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晦暗,不时闪烁。从某个角落里传出模糊的狗叫声,在这片空间里回响。


    一辆银色轿车缓缓驶入地库,在车位上停稳,熄火。


    虞音拔钥匙下了车。走过一面墙时,他习惯性地往墙上望去。


    墙上涂着一行显眼的鲜红大字,张牙舞爪,字字透出饱满到溢出的热情,“老婆今天也这么好看!老婆再等等我,我马上就能来见你了!”


    不知道是谁的涂鸦。他看见好几天了,似乎就是从地库顶灯坏掉的那一天开始的。每一天的文字都有所不同,就像跟物业打游击似的,白天会抹掉,夜晚再写上新的。是哪个小年轻在跟女友表白吧。


    虽然不是写给自己的,但虞音每天路过时都会看上一眼。


    字不算好看,是狗爬字,却有点像是……心揪了一下,胸口些微刺痛,虞音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浮现出的幻影撇开。


    走到电梯间时,旁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这么巧啊,你刚回家?”


    “嗯,今晚加了会班。”虞音抬眼望去,是住楼上的邻居小李,在某游戏公司工作。之前在车库和电梯里遇到过几次,人挺自来熟的。


    “那你吃过晚饭没,要不要整点夜宵?”小李主动问道,“我刚准备出门吃烧烤,一起来吗,我请客!”


    “嗤”


    虞音正要开口婉拒,头顶的灯骤然熄了。“汪”“汪汪”,那条不知道躲在车库哪里的狗又响亮地吠叫起来,叫声忽远忽近,最近的时候就像响在面前的墙壁里。


    “啊!”伸手不见五指的一抹黑中,小李也大叫了一声。


    “你还好吗?”虞音问。


    “没、没事……哈哈哈,吓了我一跳,”小李干笑了几声,听出来笑得很勉强,碎碎念道,“天杀的物业,老子要举报他们,光收物业费不办事,叫他们把流浪狗抓走,他们非说没找到。还有车库顶灯,上周我就报过修了,到今天都没修好。哎呦,嘶哈,你、你也没事吧?”


    “没事。”


    灯光忽闪了几下,又陡然亮了。


    小李脸色发白,额头上汗都淌了下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擦擦汗:“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怕黑的。”


    虞音礼貌地笑了笑。他有一张属于初恋白月光的脸,气质干净,眉眼清丽,笑起来就似一缕轻柔的微风。


    小李看得一愣,过了片刻才说:“我真不是怕黑,就是、就是最近老觉得地库里怪怪的。气温比外面低好几度,凉飕飕的跟冷库一样。还有修不好的顶灯,和只听见狗叫声却从来没人看到长啥样的流浪狗……”说着说着压低了嗓音,“小区业主群里已经开始讲鬼故事了。有人想请道士过来开坛驱邪,另一拨人拦着不让,生怕这事传出去小区房价掉了,天天在群里吵。”不等虞音接话又说,“没见你在群里说过话,估计你早就把业主群屏蔽了吧。”


    “嗯。”虞音确实很少看这些。


    “好吧。对了,你吃烧烤吗?”小李还没忘记初心。


    “不了,你去吧,吃得开心。”


    “噢。”小李肉眼可见的失落。


    对小李点点头,虞音与他擦肩而过,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了。站在原地的小李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往地库里走去。他在无意识间往墙上瞥了一眼,惨白的墙面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字迹。


    他移开视线,又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去。


    有一团奇怪的阴影投射在墙面上,不是他自己的影子,而像是……一堵门。黑色波纹如涟漪一般散开,“门”的轮廓正剧烈地震颤着,就像门后正有人狠狠撞击着它。


    小李张大了嘴,心脏狂跳,两条腿却软得不能动弹。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中,“门”一点一点,被撞开了一丝缝隙,半个人影从门后探出身子。


    看不清面容,眼窝的位置浮动着两团幽绿的鬼火。朝着小李的方向,突然龇牙一笑。


    地库里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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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影从墙上走了下来,漆黑的影子化作披在身上的风衣。


    黑色风衣的青年抬起手,那两团只是挡在眼前的鬼火,如蝴蝶一般停驻在他的指尖,消散了。


    “哼,趁我不在搭讪我老婆。”青年瞥了一眼连滚带爬、连爬带滚地逃走的小李,喃喃。


    一条短腿的小骷髅狗从风衣的纹路上跑了出来。漂浮在半空,用只余一个空洞的鼻子嗅了嗅,好奇地张望四周。


    青年拍拍狗头:“迟点再遛你,你先回去。”


    “嗷呜”,摆了摆白骨尾巴,小骷髅狗乖乖地钻了回去,变成风衣上的一个威猛狼头图案。


    青年呼了口气。凉飕飕的地库里掺杂了微弱的鬼气,但更多的还是新鲜的阳间气息。有好久没闻到像这样不带丝毫血腥味的空气了。


    他向刚才虞音身影消失的电梯间大步走去。


    虞音心绪不宁,在书桌前抬起头。


    叮铃铃,阳台上悬挂的那串琉璃风铃无风而响。就像有人勾指拨弄,引他注意。


    指纹锁验证通过的声音,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虞音愣住。


    来人笑起来:“好久不见,老婆老婆,想我没有呀?”


