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地点位于南方边陲的临渊城,两地相隔数千里之遥。芥子舟日行六七百里,一行人在舟上过了数日,终于在第六天的傍晚到达。


    与玉清境的肃寒不同,临渊城四季如春,即使如今正处于深冬,大街上仍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贩夫走卒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完全看不出有妖物作乱的迹象。


    为免打草惊蛇,楚青檀在城郊收了芥子舟徒步进城。临渊城虽不大,但平时常有南下的修士在此地暂歇,走在大街上,他们的打扮没有引来多少注意,倒是不少人盯着晏归尘的脸移不开视线。


    楚青檀忍不住想,原著里的女主号称三界第一美人,不知道她和晏归尘站在一起到底谁更好看?


    按理说女主的美貌无人能及,可看着身边人的脸,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比晏归尘还美的人该是何模样。


    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盯着看了太久,晏归尘能对别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却没办法忽略他的注视,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师兄?”他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吗?


    楚青檀回过神,若无其事看向前方:“无事。”


    晏归尘还没说什么,柳辞先笑出了声,他悠然摇着扇子,似笑非笑,仿佛颇有深意:“哎呀呀,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就叫干柴烈火、暗送秋波,道是无情却有情啊!”


    他一厢情愿将两人脑补成那种关系,时不时便要用自己惊世骇俗的成语运用能力调侃一番,这些天来楚青檀已经习惯了,只当他是在讲笑话,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剑神前辈人怎么不见了?”


    “兴许是发现什么稀罕玩意儿买东西去了吧。这地方好东西不少,美人儿更多,他再怎么也是个男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不奇怪。”柳辞拿扇面一撩身旁的流苏,对守摊的姑娘卖了个俏,惹来好一张红脸。


    楚青檀:“不敢苟同。”


    于此同时,萧声正弯腰站在首饰摊前,低头端详手里的雕花细齿木梳:“喂,这个怎么卖?”


    摊后的光头老大爷叼着烟瞥他一眼,比了个数:“五十文。”


    萧声闻言像是被烫了一下,“有没有搞错?五十文?你还真敢要,我看就三十五文,不能再多了。”


    “四十五文。”


    “四十文!”


    “成交。”


    这么干脆,萧声疑心自己是不是挨了宰,不情不愿一摸口袋,只摸出来中午吃剩的半个大饼。


    萧声:“……”


    老大爷烟杆子一磕:“没钱瞎逛什么?给我放下!”


    萧声:“别瞧不起人啊,等会儿会有人来替我付钱的。”


    大爷上下扫了他几眼,吧嗒吧嗒抽口烟:“得了吧,我一早看你便不像正经人,穿得破破烂烂也就罢了,还胡子拉扎的,得有半个月没洗澡了吧?邋邋遢遢不像话!”


    萧声一听就不乐意了:“老家伙怎么说话的?信不信我砸了你这破摊!”


    大爷“嘿”一声道:“怕你不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老李在这条街什么地位,就算是燕府老爷来了也得让我三分薄面,你个街溜子能咋的?”


    萧声反手握住剑柄:“你再骂一个试试,信不信我不仅砸你的摊,还要屠你的城!”


    大爷偏不信邪,张口就来:“骂就骂,实话告诉你,老子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街溜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尽琢磨些偷鸡摸狗的龌龊勾当,背把破剑就敢出来装大侠了?老子偏不上你的当!”


    喷涌的怒火烧得萧声五内俱焚,他的脸色却越来越平静,看对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大爷浑然不觉,他只是感到头顶有些凉飕飕的,于是停下来戴了顶帽子。手刚放下,就看见自己的摊悄无声息倒了下去,直接从中间分成两半,首饰碎了一地。


    萧声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他眼中,人命和那些首饰并没有区别,都是挥挥手就能随便毁去的无用之物。


    大爷愣了两秒,两眼发直:“你你你……你不买东西就算了,你还砸我的摊,我要——”


    一整个银锭子直接放到他手里,将他未完的话堵了回去。他下意识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条件反射般换上笑脸。:“几位随便看,看上什么只管拿走便是。嘿嘿……”


    只是他连摊都被毁了,旁人就算是想买也买不成。楚青檀道:“他毁了你的东西,这银子算作补偿,你快走吧。”


    “走?”萧声歪了一下头:“我没说走,谁敢走?”


    大爷眉头一皱:“欸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他瞅瞅后来的几人皆是长袍佩剑,容貌出尘,一看便知非凡,却不知道为何会与这无赖同行。


    萧声道:“你,和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为今日之事付出代——唔!”


    楚青檀:“他开玩笑的。”


    才怪,萧声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情,趁他还没把话说绝,楚青檀对柳辞一个眼神示意,两人一左一右迅速将萧声拖走,晏归尘抱着剑跟上,走出老远还能听见萧声怒火中烧的叫骂。


    “放开我!我的剑呢?我要屠城,屠城!”


