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家宴

    陈默又一次踏入冷湖庄园。

    这次车辆从大宅前的正门驶入, 沿着蜿蜒水泥路面,陈默张望出去,像刘姥姥逛大观园, 新奇地打量着路面绿植旁边的雕塑。

    仿英式的庄园车道与前廊, 各式看似古朴的欧洲神话风格雕塑,到了大宅前是一个许愿池式的喷泉, 喷泉顶上站着个撒尿小人。

    只是那撒尿小人长得不像意大利那座喷泉雕塑, 反而很像……

    还没下车, 陈默猜测着, 张秘书已经给她开了门, 瞧见她眼神顺便说:“有一次听老爷子讲, 说那个撒尿小人是按着咱们董事长捏的。”

    周竟卿:……

    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陈默讶异,跳下车凑到喷泉边上看,见姿势还真和意大利那个差不多,只是小尿童在周家是穿着西装半露着撒尿, 真的很有创意。

    偏偏那脸, 那发型……

    张秘书这次胆子很大,介绍说:“老宅咱们董事长的房间里有旧相册,这张就像董事长四岁的时候!”

    周竟卿:合着当我不存在是吧?

    由于撒尿小人站得太高, 陈默没办法去摸摸四岁周竟卿那肉嘟嘟的小脸。

    陈默回头看他的时候, 发现他低着头, 耳根有点红。

    周竟卿攥紧她手, 一力要把她拉离那里, 一边走还一边说:“回头就把它拆了。”

    陈默:“不要, 挺好的。”

    周竟卿微微侧头, 贴着她耳朵:“这么喜欢说不要。”

    陈默忙退一步:“大白天的,注意影响!”

    周竟卿:“我都站在门口撒尿了, 还有什么影响。”

    陈默抿唇。

    周竟卿瞧着未婚妻的眼角,弯着真好看。

    只是老爷子的恶趣味真是……

    周竟卿每回经过,都要咬牙切齿。

    可好歹也是童年回忆,罢了!

    管家已经在门前迎候了,一进去,是更加豪华的欧式装修,混合八九十年代的金亮色拼贴装饰,又有后期改装后增添的现代艺术作品,雕塑、壁灯、旋转楼梯,无处不在的拼贴感大宅。

    周竟卿捏捏她手心,“我父母的品位就是,什么好的来什么,所以这里看不出风格,一团杂乱。”

    陈默总结:“混搭风,复古与现代的融合。”

    周竟卿笑:“你惯会哄人。不过待会儿不用开口,否则会让我妈把矛头对准了你。我可舍不得。”

    陈默点头,他已经提前告诉过她了,今天主要是在他父母面前保持缄默,静静吃瓜。

    还没欣赏多久,就见周竟言板着一张脸进来了,路过两人时也不看,径直上楼梯先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老夫妻这时候也没有出来接待,周家人一向心照不宣,吃晚餐的时候才聚起来,就是因为除了肚子饿,谁也不想见谁,但又知道都需要有一个场合要见面,吃饭避不开,那自然就变成了最合适的场合。

    周竟卿带陈默也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很像酒店套间,里面有客厅和卧房。客厅也没有电视音响,取而代之的是满墙胡桃木书架,前面是单人沙发,一个中式八角桌。

    陈默在单人沙发坐下来,周竟卿弯腰,吻她。

    陈默下意识闭眼,等他离开,才抱怨:“你爸妈都在呢。”

    周竟卿:“他们看到更好。今晚我们也不回去了。”

    陈默:……

    陈默知道就算现在周竟卿父亲对他们没什么意见,可还有竟言的那档子事。今天晚上的家宴,绝对不会吃得高兴。

    今天火力大概率不会对着她与周竟卿,而周竟卿拉她来,是为了跟他一起救一救妹妹。

    陈默在周竟卿的书架翻了一会儿,瞧见了他小时候的相簿。

    周竟卿小时候,家里的条件就已经很好了,所以穿着打扮已经是小西服小皮鞋,三七分头发,正襟危坐,像极了小少爷。

    想到这可爱的面容板正的小娃娃,已经成了自己的未婚夫,陈默不自禁地瞧着笑。

    周竟卿随手扯出一张独照,塞到她的包里,然后说,“我也要一张,下次去你母亲那里,记得帮我要啊。”

    陈默噘噘嘴,那她可得好好挑一挑。

    时间很快到了晚宴时分。

    冷湖大宅餐厅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冷盘。

    两位老人在长桌的窄边各自坐下,女儿与儿子各坐一个长边。

    陈默见上冷盘热菜的时候,都没人说话,期间上了一点牛排,所以只能听到周竟卿母亲用刀叉切牛排时,因为生气而故意发出的声音。

    周富阳远远地用眼神瞪了她一眼。

    直到上甜点时,气氛才有了松动,是周富阳先说的话。

    他慈眉善目地问陈默:“最近家里……可还好?”

    陈默:“还好。”

    她只是客人,不会对周富阳说什么。只是她刚刚听哥哥说,徐丽怡跑到他租的房子又闹了一场。但哥哥这次很坚定,只答应接陈小敏回来。

    周竟卿从警方那里得知了路一鸣落网的消息,在公布的受害人名单里看到了徐丽怡,那一千五百万已经追不回来,只能是把路一鸣多判几年。周竟卿也已经把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哥哥,徐丽怡想再感动哥哥复婚也不大可能。

    哥哥给她的抚养费一个月有十万,她完全可以在外面租房子。陈默知道徐丽怡是又开始打复婚的主意了,而这事也全看哥哥的态度,她不便于插手。

    陈默不会说这些事,她要做的只是保护好母亲不被徐丽怡骚扰。这些话她是没法说的。

    周富阳点了点头,“还好,还好。”说完又瞪了宋之宁一眼。

    有了这件事做打底,宋之宁心虚,一口周竟卿和陈默订婚的事都没敢提,而是在吃嚼了一小口木瓜燕窝后,把目光投向了周竟言。

    宋之宁:“你还不说吗?”

    周竟言一口燕窝险些呛在嗓子眼,“我说什么我。”

    宋之宁不再矜持,“当初你为什么结婚,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周竟言:“我结婚不是因为你和顾家商量好了吗?”

