆上,打量着金光粼粼的大海。

    “你可算醒了。”

    乔珠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阵皮靴踩踏甲板的声音过后,她的身影出现在李禛前面,阴影挡住了她的半个面庞。

    “我昏过去了?”

    “你睡过去了。”乔珠珠蹲下身,从上方看着她。李禛注意到,她有一只眼圈青了。

    出于对同事的关心,李禛问道:“乔副监狱长,你的眼睛怎么了?谁袭击了你?”

    “叫我船长。”乔珠珠道,“至于眼睛,是你打的。”

    她说着站起来,倚在一边的栏杆上,右脚脚尖点着地面,发出一串“哒哒”的声响,显然不爽极了。

    “风暴过后,你漂在海上,是我冒险把你搞上来的,结果你这家伙恩将仇报。”乔珠珠指着自己的左眼,“打了我一拳。我就只能把你扔在甲板上晒太阳了。”

    李禛干笑两声,从甲板上站起来。

    她的衣服在落海时已经湿透,又被海风和阳光烘干了一些,现在皱巴巴地贴在她身上,令人浑身不适。

    李禛扯着黏在一起的头发,看向远处的海面。在日光的照射下,平静的海面反射出清透的蓝色,远远看去,像是蔚蓝的天空。

    “我睡了多久?”

    “三个小时。”乔珠珠侧头看着海洋,“现在是中午,太阳也出来了。自从在实验室醒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太阳。”

    自她醒来已经过了半年。这半年中,乔珠珠大部分时候面对的,都是黄沙、海雾、铁笼。所有与自由相悖的一切,都令她心生厌烦。

    李禛道:“照这么说,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人不是更可怜?他们连活着的植物和动物都没见过。”

    或许一些富翁能人工培育植物,但那种虚弱的东西,又怎么算得上是活着?

    “是很可怜的。”乔珠珠说道。

    她看向另一侧的栏杆处,在那里聚集着不少原住民,他们微仰着头看向天空,即使眼睛被太阳刺出泪花,也不愿移开目光。

    “但现在,你我也是这样的可怜人了。”

    乔珠珠叹了声,很快就整理好心情,对她道:“我带你去换身衣服吧。”

    船上的淡水储备充足,李禛简单洗了个澡,冲去了身上和发间凝结的盐粒。乔珠珠给她找了件衣服,是海员的制服。

    李禛用智能烘干机将身体烘干,套上这套黑色的制服,慢慢走出浴室。船舱里没有什么人,大概都跑出去晒太阳了。

    “要吃点东西吗?”乔珠珠问道,“船上有一些肉干……虽然也是合成的,但比监狱里的味道好得多。还有香菜口味的食用营养液。”

    “营养液就算了吧。”李禛撕开绿色的包装,将肉干塞到嘴里,“味道还可以。”

    乔珠珠还在卖力推销她的营养液:“你真不试试?你一定会后悔的!”

    李禛接过她手里的塑料瓶,看了眼标签:“营养液的商家给你钱了吗?”

    乔珠珠“嘁”了一声,把营养液夺回来:“不喝还我。”

    肉干也不知道添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吃了两块,就有明显的饱腹感。李禛将袋子重新封口,又看向乔珠珠:“明如嫣人呢?”

    乔珠珠努努嘴:“在最里面的房间。”

    李禛惊奇道:“她不出来晒太阳吗?”

    她毕竟被关了那么久,李禛以为明如嫣这辈子都不会想待在封闭空间里了。

    “可能阴暗蟑螂适应不了外界的明媚阳光。”乔珠珠凉凉地说道。

    她和明如嫣互相看不顺眼,因为明如嫣总是阴森森的,所以她将其称之为“阴暗蟑螂”。

    一提到明如嫣,乔珠珠才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她让你醒来之后立即去找她。”

    “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很着急。有够烦的。”乔珠珠拿着香菜营养液站起身,“你快去找她吧,不然她又要磨叽起来。”

    李禛点点头,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过去。去的路上,她蹙起眉,开始思考明如嫣找她的原因。

    明如嫣其实是个很会伪装的人,也善于在逆境中隐藏。之前她在李禛面前处于劣势,却还能装模作样隐藏真实信息,足以见其城府。

    光从这一点来说,她和李禛其实很像。

    但不同的是,明如嫣更为谨慎,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而李禛,相对而言要莽撞得多,只要想到,就会不计后果地去做。

    所以明如嫣很少露出急切之态,就算有,也是刻意装的。在利益场上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掩饰自己的意图,在这一点上,明如嫣做得很好。

    那究竟是什么事,使她在乔珠珠面前,展露了急迫的神态呢?

    李禛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测,却没有继续向下想。走廊不长,她很快就来到明如嫣的房门前,扬起手敲了三下门。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在走廊声回响。下一刻,门被从内侧拉开,显然门内的人已经等敲门声等了许久。

    明如嫣从内探出身体,看见是她后微松了一口气,让出一条路示意她进来,而后反手锁上门。

    看见她的动作,李禛眸光微闪,却没有阻止。

    或许是因为逃脱了笼子,明如嫣看起来精神奕奕,连黑沉沉的眼睛也多了几分光芒。

    她捋了捋头发,扬声道:“死跳蚤让你来的?她可真够慢的,除了会跳没什么优点了。”

    跳蚤指的是乔珠珠。

    李禛道:“我刚醒。”

    “刚醒,然后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吃了饭,又和死跳蚤聊了一会儿天。”明如嫣道,“你领子上还有肉干的渣。”

    李禛低头一看,果然在衣服的褶皱处有一点残渣。她不在意地抖了抖衣襟,道:“所以你很着急吗?找我有事?”

    明如嫣看她一眼,微笑道:“也没有很着急啊,就是想和你喝杯下午茶。”

    这副拿乔的模样,李禛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因为钥匙?”

    明如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转瞬间恢复正常:“呵呵,钥匙……你说得没错,的确是因为钥匙。”

    第166章 钥匙

    但她却没有顺着话题说下去,而是伸手给李禛倒了杯茶。浅棕色的液体从壶嘴中倾倒而出,落在李禛面前的杯子里。

    李禛晃了晃杯子:“茶叶?”

    明如嫣嗤笑一声:“加了各种添加剂调出来的味道。不过即使如此,这东西也价值不菲——在我那个时候。”

    说着,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现在嘛,不知道。但我估计差不多。有些东西的价格,是不会因技术发展而降下来的。”

    李禛啜了口茶水,便将杯盏放下:“无论贵与不贵,都掩盖不了这东西难喝的事实。这就是你要说的?”

    明如嫣道:“你想要钥匙吗?”

    她的话题忽然拐了一百八十度,从茶转到钥匙上,只是语气仍旧淡然,仿佛还是在闲聊茶叶的价格。

    李禛道:“如果我说我想要,你就会将你家祖传的钥匙拱手让人?”

    若真这么简单,明家就不会被灭门,明如嫣也不会被关进白塔监狱,更不会蹉跎53年。至少在明如嫣看来,这东西是很重要的。

    但对于李禛来说,钥匙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她不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去换什么钥匙,也就是说,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不具备成立的条件。

    明如嫣道:“最开始我家祖辈不将钥匙给天门台,是想给明家留一条后路。后来明家被灭了,我也不想将这东西送给自己的仇人。”

    李禛道:“你这么有操守?”

    明如嫣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道:“当然,这东西是我东山再起的倚仗,也是保证我不被天门台杀掉的护身符。”

    其实对于这两把钥匙,明如嫣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一方面,是它们让她在监狱苟活下来;另一方面,也是它们,引得天门台对明家动手,害她受牢狱之灾。

    “你现在从监狱里出来了,留着它们准备东山再起吧。不过看在我们当过一段时间同事的份儿上,我可以额外赠送你一个消息。”

    “什么?”

    李禛站起身:“几个月前,我和日神打过一场之后,她就失踪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天门台找到了。”

    明如嫣惊叫道:“什么?!”她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这样失态的表情。

    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惊讶于“日神失踪”,还是惊讶于“李禛和日神战斗过”。

    “至于月神,我在遇见你之前,没听说过他的名字。”李禛看着明如嫣,“如果我没记错,你那两把钥匙不能远程操控。”

    如果没有锁,钥匙就没有任何意义。能操控的人都不见了,明如嫣手中那两把钥匙,也不过是两块粗糙的废铁。

    等等。

    正想到此处,李禛忽地愣了一瞬。一道电光猛然从脑海中划过,击穿所有的迷障。

    她突然想到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一件事。

    如果受技术所限,钥匙不能脱离日神太远,那是不是意味着,曾经在飞舟上的时候,有一把钥匙控制着日神?

    ……那个脑满肠肥的监督人!

    联想到监督人那恶劣的态度、对日神毫不掩饰的轻蔑,答案几乎瞬间出现在脑海中。

    而跟着日神一起行动的那些家伙,不是为了协助日神的,而是保护监督人的!

    但监督人已经死了,飞舟也在雷暴中坠毁了……钥匙呢?也被雷暴毁灭了吗?

    那天的日神,是真的没能躲避雷暴吗?还是说,日神其实是借她的手毁灭了钥匙,脱离了天门台的掌控?

    一个猜测逐渐在脑海成型,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李禛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毕竟日神看上去沉默又冷酷,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任何异常。若非她从明如嫣这里知道了钥匙的事,恐怕很难想到这是日神的金蝉脱壳之计。

    这样的家伙脱离了天门台的掌控,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几百年来都没有露头的月神……

    明如嫣见她神色微变,便问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反正这点事也没什么好保密的,李禛就将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叙述了一遍。

    听完她的讲述之后,明如嫣也神色凝重起来。

    李禛问道:“如果是我想的那样,那日神为什么要借由我手除掉监督人,而不是亲自动手?”

    明如嫣斟酌一瞬,才道:“可能是天门台吸取了日月明山的教训,对钥匙下了什么禁制——比如限制日神对钥匙持有者生出恶意等等。”

    虽然现在已经是末法时代,但几大宗门的修真功法还是完整地传承了下来。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手段。

    李禛点点头,对明如嫣的说法表示接受。不过很快,她又有了其他的疑问:“那么在日月明山覆灭事件中,日神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在明如嫣的叙述中,是月神覆灭了日月明山,而日神当日正巧在远方执行任务。

    如果日神也赞同覆灭计划,那她应该也会作为战力参与其中,月神也不会特意挑选她不在的日子动手。

    而且月神拿走了自己的钥匙,却没有拿走姐姐日神的钥匙,而是任由天门台得到了日神的控制权,怎么看也不太合理。

    明如嫣想了想:“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太爷爷的笔记里没有提到过这件事,她当时应该是不在吧。不过他倒是提过一嘴日神和月神的关系。”

    日神和月神虽为姐弟,但关系实际上是不太好的。当然这不是她们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设定。

    这两人被设定的性格就是互相排斥、厌恶的。

    两个强大的人造人,如果关系如胶似漆,才让人不放心呢。

    明如嫣的太爷爷,当时日月明山的小弟子,在回忆录里这样描写这对姐弟的关系:

    “日神和月神的关系就像日与月一样,永远不会同时出现。”

    “日神的性格很好,对弟子们有问必答。陈师弟问她人造人是什么感觉,她说就是人类的感觉。陈师弟又问她,不是人类怎么知道人类是什么感觉。日神第一次没有回答。”

    “日神喜欢看书,看的都是一些诗歌。大家都说她是附庸风雅,人造生命这种充满匠气的东西,又怎么能读懂诗歌中的灵气呢?”

    “月神喜欢盯着地上的蚂蚁,那时候蚂蚁还有很多。我不太敢和他说话。”

    “他们从不见面,就算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老师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但我觉得日神和月神的关系没有那么差。”

    说到这里,明如嫣就停了下来。

    李禛问道:“为什么说她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差?”

    明如嫣道:“我太爷爷的回忆录在大火中烧毁了一部分,我只读过一点。不过既然他说两人关系没那么差,想来也是有缘由的。”

    李禛笑了笑,拉开椅子,坐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撑着头看向明如嫣:“其实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

    “的确没那么重要。”

    李禛道:“重要的是,那两把钥匙放在你手里,只会成为烫手山芋。”

    白塔监狱在囚禁了明如嫣的同时,也充当了她的保护罩。知道钥匙存在且觊觎钥匙的人无法横跨大海,来到白塔岛。

    但现在,她亲手参与打破了这个保护罩,来到了外面的世界。与之相对的,那些被隔绝掉的麻烦,也会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天门台会对她出手;疑似摆脱控制的日神不会放过这把备用钥匙;还有同样不知所踪的月神,说不定也盯上了明如嫣。

    一旦明如嫣来到陆地上,等待着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明如嫣知道这点吗?

    她当然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她才如此急切地需要李禛。

    “如果你还留在权力顶峰,还能和那群人周旋一二。但现在,你什么也没有。”李禛道,“你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明如嫣看着她,默不作声。

    “我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我能够对抗天门台,和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日神月神。”

    李禛啜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自舌尖漫开。

    “同时,我并不向往权力,也不可能与天门台和解,也就不会挡你的路。所以你找到了我。”

    明如嫣抬起头,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你说得对,但我并没有欺骗你的意思。你知道的,合作和欺骗,永远站在两个相反的方向。”

    “没错。”李禛笑了笑,“你不打算欺骗。你只是太贪心,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东西。”

    明如嫣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没错。”

    她总是想要很多,但人不就是这样的吗?既要这个,又要那个,正因为这样的贪婪和“既要又要”,人类的文明才得以发展。

    明如嫣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使了个小伎俩,然后被戳穿,仅此而已。

    “我想报复天门台。”她坦然说道,“为了我死去的家人,也为了我在狱中蹉跎度过的53年。”

    李禛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但他们现在掌握的技术,恐怕已经超过我的预估了。光凭我一己之力,什么也做不到。”明如嫣接着说,“我把钥匙给你,你推翻天门台,怎么样?反正你本来也要这么做。”

    李禛笑了一声:“谁和你说我要推翻天门台的?”

    明如嫣道:“所以钥匙,你要不要?”

    李禛定定地看着她,明如嫣毫不胆怯地与她对视。日光从百叶窗中投进来,散发着明亮而温暖的光芒。

    半晌,她才绽放出一个笑:“要。”

    第167章 树种的下落

    李禛有预感,日神和月神,这对神秘的姐弟还会再次出现,说不定会与她成为敌人。

    届时,这两把钥匙,说不定会成为解决问题的关键。

    就算没用,也没什么关系。正如明如嫣所说,她不可能和天门台站在统一战线,而天门台,也永远不可能放过她这个威胁。

    她和天门台,本就站在天秤的两端,谁的重量更大,谁的底牌更多,谁就能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李禛问:“钥匙在哪里?”

    “不在我身上。”明如嫣抿唇微笑,“我不可能把钥匙放在身上,那太危险了。”

    “你把钥匙藏起来了?但距离你被抓进监狱,已经过去53年了。”李禛看着她,“你确定钥匙还藏在原来的位置?”

    明如嫣胸有成竹道:“当然。并且出于保险起见,我将两把钥匙放到了两个不同的地方。一把在真武道宗控制的武神城,一把在灵格天宿治下的灵源城。”

    将两把钥匙分开存放,也算是给自己的命上了个保险。

    李禛手指轻敲玻璃茶几:“船只应该会在武神城靠岸吧?我们先拿哪一把?”

    武神城是这附近唯一能停泊船只的港口,其他地方都是荒区禁地,无法靠岸。

    虽说大剌剌地停靠在大城市边上有些危险,但为自由,犯人们还是愿意冒些风险的。

    明如嫣却道:“暂时不管武神城的钥匙,拿灵源城的那一把。”

    见李禛有些疑惑,她停顿了一瞬,解释道:“武神城的城市中心在另一侧,港口只是边缘地带,距离藏钥匙的地方很远,想要几乎要横穿整座城市,贸然行动,很容易被他们注意到。”

    一旦白塔岛毁灭的事情被发现,最先行动的便是离白塔最近的武神城。若被他们提前发现钥匙所在,横插一脚,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况且比起武神城的钥匙,我更担心灵源城那把。”明如嫣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你之后打算怎么安排?”

    李禛思索一瞬:“我现在居住在涅槃城,打算先回去看看。”

    明如嫣又问:“那些犯人呢?”

    李禛笑了笑:“各奔东西喽。”

    现在船上的,并不是全部的犯人。李禛对白塔监狱囚犯们的死活是无所谓的,也不打算将她们收拢成自己的势力。

    她不是领袖,也不想当什么领袖,更不想为其他人的选择而负责。她是个独行侠,偶尔有两个合作者,仅此而已。

    李禛本来甚至谁也不打算带。不过乔珠珠和她提起这件事,她就将事情交给她安排了。

    乔珠珠对照着犯人名册,将相对无辜的人挑了出来。这样的人并不多,但乔珠珠还是细细筛选了一番,并将这些人带上了船。

    被带上船的大概有不到四十人,包括两名狱警。最开始接待李禛那位年轻狱警也在其中,因为对囚犯态度不算恶劣而逃过一劫。

    剩下的人,都随着白塔岛一起沉没,彻底留在了这片海域中。

    “你不打算用这些人?”

    李禛耸耸肩:“不是很需要。你想把她们带走吗?”

    明如嫣苦笑道:“我现在都自身难保了。”

    李禛见她又是这副模样,嗤笑一声。其实众人的情况远没有明如嫣说的这么糟糕。

    白塔岛常年孤立海外,即使她闹出了不小动静,天门台也不会第一时间发现。

    乔珠珠刻意控制了船只航行的速度,保证到达港口的时间在深夜时分。李禛来时观察过,这个港口少有船只出海,管理松懈,只有少部分工作人员值班。

    到时候,只要稳住工作人员,把船只一烧,众人便可以逃之夭夭了。

    白塔岛现已沉入海底,天门台也无从核对到底有多少人活下来。加之现在整容技术发达,犯人们大可以换个样貌,弄个新ID,重新逍遥自在。

    明如嫣这家伙很明显是在卖惨。不过李禛也不戳穿她,只是将茶盏放在桌上。

    “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什么?”

