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鏖刑,就是将数十只妖族关在一起,以特殊手段破坏它们的理智,令其互相厮杀、吞噬,直到只剩下最后的赢家,是修真界用以惩治罪大恶极的妖族的刑罚。


    在此过程中妖族会被最大程度地激发凶性,完全丧失情感,放弃人形,沦为只知杀戮的野兽,就算最后能活下来,也会完全丧失自我,与行尸走肉无益。


    戒律堂大弟子许念慈居高临下旁观着下方最后的厮杀,六尾蜈蚣已废去四尾,面对眼前身量清瘦的少年,它嘴里发出示弱的嘶声,不断后退,有了怯战的苗头。


    刑罚还没到头,想就这么结束可不行。


    许念慈目光冷酷,转动掌心念珠,两颗念珠碰出红色的光,六尾蜈蚣受到剧烈刺激,骤然仰天嘶鸣,粗壮的尾部闪电般朝着晏归尘扫了过去。


    妖兽甲壳坚不可摧,仅凭人力极难打破,更别说晏归尘苦战数个时辰,早已是强弩之末,遍体鳞伤。


    许念慈的声音在刑房中回荡。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放弃人身么?”


    “传说螣蛇族鳞甲刀枪不入,你若是以原型迎战,又怎会被区区六尾蜈蚣逼入绝境?”


    “妖就是妖,就算将妖身藏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你身体里流淌着的肮脏血脉,令人作呕。”


    一声巨响,晏归尘的身体倒飞出去,他在半空中调整好姿势,落地的瞬间迅速起身,淡淡抹去唇边血痕,左手探入尸堆,拔出一根锋利的骨刺,迎上再次袭来的攻击,对许念慈的话充耳不闻。


    许念慈冷笑一声,就要再次转动念珠。


    “啪——”


    一只白皙的手掌拍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的动作。转眼一看,是楚青檀。


    许念慈眉峰一挑,在此处看见楚青檀,实属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你这回怎么倒亲自来了?”


    许念慈身形精壮,比常人高出许多,肤色微暗,眼神锐利,勾唇笑起来时邪气四溢,不似正派弟子。他脾气不好,若是方才换了旁人打断他的动作,他早就发怒了,不过面对楚青檀,他总是有更多耐心。


    楚青檀摇摇头:“我不放心。”


    许念慈失笑:“咱俩这交情,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楚青檀叹气,正因为是你,我才不放心啊。


    别人也许还会因为晏归尘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有所忌惮,但许念慈这个人发起疯来却是真的要命,管你是掌门亲传还是长老亲传,让他看不惯的统统往死里整。


    男主落到他的手里,两个人之中总要折一个。


    楚青檀觉得头疼:“许师兄,停手吧。让我把人带回去。”


    许念慈笑意一收,若有所思地看过来,听不出喜怒:“怎么,你不想收拾这小杂种了?”


    “想啊,当然想。”楚青檀还没有傻到态度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自己有问题么,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将理由想好了。


    “可不久前我接到传信,师尊就要回宗了。”


    玉清境掌门灵墟仙尊,楚青檀和晏归尘的师父,就算再怎么偏心,也不会让楚青檀把人欺负得太狠,有他在,楚青檀不好做得太过火。


    许念慈与楚青檀多年好友,自然知道这一层,“原来如此,掌门回来之后,这小杂种便不能继续留在戒律堂了,明白。”


    楚青檀欣慰:“还是许师兄懂我。”明白了还不快放人!


    没想到许念慈话锋一转,冲他眨眨眼,显然不怀好意:“可现如今掌门不还没回来么,咱们应该抓紧时间,不然日后可就没有这么难得的机会了。”


    说着他往下方遥遥一指:“你瞧,那小杂种伤势如此严重,已是强弩之末,完全不是那六尾蜈蚣的对手。他过早结丹,你一直耿耿于怀,不如趁此机会废掉他的金丹,让他……”


    “许师兄!”


    人要作死,真是拦也拦不住。晏归尘情况紧急,楚青檀顾不上再多说什么,终于冷下脸,表明自己坚决要带人走的态度。


    “我不是在同你说笑,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晏归尘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等师尊回来难道你觉得我们两人能脱得了干系?残害同门可是大罪,到时恐怕就算是青珩长老也保不下你。”


    青珩长老是戒律堂的掌事长老,也是许念慈的师尊,连他的名号都搬了出来,足见楚青檀态度严肃。许念慈微愣,脸色沉了沉:“这种事情咱们从前没少做,怎么今日反倒开始畏首畏尾了?罢了,你既执意要带他走,我也不阻拦,你只管去就是!”


    说罢袖袍一甩,空气颤动,无形的禁制缓缓解开。


    此时场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响动,六尾蜈蚣庞大的身躯弹动翻腾,血雾弥漫,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不久后血雾散尽,蜈蚣消失,晏归尘残破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晏归尘!”


    禁制解开,楚青檀立刻进去把人扶起,摸到满手温热粘腻的鲜血,沾上血的皮肤有轻微的灼痛感。


    不间断的厮杀耗尽了所有体力,晏归尘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呼吸也微弱到几乎消失了,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模样。


    楚青檀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伤成这样,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海之中捞出来,满身狰狞扭曲的伤痕,触目惊心。他的手心全是冷汗,看了轻飘飘落下来的许念慈一眼。


    许念慈摸了摸鼻子:“你瞪我作甚?不是我弄出来的,是他自己选择与六尾两败俱伤,我清白得很!”