    宋之宁扔掉勺子:“是因为你不学好,你搞出了别人的孩子,你逼得我在升城的圈子里没脸做人,我才替你做了回主,挽回了你因为犯蠢闹出的笑话!”

    周竟言昨天已经和顾正慕吵了一天,今天再也不想听她妈的恶言,“原来是因为怕我让你丢脸,我是丢脸了,可你干的事就好了吗?”

    她调转枪头看向周竟卿,“我哥的婚事你搅黄一次,还想搅和第二次。你就是想让你的儿女都痛恨你,让我们都不好过!”

    这一招乾坤大挪移,周竟言心想这下不能再说我了,没想到宋之宁却说:“上一次你哥哥的事,我是反对了,但这次我说反对了吗?”

    周竟言:!!!

    陈默:???

    陈默没有说话。

    周竟卿的目的在于让母亲见过她,承认她,所以只要她出现就行了。而宋之宁的性格则是不与她搭茬,她还能视而不见,若搭了茬,便激起她常年因为独自在家而想发泄的那股子劲头来,反而无休无止。

    眼下周竟言的反驳,正中宋之宁的下怀。

    宋之宁气不过,叫管家去拿鸡毛掸子,口里嚷嚷着多少年没打过你这败家女儿,叫你犟嘴。

    她也不管陈默是客,说道就得让陈默也看一看这不识好歹的女儿,今天非得打一顿才满意。

    陈默不知该不该看着这一幕,本想说和两句,被周竟卿按住手。

    该说的他自会说,只是现在不让母亲表演发泄,她的怒火也总会找一个去处。

    而且竟言的事确实欠考虑,该和母亲过招的是竟言,就让她们先闹吧。

    管家不知要不要拿,周竟言连忙向周竟卿使眼色,见周竟卿并不理会,一味吃着甜点,这下管家犹犹豫豫,还真把鸡毛掸子拿来了,周竟言又用眼神求助她爸,看她爸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周竟言没了办法,人从座位飞了出来,慌不择路,而宋之宁似乎也气得忘记了形象,拿着鸡毛掸子追出来,一路作势欲打。

    突然间周竟言就看到了自己前方,正瞪着一双愕然而好看的眸子观战吃瓜的陈默。

    她灵机一动,在宋之宁鸡毛掸子抽下之前,蹲在了陈默的椅子下面。

    周竟卿、周富阳:……

    宋之宁的鸡毛掸子已经向下打了出去,离陈默头顶还有十公分时,便感受到自己儿子和老公的两道恶狠狠冷飕飕的目光。

    宋之宁硬生生地收了力道,低头向下去瞧,才发现儿子早已一把将未婚妻搂去了怀中,将他那宽大的后背对准了自己。

    这一口狗粮吃得她就有些噎,再瞧周竟言,蹲在椅子旁边露出两只眼睛。

    宋之宁长叹,“你瞧瞧你,哪有个总经理的样子!我的命真苦啊……”

    周富阳哼一声:“你又有没有个当妈的样子?”

    沉默许久的周竟卿此时才淡淡地对母亲说:“竟言的案子我找了国内知名的离婚律师,另外顾正慕在澳门赌钱时的叠码仔已经被抓了,顾正慕在国内有涉嫌带人去澳门非法赌钱的嫌疑,竟言,我已经让人跟他提了条件,如果他同意净身出户,我可以免了他被揭发坐牢的风险。他已经答应了。”

    周富阳嘴角微咧,这家的气氛终于是缓和了一些。

    周竟言激动万分,终于从凳子底下站起来,从椅子后抱了抱周竟卿的脖子:“哥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宋之宁松了好大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胸膛坐回原位,“也就我这儿子,是没白生。不过让顾正慕那小子逃脱法律,是不是太给他脸了?”

    周竟卿眉微挑:“我没有说他会逃脱法律。”

    周竟言:“是哥哥给了他虚假希望,先骗他出局?哥哥你最狡诈了。”

    周竟卿摇头,“那叠码仔会不会交代出他,我还不掌握警方的情报,我只是赌他会心虚,也赌他相信我有这么大的能耐。”

    周家人全都点了点头。

    在他们以及周围熟悉周竟卿的人眼中,他似乎真有那通天似的能耐,能生杀予夺一个人似的,似乎他永远都能破危局,让家庭与企业处于安稳之中,所以不会有人怀疑,他会做不到什么。而这种信任自然也成为他可以利用的一环。

    周竟卿接着道:“现在的顾虑是,如果他真的入狱,顾冷就会有一个坐牢的父亲。”

    周竟言沉默了。

    宋之宁咬了咬牙,忽而又哽咽起来,“这些年,冷冷是我帮你带的。你扪心自问,有没有尽过做母亲的责任?有没有对得起冷冷呢?我要是你,我现在就带着顾冷出国,在这关键的时候照顾他几年,送他上个不错的学校,让他记得有你这个妈,将来不会像你一样,对我落井下石。”

    周竟言仰起头,嘴唇微颤。

    她何尝不知道最亏欠的是顾冷。

    提及顾冷仿佛才是最后激怒了她,她站起来哭道:“妈,难道你有好好带我,好好教我,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了吗?我成了今天这样,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如果你觉得我对你落井下石,那还不是你对我不闻不问造成的,是你自食其果!”

    她说完这些话,再望向父亲:“还有你,爸,你扪心自问,你是一个好父亲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对我们的爱吗?不是,你都是在图你自己的利益,包括现在!”

    周富阳:“你!”

    说完,周竟言头也不回地走了。

    旋转楼梯上传来急促的奔跑声,

    周富阳愕然愣在当场,宋之宁则跌坐回座位上。

    周富阳心里很明白,包括现在,他也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能答应周竟卿的婚事是图什么。

    宋之宁则缓慢地站起了身子,让管家搀扶着她向前移动,走了几步,她看向儿子:“竟卿,我是好妈妈吧?我所做的一切,哪件事不是出自疼爱你们?”