    李禛道:“你去投奔你侄女吧。”

    明如嫣讶然:“我侄女?她活着?”之前李禛说起这件事,她还以为她是随口开玩笑。

    “可能是你侄女。”

    李禛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一手扒开百叶窗。阳光透过窗子的间隙,在她脸上投下金色的光斑。

    “我也不清楚。但她那边很缺人,尤其是缺你这种技术型人才。”她挑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如果是你,不管到底有没有关系,我想她都很乐意认下你这个‘姑姑’。”

    毕竟明姐那边好像真的很缺人,不惜和灵格天宿对着干,也要将周昀昀给带走,为此还给了李禛一大笔好处。

    明如嫣和周昀昀擅长的并不是同一个方向,但李禛相信,明如嫣同样有能力让捕蝇草为她付出代价。

    闻言,明如嫣傲然笑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认下我这个‘姑姑’。”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瞬,目光投向散发着光芒的百叶窗,随口问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总不会是在给天门台做事吧?”

    李禛放下手,任由窗子合拢:“你可以亲自去问问。”

    至于她,她可完全不想掺和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什么明如嫣,什么明姐,和她有什么关系?能将这个可能性说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听到她的话,明如嫣似乎想到了什么,目露幽光,若有所思,也没有再多问。

    李禛见没什么好说的了,便扬了扬手,转身出了门。

    穿过寂静的走廊,又拐了个弯,李禛便见到了乔珠珠的身影。她看到李禛出现,便走到她面前:“明如嫣和你说完了?”

    “说完了。”

    乔珠珠道:“她一定说了些没意思的废话。”

    李禛笑道:“算是吧。”但她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谈的意思,只是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不用在驾驶室盯着开船吗?”

    乔珠珠摆摆手:“用不着。他们不敢乱来的。”

    说着她转过身,和李禛并肩朝着甲板的方向走去。

    “况且我切断了一切能联系外界的信号,他还能把船开到哪里去?就算他们敢……”乔珠珠笑了笑,“我已经学会了控制船只,可以随时取代他们。”

    不得不说,她办事还是靠谱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船舱,来到了甲板上。正午时分,阳光更加炽热刺眼,但甲板上仍是站了一些人。

    见到李禛出来,有不少人都缩了缩脖子,不动声色地向一边退了退,让出了一小块地方。

    “她们有些怕你。”乔珠珠说,“看到你毁灭白塔之后,她们连你的名字都不敢提。”

    这也是人之常情。

    乔珠珠不觉得她们很怂,正相反,她十分理解她们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看着岛屿四分五裂,看着曾经囚禁自己的监狱轰然倒塌,再看着那巨浪倾覆、天地倒悬,面对宛若末日来临一般的景象,没人能面色如常。

    即使是自诩见多识广的乔珠珠,和向来不喜形于色的明如嫣,都在那一刻变了脸色,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说到此处,乔珠珠用余光去看她的脸色,却见她神色平静,毫无得意,不由得又摇了摇头。

    “我真不懂……”后半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只有这四个字静静地飘散在风中。或许连乔珠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在甲板待了一会儿,李禛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房间原本是那位富家子弟肖怀羽的,因其娇气又挑剔,所以房间被布置得格外华丽。

    现在倒是被她捡了个漏。

    李禛坐在一边的藤椅上,慢慢摇晃着,微微阖上眼,开始整理此行的收获。

    她不远万里来到白塔监狱,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到树种。这一个目标已经超额达成,甚至还意外得知了日神和月神的事情。

    李禛开启内视,感受着自己体内的灵气。第三颗种子被她吞掉,现在已经在她体内,只待她将其彻底吸收。

    现在她体内,已经有了三颗种子。一颗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颗矿坑下得到的,一颗监狱获得的。

    李禛根据自己现在掌握的力量,粗略估算了一下,发现还有大概六颗种子自己没有收集到。

    六颗。

    李禛想着这个数字,逐渐陷入沉思之中。

    虽然她在醒来这半年内,已经得到了三分之一的树种,但这东西其实并不好找。

    抛去那颗不知来历的种子,其他两颗树种都是流落在外,产生了某种异常,才意外被李禛注意到。

    那其他种子呢?

    她之前也用灵脑搜索过,但并未发现还有什么地方也存在异常。遮掩灵气的方法太多,若树种流落到荒区那种灵气紊乱、人烟稀少的地方,的确不容易被人发现。

    况且,就李禛所知,日环食也在收集树种。而天门台虽没有刻意收集,但显然也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

    若剩余的六颗种子落在他们手中,被他们用特殊方式保存起来,就像是那支“生命之轮”一样,那么李禛也很难好运地找到它们。

    她需要知道其余树种确切的位置,然后抢先把它们收集起来。

    但这又是另一件难事了。

    她需要更准确、更快速的信息源。

    李禛指尖急促地点了点桌子,发出轻轻的声响。她拧起眉毛,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没能得出什么答案。

    罢了。

    她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挡住眼底的思绪。

    这件事急不得,还是需要循序渐进,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上一世,她不就是因为太莽撞、太着急,才导致了最后的失败吗?

    第168章 荣归故里

    战斗的余波将周边的乌云全部消解,是以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波折。阳光灿烂地落下海面上,太阳的光辉令所有人的心情都舒畅起来。

    一直到翌日,载着众人的船缓缓驶离白塔海域,那明媚日光才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海雾。

    航路上时而出现一些礁石,幸而船长和乔珠珠都经验丰富,总算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这片危险的区域。

    凌晨一点左右,天空飘起来小雨。一束光穿过细密的雨丝,落在海面上,留下一片如银色鱼鳞一般的波光。

    李禛穿了件黄色的雨衣,站在甲板上,抬眸朝前看去。在那束光芒的光源附近,她看到了点点灯光。

    “是港口。”乔珠珠走到她身边,语气复杂,“我们快到了。”

    李禛靠在栏杆上,看着离众人越来越近的灯光:“让他们做好准备。”

    乔珠珠道:“我知道。”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伫立在海风中,静静地享受着这段来之不易的安宁时光。

    船很快停在港口,李禛将双手拢在雨衣宽大的袖子里,俯视着下方的陆地,没有动手。

    有等候在港口的工作人员拿着手电筒走上来。他们穿着黑色的雨衣,雨衣上印着天门台的标志,看样子是想过来盘查。

    几名囚犯披着雨衣,从船上跳下,和工作人员打成一团。工作人员全无准备,还没来得及叫喊,就被打晕了过去。

    牛毛细雨从灯光前飘过,在地上积起小小的水洼,雨丝落在雨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个港口已经处于半废弃状态,人非常少。众人平安无事地下了船,连带着船长和原本的海员也被五花大绑着带了下来。

    乔珠珠指了指这些人:“他们怎么处理?”

    到底也相处了几日,船长也教她开船了,要说杀了,她一时间也做不到。

    李禛瞟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乔珠珠作为修士,称不上善良,但却是个有些心软的人,这点从她管理监狱时候就能看出来。

    她将姜黄色的雨衣帽子扣在脑袋上,随口道:“绑紧了,塞住嘴找个仓库关起来。”

    顿了顿,又看了眼刚被打晕的工作人员:“这些人也捆在一起。”

    这些人杀不杀都无所谓。反正第二天天一亮,就会有人来换班,众人逃跑的事也瞒不了多久。

    留下一地尸体,和留下一仓库的活人,都不影响这个最终结果。

    听见李禛的话,乔珠珠明显松了口气。她知道李禛考虑到了自己的情绪,因此真心实意感谢道:“多谢。”

    李禛将手插在口袋里,站在路灯下,仰头看着雨丝飘过路灯,被镀上一层清透的白光。她没有回答。

    乔珠珠叫其他人帮忙捆住工作人员的手脚,将他们的嘴都封死,确保他们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紧接着,这些人被扔到了一个装货物的仓库之中。这个仓库从前是被用来装白石的,现在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

    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李禛走到昏暗处,看到灵脑已经能够使用后,就给明姐打了个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对面传来明姐惊疑的声音:“李禛?”中间还混杂着酒鬼们的说话声,显然明姐太过震惊,甚至来不及找个安静的地方。

    李禛眺望着墨色的海洋:“是我。”

    “你出来了?这么快?”

    “嗯哼。”

    隔着传声器,明姐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愉悦。她看了一眼闹腾的酒鬼们,走到店外:“你心情好像不错。想要的东西找到了?”

    “找到了。”李禛笑起来,“不仅找到了我要的东西,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哦?”明如嫣靠在墙壁上,望着对面旅馆的霓虹灯,“给我的惊喜?是手铐,还是破石头?”

    李禛“嘁”了一声:“先不提这个了。你那边还有能伪造临时ID卡的成员吗?”

    之前她找金买消息,但金直到现在都没有答复她,也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

    明姐倒是答应得很痛快,给她推荐了一个人。

    李禛找人伪造ID倒不是为了自己找的。

    她虽然被通缉,但她的ID卡本身就是明姐那边帮忙搞定的,没有被录入身份系统中,所以天门台也查不到她的账号,无法通过使用记录定位她。

    这个伪造ID是为明如嫣找的,毕竟从武神城去涅槃城也要乘坐公共交通,没有ID卡根本乘坐不了。

    李禛对明姐道了声谢,便挂了电话。正好乔珠珠那边也把事都办完了,那些工作人员被整整齐齐关在了仓库之中,一个不落。

    “把船处理了吧。”

    李禛穿过众人,走到船只前,轻轻地扬起手,指尖顿时出现了一簇金红色的灵气火焰。

    她眨眨眼,那明亮的火苗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跳跃到船只之上。

    只听“呼”地一声,小小的火苗瞬间长成熊熊大火,不到一个呼吸,就将整艘船彻底吞噬。

    金红火光随着风的方向摇摆起来,偶尔有几丝火星被吹落到海面上,如同繁星坠落,一点点失去光芒。

    众人抬起头,凝望着狰狞火焰吞噬船只。

    热气扑到所有人的脸上,在冬日带来些许温度,小雨拍打着海面,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火光熄灭。

    自由了。

    说来也怪,由犯人变成狱警的时候她们没觉得自由,亲眼见证白塔覆灭的时候她们没觉得自由。

    但此刻看着这船只燃烧、坍塌,竟自心底生出一缕青烟般的解脱之感,仿若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也被这火焰带走,轻飘飘地飞向九天。

    李禛看着火焰,问乔珠珠:“你打算去哪里?”

    乔珠珠道:“我也不清楚。”

    李禛道:“如果你不知道去哪里,倒是可以跟我去涅槃城。”

    渡魂街虽然环境差点,但对于通缉犯来说,简直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乔珠珠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必了。我听认识的犯人说,武神城有条黑街很适合藏身,可能先去那边。”

    李禛点点头,清楚了她的想法。

    乔珠珠有自己的一个小团体,这个小团体多是由复生者组成,在反复蹲大牢的过程中,这些人也产生了深厚的情谊。

    这些人如果一起去涅槃城,那目标就有些太大了,最好的选择就是留在武神城,慢慢发展。

    李禛理解她的选择。

    况且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乔珠珠一定答应,所以得到拒绝的答案也没有失落。

    她只是从兜里掏出一支圆珠笔,将一串号码写在衬衫下摆上,随即将这块布撕了下来,递给乔珠珠。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等你安顿下来,可以联系我。”

    乔珠珠点点头:“好。”

    又有些伤感道:“这次分别,也不知能不能再见……”

    李禛笑了声。当初研究所分别时,乔珠珠也说了类似的话。

    但是她会再来武神城的。

    只要那把钥匙还在武神城,只要真武道宗的那群疯子还盯着她,她就一定会再来的。

    毕竟,三千年前,真武道宗的弟子疯狂追杀她,她是怎么做的来着?

    杀进别人的宗门,将人杀得几乎灭宗,逼迫当时的真武道宗宗主下了禁制,要求门下弟子不许再追杀她。

    现在三千年过去了,她死而复生,这个禁制也没用了。那群人大概还会盯上她。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禛意味深长道:“我会再来的。”

    说话的工夫,火势已经由大转小,那艘船也被烧得只剩一个骨架,灰烬被风卷着,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李禛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掉落的手电筒,对乔珠珠道:“我走了。”

    乔珠珠摆了摆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禛倒是没那么多愁绪。她拍了拍穿着浅蓝色雨衣的明如嫣:“别看了,我们走吧。”

    明如嫣这才将目光从燃烧的火焰上移开,转头看向乔珠珠,阴阳怪气道:“总算要和跳蚤说拜拜了。”

    乔珠珠“呵呵”两声,看向李禛:“记得买杀虫剂,不然有你受的。”

    眼见明如嫣又要反击回去,李禛连忙拽住她的雨衣,半拖半拉将她带走了。

    见二人就此离去,其余的人有些茫然地站在船的残骸前,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乔珠珠对着明如嫣离开的方向撇撇嘴,叫上了她的人,大摇大摆地踏着夜色离开了。

    其他人见状也三三两两凑成一群,各自找了个方向走开。

    只剩火焰在风中摇摆着、挣扎着,光芒越来越微弱。当船只最终被燃成灰烬之时,火光也熄灭于绵绵细雨之中。

    而此时的李禛和明如嫣,已经坐上了开往涅槃城的列车。

    她们运气还不错,路上抢了个摩托车,一路畅通无阻开到最近的车站。刚一到目的地,就正好有一辆路过涅槃城的列车进站了。

    在假ID的帮助下,明如嫣顺利上了车。

    “没想到现在发展成这个样子了。”明如嫣靠在椅子上,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象,玻璃窗上映出她清丽的面庞,“才五十年啊,真是……日新月异。”

    不过明如嫣不觉得恐惧,只觉得兴奋。她这种人是永远也不懂得恐惧的。

    “说起来,我上一次去涅槃城已经是很久以前了。那里是神衍神天的管辖地吧?神衍的那群家伙,一个个鼻孔扬在天上。”

    明如嫣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中充满了怀念。

    李禛侧头看向窗外,偶尔回答个单音节。明如嫣也不在意,她本来也没想让李禛回答什么。

    时间在旅途中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黄沙彻底退去,窗外终于出现了高楼大厦的灰黑色幽影。

    第169章 明月川

    涅槃城的雨比武神城的更大。豆大的雨滴落在李禛的姜黄色雨衣上,冲去衣摆的灰烬。

    一群打扮时尚的女孩撑着花花绿绿的伞,走过李禛两人身边。

    她们愉快地笑闹着,手里拎着购物袋,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与世间最凶恶的罪犯擦肩而过。

    明如嫣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嘴里啧啧称奇:“五颜六色的义眼,年轻人的潮流。”

    在她的时代,大众虽然已经开始接受义肢义眼,但如非必要,根本不会做这种手术,哪像现在这样,带着不同颜色和图案,如玻璃珠一般的义眼,已经成了时尚的证明。

    李禛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明如嫣也收回目光,将雨衣的帽子向下拉了几分:“继续走吧。”

    末法时代的黑夜比白昼持续的时间更久。而商业区的灯光永不熄灭,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总有人在这里闲逛着,挑选一些不一定用得上的东西。

    至于睡眠……在琉璃净宗研究出一种能抑制睡眠欲望的药剂后,睡眠这东西就不再能阻碍商业区的发展了。

    摩天大楼上悬挂的巨幅电子广告牌闪烁着,落到街道上的水洼中,形成一道道明亮绚烂的倒影。

    两双长靴踏过水洼,穿过街道,身影映在道路侧边的防尘玻璃橱窗上,留下两个浅浅的影子。

    明如嫣站在一个水洼中,驻足看着玻璃橱窗。这是一家售卖服务型仿生人的店铺,姿态各异的仿生人站在橱窗后,静静地凝望着昏暗的街道。

    “现在技术已经这么成熟了吗?”明如嫣看着那些仿生人商品,“完全看不出来和真人有什么区别。”

    李禛将手插进兜里:“灵根啊。”

    明如嫣的脸被霓虹灯映成幽深冷酷的蓝色。听到李禛的话,她讽笑道:“灵根?如果灵根能成为区分仿生人和自然人的唯一标准,那你又是什么?”

    虽然李禛没有明确告诉过她,但也没有掩饰过这一点。与她同为仿生人的乔珠珠等人、拥有她档案的狱警,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明如嫣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一来二去,自然也能感觉出来。

    看着橱窗内一张张精美到僵硬的脸,李禛随口回答道:“我是特例啊?”

    “当特例出现的时候,就代表它已经不是特例了。”

    明如嫣笑了一声,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隔着玻璃橱窗轻轻抚摸着里面仿生人商品的脸,就像是在抚摸一片雪花。

    “他们会害了自己的。”她收回手,“走吧。”

    两人穿过绵绵雨幕,顺着这条街道向前。越向前走,路上的行人便越少,连灯光也变得愈发萧条清冷。

    走了差不多十分钟,李禛便眼尖地看到了捕蝇草酒吧的招牌。

    明如嫣挑眉:“就在这里?”她用挑剔的目光扫视着酒吧那块破旧的招牌,又侧耳细听里面传来的嘈杂声音,轻轻笑了一声。

    “你确定她待在这种地方?”