    一直到走出闹市,两人才将他放开,柳辞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叹气道:“剑神前辈,您低调些吧,若是惊动了暗地里藏着的妖物,咱们此次的任务可就望尘莫及了。”


    萧声头发散了一半,满肚子气,一把拽过裹着黑布的逐月剑:“低调?我还不够低调吗?人家都说剑修的老婆就是剑,我都把我老婆裹成这样了,谁能比我更低调!”


    死老头臭老头,竟敢说他是街溜子,下次见面他死定了!


    他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晏归尘脚步稍顿,离得远远的,楚青檀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你又没惹到他,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晏归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指尖碰上“楚”字的轮廓,沿着玉质走向轻抚,惴惴的心情神奇地安定下来。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座铜钉朱门前,大门正中间高高悬挂着牌匾,上书“燕府”。


    这里便是临渊城仙门世家燕氏的所在。


    与宗门不同,世家普遍资历浅根基短,势力范围通常只在一方小城之内,多是曾经的宗门弟子离开修真界后自立家门,将些许功法与灵器代代相传,庇荫后代,与树大根深的修仙门派无法相比。但在大多数普通人眼里,他们亦是比官府公家更难高攀的存在。


    燕府前站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见几人出现先是一愣,认出他们的身份后连忙招呼小厮进门报信,自己则弓着身子上前迎接:“几位便是仙盟来的仙使吧?老爷早得知几位要来,提前派了人到城门口迎接,怎么没有接到几位吗?”


    楚青檀淡淡道:“人多事杂,兴许错过了。”


    管家谦卑应声,脸上带着凡人对修士特有的敬畏:“是是是,仙师此言在理。”


    这时大门从里面打开,一男子大步走出,笑吟吟行了个平礼:“几位道友千里前来,有失远迎,燕某实在惭愧!”


    此人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与同龄人相比还算身姿挺拔,身上穿的不是道袍,而是低调华丽的绸缎,腰间系着一枚精致的铜铃,走动间却未闻铃音。此人便是燕氏家主燕华。


    燕华亲自引众人进门,礼数周到:“数日前接到诸位即将前来的消息,我早已准备妥当,晚上安排的接风宴,诸位可一定要赏脸参加。”


    一行人习惯了仙门简洁明快的作风,对世家中这些充满客套意味的排场感到陌生,见燕华安排这安排那,对任务有关之事决口不提,楚青檀道:“接风宴就不必了,家主只需将任务有关之事告知我们便可。”


    燕华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连日舟车劳顿,本想让你们先做休息,没想到诸位年纪虽轻,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真是令我等惭愧。那燕某也不浪费时间了,各位请随我来。”


    他将众人引至大堂落座,奉上茶点,将详细情况一一告知。


    数月前,临渊城内有一名年轻的少女失踪,她的家人苦寻数日未果,最后找到燕氏,说自己的女儿被妖掳走,请求他们出面帮助。


    但偌大一个临渊城,每年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失踪,他们或是被拐或是身死,有人迷失于山野,有人沉尸于渡河,不管人找不找得回来,这活都不该由燕氏来管。否则日后但凡出了事,家属们只需将责任往妖身上一推,难道都要燕氏出面解决吗?


    燕氏世代修炼庇护一方是不假,但燕府可不是显灵的神佛,要许愿,得去城隍庙上香!


    ——面对前来求助的家属,管家是这么说的。


    本以为这就是一起再寻常不过的人口失踪案,可没想到,七天之后再次有人消失。这次失踪的还是一名少女,形貌特征与上一位并无明显差异。


    燕氏仍旧没有理会,可当第三、第四、第五例失踪案发生的时候,他们终于开始坐不住了,派出本家子弟前去调查,却并未查到与妖相关的踪迹。


    眼看失踪的人数越来越多,且都是年岁相当的妙龄少女,影响逐渐扩大,燕氏无力处置,总算在百姓们的极力要求下上报仙盟,请求仙门大宗的帮助。


    “每七日失踪一人,且失踪者皆为年岁相当的少女……我听这描述不像妖乱,倒像是人祸呢。”听完燕华的陈述,柳辞摇着扇子懒洋洋开口。


    燕华不尴不尬地笑了下:“道友说笑了,除了修士,有什么人能在我燕氏眼皮子底下掳走那么多少女?少女对修士而言还不如一颗妖丹有价值,可见此事必定是妖物暗中作祟。”


    楚青檀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杯沿,没有说话。妙龄少女们有规律地失踪,倒是有点像某种祭祀仪式。难道临渊城内供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信仰不成?


    燕华接着道:“就在六天前,又有两名少女失踪,即使我们提前派了人手在各处巡视也没用,那两人失踪前完全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楚青檀打断他:“不是说每隔七日失踪一人么,这次怎变成了两人?”