    周竟卿冷淡地望着家里的闹剧,但他的手很热,握着陈默的手愈发紧。

    “爸妈,我一贯摆得正自己在这个家的位置。我是这个家里唯一解决问题的人。从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以后我依然会为你们解决问题,但是我和陈默的家庭,你们无须也不可以过问,更不要想着施加压力。如果你们答应我,我就视作你们对我的疼爱,不会计较以前的事情。”

    这是周竟卿这次的来意。

    有些话最好提前说清楚了,才不会横生枝节。

    如果这个家里有谁触犯了他的底线,那么以后他便不会再为他们解决任何问题。

    这一点最好父母掂量清楚。

    这场晚宴吃得跌宕起伏,等回到了楼上周竟卿自己的房间,他才走到自己的卧室,用手一遍遍去刮太阳穴。

    陈默知道他并非对吵闹的家庭无动于衷,只是他不想加入,成为歇斯底里的一份子,他所能做的就是竭力去维持这个家的平衡,但他不可能改变父母或妹妹的性格。

    陈默走过来,周竟卿搂着她,虽然陈默今天一直没有说话,但只要她在身边,周竟卿就觉得自己能够保持镇定与中立。

    “你先去洗,我再去和竟言说几句话。”

    周竟卿要去找妹妹,再说说接下来的安排。

    其实周竟言方才也已经想过了。

    她知道母亲说得也有一定道理。

    她需要弥补和顾冷的感情。

    昨天顾冷跑了出去,直到她和顾正慕吵完,才想起儿子。

    是沈年年告诉了她顾冷去了同学家,她才安定了下来。

    沈年年说了顾冷向她和萧祁俊吐槽的那些话,觉得他们视他为累赘,根本不爱他,甚至希望他们和自己都死掉才好。

    这是第一次周竟言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一步步地往前回溯自己的愚蠢,也包括最近的许明泽。

    她总是贪得一时享乐,把责任的部分能推就推,现在都有哥哥解决,再往前是她妈在帮她解决,平心而论,她知道她既没有当好母亲,也没有管好企业。

    周竟卿找到她的时候,她站起来直白问:“哥,我是不是拖了你的后腿?”

    周竟卿没说话。

    周竟言:“你就直说吧。”

    周竟卿想了想,“为了企业考虑,我不希望接下来有人拿你当跳板。”

    周竟言:“你也赞同妈说的,让我带顾冷出国是吗?”

    周竟卿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我希望你承担责任,不管是母亲的还是企业的,我想看到成熟的周竟言。”

    周竟言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过往的一切都是她妈和哥哥为她摆平一切,她躲在后面,会对他们有怨言,但从来也没有因为不喜欢这种前排而站出来过,长出主心骨。

    也许是时候停下来,该出去找一找。

    “那我就停一段时间,带顾冷出去,我自己也进修看看吧。这样你们应该都能满意。”

    周竟卿叹息:“你的人生建立在我的满意之上,毫无意义。你要你自己满意就好了,我是你哥哥,我会在背后支持你,不评判你的选择。”

    周竟言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知道了。”

    知道了吗?周竟卿不能确定。

    做哥哥的只能言尽于此。

    回到房间,陈默已经洗好了,在等他回来。

    周竟卿草草解决,看她打开了书架上的黑胶机,播放着徐缓的音乐。

    两人相拥,缓慢地移动步伐,挪到他过去的床上。

    温存抵去大半烦忧,周竟卿用了点力,中途又停下说:“家里是不怎么尽如人意,你不会嫌弃我吧。”

    陈默脸热着说:“本来有一点,想想谁家是全然太平的,那不是讲笑话嘛。”

    周竟卿:“那就承蒙不弃。”

    陈默也搂着他说,“承蒙,不弃……”

    说到最后,倒吸一口,慌乱在他攻陷城池的炽烈中。

    第52章 冰释前嫌

    事毕, 周竟卿去洗了身上,回来时见陈默已经快睡着了。

    他抱住她也阖了眼,嘴唇微动说:“我们把证领了吧。”

    陈默躺在他怀里睡着呢喃, “这么着急……这回你不说帮忙了吗?”

    周竟卿也并不睁眼, 只是笑,“你是不是有点记仇?”

    过去他那点心知肚明的小心机, 就不要说破了。

    陈默说:“还不是因为你喜欢着急。”

    周竟卿:“就这几天吧, 我想让你现在就做我老婆。”

    陈默呓语:“臭男人……”说着就已经又睡过去了。

    周竟卿亲她额头肌肤, 将变凉的唇贴上去, “你香就行了。”

    睡在楼下的宋之宁这一晚上并不好过。

    儿女们一个个说的那些冷冰冰的话, 让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实在睡不着, 便起身和衣走去周富阳的房间,本想着这一晚上的闹腾,女儿的怨怼,儿子的冷情, 周富阳肯定也睡不好, 没承想才刚从他那房间进去,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鼾声。

    宋之宁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周富阳的床边, 用手狠狠拍打在他被子上, “只顾自己的老东西, 当初就想借着我往上爬, 不冷不热对了我一辈子, 现在连儿女都不值当让你失眠一会儿是吧!合着我当初就不该, 就不该……”

    黑暗之中听着周富阳这几十年如一日的鼾声, 从他跟她第一晚她就嫌弃上了,但那时候, 意气相争,宋之宁不愿意落输的性格占了上风,这才嫁给了周富阳。

    周富阳也确实争气,可这争气都是给外人看的,宋之宁也只能靠花他的钱在外面得意,让别人崇拜她是大企业家太太,所以说温情都是外人给的,家里,她哪得到过什么温情了?

    年轻的时候的确觉得小孩子烦,像她们这样做了富太太的,谁不是让保姆家教带,她也想搞一搞事业,除了在周富阳企业里拿分红,她又开过咖啡馆,开过婚恋网站,无一不是赔得精光,还惹周富阳耻笑,说“你不投资就是最好的投资”,也的确,她实在没那脑子,搞不出名头来,自认的确是个蠢女人。

    等闲下来,也上了年纪,儿女大了,才想着要有参与感。见他们行为失当,于是她想尽一尽母亲责任,才那么缠管着儿女,难道这都是她的错吗?

    另外,难道都是当妈的错吗,他周富阳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这要拿出去外面说,别人只觉得是她不会给人当妈,提起周富阳,却是大企业家干大事,周富阳就对家庭一点责任都可以没有。反正世道就是这样的,欺负女人是吧?