    李禛耸耸肩:“总比某些人待在牢里好。”

    况且,这破旧的招牌只是表象而已。

    他们能保下被天门台追杀的周昀昀和雪花,从这点来看,捕蝇草的真实实力,绝对不比日环食要差。

    在明如嫣复杂的眼神下,李禛伸手拉开门。生锈的铃铛一如既往地响起来,李禛踏进酒吧中,明如嫣跟在她的身后。

    酒吧里满溢着酒气,在略有些昏暗的灯光下,客人们推杯换盏,大声聊着天。明姐就靠在吧台上,含笑听着他们讲话。

    听到铃铛声,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门口。

    李禛抬起手,和她打了个招呼。雨衣有些宽大的帽子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让她显得有些神秘。

    尽管如此,明姐还是通过身形和挥手的洒脱姿态认出了她。她神色微变,瞄了一眼还在喝酒的客人们,见到没人注意这边,她便招了招手,将二人带到了楼上。

    明姐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在门口,这才看向李禛:“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能活着回来。”

    李禛放下雨衣的帽子,露出真容。因为濛濛雨汽,她的脸湿漉漉的,发丝温顺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像小动物一样抖了抖头发,将发丝上的雨珠彻底甩落,闻言只是道:“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

    说着看了眼明如嫣,又看了眼明姐,意味深长地补上了个称呼:“明。”

    明姐道:“你的存在本身就令人意想不到了。”说着,她的视线转向穿着蓝色雨衣的明如嫣:“这位是?”

    李禛将右手臂搭在明如嫣的肩膀上,左手掀开她的雨衣帽子:“你的姑姑。”

    “哈?!”

    明姐一愣,蹙眉去看明如嫣的容貌。

    明如嫣一路上说个不停,看到路人都要评头论足几句,现在却垂着头,一反常态地安静了下来。

    直到李禛掀开她的帽子,她才微微抬起头,视线慢慢挪到明姐的脸上。

    两双极其相似的眼同时对上视线,又同时看到对方的面容。在那一瞬间,两人均是一愣。

    无他,她们两个长得实在太像了。面庞的轮廓、眼睛、鼻子,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两人必定有什么亲缘关系。

    唯一有差别的,大概就是气质。明如嫣常年养尊处优,总是优雅而倨傲;而明姐脸上有伤疤,又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气质粗犷。

    只是在这种差别中,又能瞧出几分微妙的相似来。即使是她们自己,也无法否认这种相似。

    两人对视着,神色都有些复杂。半晌,明如嫣才道:“我没想到自己还有亲人在世。”

    明姐点了支烟,坐在床上:“我也没想到。”她侧头看着窗外的雨幕,似是在想着什么。

    失散多年的姑侄见面,两人的表现却是很陌生。这也正常,毕竟无论是明如嫣还是明姐,都早已习惯了孤独的生活。

    明如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明姐看了眼李禛,又看了眼明如嫣,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来。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明月川。”

    明如嫣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气氛再次陷入沉寂。或许是顾忌着什么,两人都没有再问下去。

    李禛大大咧咧地跷着脚,倚靠在椅背上:“明月川……你不怕我告诉别人?”

    明月川笑了一声,将烟蒂按在一边的玻璃烟灰缸中:“比起我,你才是那个被全世界通缉的危险分子。白塔监狱被你怎么了?”

    李禛道:“沉了。”

    听她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出如此令人震惊的事实,明月川的动作也顿了一下,了然道:“不愧是你。”

    早在接到李禛电话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预感到什么了。现在不过是预感成真了。

    李禛抬了抬手:“也要感谢你姑姑的鼎力相助。”

    明月川看向明如嫣:“你之前被关在监狱?我没听说过这件事。”

    明如嫣笑了一声:“我不在白塔监狱的名册上,当年他们为了防止我的人救我,直接宣布了我的死讯。你呢?你当年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禛举手:“我要回避一下吗?”反正她已经知道了结果,对过程没有任何兴趣。

    明月川道:“不必了。”她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露出一个干涩的苦笑。

    “没什么不能说的。”

    明宅着火当日,明月川的母亲凑巧出去逛街买婴儿用品,因此不在家,躲过了一劫。等她逛完街想要回去时,却发现自家已经燃起了大火。

    宅子周围还聚集着一些穿着官方制服的人。这个聪明的女人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趁着没被发现飞快扭头逃跑,跑到了一个黑旅馆。

    当日晚上,她便在新闻上看到了自家意外失火的消息。但她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是意外。

    第二日天门台清点尸体,发现她逃跑了。他们按下了这则消息,并借着严查治安的幌子全城搜捕。

    这个可怜的孕妇无法,只能逃到环境更差的地方。幸好她离开时身上带了不少贵重的首饰,逃离后在当铺换了一些钱,足够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所需。

    就这样东躲西藏地过了几个月,她终于产下一对双生子。但由于孕期生活环境太差,再加上她整日以泪洗面,在两个孩子六岁的时候,她还是去世了。

    明如嫣道:“你还有个姐妹?”

    明月川看着窗户玻璃上的水珠,面无表情道:“现在已经没有了。”

    她没有继续向下说的意思,明如嫣也贴心地没有再问,只是将自己的经历简要地描述了一遍。

    李禛坐在一旁仔细一听,果然这家伙还是喜欢将自己描述得很惨。

    不过她也没有戳穿这件事,毕竟明如嫣不会害自己的侄女,更不会害对付天门台的同盟。

    明月川道:“既然如此,你就先留在我这边吧。”

    又对李禛道:“白塔被炸毁算是大事,但是你上次做的事已经严重损害了天门台的声誉。”

    上次做的事,指的是“全城通缉”事件。即使过了一个多月,这件事仍旧被经常提起,成了批判天门台懒政怠政不作为的最好实例。

    “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天门台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会再大张旗鼓地通缉你,甚至极有可能隐瞒白塔被炸毁的消息。”

    李禛会心一笑:“不会大张旗鼓,但暗地里的调查和刺杀可少不了。”

    “是的。”明月川看向她,“你要不要留下?”

    “留在哪儿?”

    明月川道:“捕蝇草。”

    李禛扬眉:“这算是邀请吗?”

    明月川微笑:“成为真正S级成员的邀请。”

    李禛看着她,半晌才摇摇头:“恕我拒绝。”

    第170章 她

    捕蝇草并不像它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暗地里吸纳科研人员、收集各种情报、花一大笔钱买武器,甚至愿意协助李禛做一些不利于天门台的事,从这些方面看,它也是一个藏在暗处的庞然大物。

    他们或许在谋划着什么。推翻天门台的政权?构建一个更合理更优越的政治体系?还是单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

    李禛不知道。她也不打算知道。

    三千年前以及更早以前的修真者,从不干涉凡人王朝的更迭,而是保持着一个超脱的俯视姿态。

    但随着时代的变迁,修士几乎灭绝。宗门们无法再统治管理修士,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退去了超脱的姿态,成为了凡人的统治者。

    而李禛,仍旧保持着三千年前的超然姿态。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归属感,因此不会真正地加入谁,更不会去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目标而奋斗。

    所以她拒绝了。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李禛看向明月川,“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拿足够的利益来换。如果要对付的是天门台,我可以打折。”

    只要好处足够,她是不会拒绝的。

    明月川轻叹了一声,嘴角牵动脸上那狰狞的疤痕:“我明白了。”

    她和李禛认识也快半年了,对她的性格也很了解。可以说,她选择拒绝,并没有出乎明月川的意料。

    正相反,若她干脆地答应了,那才让明月川意外呢。

    “不过你也可以留宿在这里。”

    明月川指了指窗户。雨下大了,水流结成一片,哗哗地冲刷着玻璃,些许彩色的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床边的一小块地板。

    “我可以让你打一个地铺。”

    李禛站起身:“我还是回家睡我的床吧。你这边还有没有伞?”

    明月川抱怨道:“仅有的那两把伞都被人顺走了,现在只有雨衣。”

    明如嫣适时接话道:“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没素质。”

    李禛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如果没记错的话,明月川的两把伞都是被她顺手牵羊拿走的。

    “算了。”她盖上雨衣帽子,又将扣子扣到最上面,“没伞就没伞。我走了。”

    明月川懒洋洋地抬手:“好走不送。”

    明如嫣却犹疑一瞬,走到李禛身边,低声道:“到时候我用灵脑联系你,商量钥匙的事。”

    李禛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罢对着两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下了楼,穿过狂欢的醉鬼们,离开了捕蝇草酒吧。

    正如明月川所说,雨下大了。李禛来到捕蝇草酒吧时,外面下着的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但现在,原本的小雨已经转化成了瓢泼大雨。

    雨珠狠狠地砸在雨衣上,带来沉甸甸的重量,原本干爽的衬衣被浸得有些潮湿。

    李禛皱了皱眉,伸手拦了辆车,一路来到渡魂街前。穿过一排排的废楼,走过道路泥泞的蚯蚓洞,诊所终于出现在她面前。

    灯光还亮着,但门已经锁了。李禛原本是有钥匙的,不过因为要去监狱,她身上没带钥匙。

    她停在原地,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这个时间,师雨楼应该睡了……吧?

    她罕见地有素质起来,在把师雨楼叫起来开门和自己翻进去之间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连几十层的高楼都能爬,两层楼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李禛一个跳跃,抓住边缘的栏杆,而后轻轻一翻,便轻盈地跳跃到了二楼。

    上去后,她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顺手去一楼的药品柜里拿了些伤药,这才回去。

    回到第二层,感应灯自动亮起,温暖的光晕映照在她脸上,让她的眼眸看起来明亮了一些。

    李禛随手脱下雨衣,将其挂在一边,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虽然她是个在什么环境下都能睡着的人,但不得不说,还是熟悉的地方更容易产生安全感。

    李禛去冲了个澡,擦干身体后拆开了刚顺来的药。这次她其实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有几处擦伤而已。

    但不知为何,她还是觉得身体有些沉重疲惫,或许是灵气使用过度的缘故。

    她一边想着,一边拆开绷带,在上过药的伤口上缠绕了几匝。忽地,她想到了什么,又靠到那面全身镜前,扭头去看背上那个红色印记。

    比起之前,这个印记的颜色更深,伸出的枝桠更多,像是在缓慢成长着。李禛将手伸过去,轻轻摸了摸印记。

    不疼,也没有突出,好像那红色的印记本就属于她皮肤的一部分。李禛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将药品放好后,她便套上宽松的睡衣,将自己摔到阔别已久的床上。可能是真的累了,她觉得十分疲倦,刚一躺到床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又做了个梦,梦中有一个高大的女人。女人背对着她,似是在与谁说话。

    她穿着一件丝绸质地的月白色长袍。长袍的样子十分繁琐,上面缀满了珠宝玉石,行动间这些挂坠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如铃的响声。

    只是那件长袍的下摆已经被扯烂,隐约可以窥探到些许喷溅状的血迹。

    殷红的血迹与洁白的裙摆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裙子的主人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女人有着一头乌黑的短发,在她的头顶,压着一顶华丽的珍珠发冠,发冠上的珠宝在冷光的照射下,投出一片璀璨的光芒。

    她是谁?

    她是谁?

    李禛心中不由得升起这样的疑问来。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女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便缓缓转过身。天花板上的灯毫无阻拦地投射下来,照亮璀璨珠冠下的面容。

    她有着苍白的面孔、异色的双瞳,嘴角轻蔑地向上扬起,像是在嘲笑着谁,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微笑。

    她不是谁。

    她是她。

    这是她的脸!

    她脸颊上还有几滴血珠,如同开在雪地里的红色梅花一般引人注目。女人伸出手,轻轻擦去脸上的血点,然后指尖沾染了晕开的红色血污。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她勾起唇角,毫不犹豫地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她赤着脚,缓慢而坚决地走向她的方向,那双异色的眼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兴奋,连带着她的表情,也带上了几分疯狂。

    她是谁?

    李禛看着她。她从未以这样旁观者的角度观察过自己。就像是鱼缸里的鱼,透过水和扭曲的玻璃缸,静静地观察着人类。

    而那张脸,就这样在她面前逐渐放大、扭曲。

    月白色的长袍随着她的动作滚落,金色的玉石吊坠相互碰撞,女人离得近了,她站在她的面前,然后对她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似是想要触碰她。

    而就在那一瞬间,这个混混沌沌的梦境开始坍塌。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扭曲在一起,如同崩溃的程序一般,发出混乱的怒吼。

    梦境飞速坍塌着,女人惊讶的脸挤占了画面的中心,她的双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但很快,连这最后的画面也崩塌,李禛只觉得脑海像是被一记锤子重击般,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嗡鸣。

    发生了什么?

    她的意识还没有回笼,而是被困在那片虚无的黑暗中,无数彩色的碎片从她眼前飘过,仿佛在警告她不要试图回忆刚才的画面。

    李禛觉得大脑混沌起来,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就像是被整个扔进滚筒洗衣机甩来甩去,最后连灵魂都被甩出身体。

    这不同于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更混乱的痛苦。比她自爆时,还要痛苦一百倍。

    原本平静的识海也随之翻涌起来,掀起遮天蔽日的巨浪,所有的记忆绕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神魂吞噬。

    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李禛勉强支起身体,迷迷糊糊地吐出一口血来,眩晕感和恶心感终于有所缓解,只是那股不适如影随形,即使梦境崩塌,也没有减弱。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甚至无暇去想这个答案,只能尽力稳住掀起滔天巨浪的识海,安抚着混乱的记忆,保持着神魂不被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冲垮。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李禛莫名受到冲击重伤的情况下。

    记忆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掀起,李禛一次又一次地探出神识安抚,她的神魂被海浪轻飘飘地抛起,身体却变得愈来愈沉重。

    李禛不知道识海是什么时候平息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

    她只是觉得身体浸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宛若一叶孤舟,失去了方向。

    渡魂街的雨就这样下了一夜。

    雨水顺着房檐处的排水系统哗啦啦落下,在灰黑色的水泥地面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李禛猛然惊醒,看向窗外。她的后背不知不觉间被冷汗浸透,连带着发丝,也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

    现在已经是白天,但是雨仍旧下着,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潮湿感。

    “你比我想象中醒得要早。”

    他清冷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熟悉的对话,让她有了一瞬间的恍惚。李禛抬起头,看着坐在一旁垂眸看书的师雨楼:“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的警惕性不至于这么低,身边多出一个人都不知道。

    “昨天晚上。”师雨楼放下手里的书,“你不记得了吗?”

    李禛沉默了一下。她真不记得了。

    做了那个梦之后,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根本不记得自己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到现在,她甚至连那个梦的具体内容都有些想不起来了。每次想要回溯记忆,都感觉神魂如同针扎般疼痛。

    师雨楼叹了口气:“你晕倒在楼梯上,还发烧了。”

    第171章 过去

    李禛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晕倒在楼梯上?我不记得了。”

    她费力搜寻自己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昨夜翻上二楼,回到房间洗漱了一下,之后就去睡觉。

    半睡半醒间,就做了那个古怪的梦。梦境的具体内容她已经不记得了,即使回想,也只能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

    而在梦境崩塌之后,更是有大量陌生的记忆涌上了脑海,所有的碎片都交错闪现着,画面、声音,一同冲击着她的心神。

    那些碎片的画面太过抽象,甚至没有实际内容,唯有那股阴冷、诡异的感觉如附骨之疽,驱之不去。

    而在那些抽象的画面中,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从中发现了异样。但那丝异样就如同闪电的光芒一般,飞速消失了。

    光一想想,李禛便浑身一个激灵,立刻从那种诡异的感觉中脱离出来。她看向师雨楼:“我有些闷。”

    师雨楼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推开。寒凉的风吹入屋中,驱散了那股闷热之意,雨滴拍打在玻璃上,让李禛清醒了些许。

    她重新看向师雨楼:“把事情经过说一遍。”她想凭借已有的情报,推断出一个可能。

    她为什么会做那个梦?为什么识海会受到冲击?又为什么会晕倒在楼梯上?

    师雨楼坐回原处,和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毫无波澜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昨天晚上,他听到二楼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就下楼察看情况。没想到他刚打开门,就看到李禛倒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身边还有血迹。

    师雨楼以为是她受伤了,赶紧把她扶起来。没想到她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是发烧了。

    李禛眯起眼:“你说我晕倒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上?”

    三楼就是师雨楼的居所,再向上就没有人,她晕倒在那里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本来是打算去找师雨楼的。

    她找师雨楼干什么?

    难道是找师雨楼治疗?但师雨楼似乎更擅长治疗外伤,对于精神上的创伤无能为力。

    况且她对师雨楼,还没信任到出了事第一时间找他的程度。也就是说她找师雨楼,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这个原因或许跟她的梦境有关,但暂时是不知道的。比起这个,李禛更想确认一下自己昏迷的时间点。

    想了想,她又问道:“我当时穿的什么?”

    “睡衣。”

    李禛呼出一口气:“我明白了。”看来这一切果然还是那个梦引起的,并不是她发了烧,然后才做了梦。

    师雨楼接着道:“我去搀扶你的时候,你似乎短暂恢复了意识,想对我说些什么。”

    李禛凝神:“我说了什么?”

    因为发烧,她的脸上罕见地多了血色,只是这血色中也带着几分病态,让她看起来面露倦容。

    但即使如此,她的脊背也是挺直的,无论伤得多么严重,又有多么痛苦,仿佛永远也不会认输一般。

    师雨楼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昨天他去扶她的时候,指尖不小心沾了血迹,献血的颜色在灯光下,是那么的刺眼,那么的触目惊心。

    她当时坐在楼梯上,倚靠着楼梯微垂着头,像是睡着了。

    师雨楼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后便慢慢走了过去,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臂。之后,她就如同忽然失去了支撑一般,向一边盗窃。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是晕倒了。

    他赶紧带她下楼检查,可刚走到一半,她却如回光返照一般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虽然状态很不好,但她也没露出任何颓靡的神情,那双眼比平时还要神采奕奕,在昏暗灯光下散发出异样的光彩。

    她张了张嘴,小声说了一句话。但她状态十分不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有效的声音。

    师雨楼停住脚步,下意识问道:“什么?”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李禛手指动了动,凑到他耳边,轻声重复道:“过去……是……”

    她的声音很强硬,话语也含糊不清,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这么几个字来。

    师雨楼问道:“过去什么?”

    李禛没有说话。她仿若失去了力气,再次昏厥过去,剩下的半句话就被截断在她口中,师雨楼不得而知。

    除此之外,她并没有留下其他的信息。

    听完他的描述,李禛手指抓紧被子,心念微动:“……过去?”

