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先生在对面望着他,关切道:“怎么啦?”
虞音握着手机的手指在颤抖。
“抱歉,朋友出车祸了。”虞音边说边站起身,“我得去医院。”
“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实在不好意思。”
虞音跑出餐厅,喘着气,在路边等他叫的网约车。心脏咚咚狂跳,虞音知道以自己现在这副心慌意乱的样子,根本开不了车。
江夜出了车祸?伤得重吗?护士说他暂时还清醒,是不是不算很严重……
虞音竭力自我安慰着。
坐上网约车,进了医院急诊部,办手续交钱。
人还在手术室里,虞音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刚才办手续时短暂地转移了注意力,现在他一个人,又忍不住开始反复想道,江夜到底怎么样了……
十指焦虑地绞在了一起。
虞音突然抬起了头。他听到路过的两个人在说,“之前推进来的是不是那个捉鬼网红?”“是他吧,我在抖嘤上看到他被撞现场了”。虞音默默地拿出手机。
刺目的鲜红,映在瞳孔中。那么多、那么多的血,和弯折变形的身体。
虞音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有几秒钟,连呼吸都断了。
然后他开始查看评论。想看看有没有人,最好是专业人士告诉他,其实只是看上去惨烈,人没有什么事情。他翻了一条条评论,想要捕捉一丝希望,看到的却全都是“好惨”“没救了吧”“呜呜”,心往下沉落,浑身冰凉。
是在做梦吧?又是一个噩梦吧?
可是鼻端还闻得到淡淡的消毒水味,余光里是医院独有的干净冰冷的色调。手机屏幕被打湿,彻底看不清了。
从无声落泪,到痛哭失声。
虞音忘记了这是在医院的走廊上,他本来是一个宁愿忍一忍也不会在公共场合哭泣,喜欢维持体面的人,可是他已经陷入了崩溃。
路人纷纷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这种事,急诊部里每天都在发生。
虞音想,我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一句噩耗吗?
江夜此刻还在手术室里,还没有医生走出来告诉自己结果。可虞音几乎已经确信,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明明他早就有心理准备。江夜失踪后的那三年,他不止一次想过江夜或许已经死了。被恶徒杀害,尸体埋在无人踏足的泥土下,沉没在永远不见日光的深海里……直到亲眼看见江夜回来,他才打住了这些胡思乱想。
可是这一次呢?他已经失去过一次,难道还要再失去一次?
错乱的思绪里,虞音再次想起了《五只小猪》。也许他本来会和画家一样,是个爱得平凡短暂、激情轻易退却的普通人。如果江夜未曾失踪,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平和分手了,有了新的爱情、新的生活。可能在多年以后,午夜梦回之时,他才会回忆起这段年轻时的青涩恋爱,就连江夜的脸都已经模糊。本来也许是这样的。
但是,江夜失踪了。在他们最浓情蜜意的时候。
蜜糖被一切两断,天天黏在一起的两个人被迫分离,猝不及防,毫无征兆。
江夜成了他心上再也无法愈合的伤口。一千多天里,每天早上空荡荡的枕边,无人接听的电话,抑郁症发作时无声哭泣的夜晚,和一个个亲眼看着江夜死去的噩梦,每一个都会在他的心口再添上新的一刀。
刀痕历历,血迹斑驳。
他没有任何一天,没有一时一刻,能够忘记江夜。
因为痛哭而凌乱的呼吸里,虞音看着手指苍白的残影。
他一直不答应江夜复合,不是因为他怨恨江夜一声不吭地抛弃他三年,他从来没有怨恨过,而是因为,他的精神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了。
失去江夜给他带来的创伤太过沉重,所以他潜意识地想要逃避。
只要不爱了,放下江夜了,去过一种更加温吞平静的生活,就不会再这么痛苦。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江夜会出车祸……如果江夜不在了,他所期望的新生活,还会到来吗?
不会有了。
……除了废墟,什么都不会有了。
手术室门开了。
主刀医生走了出来,虞音迎上去,他还没开口,对方就说,“手术比较成功,情况还有待观察”。看到虞音的样子又补了一句,“家属不用太紧张”。
病人也算是个医学奇迹,肋骨都扎进肺里了,竟然没有引发一系列器官衰竭,各项指标也很稳定。要不是打了麻醉,指不定还能在手术台上跟医护聊天。
“啊,”虞音先是愣了好几秒钟,然后连声说,“谢谢,谢谢。”
乍惊又喜,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江夜人还没醒,被推进了icu。目前不能探视,虞音只能隔着玻璃,在外面看他。
所以他现在情况尚可,是吗?医生让自己别太紧张,虞音心想。
心情骤然放松下来,虞音看着玻璃窗里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江夜,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游客在熊猫馆外看熊猫。
看上几眼就满足了。
突然间,虞音看见江夜在床上动了动,睁开眼睛,朝自己望过来。
医生很快就赶了过来。
虞音揉了揉眼睛,是幻觉吗,还是自己眼花了,他甚至看到icu病床上的江夜很有活力地在跟医生吵架。
吵赢了。
在病人本人的强烈要求下,江夜从icu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一个豪华单人间。
虞音也跟着转移过去,还有一点懵。
病床上的江夜说:“icu不给随便探视,我就要求转过来了,反正我也不需要。”他望着虞音,又笑着说,“音音你眼睛红红的,真的像只兔兔。我没事的别担心。”
他还在笑,没心没肺地笑。
音音还是来见他了,放弃了和那个简先生的约会,还为他哭红了眼睛,说明音音心里依然是在意他的……确认了这一点,江夜身上的戾气便消散了。
音音还是他的音音,没有被别人抢走。
虞音没接话茬,问道:“你怎么弄成这样?怎么出的车祸?”
江夜不笑了,目光躲闪,含糊道:“大概有一两秒钟……不太想活了。”
“……”虞音沉默了一下说,“我说你不够成熟,你就是这样证明给我看的?”
虞音气得不轻,气得脑子发蒙。本来很心疼,现在感觉不心疼了。
“音音……别生气,以后不会了。”江夜动了动,从被子底下、床架的空隙中探出手,指尖触碰到了虞音的手。动得有些急,胸口发紧咳了一声。
“你别乱动!能不能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虞音更生气了,“啪”地一把拍在了他乱动的爪子上,纤秀的掌心将他的几根手指按在底下,本来已经平息的眼泪,却在这时不争气地又掉了下来。
“音音……”看到他哭,江夜慌了神,“我真的没事,音音别怕,以后保证不会再犯了。”
“你作死吧,谁要管你了。”虞音说,“我去洗个脸。”
他把按住江夜手指的那只手松开。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瞪了江夜一眼:“不许再提‘兔兔’两个字。”
“咦?”江夜微讶,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音音,我这次还没有说你像只红眼睛兔兔呢,是你自己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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