    宋之宁从他卧室里走出去,因为心里空落落,又偷摸着跑上楼,在两个孩子门口都路过了一下。

    到了周竟言门口悄无声息,但却也一直亮着灯,知道女儿和自己一样睡不着。

    遥想当初生下周竟言时,就觉得她不如头胎聪明,什么话跟周竟卿说一次,跟她得说个三五次。时间长了,宋之宁没有耐心,自然怠慢。等女儿十八岁生下顾冷,她其实也是老路子,将他养在冷湖,而让周竟言出去装作没事人的该上学上学,导致女儿与孩子情感不深。现在宋之宁也上了年纪,经历了这些事情到今天,总算开始反思,她这么多年是不是亏欠了女儿儿子。

    到了周竟卿门口,灯倒是黑着,可里面冷不丁有些响声,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心一酸,连忙跑下去了。

    回到房里又想到了之前的李琳琳,每每当时看见儿子和那新婚妻子浓情蜜意,她就一股子火气,总觉得她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好儿子被人家糟蹋了,也不惦记着他还有个妈了。

    之前李琳琳住冷湖的时候,周竟卿十天半个月回来一趟,明明她就在客厅坐着,他都不来打一下招呼,直奔二楼就去见媳妇去了。周竟卿在家里待不了几天就又走了,只剩下李琳琳时,她看见儿媳那懦弱劲儿就更来气,这样的人能替周竟卿干什么,不指望带出去能长脸,好歹也得有点人气儿,病病恹恹,可怜巴巴的不知道是什么鬼,因此她就没好言语。

    既然反思了,宋之宁就反思了个彻底。

    陈默和李琳琳不一样,但即便和李琳琳一样,她只要眼不见心不烦就行了,没奈何闹得儿子和自己生分。

    总而言之经历了今晚,她有点想改,可如何改起,让儿子别防她跟防狼似的,宠得儿媳却像小绵羊,愈发和自己作对才行呢。

    为了向儿子示好,她还是得去见见亲家,当下便用手机把管家摇醒,替她准备上门的礼物。

    到了第二天早上就让人帮她跑一趟带话,她也不想去陈默住的什么安居房,地点定在了锦隆饭店小包房。

    金桂萍还是从张秘书那儿得到了消息。

    周家的员工里她就和张秘书最熟,所以张秘书俨然也多打了一份工,成了周家和陈家的联络人。

    金桂萍听到今早宋之宁约她出门去,而且就约了今天中午,心说这也太赶了,也不问问她行不行,跟下命令式的。

    不过凭借金桂萍三十几年前对宋之宁这位厂长女儿的了解,倒也没半点意外。

    当时金桂萍刚大专毕业,被分配和几个车间女孩一起住在钢铁厂家属院的职工宿舍,厂长家也在同一个院子里。金桂萍等人的宿舍楼是二层,每层十几户的二排小楼。

    大院里只有厂长家是独门独户,就在他们二层排楼的侧边,因此金桂萍虽然与宋之宁不熟,也抬头不见低头见,知道这是厂长女儿,人比较高傲,也不怎么敢和她打招呼。

    事实也的确如此,宋之宁看她的时候,就好像总是憋着一股气,金桂萍都不知道她那股子气是哪来的,大抵人就是这样的性格。

    谁知道三十几年过去了,机缘巧合地,竟然和宋厂长的女儿、周主任成了亲家。

    金桂萍知道宋之宁一贯讲究排场,搬过来后,女儿也带她买过几件好衣服,这就找出来一件她喜欢的定制旗袍穿上,比上次见周富阳还隆重,为的倒也不是她自己,是给女儿在亲家母面前做好面子。

    到了约定时间,金桂萍出现在锦隆饭店小包房里,宋之宁却还没来。

    她只好坐着等,过了十五分钟后,才听到外面有高跟鞋蹬地的声音,还在向服务员确认:“不是说了,客人来之后过十分钟到我那小包叫我吗,现在都十五分钟了!你是干什么吃的?”

    那外面服务员连忙解释:“对不起宋夫人,忙着给旁桌上菜一不小心……”

    “什么一不小心,不要干啦!”

    进门的时候,宋之宁的人还没出现,声音就跟大观园姗姗来迟的王熙凤一样从门口传了出来,“哎哟呦亲家母让你久等了……”

    直到她人进来,走到桌前,看到金桂萍身上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旗袍时——

    虽说是定制的款式,可款式上的花纹却选的是同一个料子,外包藏青色苏锦上绣如意纹然后肩头一朵莲花的。

    “哟,这怎么还,撞衫了呢。”

    宋之宁不大喜悦,脸僵硬着,抱臂开始打量对方。

    “就是说呀,嗨,亲家母,这可不就是咱们的缘分呢。”金桂萍打哈哈,“要我说咱们这缘分,可从三十多年前就开始了,老天爷也真敢想,把咱们撮合到了一处。亲家母,亲家母?”

    金桂萍注意到,宋之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盯着自己的脸愣住了。

    眼前的宋之宁张开了满涂正红的唇,惊讶又狐疑地伸出指头:“你……你是金……”

    金桂萍笑:“亲家母,我是金桂萍呀,咱们以前一个厂的,我住你们家隔边小二排楼职工宿舍的呀。”

    可不是她么。

    虽然多年不见发了福,可当年的模样仍然映在这张脸上。

    宋之宁脚一软,险些要跌下去,金桂萍坐在圆桌靠后,也不好出来扶她,只能微微站起询问:“亲家母?你没事吧?”

    宋之宁那脑袋头顶上就仿佛被雷劈过一般,她挣扎着站稳了,才挪进椅子上。

    她像是想了好一会儿,眼神呆滞地盯着金桂萍看。

    可脑子里却一直在复盘。

    怪不得啊,怪不得啊周富阳!

    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才答应儿子的婚事,就急急忙忙挑日子要促成,合着都是为了……

    龌龊!狗男人!不要脸的老东西!

    服务员看到两人已经坐定,这便将热腾腾的套餐端了上来。

    那一道道珍馐美味上了桌,蒸汽蜿蜒而上,可宋之宁还是坐着,一只眼睛瞪视前方,毫无动静。

    金桂萍心还悬着呢。

    早听说宋之年赶走了前儿媳,只怕她会来给她下马威。

    但寻思周主任既然亲自登门,总不至于是夫妻两个没有商量好吧。儿女婚姻大事,怎么还分开来找她呢?