    她的确是个有过去的人,并且她的过去在其他人看来也许相当神秘。

    但对于李禛来说,所谓的过去并未重要,更不会形成什么执念,以至于昏迷时还要胡乱唠叨着。

    当时的她,一定是想留下什么信息。

    李禛皱起眉,仔细思考却一无所获。她摇摇头,舒展了眉头,暂时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见她收拢思绪,师雨楼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药瓶,放在床头柜上:“你的烧还没退,最好吃一点退烧药。”

    这样一说,她确实感觉身上沉沉的,不太舒服。李禛点点头,捏过药瓶粗略看了眼说明,便从中倒出两片雪白的药片服下了。

    做完这一切,她倚靠在床头,看向师雨楼:“怎么?还有事吗?”

    师雨楼犹豫了一下,才道:“灵格天宿那边似乎出了状况。”

    李禛挑眉:“灵格天宿?怎么了?”

    “似乎是他们总部出了问题。”师雨楼道,“几天前开始,灵格天宿的管理就变得十分严格,进出也需要多次核查,这是之前没发生过的。”

    他不少认识的人在大型实验室工作,虽然他现在已经离开了神衍神天,但很多时候,仍然能得到一手的消息。

    李禛毫不意外:“可能又在研究什么新奇的东西吧。”

    这些势力比几千年以前还能折腾,一会儿又研究病毒,一会儿又制造仿生人,总也不消停。

    不过——其中一把钥匙,是不是在灵源城来着?

    李禛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半晌后再抬起头时,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师雨楼见她对此不是很在意,便站起身告辞:“你的烧还没退,暂且好好休息吧,晚上我会过来查看你的情况。”

    说罢便抬脚离去。

    只是没走出去几步,他的脚步却倏然停了下来,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看向李禛,声音如柳絮一样轻:“曲博士联系我了。”

    李禛顿了一下,才记起这个曲博士是师雨楼的老师,神衍神天的研究人员,并且疑似和师雨楼父母的死有关。

    “她找你做什么?”

    师雨楼扶着眼镜,镜片上的蓝光映在他的掌心,形成了一些蓝色的光点。他低声回答:“让我回神衍神天。”

    虽说如此,他的语气却没有任何喜悦,只有凝重和犹豫。

    李禛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将它立在指尖上,任其旋转着,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好像不太愿意回去。”

    师雨楼道:“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叫我回去。”

    李禛耸耸肩,玩笑道:“可能是觉得科研团队不能没有你。”

    师雨楼没说话。

    见状,李禛自顾自地抛着手里闪亮亮沉甸甸的硬币,也没有主动说话。空气一时间陷入沉寂。

    过了半晌,师雨楼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我打算回神衍神天看看。”

    李禛“嗯”了一声,并未对他的决定产生什么意外,只是冷静地问道:“什么时候?”

    “过几天。”

    李禛点点头:“好。”她没有说些什么的意思,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说的。

    雨还在下,冬日的风在城市之间游走,穿过大街小巷,留下呜咽的声音。师雨楼的脚步声随着呜咽声一起,越走越远了。

    李禛将硬币塞回衣服里,扭动着钻入到温暖的被窝之中。她的确觉得有些累了。

    昏迷不能代替睡眠,况且她昏迷前大量调动灵气,耗费了不少精力,又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此时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要被疲倦感冲垮。

    她打了个哈欠,轻轻翻了个身,陷入睡梦之中,幸而,这次她没有再做奇怪的梦,更没有莫名其妙受伤。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师雨楼叫醒她,给她简单量了□□温,确定她的烧已经开始退了,但她体温仍旧是偏高,需要静养几日。

    李禛老老实实地吃了药,对此也没有排斥。

    不过突然被叫醒,她也没有了睡意。师雨楼走后,她便打开灵脑,查看积压的消息。

    其余都是一些零散的消息。李禛翻找了一下,发现今天早上的时候,有一个陌生人给她打了电话。

    但当时她处于昏迷状态,没有接电话。在之后,对方又打了几次电话,她都没有接听。

    李禛披上外衣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望着外面的雨丝,手指移动到那个陌生来电上,给对方打了回去。

    电话响了两声,便很快被接通,明如嫣的虚拟身影出现在李禛的面前。

    她穿了件崭新的白色衬衫,头发也修剪了个造型,看着精神不错。

    一见到李禛,她的眼睛便亮了起来:“我今天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至于电话是哪里来的,自然是管明月川要来的。

    李禛咳了两声:“发烧了。”

    明如嫣讶然道:“你?发烧?”说着,目光在她身上疑惑地打着转,好像想要戳破她的伪装。

    也不怪她不信。李禛之前表现出来的形象一直都是强大、无所畏惧,即便与那样的天灾直接对抗,也没有受伤,反而将整个白塔岛毁灭掉了。

    这样的人,也会像普通人一样生病发烧吗?

    她的视线透过屏幕,不敢置信地打量着李禛。但令她更惊讶的是,李禛确实面有倦意,脸颊潮红,看起来的确像是生病了。

    第172章 冬眠舱中的钥匙

    李禛没有就此事多谈的意思,只是开口揭过了话头:“你现在怎么样?”

    明如嫣轻松道:“已经安顿好了。”

    民众总是很健忘的。

    就算明如嫣以前很有名,经常成为新闻头条人物,但现在几十年过去,她早已被遗忘,就算明如嫣大剌剌地走在街上,也不会被人认出来了。

    对于这个结果,明如嫣也不知是该唏嘘,还是应该庆幸。

    明月川以最快速度给她办了一张ID卡。

    这东西本该管理严格,但实际上,由于天门台的腐败,只要给相关官员一点好处,他们就可以倒卖ID,全然不顾此事带来的影响。

    现在明如嫣有了ID卡,也有了稳定的藏身之所,自然一派轻松,连带着思路也活泛了起来。

    “我这次找你,是关于我们之前说好的那件事。”

    出于谨慎,明如嫣没有直接提到“钥匙”两个字,而是使用了更加委婉的说法。

    当然,李禛也听懂了。

    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衣,手指摸着衣领上的纽扣,低声道:“现在?”

    明如嫣停顿了一下,随即道:“等你养好病?”她打电话前,怎么也没想到李禛会莫名生病。

    李禛笑了声:“不必了,就现在吧。”

    说着,她将外套套在身上,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去找你。”

    对李禛来说,生病、受伤和失去行动能力完全无法划上等号。

    修士甚少生病,但修士总会受伤。

    在李禛尚且弱小的时候,也曾经拖着一身的伤和野兽搏斗,现在想起那场战斗却不觉悲惨,只觉得酣畅淋漓。

    李禛摸了摸有些烫的脸庞,慢慢下了楼。在一楼拐角处,她看到了师雨楼正在摆弄那只捡回来的机械夜莺。

    见到她下楼,他停住手上的动作,疑惑问道:“你去哪里?”

    李禛紧了紧手腕上的绷带:“有事出去一趟。”

    师雨楼皱起眉。

    他将夜莺放在一边,罕见地对她的决定表示了反对:“外面还下着雨,你生了病就不要出去了。”

    李禛打了个哈欠,用食指漫不经心地逗弄着夜莺,随口道:“只是见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师雨楼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坚决:“即使如此,你也不该这么冒险。”

    顿了顿,似是为了增强自己话语的说服力,他又补充道:“现在全世界都在通缉你,如果你晕倒在大街上,后果不堪设想。”

    李禛“哈”地笑了一声。就算她晕倒了,身体也有战斗的本能,就像她之前睡着了,照样给了想接近的乔珠珠一拳。

    说到这个,她倒有些奇怪为什么昨天师雨楼没挨揍。

    她用怪异的目光扫视着师雨楼,最后还是没得出什么结果来。李禛伸手捞起一边的雨伞,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放心,死不了的。”

    师雨楼无奈道:“你……”

    李禛转过身:“你最近变得好啰嗦。想跟我一起来?”

    她的话题转得太快,师雨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他发怔的工夫,李禛已经用膝盖抵开玻璃门,撑着伞走入濛濛雨雾当中了。

    看着她的背影,师雨楼只能叹了口气,拿着伞默默跟在她身后。

    李禛站在屋檐下等着他,见他锁了诊所的门跟出来,便了然地笑起来,揶揄道:“你可真喜欢多管闲事。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热心?”

    师雨楼撑着伞走在她旁边,若无其事道:“之前你也没有生病。”

    李禛道:“但来诊所的病人可太多了。”

    面对她有些尖锐的问题,师雨楼选择沉默不语。

    李禛撇撇嘴,移开目光不去管他。

    或许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她,又或许是不想被沿街的监控设备发现,明如嫣选择的地方就在渡魂街,一家名为“坏猫”的饮品店。

    渡魂街的坏家伙们都是夜行生物,夜晚才是他们的主场。此时天色正明,又飘着细雨,街道上行人寥寥,连流浪狗也没几只。

    李禛站在坏猫饮品店门口,扬起伞抬眼看那块破旧的招牌。破旧也是正常的,渡魂街就没有不破烂的东西。

    她收了伞,推开玻璃门进到饮品店内。这家店出乎预料地大,因为白天也没什么客人。

    李禛的目光穿过一张张空荡荡的桌椅,锁定到最内侧一道背对着她的身影上。

    那道身影似有所觉,慢慢转过头,见到是她之后便立刻扬起手。正是明如嫣。

    李禛对师雨楼道:“你在这里等我。”

    她对师雨楼还算信任,毕竟他们从她醒来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不过信任不代表她要将自己的一切全盘托出。

    师雨楼点点头,坐到另一侧。李禛便迈动步子,目标明确地朝着明如嫣走过去。

    “你可真慢。”明如嫣抱怨着,又回过头看了眼师雨楼的方向,对李禛挤眉弄眼,“怎么回事?”

    李禛坦然道:“我的医生。毕竟现在我是虚弱的病人呢。”

    她说着支起手臂,看向桌面的一侧:“那个机器是什么?”

    在明如嫣面前的桌面上,放置着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小机器,它正运作着,发出一种不大不小的嗡鸣。

    明如嫣用手指戳了戳它:“一点小玩意,能屏蔽掉说话的声音,防止被窃听。”

    她倒是经验丰富,准备齐全。

    李禛笑了笑:“好了,既然如此,你可以告诉我,钥匙藏在哪里了吧?”

    明如嫣用指尖敲击着桌子,发出一种规律的声响。

    她抿了抿唇,确认声音干扰器正在运作,这才放低声音,小声回答道:“灵格天宿。”

    不待李禛询问,她又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将钥匙放在灵格天宿内部了。”

    这下子,李禛算是明白为什么明如嫣这么急切地想要找回灵源城的钥匙了。

    原来她把钥匙放在了死对头的老家,多耽搁一秒,钥匙就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还真是个……大胆的决定。

    李禛没有质疑她为什么这样做,只是冷静地问道:“放在灵格天宿的哪里了?你既然敢放,就一定有把握让它不被人找到吧?”

    在她看来,明如嫣可不是那种莽撞、爱赌一个可能的人。她将钥匙放在敌方的大本营的原因只有一个:她认为那里足够安全。

    “没错。”明如嫣道,“它绝对不会被发现——至少现在不会。”

    她看着李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把钥匙,放在灵格天宿前前代宗主的冬眠舱里了。”

    事到如今,连李禛也不得不承认,明如嫣这女人真是心黑手狠,胆大又聪明。

    “……如果灵格天宿的人知道了,一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吧。”

    明如嫣道:“我可不在乎。我把钥匙放到里面也是有原因的。”

    早在她哥哥一家遇害之前,明如嫣就发现了不对劲。她知道,自己虽然颇有权势,但还无法和五大宗门的联合体对抗。

    想要将钥匙保下来,必须将它们分散出去,而不是藏在自己手中。既然这样,藏在哪里就成了一个问题。

    直到某日,明如嫣偶然想到灵格天宿,心里便有了主意。

    灵格天宿身为后起之秀,底蕴远没有其他宗门身后。不过,他们却也掌握着一些其他宗门不具备的技术。

    冬眠舱技术就是其中之一。

    早在仿生人还未出现之前,灵格天宿就掌握了这门技术,并将其应用到实践当中。

    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灵格天宿历任宗主都会在生前,将自己的身体放置到冬眠舱中冷冻。

    在冬眠舱中,无论是躯体还是神魂,都会陷入到沉睡当中,一直到事先设定好的时间,才会被唤醒。

    明如嫣意外得知,灵格天宿历任宗主设定的苏醒时间都在天历0213年,也就是明年。

    虽说单单掀开冬眠舱不会唤醒这些沉睡者,但出于对先任宗主的尊敬,不会有人做出这么无礼的事——除了明如嫣。

    她借着参观的名义,想办法偷偷打开了某一位宗主的冬眠舱,并将钥匙塞到了冬眠舱的角落里。

    这是个天才的想法,但令明如嫣没想到的是,自己既没有被杀死,也没有取得胜利,而是被囚禁了五十多年。

    等她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0213年已经快到了。

    想到这里,明如嫣的脸上染上了几分急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苏醒的准确时间是0213年1月1日,甚至有可能提前苏醒。”

    若等那些老家伙醒过来,这把钥匙便会立即暴露在灵格天宿高层的眼皮下。

    届时,她这五十多年的辛苦隐藏,便都付诸东流了。这让她如何不着急?

    明如嫣目光动了动,暗自观察李禛的脸色。李禛表现得很平静,脸上毫无急色,手指慢慢摩挲着桌面,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她的确在思考着什么。

    李禛想到师雨楼说最近灵格天宿戒备变严的事,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些老家伙即将复活,灵格天宿才严阵以待的?

    若真是如此,灵格天宿内部对于冬眠舱的监控恐怕只多不少。这样看来,穿破重重封锁,进到灵格天宿内部,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然,这是对其他人而言。对李禛来说,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难事。

    她收敛思绪,敲了敲桌子,看向明如嫣:“藏在灵格天宿的,是谁的钥匙?日神还是月神?”

    明如嫣道:“月神的。”

    李禛扬了扬眉毛,思索片刻后轻轻颔首:“过几日我会前往灵源城。”

    明如嫣惊讶道:“过几日?”

    “以灵格天宿的动向看,那群老家伙说不定会提前醒来。”李禛嘴角扬起,“我也想见识见识他们的厉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第173章 火灾

    明如嫣张了张嘴,正欲回答,忽听不远处一声巨响。她立即止住话头,和李禛对视一眼,来到前侧柜台处。

    原来在进门左手边的地方,摆放了一台破旧的电视机。这电视看着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连明如嫣见了,也要说一声老旧。

    此时电视机亮着,屏幕上播放出不甚清晰的画面,刚刚那声巨响,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李禛拿着饮料,坐在电视机的对面,仔细地看着其中的画面。由于老电视机的清晰度不高,还时常花屏,所以她分辨了几秒,才看清画面中显示的场景。

    那是一栋熊熊燃烧着的大楼。楼身已经燃起火焰,火光随着微风摇动,细雨完全无法将其浇灭。

    大厦中央镶嵌着的电子广告屏也被火焰包裹,可即使如此,广告也仍在火中循环播放着,原本轻快的音乐混杂在浓烟烈火之中,为画面增添了几丝诡谲。

    李禛目光微凝,她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只是画面太过模糊,分不清具体是什么地方。

    明如嫣则是皱着鼻子:“这是发生了大火?怎么没看到有人来救援?”

    李禛自然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倒是另一边有人开口了:“那群废物,能救什么人?他们不害人就不错了。”

    李禛侧目看去,原来回答明如嫣问题的是这家饮品店的老板。他是个光头壮汉,戴着一副墨镜,身边趴着一只黑猫。

    白天店里无人,他就将双手支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听到明如嫣的疑问,便开口接了话。

    “啧啧,税金都喂了狗啦。”壮汉逗着猫,幸灾乐祸道,“幸好我没交。”

    能进渡魂街的,估计户籍都被注销了,更别说缴税了。

    李禛问道:“这是哪里着火了?”

    “红蔷薇区那边。”壮汉老板本来就有些无聊,见有人搭话,倒也不觉得烦,“离我们这边挺近的其实——你知道那个矿坑断桥吗?就在断桥的对面。”

    李禛何止知道断桥。她还亲自去过那里。

    巨大的矿坑犹如一道天堑,划分了贫富两个区域。而断桥,就横亘在贫民区与商业区之间,将其区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里应该是比较热闹的地方吧?”她接着问道,“因为什么着火了?”

    壮汉瞄了她和明如嫣一眼,忽然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知道‘血影审判团’吗?”

    李禛挑挑眉。巧了,她不仅知道这个团伙,还杀过对方的人——为了保护乐灵洲。

    虽然只过了半年,但现在回想,总感觉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明如嫣刚回归社会不久,还没掌握这些情报,只是好奇道:“那是什么?听起来很……”很中二的样子。

    壮汉就挑挑拣拣说了些。什么资本家的克星、人类的良心、专门打击邪恶、舍生取义的义士等等。

    末了来了一句:“他们就是打着这样的旗号行动的。实际上做的事嘛。”

    他举着酒杯,指了指电视机里的画面:“就是他们干的。”

    明如嫣皱眉道:“但那些都只是普通人……”

    “谁说不是呢?”壮汉老板道,“不过他们确实有点本事。小姑娘,你们不知道吧?他们纵火之前,还往政府那边发预告函了。”

    小姑娘……?

    明如嫣笑了声。在与乔珠珠比年龄惨败后,她再也不轻易拿年龄说事了。

    听到壮汉老板的话之后,也只是淡淡一笑:“预告函?怎么发的?”

    “截断了广告信号,在广告屏上发的预告函。”

    明如嫣皱眉:“政府不管?”

    壮汉笑起来:“这是学的那位,你们知道吧?那位……你们不知道?就是那位四号恶人啊!”