    虞音眨了眨眼睛,没出声。


    “老婆你怎么不说话?”


    虞音冷静地摸起手机,拨通了一串数字:“周医生,是我,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我想预约在这周日上午。嗯,感觉不太好,可能需要做个检查。”


    来人疑惑地看着他,耐心等他打完电话,问道:“检查?什么检查啊老婆。”


    虞音没有回答,仔细看着。这次的幻觉格外真实……真实到仿佛可以触摸得到。他不会真的去尝试,因为伸出的手只会穿过幻影,停在虚无的空气里。


    他没动,对方先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掌的触感是温热的,一丝细微的凉意从额心钻进来,流进了身体。虞音睁大眼睛,僵住了。


    “老婆你怎么不理我?你身体没什么毛病啊,安心。”


    “……江夜?真的是你?”良久,虞音才找回自己微哑的声音。


    “当然是我,我回来啦!”阔别三年的前男友,没心没肺地笑着说道。英气的眉眼若在严肃时还有一丝锋利的酷劲的话,笑起来就变成了一只眼神清澈的大狗。


    虞音抓紧了手机,深呼吸,强行克制住把手机扔到他脸上的冲动。


    “失踪三年,你到哪去了?”


    “老婆,我下面说的话你可能很难相信,但都是真的。”江夜就像提前演练过一样,从头叙述起来。


    十分钟后。


    “……你说你一声不吭消失,是因为被卷进了怪谈世界,刚刚才出来?”


    听上去很像真的——才怪。谁会相信这么离谱的事啊?


    “是啊,突发的,来不及和你说。差点儿就见不着你了老婆,不过以后保证不会再犯!”


    “既然如此,”虞音已经恢复成心平气和的样子,“你能拿出什么来给我证明一下‘怪谈世界’的存在?”


    “老婆我得到了来自怪谈世界的能力,但我不能展示给你看,直面诡异不是什么好事。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有任何事瞒着你,你不信最好,这样不容易被灵异侵袭。”


    那就是没有证明了。虞音尽量礼貌地微笑:“……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江夜秒懂。


    “老婆你就当我在精神病院待了三年吧,是妄想症,怪谈世界是我想象出来的。总之我没有犯事潜逃,这你放心。”


    虞音点点头:“行。不过以后别再叫我‘老婆’了,一声不吭失踪三年的你已经沦为我的前任。”


    江夜大惊失色:“你有新欢啦?!”


    “目前还没有,但有再找一个的打算。”


    江夜松了口气:“音音,那就给我个机会让我再追你一次!”


    “随你,别抱希望。”虞音嗓音冷淡。


    “别说得那么绝对嘛,”江夜重又露出笑脸,“音音,我刚回国,还没住处,能不能在你这借宿?”


    “我觉得分手的前任要有分寸感。”


    “可我现在真的没地方去,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回那栋老宅,有童年阴影,睡觉会做噩梦。你就留下我嘛音音,我付食宿费——”见虞音脸色一沉,忙改口道,“我包家务,全部。”


    “你会吗?”虞音不信。江夜当初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浇仙人掌会浇死,拖地没机器人干净,煎个荷包蛋都能把厨房点了。


    “会啊,毕竟是在……咳,精神病院里待了三年,生活技能学会了不少。现在我什么都会,动手能力超强!”


    “哦,厉害。”虞音棒读,然后话音一转,“那也不行。”


    “音音……音音你没有想让我大半夜流落在街头吧,我手机都没电了……”江夜开始“可怜兮兮”地撒娇。


    虞音不想搭理他,嘴里却不由自主说道:“最多到这周末,你自己去找住处。”


    “好吧音音。”


    “你住次卧。”虞音起身,领着江夜穿过走廊,打开次卧的房门。


    这个房间平时是锁着的,他也会定期打扫除尘,但里面的布置三年没有动过,依然保留着原样。站在门前,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随后虞音说道:“我把被子抱出来。”


    “好。我给你表演一个把被子叠成豆腐块。”


    “……”到底是哪家精神病院,能让江夜这个大少爷学会叠豆腐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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