    她连忙问:“亲家母,今天约我来,可是婚礼日子挑好了?若是定了日子,你们就挑地方,我呢也好定下回门要吃的饭店,不知你们是选在锦隆,还是别的饭店?”

    金桂萍不能直接问,她是不是同意婚事。而是先说着婚礼怎么操办,那对方要跟她往一处想,可不就是同意嘛。

    另一方面选地方也的确有讲究,若是周家选锦隆,她就得换一家,因为周家是有头有脸的,不管婚礼还是回门宴,都要招待记者媒体。如果都在锦隆办,桌数周家请得多,而陈家请得少,也要被人嚼头,所以绝对不能挤在一起了。

    自己这边想着,又见宋之宁还没回过神来,金桂萍心里嘀咕,怎么周富阳就看着脑子总有些迟钝,没想到老宋厂长女儿明明瞧着还这么年轻,就也迟钝了呢?

    按道理有钱人家伙食该讲究个清淡营养,尤其是爱吃蛋白补脑啊,咋他俩身上,一点看不出来?

    这可得亏着周家资本雄厚,若是女儿嫁给个家里条件不大好的,将来亲家公亲家母有什么健康问题,女儿还得在侧陪着伺候,就算有护工也遭不住那份苦,那可就让她这当妈的心疼了啊。

    “什么日子不日子的,孩子都不让我管,随他们的便,我今天本来也只是想见见亲家,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宋之宁忙着揉太阳穴,声音也不像刚才没进来时,那么中气十足。

    宋之宁暗自大喘气,她是没想到那老头子,居然在家里头暗自高兴的是见了金桂萍哪!

    “没想到是我?”金桂萍拍着大腿客气两声,但又提出核心:“怎么老主任来提亲后,都没提起我就是陈默的妈吗?”

    宋之宁:他敢提吗?

    提了,她能不当场就扒他层皮吗?

    宋之宁的心口都开始翻腾了,着急忙慌要掩饰,用筷子夹了一块糖醋鱼,塞到嘴里那个醋意直奔胸口,又放下了,想来想去脑袋里囫囵一片搞不清楚,干脆直截了当问:

    “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我们?我和谁,老主任?”金桂萍愣了愣,“只前些时周主任来我家议亲,这才见面啊?”

    宋之宁这才稍松口气,脑袋里胡乱组织词句,“金桂萍,我知道老陈走得早,你一个人可能是空虚些。我我我开过婚恋网站,虽然是没开成,可到底还有几个中介手里头一堆好老头子的资源,我一定给你找个好的。”

    言下之意就是放过我家老周,千万别打他的主意。

    金桂萍倒没往这处想,寻思宋之宁的态度,和她来时以为的不一样啊。

    没见到她担心儿子,想叫吹什么婚事,反倒想帮着她寻老伴了?

    这一对亲家,果然是做大事的,就是不一般。

    “我倒没想着再找,已经一个人过不少年了,现在心力就放在儿孙身上,小小别看是女孩子,爱跑爱动的也不好看护呢,往后要再有孩子出生,还不是劳动我们这些老的,哪有时间相老伴呢,你说是不是?”

    不过呢,也不是不行。所以她也没把话说死,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正要说,若还真有合适她的,也不妨约着,一起跳跳广场舞什么的……

    只是自己还没想好怎么说,宋之宁却不知怎么激动了起来:“不是,金桂萍,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找老伴,我怎么能放心,我怎么能放心你和周富阳呢?以后做了亲家,经常地一起吃饭,坐在一处,就不怕尴尬吗?”

    这回轮到金桂萍发蒙了,她捋了捋宋之宁的思路,“宋姐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怎么张嘴瞎扯呢?你不放心什么?”

    宋之宁却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逻辑自洽,噌地站了起来:“我明白了,你是故意让你女儿去迷惑我儿子的,对吧?这样你也好报复我当年抢了周富阳。你就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金桂萍一听真是火大了,也站起来,丝毫不惯着她,“宋之宁,你好好思考一下,我女儿和周竟卿是在幼儿园家长会上认识的,那你是觉得我金桂萍千算万算,还能算到他们俩各自和别人同年生下孩子,还偏要送到一个幼儿园去,还偏偏一个离婚一个死了老公,我能硬是把他们凑成一对,就为了让你不痛快?”

    服务员端着铜盆进来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两人站着捶桌,剑拔弩张的这一场面,吓得手脚一哆嗦,连忙将铜盆羊肉摆在中间,溜下去了。

    也就是这一个缓冲,让宋之宁冷静下来,往前回溯,一直回溯到了三十多年前。

    她坐了下去,金桂萍见她终于老实了,自己也坐下来。

    铜盆羊肉都上来了,不管宋之宁想说什么,她都得先吃两筷子。

    当下便吃起来,让宋之宁爱咋咋地。

    “金桂萍,我问一个问题。”宋之宁踟蹰半天,终于开了口,“当初在厂子里,你就爱跟我撞衫,你记得不?”

    金桂萍点点头,咽下一口羊肉才说,“可不么,你拿的布票是周主任给送的,我拿的布票也是他发给我的,咱们去的是一个地方扯布,用的是一个裁缝。那时候时兴的都一样,大家做出来大差不差,全厂子跟我撞衫的能有七八个。”

    宋之宁靠前了些,“所以你不是和我比?”

    金桂萍:“比啥,我都跟你不熟啊。”

    铜盆羊肉可太好吃了。

    宋之宁不死心,又问,“那周富阳当年给我采的花,我放在我家门外花瓶上,为什么你也放在你宿舍门外花瓶里?”

    金桂萍仔细想这事,还终于从记忆深处给挖出来了,“采花,那不是周主任让我去帮他采,我都不知道他要那干啥,我跑厂子外地里多采了几束,寻思给了主任,自己也留一束呗……这都芝麻大小的事,你不提我都想不起来。”

    宋之宁急了:“那我问你,你对周富阳,到底有没有过那……方面的意思?”