    李禛:“噗。”

    又四号又恶人的,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她。

    说起来,这劫持广告屏信号的手段,和她当初也有几分相似。

    明如嫣不明就里,也不想知道什么四号恶人,催促壮汉老板继续向下说。

    “反正在全民追捕事件后,有不少罪犯都模仿她,商业街的广告牌信号隔几天就被劫持一次。”

    说到此处,老板摆摆手:“见怪不怪了。不是还出了个叫《全民通缉》的电影吗?听说都快上映了……哎,跑题了。反正也没人把警告当回事儿,那家公司还勒令员工当日不准请假。谁能想到,他们真敢干呢?”

    正说着,老电视机的屏幕上闪出花屏的雪花。老板放下猫,过去拍了拍电视剧的侧边,画面终于恢复原样。

    明如嫣还在和老板说话,李禛将目光移向电视机,蹙眉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熊熊大火燃烧,时而能看到有人将手臂探出窗户求救。因为大楼太高,且整栋燃烧起来,逃生通道完全被堵死……

    现场乱成一团,不少路人也驻足观看情况,更有记者闻讯赶来,开始报道现场情况。

    又过了几分钟,官方人员终于姗姗来迟,设立了隔离带将无关人员全都隔离开,开始实施救援。

    然而正在此时,竟有几团火焰从天而降,混杂在绵绵细雨之中,徐徐落到人群中,顷刻间就点燃了几把雨伞。

    人群中发出几声惨叫,那火焰怎么也无法熄灭,只要沾上一点,就直到将人烧成灰烬才肯罢休。

    李禛猛然抬起头。而明如嫣和老板也看向屏幕,疑惑道:“这是什么武器吗?”

    明如嫣却想得更多。这种熄之不灭的火焰让她想起了李禛,当初她用来烧船的火,就是这样在大雨中肆意燃烧的。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李禛,却见她也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播没有中断,有人被烧着后,其他人顿时乱了起来,开始大叫着想要逃离。

    但这里人本来就多,人挤着人,火星迸溅到衣角上、发丝上,很快,四面八方都有了火源。

    直播的镜头开始切换,时而切换到人群中,时而切换到大楼上方,几秒钟后,镜头又开始上升,似乎是想俯拍混乱的人群。

    就在此时,镜头不经意扫到楼顶,一个人影忽地出现在电视画面之中。他穿着件黑色的衣服,正站在起火高楼的天台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地上的人群。

    李禛“唰”地从高脚凳上站起来,捞起雨伞就要向外走。

    明如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问道:“你要去哪里?”

    李禛撑起伞,头也不回:“去断桥。”

    推开门,就能看到等在外面的师雨楼。他本来进了饮料店,却觉得屋里闷热,于是出来透气了。

    此时见李禛出来,他眨眨眼:“谈完了?”

    李禛点点头:“谈完了。”

    顿了顿,又道:“你先回去。”

    师雨楼皱起眉,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点:“你去哪里?”

    “断桥。”

    “断桥?”师雨楼想了一想,便想起断桥在哪里了,“你去哪里?但是……”

    李禛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没有但是。”

    说罢,大步流星,毫不迟疑地走入雨幕之中。

    雨丝微凉,落在她的额头上,沾湿她的发丝。李禛将头发捋到耳后,又拭去脸颊上的水汽,头脑恢复了清醒。

    她这样急切是有原因的。

    明如嫣都能看出来的事,她自然不会看不懂。那高空中降下的流火,正是永不会熄灭的灵气火焰。

    上古时期,火灵根的修士天然就能御使自己的灵火,其他灵根的修士学习后也能使用,这招没有什么稀奇的。

    但当这招出现在末法时代,并且规模如此之大,就足够令人联想到很多了。

    这么大规模的灵火,在这个时代没人能做到。这并非是个人实力问题,而是灵气的问题。

    即使是李禛,若没有吸收树种的能量,也很难做到这种程度。

    也就是说,那个站在高楼上的人影,大概率同她一样掌握了树种,并学会了操控这种能量。

    只是对方应该没系统地学过什么招式,灵气的使用方式十分粗糙,操纵灵火也不熟练,应该是刚得到树种没多久。

    李禛冷笑一声,笑容牵动眼角的肌肉,这个微表情让她看上去有些桀骜。

    既然这家伙这么张扬,又不把力量用在正途上,那这颗树种……她笑纳了!!

    念及此,她脚尖点地,如一只鹰一般飞速地掠过街道,与撑伞的行人擦肩而过,只带起一阵清风。

    她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路是由渡魂街到贫民区到商业街,再到失火的大楼。这条路比较稳妥,但是太慢了!

    面对唾手可得的猎物,她需要做的不是忍耐,而是如同闪电一般快速出击,不给对方任何逃离的机会。

    几乎没有犹豫,李禛朝着另一个方向掠去。

    那里正是壮汉老板所说的“断桥”。

    渡魂街距离断桥也有一段距离,但这段路在下矿坑的时候,李禛走过一遍,甚至从红毛那里得知了一条隐秘的小路。

    因此她对这里非常熟悉,快速地穿过楼与楼之间的间隙,到最后甚至跃上那些低矮的楼,在楼顶上肆意地奔跑起来。

    风呼呼地灌满李禛的耳朵,将她的外套吹得向后飞去。李禛拎着伞,任由风雨浸湿自己的外衫。

    不多时,天边就出现了高楼的影子。离得远远的,她便能看到某处冲天的烟雾和隐隐约约的火光。

    此时此刻,那栋大厦已经被火光全然包裹起来!火蛇如同藤蔓植物,紧紧地附着在楼梯上,黑烟冲天,将半片天空都染成黑色。

    李禛没有停止脚步,而是继续在楼与楼之间跳跃着。短靴踩过楼上的水洼,溅起一簇又一簇的水花。

    终于,熟悉的断桥出现在她的面前。

    李禛跳下废楼,朝着断桥方向跑去。她的速度越来越快,顷刻间便冲上那高高的拱桥,像是一阵风一般,而后在大桥断裂处奋力一蹬,随后纵身一跃!

    她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如同一只黑色的飞鸟,快速且坚决地朝着对面坠去。

    第174章 输家

    “砰!!”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高楼之上的身影,开始对准那个人影开枪。明如嫣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不愿意错过任何画面。

    这种枪是天门台最新研发出来的,射程远超旧武器,射到楼顶上的人绰绰有余。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子弹还未来得及飞上楼顶,便被一团流火吞噬,彻底消失在半空之中。

    紧接着,高空中又有更多火球降下,大楼上的火势更大,雨滴落在火焰之上,顷刻间便只剩一缕白汽。

    明如嫣攥着拳头,死死地盯着高楼上的人影。镜头上升对准那人,照出对方年轻的脸。

    就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造成了这样大的一场事故。可是他脸上没有任何羞愧之色,有的只是满满的兴奋和骄傲。

    明如嫣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孔,不由得想起了李禛。

    那日站在白塔监狱的顶端,面对雷云之时,她大概也是这副兴致勃勃、毫不惧怕的表情吧。

    可是不一样。她想着。

    但明如嫣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看向屏幕。

    前几日这附近刚过完购物节,悬挂在高楼上的气球、彩旗、横幅等还未被撤下去。火焰顺着彩旗和横幅燃烧,气球纷纷炸裂,发出令人不安的响声。

    啪!!又是一声炸裂般的巨响。

    楼体中央那块巨型电子屏幕终于承受不住火焰的侵噬,自内向外爆炸开来。

    夹杂着火焰的黑烟从屏幕内向外四溢,屏幕的碎片因高温而炸裂,如同利箭般向着人群迸射而出。

    巨型屏幕的爆炸仿佛发出了一个信号,在之后短短的几秒内,屏幕下的其他小型屏幕也开始爆裂,场面顿时变得更加混乱。

    见状,楼上的年轻人更加兴奋。他清秀的脸染上笑意,高昂而疯狂的笑声穿过扭曲的火焰,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人群为之一静。

    忽然有人怒声吼道:“你要做什么?!”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响应。他们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受到这般惩罚。

    年轻人看着底下一张张惊惧、愤怒的面孔大笑起来。他站在火焰之中,如同灭世的魔王,高声喊出自己的宣言。

    “我是来拯救你们的!”

    “什么?”

    惊讶的不只有现场的人,连通过直播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也不由得满脸错愕。

    明如嫣嗤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壮汉抚摸着怀里的小猫,摇头道:“有点能耐就自以为是正确的家伙,这个世界上可太多了。”

    停顿了一瞬,又补充道:“不过能造成这么大破坏的倒很少见。”

    “毕竟很多时候,实力就是正确啊。”明如嫣翘起腿,“不过没关系,她已经去了。”

    壮汉老板疑惑道:“她?你是说你那朋友?她很强吗?话说……我怎么感觉她有点眼熟?”

    明如嫣笑起来。

    “如果实力就是正确,那她比任何人都要‘正确’。”

    众人惊愕诧异的目光让年轻人更加得意。他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也希望被人吹捧。

    于是他继续说道:“我是天选之人,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我烧毁这些大楼,是帮助你们摆脱压迫!是上天,选择了我!”

    是的。

    是上天选择了他。

    有多少人,自儿时接触童话书,就会做成为救世主的美梦。但他从来不看那种故事书,因为他坚信,故事书只是给庸庸碌碌的人编制的一场幻梦。

    但他不一样,他是真正的怀揣着使命降生的人。

    他的家境中游,和那些或是穷光蛋、或是大富豪的主角全然不同。但他没必要参照别人的人生,不是吗?

    他幼年丧母,父亲很快再婚,很少关注他。他怀揣着救世主的使命,结识了不少同龄人。

    将全部的零用钱用来救济穷人,看到那些人感激涕零的模样,他由衷感到了满足。但一点点零用钱,又能救济多少人呢?

    于是他组建了血影审判团,审判那些富人。他们逐渐形成了规模,事迹也被发到了网上,成为了人人称赞的“救世主”。

    可这些还不够。

    半年前的某天,他杀死了一位“为富不仁”的古董店店主,并将古董店洗劫一空。在那里,他得到了一枚吊坠。

    吊坠是银色的,上面雕刻着精致的符文,不像是赝品。从吊坠中,他得到了力量。

    上天赋予的力量。

    他怎么不算天选之人呢?

    年轻人看着火光,脸上露出快意。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从杀人中汲取能量,还是从民众仰望的目光中汲取能量。

    或许两者都有吧。但那不重要了。

    “是吗?”

    一只手沉甸甸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几乎是同时,一道声音自他耳边悠悠响起。

    那声音中带着令他难以忍受的轻蔑和戏谑,一字一顿地说道:“天、选、之、人?”

    年轻人瞳孔微缩,猛然转过头。

    按住他肩膀的是一个女人,一个高大、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女人。她的眉毛微微挑起,嘴角扬起微笑,那笑容同她的语调一样,都蕴含了轻蔑的意味。

    那张脸太过熟悉。

    他曾蹲在黑夜里,循环播放她站在高楼之巅的录像。璀璨、耀眼、万众瞩目,他无数次地思考如果自己是她,会说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

    这不是因为喜爱。不过他也不肯承认这种情绪来源于嫉妒。

    他只是恼恨,这个女人先他一步,夺取了观众的目光,成了世界的焦点。

    但没关系。

    除了主角,还有一种人同样站在舞台的正中央。

    ——那就是反派。

    心底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逃跑,连他体内的灵气也翻滚起来。他知道,这是银吊坠里的东西发出的暗示。

    可是救世主怎么会逃跑呢?!

    他目光一狠,食指和中指并拢,几簇火焰便从火海之中分离,形成几条红色的丝带,悄无声息地袭向她的身后。

    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他至今仍记得,展示这一招时,那些审判团的同伴震撼钦佩的眼神。

    他将这一招命名为“血影”。

    李禛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热量,双目微睁。千年前,她见过更精密、更强大的招式,那些招式一环扣着一环,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圈套。

    那些招式尚且无法奈何她,更别说这种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小花招。

    灵气从体内溢出,与朝她袭来的火焰接触在一起。甫一触碰,那狰狞的火蛇便被淡色的灵气吞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轻人额角瞬间淌出冷汗来,大声否认道:“什、什么?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

    “你是说这个吗?”李禛挑挑眉,右手上出现了一个由灵气凝结成的小小漩涡,“你很惊讶?你怎么掌握的它,我就是怎么掌握的它。”

    她很坦然,也不觉得灵气来源于树种是多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种坦然源于她的自信,即使没有树种,她也仍旧是世界上最强、最特殊的那一个。

    “不可能!”他却一把推开她,甚至都忘了刚刚那一瞬间的惧怕,“我才是天选之子!我才是救世主!”

    李禛好笑地看着他:“天选之子?末法时代的天,真的存在吗?”

    那东西不是在三千年前,就被她给炸塌了吗?

    现在这世界上存在的,仅仅是祂的愤怒和散落的权柄罢了。而祂那不值一提的怒火,也在白塔被她重重击碎。

    等等……如果这么说来,这家伙说不定还真是“天选之子”,而她,自然就是天选之子要对付的头号仇敌。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大概是个反派杀了主角的BE故事。”

    “你胡说!”他的脸部因愤怒而充血,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一般,对她怒吼道,“你胡说,你什么也不是!”

    “好吧。”李禛耸耸肩,“所以,天选之子——”

    她看着他,语气一点点变冷:“你该回归‘天’的怀抱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然动了起来,势要将他斩杀于此。

    她的动作极快,手中灵气瞬间凝聚成实体刀刃,刀锋猛然向他砍来,带起一阵劲风!

    年轻人没想到她的动作竟会如此之快,那刀光便如同闪电一般,转眼就来到他的眼前。

    他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一时间竟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瞧着刀刃已经接近他的面部,他身体中倏然涌动出一股力量,促使他快速向一侧一翻!

    与此同时,几道火光凝成丝带,再次笼罩到李禛的周围。但比起之前的水平,这几条火焰丝带要灵活得多,一看就不是出自于一人之手。

    是它!又或者说,是祂!

    被她炸毁的神树,果然有部分意识寄托在了种子上!

    就像是白塔那颗种子,也会借力打力这种高端操作;而矿坑下的那颗树种,究竟是被迫藏于地底无法完成权柄交接,还是不愿交出权力,也是未知数。

    李禛冷冷一笑,锋利刀刃利落落下,将赤红火焰从中斩断!火星四溅在她周围,照亮她的双眼,而李禛毫无畏惧,挺身向前!

    年轻人在祂的操纵下一个翻滚,又很快站稳脚跟,火焰自他身边绽放,像是一朵朵狰狞着摇摆的花朵。

    “废物。”李禛冷嘲道,“你还是完全体的时候都打不过我,现在?”

    凭借一个废物人类的废物躯体?凭借四分五裂的权柄?

    祂能掌控天地吗?能召唤雷云吗?还能像从前一样,倾世界之力压制她吗?

    即使是从前,她也没有输——至少,被按着打的不是她,被打得求饶的也不是她。

    她不会输。从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李禛轻蔑道:“输的从来都是你。”

    第175章 天选之子与反派

    她的语气太过高傲,这无疑将祂彻底惹恼了。那个刚刚还手足无措的年轻人单手结了个法印,在空气中凝出火焰来。

    只见周围的火光为之一顿,便如同一道道金红色的影子,快速地摇动着,一齐向李禛的方向涌来。

    底下传来一声声惊呼!虽然隔得太远,他们看不清具体情况,但隐约知道是另一个人出现,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打了起来。

    在底下围观人群的视角中,那火焰如海浪般涌动延伸着,更衬得火海中心那道身影分外渺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火海吞噬,同周围的一切一起化为飞灰。

    “快躲开!!”有人尖叫道。

    他们潜意识里,把站在纵火者对立面的李禛当成了友方,竟为她担忧起来。

    被树种强化过的听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道声音,年轻人原本清秀的脸上划过一丝恼恨。

    不该是这样的!总有些愚昧的群众会被反派所蒙蔽,明明他才是——不对,他不该和凡人计较。

    那只是些识人不明的凡夫俗子罢了。

    心中燃起这样的念头,他将更多的灵气传输到法印当中,顿时那烈火如同浇了助燃的油一般,更是飞速地成长起来。

    李禛立于火焰之中,眼珠转动瞥着自四面八方朝她袭来的火焰,身体微微前挺,手中灵气之刃猛然挥出,顷刻间便将所有火焰斩断。

    在满天飞落的火星中,她向前一跃,刀锋径直朝着正在施展法诀的对手袭去!

    年轻人脸色苍白,显然没想到她这么能打,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很快又镇定下来,目光微凉。

    眼见刀光将至,他身前突兀出现一只赤色的火龙!

    这条火龙大概有四五米长,由金红色的火焰组成,鳞片发着金色的光芒,甫一出现,便长啸一声,朝着李禛的刀刃缠去。

    这一幕被摄像机转播出去,再次刺激到了所有的旁观者,包括电视前、灵脑前所有关注着这一场战斗的人。

    壮汉老板摸着猫,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你这位朋友,的确很正确。”

    明如嫣坐在一侧的高脚凳上,盯着画面中李禛的身影,没有回答。

    刚刚还门可罗雀的店内,忽然多出了许多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来买饮料的,意外注意到这场战斗,便留在店里接着观看。

    毕竟渡魂街可没什么好的娱乐设施,不少人是黑户,连灵脑都没有。这一台老旧电视机,已经是少有的智能设备了。

    看着这场战斗,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火龙?!”

    “这是什么?”

    “天啊,这些人难道是上古修士?灵气要复苏了吗?”

    在这个时代,人们战斗的方法多局限于枪械,这种华丽的攻击方式已经超乎人们的想象了。

    “话说,我看那个人怎么像是……”其中有一人却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像是那个谁?”

    边上立刻有人道:“你也觉得像?”

    “我也觉得。但那人不应该在监狱里吗?”

    “你们能不能说明白?哪个谁?”

    “这你都不知道!那个四号恶人,李禛啊!”

    明如嫣原本全神贯注地盯着战斗画面,猝然间听到熟悉的名字,“噌”地站起身:“谁?你们说谁?”