    燕华笑容微敛,沉沉叹道:“我燕氏的调查已进行了数月有余,也许因此激怒了那暗处的妖孽,导致此次的失踪者又多了一人,我等却仍旧毫无头绪,实在愧对百姓们的厚望……有时我甚至会想,早知道出手调查会适得其反,若我们从一开始便听之任之,结果是否会比如今好些……”


    察觉到众人神色各异,他及时打住:“啊,当然,这只是我个人一点不像话的臆想罢了,诸位不必放在心上。”


    楚青檀喝了口茶,杯中茶叶银绿隐翠,汤色碧绿鲜艳,气味甜醇入口回甘,是上好的新茶。


    他随手扔下茶盏,磕出一声脆响:“是否解决问题,与是否有心去做是两码事,若人人都抱着如你一般的想法,那仙盟还不如改为妖盟,大家便都能松快清闲了。”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口中轻飘飘说出来,像是在随意调笑一般,却没给燕华留半分情面。


    燕华扯着嘴角笑了两下,见在座众人竟没有制止的意思,只好自己给自己递了个台阶:“道友此言在理、在理……我连日来也是为此事废了不少心神,急得整夜睡不好觉,才有了这般糊涂的想法。不过急也没用,这不还得靠你们出手相助嘛。”


    他干笑着将话题拉了回来:“说起六日前失踪的两名少女,一名乃是芳菲尽的姑娘,叫做烟纱……哦!芳菲尽是这临渊城最大的青楼,那烟纱姑娘是里面的名伶,唱曲儿的功夫十分了得,追捧她的公子哥不少。不过她从小就卖身给芳菲尽,父母双亡,亲人也几乎都死绝了。除了恩客,与外界并不过多接触。”


    “另一位名为王霜儿,是城东王麻子家的小女儿,上头只有一个哥哥,二十多岁了还没娶亲。那王麻子从前做过屠夫,家境还算不错,给儿子定了门好亲事。不过自从他改行种地后,生意一年不如一年,说好的亲事也快告吹了,王霜儿小小年纪就学着做绣活补贴家用,如今她失踪,王家人的日子只怕是更不好过……”


    楚青檀敲着桌面听着,忽然出声:“她两人可曾定亲?有无心仪之人?”


    这个年纪的少女情窦初开,怀春之心最易被人利用,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怀春对象是人是鬼?


    燕华立刻道:“不曾,王霜儿及笄之日曾有媒人上门说亲,被王麻子拒绝,后来说要将她许给刘员外做六房,却不知为何不了了之。倒是那烟纱,据说失踪前与一富商来往甚密,但我派人调查过,烟纱的失踪应当与之无关。”


    楚青檀又问了几个问题,燕华一一作答,事事详尽周到,看得出确实为此下过不少功夫。


    只是从他提供的这些线索来看,确实难以推测出凶手的身份和目的。


    众人就此事商讨许久,眼看夜幕四合,燕华提议先各自回房休息,待到明日晨起再做打算。


    萧声早就靠着椅背睡着了,鼾声如雷。柳辞是个熬惯了夜的,此时精神倍佳,他心想上一次失踪案已是六日之前,按照规律,明日又会有人失踪,正要开口建议连夜调查,被楚青檀一个眼风堵了回去。


    楚青檀起身道:“正好我也累了,那便都回房休息,明日再议。”


    柳辞憋了一路,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所有人散去,这才敲开楚青檀的房门,进门便问道:“你方才为何不让我说?明日便是第七日,若是又有人失踪,我们连去调查的时间都来不及!”


    外面夜色深沉,凉风习习,楚青檀却穿戴整齐,腰间悬着佩剑,没有半点要就寝的意思。


    “我并没有说不能调查,只是我们不能当着燕华的面去调查,最起码今夜不能。”


    柳辞瞬间读懂他的言下之意:“你是说,燕氏有问题?”


    楚青檀道:“到底是燕华自己的意思,还是整个燕氏的意思,尚未可知。我打探过燕府的情况,八个角门均有人暗中看守,但他们看的不是外门,而是内门,显然有人不想让我们太早出去,且不愿被我们发现。”


    “果然……”柳辞意识到什么,“等等,来到燕府后你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是何时打探的情况?”


    燕府占地广阔,光是园林便有三处,这么大个地方,光是走都得半天才能走完吧!


    楚青檀从乾坤袖里掏出个小玩意儿:“谁说打探情况非要我自己亲自去?随便找个法器用用不就好了。”


    看着他手中飞速旋转的瓣状铜莲,柳辞嫉妒得两眼发红,“这可是极品法器九瓣莲,造价贵得能买下翠鸣谷那么大块地,你居然把它用在这种地方?简直辣手摧花!”


    楚青檀:“就这,我还有很多。”


    不好意思,他下副本习惯氪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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