    金桂萍可算是被她噎着了,放下筷子,用消毒毛巾擦擦嘴,“这你可错怪我了,我当时才二十岁,周主任都三十了,他又长得老,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就觉得他太像我爸,有些怕他。要说别的,半点没有。我这辈子啊,就是离开厂子之后,才看上了老陈。老陈这个人,和我年龄同岁,大小伙子一表人才的,而且脑子活泛,人又浪漫。唉哟……”

    金桂萍也想到了一些让她脸热的老画面,笑得合不拢嘴,偷眼觑宋之宁,怪觉不好意思的。

    宋之宁这下,可全听明白了。

    遥想当年,她瞧着职工大院里有个漂亮姑娘金桂萍,原本没在意,可架不住总有人讨论比较她俩。

    每天来来回回进出的时候,她不经意地就发现,金桂萍不是和她撞衫,就是撞用具,总是拿着一样的。

    当时宋之宁在厂长办公室给他父亲做秘书,父亲总夸车间主任周富阳年轻有为,周富阳没回来汇报工作,都和自己眉来眼去,给自己送东西。

    本来宋之宁觉得周富阳是苦出身,没有太相中他,只是偶然去车间时,看到他和那长相漂亮的金桂萍总是一起走着,金桂萍前脚不离后脚跟着他,还会进他的办公室。而周富阳送给她的东西,金桂萍也都有。

    宋之宁就觉得,这名不见经传的女大专生,是在处处和她争,于是乎年轻的自己就横了心,偏要争下个长短来。

    这么一来二去,结果竟然有了周竟卿。

    宋之宁当年自以为抢到了最美的那个头花,过了三十多年,听人家说,这头花是她不要的。

    这不是闹了个大笑话?

    她一辈子嫌弃周富阳,到头来翻回源头,竟然发觉她连嫁给周富阳的动机都是错的。

    宋之宁突然就自嘲了起来,呵呵哈哈地对着铜盆羊肉在笑,笑着笑着又摇头,转而唉声叹气起来。

    金桂萍眨巴着眼睛:“宋姐姐,再不吃,菜都凉了。”

    这顿可是宋之宁请的,饭钱不老少,光金桂萍一人吃不了这么多,浪费又不合算哪。就算打包回去,冰箱里都要再放三五天的。

    再说这不是自己掏钱,自然也不能她先提打包啊。

    宋之宁摇摇头,“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嫁给他……要是不嫁给他,我肯定过得比现在幸福,就像你和老陈一样……”

    金桂萍连忙叫停:“要不得,老主任是全国知名企业家,那财富排行榜上靠前的呀,这成就不是一般人得了的,好姐姐我劝你一句话,做人要看自己有的,别钻牛角尖,瞅着别人有的,那不找着闹心吗?”

    “你说得也对。”宋之宁本来情绪好转了,却突然又哽咽一声,用手捂着嘴,“可是除了钱,你是不知道我……我都没有怎么……不管是哪方面,他都没有给过我幸福啊!”

    “我的老天爷!”

    金桂萍是真没想到,宋之宁之所以怀疑自己与周主任的关系,是因为周主任在那事上他不行啊。

    这下也不用吃了,连忙挪到宋之宁身边的椅子上,拍着她背安抚。

    仔细想想,人都老了,行不行的,也不是这年龄的人该记挂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也一样,单了十几年了……”

    宋之宁被她这样一拍,愈发触动了心里的酸楚,不一会儿功夫,把儿女的那些烂事都吐露了出来,

    “那前儿媳……我也没处说理去,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女儿,天天都不知道在哪里鬼混……还不是我帮她保住了名誉!”

    呜咽着呜咽着,宋之宁就靠在了金桂萍的肩头,泣不成声。

    金桂萍今天出门前悬着的心,也算是彻底落回肚子里了。

    她觉得怪的是,按道理要嫁过去的是女儿,怎么现在搞得,像是整个周家人都要嫁过来了?

    第53章 前妻

    陈默与周竟卿约好了去民政局的时间, 到了前一天心神不宁,特意请了半天假回家去,和母亲聊了一下午。

    金桂萍劝女儿放宽心, 感情和家庭都是要一家人一起经营的, 婆家那里自己又是旧相识,帮忙调和着就是了。

    她瞧出来了, 陈默的婆婆宋之宁呢, 从前就是没有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周富阳又不给她情感上的需要。周竟卿与前妻头婚时, 宋之宁正更年期, 嫉妒儿媳抢了自己在儿子心中的位置, 对儿媳挑剔。但人嘛吃一堑长一智,周竟卿也已经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宋之宁也老了,到这更年期也过完了, 又有自己这个中间人, 女儿大抵不会吃亏。

    陈默其实早就不再担心这些问题了。

    她在待人接物上还算拿手,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又经历了职场的勾心斗角, 再瞧宋之宁也没什么可怕了。

    最重要的是周竟卿早已经展示过他的态度, 每次在他家人面前时, 他紧握着她的手, 陈默就知道她没选错人。

    金桂萍趁此机会, 大大夸赞着周竟卿的好, 直夸得陈默都脸红听不下去, 忙叫停。

    “妈,我知道你可喜欢周竟卿了, 要不然咱俩换换吧。”

    金桂萍:“去你的,没个正经。再说了,我真敢,还怕你舍不得。另外亲家母说了,也给我寻一个帅老头子,稍微的相处相处。”

    陈默:“!!!”已经聊到这份上了吗?

    陈默也没想到,两家老人因是老相识,竟然能将麻烦的婆媳关系一并解决掉。

    虽然不知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没有任何阻碍了。

    就好像她和周竟卿是前世订好的安排,只要他们在一起,一切都迎刃而解一般。

    说到母亲,已经单了好多年了,从情感上,陈默希望自己只有一个爸爸,但从理智上,她希望她妈也能老来幸福。

    金桂萍没跟女儿说,前些日子,老陈又托梦来了,说家里的那一灾一难呢,已经躲过去了。往后他就不再来了,若有机会,就让她找个真正能说话的人,别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懒觉,等他来了。

    金桂萍早起还掉了两滴眼泪,擦了擦老陈的遗像。

    瞧着老陈在照相里还那么年轻,自己却已经风烛残年,往后他不来,觉是能睡好,可心里是不是要一直空落落?