    她这行为搞得其他人相当摸不着头脑。

    被她质问的人有些不爽,但余光瞄到她腰间别着枪,还是老实回答道:“李禛,就是那个策划全民通缉事件的仿生人。”

    末了,又补了一句:“我也不能确定,就是有点像。”

    用来拍摄的设备配置确实很高,但周围都是火焰,那两人又动来动去,只能看个大致,他也不能确定那就是李禛。

    不过他们不能确定,但明如嫣很确定。

    那就是李禛。

    明如嫣刚出狱,对外界信息没能接收完毕,因此还不知道李禛做出的那些丰功伟绩。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事她绝对做得出来。

    李禛就是那么个爱搞事的性格。

    壮汉老板这么一听,将猫放到一边,也道:“别说,好像是挺像……难道那人越狱了?”

    说到这里,他从柜台后方走出来,走到明如嫣的身侧,用余光打量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异样。

    “客人,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啊?”

    明如嫣这等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被旁人察觉出所想?她神色不变,淡淡道:“她叫李小狗。”

    壮汉老板哈哈大笑,狂拍自己那只猫的后背:“这不是巧了,我这只猫叫张小猫!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哄笑起来。一时间,店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也没人在意李小狗到底是不是从白塔监狱逃出来的李禛了。

    李禛不知道明如嫣在外给她起了个好养活的贱名,此时正微挑着眉头,看着朝她袭来的火龙。

    望着那刺眼的火光,她也不躲闪,任由火龙缠上薄薄的刀锋,红色与蓝色交织在一处,散发出极其绚烂的光。

    一息、两息……不到三息的时间,那高傲华丽的火龙就化作点点流火,被砍落在半空之中!

    蓝色的光将其他的光芒吞噬,嗡鸣着穿透火焰,朝着年轻人刺去!他瞳孔微缩,来不及躲闪,只能短时间内再次凝聚火光,想要阻她一阻。

    这次火光凝结的盾牌远不止火龙精致,甚至边缘的灵气有些散乱。这样的招式远远无法阻碍她。

    只见蓝光一闪,刀锋快速削去血肉,一条手臂掉落在天台的水泥地上,溅起点点鲜血。

    她出刀如此利落,以至于那年轻人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感知到疼痛。

    直到迸溅到额角的血液随着冷汗缓缓滑落到眼中,将面前的景物模糊成一片血红,那失去肢体的痛感才从肩膀处传来,让他想要失控地大声尖叫。

    不只是因为痛苦,更是因为一直以来的信念被打破!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天选之子,在对方面前竟是如此无力。

    这反派是不是太强了点?

    秒了主角,那主角怎么办?

    还是说,他根本不是主角……光这样想着,他心中就升起一股惧意来。不,不对,他当然是主角!

    除了主角,还有谁有像他一样的奇遇呢?

    不断在心里自我催眠着,可即便如此,他看向李禛的目光,仍然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李禛一看就知道,这本来就意志不坚的小子,已经被自己打得道心不稳了。

    这种事是常有的。修士说白了,只是能掌握特殊力量的人,只要是人,就有依赖、有顾忌。

    若依赖的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便很容易出现这种问题。而道心一旦动摇,小则修为止步,大则走火入魔、贻害无穷。

    所以修士拜入宗门后,首先要学习的,就是稳固向道之心,脱离尘世缘分。

    当然,说是这么说,实际上能做到的寥寥无几。即使那些看着光伟正的各派掌门,也都是表面光罢了。

    人要是真的能脱离欲望、脱离世俗,那人便不再是人了。

    而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看着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从前他就性情偏执,偏偏的确有点能耐,便自命不凡,得到种子的力量后,就更肆无忌惮了。

    这样的人,最容易道心崩毁。

    想的虽多,实则只过了一瞬间。李禛刀势未停,反转方向,继续朝着年轻人的方向袭去。

    下一秒,却见对方脸上青筋暴跳,如同一只狰狞的野兽般,竟扬手挥舞出一道火幕,御使十几条火龙同时向李禛咬去!

    祂出手了吗?

    李禛扯动嘴角,没有理会朝着自身袭来的火光,仍旧咬着年轻人不放。

    虽然用的都是一具身体,但其实很容易看出年轻人和祂的风格不同。

    年轻人性格急躁,目的性太强,所有攻击的欲望都写在脸上,往往还未等他出手,李禛便知道他的动向了。

    而那颗树种,老奸巨猾程度大概是明如嫣的1.5倍,最喜欢声东击西的阴招。由祂操纵的年轻人,要比之前棘手许多。

    果不其然,那几条火龙只是虚张声势,还未咬到李禛,便自行消散了。

    祂躲过李禛的刀,身影飞速一闪,竟用仅剩的那只手扣住楼体上凸出的装饰,扭身翻入到燃着火焰的房间之中。

    这是打不过她,打算开溜了!

    李禛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仅仅只是短暂地接触了一段时间,但李禛很轻易地判断出,树种与祂的宿主相处得并不好。

    想想也是,那年轻人是爱出风头、喜欢哗众取宠的风格;而树种呢,得知她复活的消息必定是战战兢兢,想隐藏自己的存在。

    出风头和隐藏,这两者之间本就是对立的。

    树种无法彻底控制宿主,否则就不会放任年轻人做这种引人注意的事。不过从刚才的战斗中能看出来,祂偶尔还是能抢夺到身体的控制权的。

    尤其是在那年轻人万念俱灰、道心崩毁的情况下。

    李禛从天台上跃下,同样灵巧地钻入燃起的房间中,视线扫过房间中的家具,开始搜寻敌方的身影。

    这是一间办公室,里面有很多张狭小的挤在一起的办公桌,桌子上散乱着一些资料。

    屋里没有人,也没有尸体,看来起火的第一时间,员工就朝着楼下逃离了。

    李禛目光从房间中的摆设上掠过,便推开办公室的门,迈步朝着走廊中快速走去。

    走廊十分狭窄,仅能容纳两人同时通行。一个个房间如同小小的棺材,又如同蜜蜂的巢穴,紧密地分布在走廊的两侧。

    火还没烧到大楼内部,里面只有一层烟。李禛屏气用灵气隔绝开呛人的烟雾,扫视走廊两侧后,在看到右侧走廊的地面后轻轻一笑。

    在那里,有几滴殷红的血迹,似乎是从断臂上流下来的。

    “小花招。”

    她看了那几滴血一眼,反而朝着走廊左侧走去。

    第176章 半颗树种

    那颗树种的确很狡猾,甚至故意将血滴滴在相反的方向,想要迷惑她的视线。

    但在奔跑时滴落的血迹,和在静止时滴落的血迹,两者的形态是不一样的,杀过不少人的李禛对此很有经验。

    她嘴角扬起,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扭头朝着左侧的方向,追踪着自己那负伤又十分狡猾的猎物。

    在这样一座大楼中找人是很不容易的。

    一方面,大楼内部房间众多,且每间房间都有不少的桌椅,这无疑给追踪加大了难度;另一方面,虽然大楼内部还未起火,但烟雾仍然遮挡了视线。

    “啪!!”

    刀光劈裂一间办公室的门,李禛半个身体探入门中,目光扫过房间,几秒后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出刀相当果决,一路走来,也不知道劈烂了多少办公室的门。反正火灾后这栋大楼也要重建了,她破坏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就算不重建,她也没有心理负担。

    李禛拎着刀,环视四周。刚刚在对方进来几秒后,她便也进到楼中,这短短的时间,应该不足以让对方跑到楼下。

    所以李禛笃定,年轻人还藏在这一层。

    她眯起眼,继续向前。大厦外的火焰尽情燃烧着,为原本阴森冰冷的走廊带来燥热的暖意,她走在这灼热之中,发丝随着动作而摇摆。

    没有,没有,没有。

    所有的办公室都没有人,眼看着,她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再前边只有两间办公室,以及一间卫生间。

    脚步声在走廊中激荡,发出一连串沉重的响声。这是李禛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刺激对方脆弱敏感的神经。

    她的身影在被擦得雪亮的地砖上晃动着,手臂挥动间,又是门户碎裂的声响。

    两间办公室都没有人。

    李禛继续向前走去。剩下的,就只有那间卫生间了。

    或许是电线被大火烧坏,卫生间的灯闪烁着,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在地砖上,让气氛逐渐诡异起来。

    她在门口停驻半晌,走到了女卫生间那侧。靴子踩在地上,咯噔咯噔的声响更令人心惊肉跳。

    卫生间有五个位置。

    李禛抬手,挥刀。

    第一间房门被劈碎,没有人。

    然后是第二间,没有人。

    第三间、第四间……没人。

    李禛停在了第五间门口。

    门后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在那里没有任何人存在。李禛垂下眼眸,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影子。

    里面的确有影子,模糊的、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影子。她隔着门板,仿佛正透过那一扇薄薄的门与谁对视。

    半晌后,她忽然抽刀挥出,刀刃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圆润而美丽的弧度,然而那锋芒,却并未瞄准那扇仅存的门,而是朝着另一侧的天花板挥去!

    只听“轰”的一声,天花板在这一击下彻底碎裂,塑料板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随之掉落的,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人影。

    他滚落在地上,而后飞速站起身,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按常理来讲,一旦见到这么多厕所的门,人的第一反应必然是他躲在某一间里。

    他就是利用了这一点,非但没有躲在厕所隔间里,反而躲在了天花板的角落。

    正常人本就不会刻意向上看,尤其现有一层薄烟,更是有利于遮蔽他的身形。

    如果李禛先去搜查男厕所,他就可以直接逃跑;如果她搜寻女厕,没找到必然会转去男厕所,他到时候仍旧有时间逃跑。

    再不济,他也可以偷袭!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偷袭,便被李禛察觉到了所在。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来不及深想,他就地一个翻滚,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扑去。李禛目光一横,屈膝撞上他脸颊。

    年轻人未经磨炼,身体强度根本无法与她相比,仅被踢了这一脚,他便难以自控地向后撞去,猛地砸上第五扇门。

    “砰”地一声,质量本就不好的隔间门被撞得四分五裂,他重重地摔在里面摆放的拖把和扫帚之中。

    这不是厕所隔间,而是一个杂物间。

    他吐出一口血,却不敢耽搁分毫,反手抄起一边的拖布杆,站在隔间中冷冷地盯着她,眼中的戒备几乎要凝成实质。

    李禛凝视着他,倏然笑了起来。

    “自以为是的小屁孩?老谋深算的树种?”她歪了歪头,“你现在是谁呢?”

    他冰冷地说道:“这重要吗?”

    李禛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重要。”

    她本来是能分清这两者的。但现在,她忽然有些迷惑了。

    “是你的敌人。”他说道。

    话音未落,他脚尖点地,小腿肌肉绷直,借力一跃!那拖把杆上附着了大量的火焰,如同一根火棍,狠狠地朝着她的面庞扫来!

    这一击又急又险,李禛侧头躲避,那燃着火焰的拖把杆便从她眼前划过,带起一串火星。

    但这不算什么。虽然看着惊险,却也无法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

    况且,李禛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和这莫名其妙的家伙缠斗。或者说,只要能找到她要的东西,谁管这人死活呢?

    她目光微凝,视线瞥到年轻人的丹田部位。

    说实话,她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使用树种能量的。当初矿坑下逸散树种能量,凡是皮肤有接触,都会七窍流血,更别提吸收了。

    但她不需要知道,她只需要得到!

    李禛散去手中灵气刀刃,改用拳头和年轻人搏斗起来。她虽善用刀,但体术也不可小觑,近身搏斗,没几招就打得对方连连败退。

    砰!!

    是拳头与血肉撞击产生的声音。她脸上露出肆意的笑,眉眼微扬,眼中闪过幽深的暗色。

    “不好!!”

    树种也算她的“熟人”。它的身上寄托了神树的怨恨和力量,自然知道这位毁灭神树的罪魁祸首有多么狠辣。

    她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恶人,但有需要的时候,她才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但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些。只见她化拳为掌,直击他丹田部位,而后反手一勾,他腹部霎时间便开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大洞。

    李禛的右手染上鲜血,血腥气混杂着烟味,让小小房间中的气味变得古怪起来。

    她微微一笑,攥住什么东西,移开了手掌。再摊开手时,掌心已经多了一个银色的吊坠。

    自吊坠中,她感知到了树种的气息。

    惨叫声自耳边响起,李禛抬起头,看向对方。而对方也满怀恨意地看向她,唇边沾染了擦不净的血迹。

    随即,他似是自知不敌,竟阴冷一笑,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后背撞碎漂亮的玻璃外墙。

    亮晶晶的玻璃碎片四处散落,反射出火焰的光芒,在那玻璃之中,他向下坠去,脸部肌肉一阵扭曲,嘴唇一张一合。

    “我不会放过你的。”

    “错了。”李禛撞在碎裂的玻璃窗前,握着那被血染红的吊坠,漠然地看着他,“是我不会放过你的。”

    当然,不是因为她多怨恨对方。她没有这种情绪。

    她这样说,单纯是因为,她拿到手里的树种只有一半。

    离得太远,对方没听见她的话。

    那具年轻的躯体穿过火焰,在瞬间被点燃成一个火球,在惊惧和疑惑的目光中落下,一点一点,化作灰烬,飘散在细雨之中。

    李禛摊开掌心,看着手里的挂坠。

    这吊坠很精巧,上面还雕刻着古朴的符文,不过那些凹凸的精致纹路中,已经填满了血迹。

    李禛仔细看了看,辨认出了这种符文,它一般用于封印重要灵器灵植,以免灵气流失。

    看来这颗树种能藏到今日,也不是意外。

    不过她还是小瞧祂了。

    她十分确定,她手中的是一份不完整的树种。

    神树灭亡后,力量汇聚成树种,埋藏在世界各处。世间九为极数,树种也有九颗,树种既是神树的一部分,又是一个整体,每份的力量,都有严格的定数。

    所以刚一入手,她就知道,这不是一份完整的种子。

    或者说,种子本身是完整的,但她得到的只有一半。

    还真是奸猾,居然懂得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李禛攥着手中的吊坠,面无表情地走出卫生间,来到洗手的地方。

    幸好还没有断水,她打开水龙头,将吊坠放到水流下冲洗着。

    血水顺着水池的排水口流下,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李禛冲了半晌,终于勉强将手和吊坠冲干净。

    她用衣摆擦了擦吊坠,反手将其塞到衣服兜里,而后甩了甩手上未干的血水,便要离开。

    她来这里就是抢夺树种的,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她也没有逗留下去的理由。

    至于楼里有没有被火灾困住的无辜群众?那关她什么事,他们缴的税金又不是她花了。

    李禛拍掉身上的灰烬,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这种时候自然不能坐电梯了,她可是有常识的。

    她和敌人看似缠斗了很久,实则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在这十分钟里,火势进一步蔓延,但天门台的废物还是那么废物,对这熊熊烈火束手无策。

    周围的烟更浓了,火焰已经蔓延到楼中。李禛双手插兜,穿过浓浓的烟雾,路过电梯间时,蓦然听到一个女声在叫救命。

    与求救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拍打电梯门的声音。

    嗯?

    李禛顿住脚步。

    有人困在电梯里了?这么没常识的吗?

    连她这个古代人都知道着火了不能坐电梯(鄙视)

    李禛在电梯门门口驻足几秒。里面的人似乎知道外面有人,拍打电梯门的声音更大了些。

    “有没有人!救救我!我被困在电梯里了!”

    她没有回应,里面的求救声便更加撕心裂肺,其间还掺杂着些许咳嗽声。

    “救命!救命!”

    李禛咧开嘴,静静地看着电梯间。她的声音穿透电梯门,传入里面的人耳中。

    “我凭什么救你呢?我可从来不发善心。”

    里面的人慌乱道:“求你救救我,我有钱,我有钱!我什么都能做!求求你!我、我还给很多豪门当过女仆,知道很多秘密!我还演过电视剧,当过演员,求你救救我!”

    许是因为太过恐慌,她已经口不择言,像倒豆子一样把所有东西都说了出来。

    捕捉到了关键词,李禛挑起眉,心里有了主意。

    “救你可以,但你得帮我做件事……”

    第177章 卧底

    “我做!我什么都做!”

    还未等李禛把话说完,对方便忙不迭地应声道,生怕答应慢了她反悔。

    整栋楼能跑的人都跑了,就算没跑,估计也不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

    她嗓子都喊哑了,等待的却是越来越呛人的浓烟。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的李禛,就是她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这种情况下,她已经不在乎代价不代价的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真的什么都做?”

    “真的!我什么都做!”

    李禛伸出手,灵气在她掌心汇聚,凝成一把刀的形状。她挽了个刀花,倾斜着劈碎电梯门。

    巨响之后,电梯门碎裂开来,灰尘四溅,同火焰燃烧产生的烟雾混杂在一起,分外呛人。

    李禛站在烟尘当中,侧头看着被困在电梯间内的人。

    是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应该是在这里工作的人。女人猝不及防被涌入电梯间的烟尘呛到,捂着嘴发出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简直要昏死过去。

    但求生的意志压倒了生理的不适,她伸出一只手,扒着破碎的电梯门,艰难地从电梯中走了出来。

    刚一出门,她便腿脚发软,瘫倒在地,捂着脸低声哭泣起来:“好吓人、好可怕……”

    李禛有些无语:“不就是差点被烧死了嘛,有什么可怕的。”

    闻言,对方反而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道:“你懂什么,我最怕火了!我之前……”

    哭着哭着,她抬起头看向李禛。然而就在看见她容貌的一瞬间,她便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将未说完的半句话全都吞进肚子里,愕然惊叫道:“怎么是你?你——”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心道不妙,但却为时已晚。

    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的李禛“嗯?”一声,低头朝她看了过来。

    两双眼睛隔着烟尘对视,李禛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所有惊慌之意,也看到了对方的相貌。

    她顿时笑起来:“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这个被困在电梯间里的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她执行乐灵洲任务时,因为小心眼给她使绊子的那个女仆!