    楚青檀没时间与他争辩,把人揽进自己怀中,没怎么用力便抱了起来,轻得像是一片枯叶。


    “带路。”


    连竹在大门口等了许久,盼星星盼月亮,里面终于有人出来了,却是臭着脸的许念慈。定睛一看,他身后跟着的满身是血的人,不是自家公子又是谁?


    连竹的脸色唰的白成一片,几个大步上前,扑通就跪了下来:“公子!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您要是出了事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楚青檀忘了外面还有这么个人,抱着怀里的人,目不斜视大步走过去:“我没事,去找医修。”


    啊?


    连竹稍稍冷静,仔细一看,公子身上虽然都是血迹,但并无丝毫伤痕,那血迹更像是蹭上去的。还有公子抱着的人是……晏归尘?


    乖乖!公子这是唱的哪出啊?


    楚青檀脚下生风,很快回到寝殿,把人放到床上,他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浸透了。


    连竹小跑着赶过来为他更衣,他问道:“医修请来了吗?”


    连竹瘪了瘪嘴:“公子,翠鸣谷近日正逢学年大考,医修们忙着准备考试,都无暇前来。”


    楚青檀动作一顿:“偌大个翠鸣谷,竟连一位医修都请不出来?”


    连竹为他系上佩玉,惴惴道:“是连竹无用,公子息怒。”其实医修们不是不能来,他们只是不愿意来。


    原本要随他前来救人的医修,一听是要为晏归尘疗伤,立马托辞有事不肯出谷了。想也知道,救死扶伤的翠鸣谷医修,怎么肯为修士的宿敌治疗,哪怕晏归尘只是个半妖。


    楚青檀也想到了这一层,晏归尘在宗门里的处境,不可谓不艰难。所谓饱尝艰辛,挣扎求生,小说里不痛不痒的几句描写,真正落到身上却足以将一个尚且稚嫩的少年压垮。


    暗红血迹缓缓晕湿床褥,寝殿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连上好的熏香都压不住。晏归尘的脸色越发白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楚青檀吩咐道:“把库房里的龟息丹拿出来。”


    连竹瞪大眼:“公子,那可是掌门给您……”


    “快去!”


    连竹不情不愿地出去了,作为贴身伺候楚青檀的童子,他与楚青檀向来是一条心。楚青檀喜欢谁他便捧着谁,楚青檀讨厌谁他便糟蹋谁。从前最受楚青檀厌恶的晏归尘,自然是他头一个讨伐的对象,怎么作践都不为过。


    以往晏归尘不是没受过更严重的伤,裹上被子往草屋里一扔,他自己能挺过去,连竹本以为这次也一样,谁知公子却忽然转了性。


    龟息丹是极其罕见的丹药,一颗价值连城,是家底深厚的修士们保命用的。虽无直接治愈功效,却能稳定服用者的伤情,使其不再恶化。换言之,就算伤者只剩最后一口气,下一秒就要死,服下这东西,就能强行续命,直到得到医治挽回性命。


    楚青檀这般身份,所持有的也就只此一枚而已。


    服下龟息丹后,晏归尘的伤势不再恶化,再辅以止血固精之丹药,血也止住了。


    从额头开始,楚青檀一点点擦洗他脸上的血迹。洗去污秽,一张堪称绝艳的容貌慢慢展露出来。


    楚青檀怔了怔,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前世他同样出身豪门,娱乐圈里的明星神颜在身边来来去去,他从来视作过眼云烟,还从未有人能让他看得出神。


    眼前这张脸,美到甚至有些妖异了。


    许念慈那个变态王八蛋,这么好看的脸也下得去手。楚青檀以前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颜控,可现在看来,那只是因为以前从没遇到过他足够喜欢的颜而已。


    他没忍住上手捏了捏,触感柔滑微凉,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让人爱不释手。


    晏归尘身上的伤不少,光是贯穿伤就有三处,此外还有刺伤、烧伤、毒伤、腐蚀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除却这些,还有许多未经处理的旧伤,新旧伤叠加在这具漂亮的身体上,触目惊心。


    衣服和血肉粘连在一起,没法直接脱下来,楚青檀用剪刀小心将衣服剪成碎片慢慢剥落,然后开始处理伤口。


    伤处太多,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光是金疮药都用空了好几瓶。固定右臂的时候,晏归尘无意识闷哼一声,楚青檀抬眼,见他疼得满头大汗,整个人蜷缩起来,脆弱极了。


    不知怎的,楚青檀想起自己年幼时在路边见过的流浪狗,被坏人踹疼了,便会像这样夹着尾巴缩成一团,眼睛湿漉漉的,委屈地小声哀叫。


    但它不会叫很久,因为没有人心疼,人们只会嫌它吵,反而更加拳脚相向。


    楚青檀心绪百转,手上动作飞快,没一会儿就包扎好了。最后也是最严重的伤口在心脏正下方,伤痕不宽,但极深,几乎贯穿了整个胸腔,血肉里还露着半截折断的骨刺。


    他用灵力探查清楚晏归尘体内的情况,找到骨刺所在位置,小心护住他的心脉,接着便要动手取出骨刺。


    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思想准备做得再好,真到了动手这一刻,楚青檀还是难免紧张。


    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终于将骨刺缓缓地从晏归尘胸口拔出一半,上面还挂着淋漓血肉,光是看着都叫人头皮发麻。


    贯穿胸腔的凶器寸寸脱离身体,房间里很安静,几乎能听见血水淌过指缝的声音。


    快了……还差最后一点……


    楚青檀神经绷紧到极致时,手腕忽然一痛,被一只冰冷的手无声握紧。


    抬起眸子,一双剔透的眼睛正静静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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