    也许老陈是真的希望,她往后能过得好。

    到了四点多,陈默去接小小下学。因为周竟卿出差去了,今晚上说好了南南和小小都要过来住,金桂萍这次主动说要做顿好菜,就留在家里等她们回来。

    可到了校门口,班主任秦老师却说:“刚刚南南家的保姆来过,提早把南南和小小一起带走了。”

    陈默疑惑,今天说好了是各回各家,也许是南南阿姨记错了?她连忙发消息过去确认,阿姨过了许久后才打过来电话,声音发颤。

    “陈小姐,我、我犯了个大错。刚才南南的妈妈来过了,我以前就在冷湖别墅照顾她的,她正好来了校门口,说要带南南玩一会儿,小小也非要跟过去。我犹豫了一下,毕竟她是南南的妈妈,我看着她也笑着,就没防备。没想到她拉起两个孩子就往出租车上走,我说我也跟上去吧,结果两个孩子太快爬上车,我要上去时,南南妈妈就突然发动,开走了!也就是刚发生的事,我着急着想打车追出去,可迟迟打不到,我跟着跑了几步,还是……还是没看清车牌号……”

    南南的妈妈李琳琳,这个已经对陈默来说如雷贯耳的名字。

    在此之前,陈默也隐隐觉得,她的故事会是自己与周竟卿关系的一面镜子,但自从她下定了决心,就没有再想过这个问题,也不再成为自己与周竟卿的阻碍。

    现在她却实实在在觉察出了危险。今天李琳琳的突然出现,是否是因为听说了周竟卿要再婚?

    可周竟卿说过,李琳琳从未来探望过南南,偏偏这么巧在这个时候过来,想必她的猜测没错。

    陈默也顾不上多分析什么,想起小小的电话手表有GPS,于是连忙开车去追。

    看到小小的位置是在一座五星级酒店,陈默才稍安心。毕竟在市中心,到处都有监控。五星酒店内安保更齐全,如果南南的妈妈真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应该不会选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周竟卿今天还没回来,陈默发了条语音消息给他,便加紧踩着油门去了酒店。

    周竟卿回复得很快:“我现在坐高铁回去,一路从广府过去大约一个小时。你等我回来处理。”

    陈默说:“事关两个孩子,我已经报了警,警方派了一个片警来配合我。”

    周竟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说:“张秘书在升城,我让他过去陪你。”

    周竟卿挂了电话,便立即从会场离开,搭车去乘最近一班高铁。

    路上他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他知道李琳琳不会做违法的事情,不可能威胁孩子们的生命,可能就是想用些小手段来让他难堪。

    要在从前,他不会介意,毕竟李琳琳是南南的母亲,而他们的婚姻过去以不愉快收场,所以他没有计较那些行为。

    可现在,因为有了陈默,他后怕,怕的是陈默看到李琳琳,会打退堂鼓。

    五星酒店里,萧小小和南南正在玩李琳琳准备的积木。

    萧小小警觉地睁着大眼睛去看那位自称“李阿姨”的人,她穿着看上去很漂亮的连衣裙,画着好看的妆容,坐在桌前。

    桌上摆着一瓶红酒,和仅有的两个红酒杯。

    “李阿姨”若有所思地盯着红酒杯,又焦急地看着窗外楼下,像在等待什么。

    萧小小准备等危险的时候,就摁下手表上的一键报警功能,但现在他们一点事都没有,还有玩具玩、零食吃、饮料喝。

    但萧小小仍然保持警惕,准备随时呼叫警察叔叔。

    她悄悄问南南:“你妈妈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呀?”

    南南歪头想了想,“不知道”,但他十分认真地望着小小说:“但是我妈妈绝对是好人,你不许往坏处想。”

    可南南也有点后怕,噘着嘴,皱着眉头玩积木。

    南南对妈妈的印象,其实是很模糊的。

    他自从有记忆开始,妈妈就很少出现,每次见到他时,总是抱着他哭好久,带着他像这样来到一个酒店房间,玩一玩。

    有时妈妈住得久一些,就会带他去更远的地方,游乐场、湖边,或者带他买很多玩具。妈妈想让他留下来和自己睡,但南南怕生,不想在外面睡觉,所以总还是让爸爸接他回去。

    只是以前都是爸爸亲手把她带到妈妈身边来,但这次是妈妈突然撇开阿姨,把他和小小带走,像极了……绑架。

    小小肯定有这种感觉,南南非常确定。所以他找了一个理由:“我妈妈绝对不是绑架我们,因为绑匪绑架人质,都是要问别人要赎金的,我妈妈又不会向我爸爸和你妈妈要赎金。”

    这时,李琳琳的手机响起,她随即接起,按下了扬声器。

    “李琳琳。”

    南南扬起耳朵,是爸爸的声音!

    小小知道南南爸爸,很快就会是自己的爸爸了,所以她十分敏感地用眼睛看过去,耳朵认真听着——这是她帮妈妈把的最后一关了。

    小小最近已经再没有看到过脑袋故事了,或许是因为,每次脑袋故事里面的情节,都被她搞乱了,所以故事再也讲不下去了。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担忧啊。没有脑袋故事告诉她谁是坏人谁是好人,她现在就完全不知道,南南妈妈是怎样的人了。

    “你放心,孩子们没事。”

    周竟卿在手机里叹口气,“你来看南南,完全可以和我说一声,告诉我时间地点。”

    李琳琳说:“你是指我没有必要跟你捉迷藏,让你穷尽一切搜索技能找到我是吧。用点心对待你孩子的妈吧。”

    周竟卿良久才说了句:“行。我在高铁上,还有四十分钟能到。”

    李琳琳:“我知道你不在,打听过了。我今天不是来见你的。”啪的一声,她把手机挂了。

    虽然李琳琳是南南的妈妈,但她带走的还有小小,由于带走孩子没有经过两方监护人同意,所以警察向酒店前台出示证件,要求对方告知李琳琳的房间号。

    当门铃声响起的时候,李琳琳就知道是她等的人来了。

    她打开门,见到因一脸焦急而满脸漫着绯红的美人时,心里想,这副模样,怪不得周竟卿会喜欢。

    她看了看门外的警察:“放心,我只是想叫我前夫的后妻来跟我聊聊天,不会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情的,您可以回去了。”