    那时候她本来想整治一下她,但是比较忙没能腾出工夫来,事后就把这个小角色抛之脑后了。

    后来她从捕蝇草论坛上得知,齐家发生了大火,只有几个仆人逃了出来。她也没多想,毕竟齐家家大业大,仆人可多了去了。

    没想到,这家伙运气倒是好,竟然从火灾中跑了出来。

    见李禛神情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女人咬咬牙,顾不得擦干脸上的泪水,匍匐着偷偷朝前方爬去。

    她怕李禛报复她,只想趁李禛走神的时候跑远一点,最好跑出这栋大楼。

    这样想着,她的速度更快了几分,盯着满脸泪水,快速向前……一米、两米,对方没有注意到!

    她面上一喜,还来不及站起身,便忽听“锵”地一声,一把长刀破空而来,擦过她的脸颊,如切豆腐一般钉在她面前的地板上。

    那锋利的刀刃,离她娇嫩的脸蛋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只要偏上那么一点,这把长刀就不会钉入地面,而是钉入到她的脑子里!

    她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掌撑在身体两侧,却无意间摸到一缕断掉的发丝。那是她脸侧的发丝,被刚才那破空一击挥断,断口整齐地落在地上。

    顿时,她表情更是恐惧,紧紧地攥着那缕头发,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呆愣愣地坐在原地。

    “你要去哪里?”

    李禛从她身后慢慢走过来,那皮靴发出的每一声响,都砸在她的心头。

    即使看不见李禛的表情,她也知道,对方一定正带着戏谑的笑意,像是一只猫按着老鼠的脊背,好奇地观察着老鼠的垂死挣扎。

    她真的很害怕她!!

    李禛弯下腰,将一只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女人很瘦,比她认识的人都要瘦,一看就是未经过任何锻炼,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在她的控制下,只能筛糠一般颤抖着。

    “能听见我说话吗?”

    李禛捏着她瘦削的脖颈,只需要微微用力,她的颈骨便会发出碎裂的声响。

    “听、听到了……”女人也知道自己的生死只在她的一念之间,因此也乖巧起来。

    李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穆思鱼。”女人颤抖着小声说道,“我叫穆思鱼。”

    “好,穆思鱼。”李禛俯身看着她,“你没忘记我们的约定罢?”

    听着她威胁的语气,穆思鱼连忙道:“没忘记!没忘记!你、您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见她这么怂,李禛轻快地笑了。

    她半蹲在穆思鱼一侧,缓缓伸出右手。穆思鱼战栗着将目光移到她的手上,随后便见她摊开手,带着一层薄茧的掌心躺着一颗蓝色的药丸。

    穆思鱼倏地回头看向她,只见李禛神情冷酷,断然道:“吃了它。”

    说罢将掌心朝穆思鱼的方向送了送,一双眼眸冷冷地盯着她。

    穆思鱼有些犹豫,担心是什么毒药。但想着不吃也是死,还不如赌一赌。

    她抬头看了李禛一眼,抓起那颗药丸,一咬牙,将其吞进了肚子里。

    李禛见她乖乖把东西咽下去,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你刚才吃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李禛勾了勾唇,右手之上顿时出现了几道蓝色的灵气。灵气纠缠在一起,缠绕、压缩,几秒钟就,便出现了一个蓝色的丸药。

    那丸药漂浮在半空中,发出幽蓝色的光,将她的手掌也染成蓝色。几秒钟后,李禛眸光一动,灵气丸药立即在她的操控下爆裂开来,带起一小阵风。

    穆思鱼脸色惨白:“这是,我……”

    李禛将手插进兜里,恶魔低语:“这可是好东西,只要我的一个念头,便能将你炸得肠穿肚烂。”

    穆思鱼的脸色更白了,身形也摇摇欲坠。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话还没说出来,便又是被呛得一阵咳嗽。

    “放心好了,只要你乖乖替我做事,我是不会杀了你的。”李禛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我们之前的恩怨,也一笔勾销,怎么样?”

    怎么样?

    她有拒绝的余地吗?

    穆思鱼哭丧着脸,沙哑着嗓子道:“好。你要我做什么?”

    她算是知道了,半年前齐家那场火灾,肯定和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她居然还傻愣愣地给对方使绊子,真是、真是……

    但至少短暂地保住了小命,不至于被烧死。有句话说得好嘛,你永远不知道拯救你的是神仙还是恶鬼,穆思鱼深以为然。

    她只是倒霉又幸运地碰上了救人的恶鬼而已。

    见穆思鱼识相,李禛满意地点点头:“你刚才说你做过演员?”

    “是。”虽然只是小配角罢了,她要是大明星,可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那你一定很会演戏喽?”

    “……还可以。”穆思鱼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选择了相对保守的说法。

    李禛拍拍手:“好。你的任务就是潜伏到血影审判团里。”

    穆思鱼吓得从地上跳起来:“什么?!”

    血影审判团那群人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不过在穆思鱼这个小有资产的人看来,他们就是一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中二少年。

    她不太看得上他们,但也知道,这群人确实有点本事,有渠道搞来武器,各种炸灵轨、炸办公楼的,还有能量躲开政府的追捕。

    这群人是比亡命之徒更可怕的家伙。亡命之徒尚有行事准则,但这群人坚信自己就是正确,为了这份正确,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我我我可是我什么都不会!”穆思鱼道,“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加入他们,怎么潜伏?”

    “这你不用担心。”李禛道,“我会想办法找到他们的踪迹,你只需要混到里面,成为他们的成员就好了。成为卧底之后,你观察他们的行动和组织结构,把所有消息都报告给我。”

    穆思鱼支支吾吾半晌:“如果他们发现了我的身份怎么办?”

    李禛冷酷无情地说道:“那你就去死吧。我会让你死痛快点,不留任何痕迹的。”

    停顿了一下,她打了个响指:“啊对了,你应该知道吧?我可以远程操控你的生死,一旦被我发现你背叛……”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完,但穆思鱼已经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穆思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自己的腿又开始发软,恐惧自心底蔓延。

    她想要立刻瘫倒在地,再也不要醒来。

    但对上李禛的双眼,她到底还是打消了装死的念头,表情灰败地应道:“好。”

    说罢又有些自暴自弃地问道:“行动资金呢?我没那么多钱。”

    虽然工作看上去体面,但她其实是个月光族,攒不下来钱,现在大楼烧毁她失业不说,还要给李禛当卧底,找不了其他工作。

    这点小钱李禛倒是不在意,她之前完成了不少任务,又把日环食的武器全给卖了,现在手头阔绰极了,光一个人花也花不完。

    闻言只是摆摆手:“潜伏期间的所有花销都列出来找我报销。事情结束之后,我会给你一笔钱。”

    听她这样说,穆思鱼的眼睛才亮了起来,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楼梯在那边。”

    李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穆思鱼讨好地笑道:“那边是个后门,人少一点。”

    她倒也聪明,知道前边肯定有记者围堵。往常也就算了,现在她马上要去卧底了,可不能太高调。

    万一被人发现卧底身份,一枪打死,那可就有冤没处申了。

    李禛点点头,也不怀疑,只是瞥了她一眼,便朝着她说的那个小楼梯处走去。

    第178章 前往灵源城

    实际上,找人卧底到血影审判团的念头也是刚刚生出来的,这个念头的产生,还要归功于那半颗种子。

    两半种子应该不会离得太远,这样不利于祂操控宿体,还会平白多出其他的风险。因此李禛推测,另半颗树种也藏在血影审判团的某人身上。

    所以才有祂最后那句“我不会放过你的”。

    血影审判团的实力不能说多强,但强就强在他们的机动性。

    这群人都有现实身份,平日里就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只有需要行动的时候,才戴上面罩、头套,聚在一起搞破坏。

    做完坏事,再各自回归生活。没人知道他们是谁,连天门台,也在他们身上屡屡碰壁。

    这无疑鼓舞了他们,近半年来,他们行动的次数越来越多,炸毁灵轨、袭击民众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但相对的,他们的行踪越来越隐蔽,尤其是活动的组织者,更是神秘兮兮。光凭捕蝇草的情报源,还无法直接锁定组织者。

    所以李禛才需要穆思鱼进去卧底,给她传递消息。

    如果可以,李禛更想自己去。不过她现在名气不小,异色双眼又很有特点,难保不被认出来。

    保险起见,还是换个人比较好。

    李禛微微侧头,用余光瞄着垂头走在她身后的穆思鱼,轻笑了一声。

    她的确能操控灵气爆炸,但这招不是那么好使用的,需要她和灵气离得很近,才能使用。

    千年前的她对这招信手拈来,但现在嘛……也能做到,但不太容易。

    况且被吞进肚子里的灵气,是怎么也无法引爆的。

    李禛所说的大部分都是吓唬穆思鱼,威胁她好好做事的。穆思鱼胆子小,贪生怕死,又爱慕虚荣,这样的人最好拿捏。

    果然,她只是动了动手指头,穆思鱼就吓得要死,立刻答应了下来。

    火还未被熄灭,金红色的火焰逐渐在楼道中燃起。李禛很好心地用灵气隔绝开这些火苗,确保穆思鱼能通过。

    伴随着不断响起的爆裂声,两人穿过楼梯,终于来到了最下方一层。这里烧得也很厉害,火焰扭动着,将两人的前路彻底堵死。

    穆思鱼自从齐家火灾后就格外怕死,见状忙躲到李禛身后:“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不会被烧死吧?”

    李禛被她弄得烦躁,只能抓了抓头发:“闭嘴,退后些。”

    穆思鱼听话地闭上了嘴,退后一步。再远她就不敢了,生怕没李禛的照顾,她被烧死在什么地方。

    所幸她留出来的这点地方也足够施展了。李禛挥出灵气,只见一道蓝色的弧光砍向火焰正中。

    一阵风随着她的动作刮过,周围的火苗都被吹得向两边散去,而被蓝光击中的地方,火焰已经纷纷熄灭,让出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来。

    李禛放下手:“走吧。”说完也不回头看,只是迈开步子,大步朝着门外走去。穆思鱼亦步亦趋跟上。

    外面的雨还下着,雨滴淅淅沥沥地浇在楼体间的道路上,让这条小路看上去分外泥泞。

    和穆思鱼说的一样,这里没有记者,也没有拥挤的人群。若驻足细听,便能听到在那燃烧着的大楼前,传来躁动的声音。

    前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就在李禛两人进入大楼的时候,有楼层较低的人逃了出来。

    警察维持秩序,救护车开始鸣笛,人群躁动议论,有家人在楼中的人赶到现场哭天喊地,记者见缝插针想要采访……

    一片混乱。

    这条小路,倒是格外地安静,将这里填满的,只有连绵不断的雨声。

    水流从排水口落下,排放到这条不为人知的小路上,几块砖头铺在泥水中,权当做路。

    穆思鱼指着那条砖头铺成的路说道:“从这里走,就能从后边的待开发区绕过去。”

    李禛站在路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泥泞小路的尽头,也就是被高楼大厦挡在后方的,是几栋相对低矮的公寓楼。

    这些楼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外面的墙皮已经开始剥落,裸露的电线如藤蔓一般缠绕在楼体上,将其围困在其中。

    一阵西风吹过,雨丝斜斜地向侧边吹去。在斜风细雨当中,几栋破楼显得分外孤寂。

    李禛看着这些与发达城市格格不入的小楼,眨眨眼:“商业区?”

    穆思鱼倒是毫不惊讶:“这有什么?这边被周围的高楼围起来,很少有人过来,建商厦也太不划算了,干脆就搁置了。”

    李禛踩在泥水中的砖头上,慢慢向前走着。

    “而且这里离商业区太近,每天晚上广告灯晃来晃去,还有那些音响,都吵得人睡不着觉。”穆思鱼踩着砖头,熟练地保持着平衡,“天门台也懒得拨款修。反正肉眼只能看见大楼,谁管大楼背后是什么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连忙闭上嘴,再次换上恭敬谨慎的表情。

    李禛道:“你住这里?”

    “啊?”穆思鱼愣了一下,“怎么会呢,我才不住这么破的地方。拜托,像我这样的精英,肯定要住最高级的公寓啊。”

    她顿住脚步,指着远处的某栋,骄傲地说道:“就是那边!地段超级贵!”

    李禛对此毫不在意,淡淡地“哦”了一声。

    见她不感兴趣,穆思鱼低下头咬着嘴唇,将淡色的唇彩咬得掉了个干净,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沿着一路上铺着的砖,沉默地走出小路。顺着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李禛看到了远处的断桥。

    她加了穆思鱼的联系方式,就放她走了。至于穆思鱼会不会跑或者反悔,她一点也不担心。

    这种怕死又虚荣的家伙,只要以她的性命作为威胁,再许以重利,不怕拿不下她。

    穆思鱼看了她一眼,抿抿唇角,扭头顺着原来的路走去。

    她走在砖头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仿佛想要逃离什么一般,最后甚至跑了起来,天蓝色的外套下摆随着她的动作,像是花一样随风绽放。

    跑着跑着,她跑出了泥泞的小巷,穿过了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身影彻底消失在炫目的霓虹灯光之中。

    李禛收回目光,沿着这条路,朝着断桥的方向走去。

    发丝被雨浸透,湿哒哒地黏在脸颊上。她伸手将头发拨开,捡起被她扔在桥边的红色雨伞。

    雨伞慢慢撑开,像是一朵鲜红的花,挡住了外界的风风雨雨。

    她单手持着伞,将灵气附着在雨伞的周围,催动其飞过深渊,飞上断桥。微风吹拂着她的身躯,将她身上残留的灰烬尽数吹去。

    李禛稳稳地落在断桥上,侧身回望。

    远处的火光逐渐弱了下来,想来天门台已经出手救援并安抚群众了。

    引起火灾的罪魁祸首被她杀死,其余从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在天门台的追捕下只有四处逃窜的份儿。

    这场闹剧也是时候收场了。至于收场后,天门台该如何解释这件事,那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了。

    李禛转过头,撑伞朝着渡魂街的方向走去。

    雨一点点小了,等李禛穿越废楼,回到渡魂街之时,这场下了几天的雨已经就此停歇,只剩赤红的云在天上翻滚,霓虹灯牌时而落下点点水滴。

    她收拢雨伞,穿过条条街道,又朝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明如嫣还没回去。离坏猫饮品店还有好远,李禛便听到店内传来明如嫣的声音,边上还有另一道声音也在一唱一和。

    “天门台真是废物啊,这点事都拖这么久。”

    “就是就是,废物死了。话说你那朋友走了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吗?”

    “她啊,鬼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李禛推开门,接着她的话道:“当然回来,毕竟我还没结账。”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几枚硬币,弹到老板的方向。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到了那只机械猫,它喵喵叫着,想要脱离壮汉老板的魔掌。

    壮汉老板一手按住猫,一手接住钱,将钱塞进柜台里,笑嘻嘻地说道:“钱嘛,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小猫很想认识你。”

    “张小猫?”李禛有些摸不着头脑,“谁?”

    明如嫣打了个哈哈,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没什么,没什么。你没受伤吧?”

    电视上只播放到李禛翻身闯入大楼中的那一段,再之后,就是那年轻人坠下高楼,化为灰烬的瞬间。

    至于李禛到底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没受伤。”李禛坐在一边,“连头发都没烧焦一根。”

    以对方的水平,还不足以伤到她。

    明如嫣眼睛扫了她一圈,庆幸道:“那就好。”

    瞥了眼电视上天门台救援的画面,又道:“不过你这次的行动被拍了下来,不少人都看见了。”

    李禛摊摊手:“有什么问题?”

    明如嫣道:“你不怕被发现吗?别忘了,你我可是……”说着,目光隐蔽地看了眼壮汉的方向。

    未尽之言很明显。她们两个,都是刚越狱的逃犯。

    “被发现又怎么样?”李禛道,“世界上有多少逃犯,又有几个白塔呢?”

    像白塔那样的监狱,全世界也只有一个。当然,现在是零个。

    可即使是这样最高规格的监狱也困不住她,反而被她彻底破坏。天门台比她更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

    所以此事一定会被模糊处理,她现不现身,也没什么区别。

    明如嫣叹了一声:“你还真是……算了,这句话我已经说腻了。我们约定好的那件事,什么时候动手?”

    约定好的那件事,指的就是灵源城之行。

    李禛问道:“你去不去?”

    “我不去。”明如嫣摇摇头,“我的好侄女说她要去。”

    明月川?她去?

    李禛皱眉:“她知道我们的目标吗?”