    说着就闭上了门。

    李琳琳对陈默说了一个请字,指着窗侧的红酒杯,“喝两口吧。”

    陈默看到两个孩子平安无事,镇定下来,揣摩着李琳琳的意思,礼貌笑着说:“那好啊。”

    一个小时后,周竟卿从高铁的出站口挤出来,奔向路边等候自己的车,径直去往李琳琳下榻的酒店。

    他来到房间门口时,门口只有张秘书一人。

    张秘书小声解释:“刚才来的时候,还有警察在门口等呢。但是听到里面传来笑声,我就说没事,警察才走了。”

    张秘书说完,又用拇指指向门内,“陈小姐在里面呢。”

    周竟卿从笑声里听出来了,他手指有些抽疼,他不觉得陈默会和李琳琳相谈甚欢。

    但他没打扰,也不想擅闯触怒李琳琳,直到里面又聊了半小时,声音渐渐沉默下来,周竟卿依稀听到陈默说,“那我可以带孩子们先回去了吗?”

    周竟卿没有再听清李琳琳又说了什么,开门的时候,与陈默四目相对。

    他首先确认了孩子的安危,见陈默一手拉着小小出来,松了口气。

    又望向陈默时,她低着眉,视线绕过周竟卿,跟张秘书说:“我今天开车了,先带小小回去。”

    张秘书支吾问:“那、那南南……”

    南南是显而易见地要留下来,张秘书说完就知道自己多此一问。

    陈默也没有回答,面色不是很好看,带着小小要离开。

    周竟卿抓住她腕子,但陈默还是低声说:“先放开。”

    她的声音太低,眸子也垂着,叫周竟卿听不出语气。

    周竟卿放开了,看着她带着小小背影走远。

    小小回头来看他,那模样很惋惜似的。

    连张秘书都看出来了,悄悄问:“不会是……李小姐说了您什么难听的话吧。”

    万一陈小姐听了李琳琳的控诉,不想嫁给董事长,又或者陈小姐听了李琳琳对董事长的深情,不想嫁给董事长,又或者什么其他不想再和董事长在一起的理由……董事长回去总得有那么好长一阵子缓不过来,然后最苦的是谁,还不是他吗!

    张秘书一脸心如死灰,周竟卿懒得看他,走进去。

    酒店的门会自动关上,但张秘书很上道地伸进一只脚去卡住,留了个大缝。

    周竟卿走到李琳琳桌前,坐下。缄默的两人都没有直视对方。

    周竟卿给自己在空杯中倒了红酒,李琳琳才说:“刚才陈小姐喝过的。”

    周竟卿听完,拿起杯子在手指中旋转,对着在那酒杯上微有红印的地方举杯喝下去。

    李琳琳无语。

    动作已经很明显是表示什么意思,李琳琳在脑袋里斟酌了一下词句:“我不是想欺负陈小姐,我就是想看看谁要做我南南未来的妈妈,毕竟我现在生活在国外,也照顾不到南南,如果这个人我不喜欢,我肯定会想办法搅黄你们的。”

    周竟卿:“那你现在的想法是?”

    李琳琳:“我现在没什么想法了。”

    周竟卿:“能不能明确一点?”

    李琳琳:“就觉得她还可以吧,挺可爱的。”

    周竟卿愣了愣,有些没预料到这走向。

    这下又不是很明白刚才陈默的表情,好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他以为他接下来就要听她们对自己的审判。

    周竟卿:“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李琳琳:“说你喜欢什么姿势。”

    周竟卿:……

    他不认为陈默听了这个会无动于衷。

    李琳琳嘲笑:“骗你的。还说了别的,把你的兴趣爱好她不知道的我全告诉她了。”

    周竟卿心又凉到骨子里。李琳琳的确是想搅黄他们。

    李琳琳叹口气:“还是骗你的,我什么都没说,就问问她能不能做好南南的妈妈,我故意把孩子带走,主要就是想看看南南的新妈妈会不会上心,是等着你回来帮她处理呢,还是自己有胆量来见我,就这么简单。没想到的那个小女孩也一定要跟上,所以其实我现在也不能很确定我对南南的新妈妈满不满意。不过总归是当妈的人,爱孩子的心是一样的,何况我看两个孩子玩得也很好。”

    “哦对了,”李琳琳提醒他,“是你妈给我打越洋电话,说你要给南南找后妈,说得太难听,吓到我了,我才决定回来看看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想怪我。”

    周竟卿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说:“谢谢你。但是同样的事情我不允许再发生,我不允许我的两个孩子再有半点危险。”

    李琳琳知道他是真的感谢,也是真的告诫自己。同时两种情绪出现在他脸上,这句话是两人之间关系的总结。

    李琳琳笑:“其实你最怕的是陈小姐再有危险吧。”

    周竟卿:“是。”

    李琳琳想了想,抬头望他:“你好好过吧。”

    周竟卿:“也祝你幸福。”

    两人没有多余的寒暄了。

    以前两个人过不下去,都有各自的原因,过了这么多年后了再往回溯,也没什么意义。

    李琳琳自从去国外后的确精神上放松了很多,和新老外丈夫开了店,只是经历过一次产后抑郁,没想再生孩子了。

    李琳琳又对周竟卿交代了些以后的安排,比如多长时间来探视一次南南,希望南南和小小若过来上学,可以在她家里住,她和新丈夫也都能照应。将来打算老了把在国外的财产也留给南南,就算尽到母亲的责任了。

    周竟卿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等晚上接了南南出来,周竟卿没有去找陈默,而是先带南南回了趟冷湖庄园见母亲。

    宋之宁听了他的话,连忙解释:“那时候你和陈默才刚好,我这不是思想还没转过弯来嘛。现在我说什么都不可能拆散你俩,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

    周竟卿:“妈,你也去见见李琳琳。”

    宋之宁:“我见什么我,你俩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竟卿:“她是你叫回来的,你去道个歉,报销个路费。”

    宋之宁不去,周竟卿十分霸道,将他妈拉上了车。

    司机和张秘书得令,一个等宋夫人上了车锁车门,一个坐在宋夫人旁边吹耳边风,这才算是把人稳住了。

    周竟卿看着远去的车,心想,

    嗯,是时候回去哄媳妇了。

    如果她还想要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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