    明如嫣道:“知道。但她去那边,是因为灵格天宿内部出了一点问题,需要她亲自出手解决。”

    李禛目光微动。明月川在捕蝇草里应该也有重量,这次派她亲自出马,应该不只是“一点”问题。

    恐怕就是那群老家伙苏醒的事。

    那群老东西掌握了不少力量,心又黑手又狠,他们苏醒对捕蝇草有害无益。

    李禛能想到的,捕蝇草自然也能想到。估计就是因为这点,他们才让明月川出手。

    心念百转,时间却只过了一瞬。李禛收拢心思,看向明如嫣:“可以。”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第179章 灵源城

    李禛拎着一个购物袋,漫步在大街上。无数穿着奇特衣裳的人与她擦肩而过,顺着马路的方向渐渐走远。

    塑料购物袋上印着某购物超市的logo,那红艳艳的字戳在灰白色的袋子上,分外刺眼。

    袋子里鼓鼓囊囊装着一些零食,有一些零食探出塑料袋,露出色彩鲜艳的一角。

    她就拎着这样一个袋子,独自走在马路上,像是一名刚去超市采购完毕的居民,一边走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灵源城的建筑风格和涅槃城大有不同。

    马路不知是用什么砖石铺成的,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银灰色的金属风格。

    同样是灰色的万丈高楼就在这马路上拔地而起,冲向灰色的云霄。广告牌如同藤壶般密密麻麻地寄生在大楼的外壳上,音乐声随着风飘到很远很远。

    高楼与高楼之间,有纵横的天桥相连。这些天桥彼此纠缠在一处,仿若一条条人造的脐带,将大厦与行人强硬地连接到一起。

    因终年阴雨绵绵,即使是白天,高楼上也亮着冷色的灯光。

    若说涅槃城的色彩多到令人眼花缭乱,那么灵源城的主色调就是冷硬的灰。即使是那色彩鲜艳繁多的广告,也无法冲淡这种独属于灵源城的灰败色调。

    李禛目光扫过周围的行人,又抬头看了眼阴郁逼仄的天空,扶了扶脸上这副银白色的金属眼镜,继续向前行走。

    马路两侧镂空的排水系统正在运作着,前几日暴雨攒下的积水顺着两侧漏到地下,发出哗啦啦的水流声。

    只是这声音并不引人注目,甫一发出,就被夹杂在广告牌的音乐中,变成了灵源城的一部分。

    若说其他宗门逐渐在末法时代来临后削弱,那么灵格天宿,这个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就是吃到了末法时代的红利。

    但也因为这点,它的底蕴不如其他宗门身后,扎根的地方也相对不是那么好。

    灵源城早在三千年前就处于雨带,而在末法时代来临后,更是每日降水,鲜少雨停。

    为了处理城池积水的问题,灵源城建造了发达的排水系统。可以说整个城市,便是建造在镂空的大型排水渠之上的。

    李禛踩过泛着金属光泽的地砖,轻轻按压衣领处的一个小标签。

    只听充气的声音响起,那身银白色的衣服迅速如气球般膨胀起来。李禛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然来到了半空中。

    她缓缓落在天桥上,松开手指,那衣服就再次瘪了下去,衣服回归成原样。

    而在半空中,还有其他行人漂浮着,那银色衣服反射着钢铁的流光,如同一颗颗随风飞舞的蒲公英种子。

    这种充气飞行服也是灵源城的特色之一。

    由于降水过多,底层不适合居住,所以灵源城的楼要比其他城市高上不少,且由天桥连接。挤电梯或楼梯太过不便,所以这种特殊的充气服出现了。

    当然,这东西不能飞太高,持续的时间也不长,在实际应用中有诸多问题,所以并未在其他城市推广开来。

    李禛从漫天的蒲公英中走过,顺着天桥一直向前,又穿过几栋大厦,拐了几个弯,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她吹着口中的泡泡糖,仰起头看着前面的灯牌。金色的小灯泡闪烁着,“灵地酒店”四个字倒映在金属眼镜上。

    这就是她暂时的落脚之处。

    李禛刷了ID卡,上了电梯,银色长靴踩过干净柔软的地毯,在走廊七拐八拐,最后推开了某房间的门。

    在正对着门的窗户前,一个女人背对着她坐着。

    李禛拎着购物袋,用脚把门带上,走到女人身旁:“怎么样?”

    明月川扭过头。她脸上箍着个金属的智能望远镜,望远镜的镜片上映照出李禛的脸。

    李禛把购物袋扔到一边,抬手将望远镜抢过来:“给我也看看。”

    她扯下原来戴着的眼镜,将望远镜罩在眼前。

    这东西也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还挺先进,刚一放在眼前,李禛就感觉视野清晰了许多,甚至能看到天桥上走动的行人的面容。

    她双手攥着望远镜四处看了看,最后转到另一处。在那里,无数高楼伫立,造型奇特的建筑群被拱卫在其中。

    这里就是灵源城的最中心,也就是身为天门台成员的灵格天宿所在之处。

    李禛将望远镜对准那建筑群的内部,同时用手按动望远镜边上的按钮,时而放大缩小眼前的画面。

    明月川被她抢走了望远镜,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地从购物袋里挑出一瓶饮料拧开:“你打探到什么了?”

    李禛放下望远镜:“什么也没打探到。”

    说着,她也将望远镜放下,伸手在鼓鼓囊囊的购物袋中翻找起来。

    两人来到灵源城已经两三天了。

    火灾事件的第二日,烧刚退的李禛就和明月川一起,坐上了前往灵源城的列车。

    两人的目标都是灵源城,为了方便观察灵源城的动向,二人选择了离灵源城最近的酒店。

    当然这地段的酒店花销不小,但两人都不缺钱,更不想因为这点钱耽误正事,因此也没犹豫。

    之后的几天,两人就轮流盯梢和出去打探消息,想要掌握更确切的情报。

    李禛在购物袋里翻了一会,最后挑出一袋面包来。她撕开包装,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我去看了,结界破不开。”

    明月川皱起眉:“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李禛摊摊手。

    来到这里的当天,她就发现了这一点。

    灵格天宿启动了阵法。而且不同于那些粗糙的灵网电网,这种阵法组成的结界相当精妙,又是令人最头疼的困阵。

    李禛最不擅长的就是这种阵法。它不像是攻击类阵法一样缺点明显,也不像是防御型阵法一样只能傻傻等着被破。

    困阵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它的攻击就是防守,防守就是攻击。

    而且李禛看过,这阵法布置得相当高明,应该是护山大阵级别的东西。她这个外行只会用外力冲破阵法,想冲碎它要花不少时间。

    但这些时间,足够灵格天宿的人发现不对劲并转移冬眠舱了。

    明月川喃喃道:“连你也没办法吗?”

    李禛道:“我又不是全知全能。”

    实际上她走的是以力破万法的路子,会的东西并不算多。

    明月川神色不好看:“这几天灵格天宿没有任何人出入,就是想混进去也做不到。”

    李禛道:“他们为了几个快要咽气的老家伙,居然付出这么多?”

    那可是护山大阵欸,在这种灵气稀少的年代,也不知道能用几次。这种保命的手段,说用就用了?

    明月川摇摇头:“可能有诈。”

    灵格天宿中其实也有捕蝇草埋下的棋子,但几日前,那些内线就失联了。李禛也曾想过用神识探查,不过她的神识也被阵法所阻,无法深入。

    “若再耽搁下去,我们可要无功而返了。”

    李禛摆弄着银色眼镜,闻言轻轻一笑:“倒也不至于。”

    明月川抬起头:“你有办法?”

    李禛伸手指了指下面:“上面走不了,我们可以走下面嘛。”

    下面……

    明月川也不是蠢人,被她这么一说,立刻就想起了什么:“你是说,排水渠?”

    李禛含笑点点头。

    因降水多的原因,灵源城的地下排水系统庞大,雨水和生活污水分流处理,其间管道交错,空间宽敞,可容纳几人并肩行走,如同一个巨大的地下王国。

    这个王国四通八达,在其中行走,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同样的,这里也能到达灵源城的每一个角落。

    明月川心念一动:“那阵法……”

    李禛笑了笑:“不必担心。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胡乱改良,竟削去了阵法的地下部分,现在便宜了我们。”

    对修士们来说,飞天遁地都是寻常事,正常的阵法是不可能只罩着地上而不管地下的。

    但也正因如此,若削去阵法的地下部分,只保留地上,能节省大半布阵所需资源。

    末法时代资源不易得,几乎是用一点少一点。灵格天宿底蕴本就不足,甚至可能负担不起护山大阵,将阵法改成这样也正常。

    他们这样做也是心存侥幸,觉得世上无人知道阵法的破解之法,更不觉得这样做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明月川心头一松,脸上终于泛起笑意:“这次可多亏有你。”

    李禛道:“现在论功行赏还为时过早,里面可能还有其他守备。”

    对灵格天宿而言,这本就是个重要时刻,他们为此甚至拿出了护山大阵,可见其重视。

    冬眠舱那边必然还守着人,想要闯进去也要花一些工夫。

    明月川道:“我们夜间行动如何?”

    两人都不是爱拖延的人,况且这事多拖一点时间,风险就大上几分,她们自然也不愿意横生枝节。

    李禛点点头,赞同了她的计划。

    至于剩下的这段时间,她们决定清点一下要带的东西。

    首先,充气飞行衣是必带的。

    灵格天宿的建筑风格奇特,由六栋副楼和一栋主楼组成。

    六栋副楼如同花瓣般分别排列,拱卫着主楼。主楼使用了特殊的阵法,悬浮在半空之中,通过天桥与其他六栋副楼相连。

    据明如嫣所说,安放冬眠舱的密室就在主楼之中。而想要到达主楼,必须要通过天桥。

    灵格天宿一定会派人把守在这六条必经之路上,到时候免不了要空中作战。穿上充气飞行衣,机动性也能强些,不至于那么被动。

    除了飞行衣,手电筒、望远镜匕首等物也是必须的。两人将工具塞入背包,又简单吃了些东西,慢慢盯着时间,等待着天黑。

    第180章 地下世界

    说是天黑,但灵源城的白天和夜晚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高楼林立,映出黑压压的影子。城市中没有日光也没有月光,只有惨白的灯从路边投下,照亮两个夜行者的面孔。

    楼上大大小小的广告牌也时时刻刻亮着,那扰人的音乐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昼夜不分的城市让居民们失去了白天和黑天的概念,特殊的药剂让人们时刻精神抖擞。

    即使是深夜,两人走在大街上,也毫不起眼,没人注意她们从何处来,也没人注意她们向何处去。喧闹的人群,是两人最好的掩护。

    李禛穿着银色的衣裳,和明月川并肩走着,街边到处都有的灯牌在她们身上投下彩色的流光。

    两人默默无言走过最为热闹的主干路。空气逐渐沉寂了下来,潮湿的空气擦过皮肤,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谁也没说话。

    沿着主干路再向远处走,坐上公交车,在最远一站下了车,就来到了城市的边缘。

    这里破旧、寂寥,与远处的繁华声音格格不入。李禛紧了紧背包袋子,和明月川一起,顺着某处的通道进入到黑暗的地下王国之中。

    甫一进去,远处的声音便彻底不见了。空间中散发着潮湿腐烂的泥土味道,地上还有一层未干的肮脏水洼。

    面对这种异味和肮脏的环境,两人都没有抱怨什么的。明月川打开额头上的灯,开启了灵脑,一张地图呈现在两人的面前。

    这正是排水系统的地图。看地图的精细程度,应该是从官方人员手里搞来的。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且不说捕蝇草在灵格天宿中有棋子,便是没有,给相关人员一点好处,也能把这地图给弄出来。

    明月川用红线标注了两人应该走的路线:“在这里拐个弯……然后……最后直走……”

    顿了顿,又将某处地方特意标注了一个叹号:“路过这里的时候小心些,这里可能有一些,嗯,流浪者。”

    李禛将地图记在心里,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她没问题,明月川就打了个手势,关闭灵脑,两人向更昏暗潮湿的通道内部走去。

    通道很深,周围时不时有岔路口。这些路口通往城市的其他街道,若是普通人进入其中,肯定要迷失方向。

    走了一小会,再驻足转身,便已经看不到进来的那个洞口了。

    两人的脚步声在通道中响起,发出空旷的回响。越向前走,周围便越潮湿,腐烂泥土的味道也愈发浓郁。

    即便污水有另外的系统处理,这里只排放雨水,但泥土与灰尘淤积在一起的味道也并不好闻。

    除了淤泥,地上还有各种五颜六色的垃圾。这些鲜艳的包装纸被雨水冲入下水道,裹了一层尘土,最后停留在这昏暗无光之处,也不知存在了多少个年头。

    李禛踩上一个红色的塑料包装纸,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边向前走,一边问明月川:“你觉得灵格天宿为什么那么重视那群老家伙?”

    她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掠起了一阵冰冷的回音。

    明月川道:“谁知道呢。可能那些老家伙,也掌握了一些让子孙们无法放弃的东西吧。”

    没人希望自己的权力被别人夺走。哪怕那个“别人”是自己的师长、师祖。灵格天宿的高层们比谁都要黑心,他们可没那么尊师重道的想法。

    恐怕老家伙们入睡前,还攥了一些“筹码”。

    明月川道:“天门台对外宣称最早记录的数据只在800年前,你知道吧?”

    李禛“昂”了一声,点点头。

    “实际上不是那样的。”明月川道,“我听说过这样一件事。700多年前,他们曾从上古秘境里找到了一位修士残存的神魂,并强制复制了他的数据。”

    李禛道:“也就是说,他们还储存了更久远的数据?”

    “没错。”明月川点点头,“但他们隐瞒了这件事,甚至连非直系的高层也不知道。毕竟,千年前和八百年前的修士,不是一个量级。”

    若将这件事说出去,难免会引起其他势力的忌惮和恐慌。

    明月川又道:“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灵格天宿抽取的数据具有不可复制性。这些数据是一次性的,因此他们对这些不可再生资源一直妥善保存。”

    李禛这次听明白了。她笃定道:“那些老家伙掌握了复制数据的方法。”

    明月川打了个响指:“没错。”

    他们可没什么集体意识,研究出这个办法后,非但没有将其告诉自己的直系弟子,反而将它当成了筹码。

    能够复制数据和不能复制数据,在战略意义上是不同的。灵格天宿为了掌握这种方法,进行了无数实验,但无一例外均是失败了。

    李禛道:“倒是符合他们的作风。”

    明月川也冷笑:“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或许是因为灯光太过惨白,她的面色十分不好,眉宇间满是厌恶。

    看着明月川这副模样,李禛扭过头:“你好像很讨厌灵格天宿。”

    明月川道:“我讨厌天门台。”

    她顿了顿,又嘲讽道:“除了那群既得利益者,有谁会喜欢天门台?他们肆意掠夺、操控他人、将人视为蝼蚁……”

    李禛道:“但你格外讨厌灵格天宿。”

    明月川沉默了一瞬,随即发出一声冷笑:“是啊。所以我才主动要求参与这个任务。”

    灵源城也有自己的捕蝇草支部,这个任务如果按区域划分,应该归那边负责人。

    但明月川还是自告奋勇,把这个任务拦截了下来。即使她知道,这个任务危险、艰难、九死一生。

    李禛看着明月川。

    从外表上来看,明月川是个粗犷又不修边幅的人。不过实际上,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大大咧咧,反而总是很忧郁,像是有心事一般。

    李禛摇摇头,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隧道依旧幽深而安静,偶尔能听到水流的声音,李禛对照地图,发现她们应该已经走到了商业街附近。

    喧闹的商业街,和寂静的隧道,就被这样隔绝成两个泾渭分明又截然相反的世界。

    她又看了眼地图,发现这里距离明月川标注叹号的那块区域很近了。

    明月川显然也戒备了起来。她脊背绷直,目光扫视着周围的昏暗角落,仿佛在防备着什么。

    李禛倒仍然懒散,半耷拉着双眼,看向前方。

    前方是一处拐弯。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继续向前。探照灯掠过周边的暗处,而后照亮那个幽暗的拐角。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破空声!

    一道瘦小的黑影迎面袭来,他的速度极快,手里还拿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匕首划破空中,在灯光下化作一道银光,直直刺向李禛面门。

    李禛不急不忙地伸出右手。昏暗之中,袭击者甚至没看清她如何出招,等再反应过来之时,自己的手腕已经被她攥在手里,发出一阵骨裂般的疼痛。

    对方惨叫了一声,声音如同鸟雀濒死前的悲鸣,在铺了一层水的肮脏管道中掀起阵阵声浪。

    下一秒,另一道身影又从拐角处蹿出,手持一根钢管,目的明确地刺向李禛的腹部!

    明月川目光一厉,抽枪就要射击。然而正在此时,又有几道身影出现,将她团团围住。

    这些人皆是身形瘦弱,短手短脚,看起来像是不超过十岁的小孩。

    不过他们的动作都十分迅速,杀人招式狠辣熟练,配合相当默契,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在这里截杀路人了。

    明月川暗自心惊,动作却丝毫不乱,反手与那几个小孩缠斗起来。

    黑暗中唯二的光源就是两人头上的灯,现在灯影缭乱,在地上带起无数影子,晃得人看不清任何状况。

    可那些小孩却没受到任何影响,扬手朝着明月川攻击,一招一式尽显狠辣。明月川本不想伤人性命,但被这些小孩围攻,也来了火气,出手不再顾忌起来。

    李禛就没那么多想法了。她可没什么不杀小孩的原则,只要对方对她动手,那就只有一个身份——敌人。

    她扭断最先来的那袭击者的脖子,又屈膝将第二个袭击者踢出老远。对方瘦弱的身躯砸在泥水里,又“砰”地撞到墙上,闷哼一声后便失去了生息。

    把两人解决掉,她就抱胸站在一旁,看明月川和那些袭击者缠斗。

    明月川也不是好惹的。她作为成年人本就有身高和力量优势,加之从前也没少杀人,如今认真起来,更是很快就解决了战斗。

    她擒住其中一个袭击者,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果不其然,是个小孩子的模样。

    明月川皱起眉:“你们是什么人?是住在这里的流浪者?”

    小孩怒瞪着她,嘴里发出呼噜呼噜酷似野兽的声音,而后张口就要咬她喉咙。明月出眉头紧锁,还来不及躲避,就听“噗”的一声。

    一枚硬币正中那小孩的眉心,留下一道竖状的伤痕。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殷红的鲜血从那道致命伤中涌出,很快就淌了满脸。

    李禛抛着硬币:“他们是仿生人。”

    明月川愣了一下:“仿生人?”

    李禛朝着脚下的尸体努努嘴,明月川蹙眉半蹲着去查看情况。

    她将面朝下倒着的尸体翻过来。那尸体倒在泥洼中,脸上沾了些泥土,但依稀可以窥见面容。

    刚才战斗激烈,明月川没怎么注意。现在一看,才发现这人和被硬币砸中的那位长得一模一样。

    明月川目光微动,又去看另外几具尸体,果不其然,在场的六具尸体都长着同一张脸。

    不仅是脸,连身形也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这种相似程度,已经不能用双胞胎来解释了。

    明月川撩开一具尸体的头发,看着脖颈上“003”的数据编号,深吸一口气。

    “灵格天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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