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不驯
在自然界中。
当弱小的猎物面对着无法抗拒的天敌, 有时大脑会无法处理这样的绝境,巨大的恐惧支配了它们的身体。当大脑判断无法逃脱的时候,就会以僵直反应来保护自己。
即让这些逃无可逃的弱小猎物愚蠢地僵直在原地。
让人觉得可笑。
但话又说回来, 连反抗都成为猎手的乐趣时,又有什么举动是可行的呢?
燕屿听见自己的大脑在疯狂地尖叫,一遍一遍复读——他发现了!
但逃跑?还是求饶?不,他一个都做不到。
燕屿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垂眸继续切割餐盘里的肉食,过分新鲜的肉食内部还残留着血丝。
他语气十分平静:“我只是有着固定的饮食习惯。”他顿了顿,吐出敬称, “老师。”
这句话是在暗暗提醒曼努埃尔, 这里是学校, 食堂的人很多,他不能乱来。
身后的雌虫的气息如愿逐渐远去。曼努埃尔直起身, 从越界的亲昵恢复到正常的社交距离。
他充满遗憾地说:“是吗?看来它不太合你胃口。”
白如石膏的手轻轻拂过燕屿的肩膀,他听见这只虫族笑着说:“但毕竟是蛛形虫等待已久的卵呢,很有营养。得不到你的青睐, 真是可惜了。”
说罢, 他好像只是路过一样准备离开,还不忘对燕屿笑笑:“啊, 说起来它只产了一枚卵,这种好东西可是会引起虫族争抢的,不要被发现了哦。”
说得他好像给心仪学生开小灶的慈祥老师, 而给好学生加餐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逆光中,他看见雌虫眼底的金色光轮熠熠生辉。让他想到雪夜里的狼群, 又或者艳丽的箭毒蛙。
动物界的生物一般会在两种时候展现自己的艳丽,一种是为了吸引异性进行求偶, 另一种则是用斑斓的花色恐吓敌人。
曼努埃尔是哪种呢?
他是在求偶还是在捕猎呢?
燕屿压制住不断涌现的反胃感,慢慢点头:“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他听懂了曼努埃尔的言外之意。只有一枚卵是在说只有一个知情人,他在警告他,也是在恐吓他。
这比他预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好一些。倘若他的身份全方位曝光了的话,他在人族便再无立足之地,恐怕会不得不前往虫族。更糟糕一点,只被人类知道,等待他的估计是实验室。
虫族还会受限于雄虫保护法,但人类想彻底打败虫族都快想疯了,他的存在难道不是在告诉人类,突破基因锁的确是可行的吗?
更强健的身体、更美丽的容颜、更长的寿命,人类会发疯的。
他也是人类,他懂人类的劣根性。
曼努埃尔既然选择了保守秘密,那他就是有所求。不怕追求利益的人,只怕遵循原则的人,因为利益动物是可以被利益撬动的。
只要曼努埃尔是有东西想从他身上获取的,他就有机可乘。
还不到死局。
甚至,为了利益最大化。曼努埃尔还会反过来帮他处理痕迹,隐瞒所有人。
这就相当于他多了一个盟友,一个虫族那边的内应。
比起之前的防备所有人,他现在只需要防备一只虫。某种程度上,竟然还算得上是减负。
远远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刻。
燕屿压下了立刻跑路的想法,毕竟以白榄星附近的防守强度,无证出行就是在找死。
他尽量像平时一样行动,但走出食堂,照见日光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浑身发凉。
胃里突然开始翻涌。他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煎蛋、那枚卵——那枚虫族的卵。
他感到无比的恶心。
*
隐翅虫最近很焦躁。
“我已经把所有艺术系学生都接近了一遍,确定没有一只是雄虫阁下,怎么会如此?”他痛苦按头。
甚至因为四处勾搭,还被人类说“果然雄虫都是花心大萝卜”。
干啥啥不行,败坏雄虫名声第一名。他真的绝望了,虽然也不算谣言吧,但确实不是什么好话啊!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雄保会问罪吧?
他来找曼努埃尔汇报的时候都快把“我命休矣”写在脸上了。
“剩下没探查过的就是军事学师生了,你说会不会在里面?”
曼努埃尔:“可能吧。不过学校把军事系看得太紧了。你现在是雄虫的身份,你要是想转系进去,他们绝对不会同意的。”
“也是……”
他又说:“军事系的学生都年轻气盛,学校估计会以担心雄虫安危为由拒绝你。”
“唉,你说得对。但是现在信息素催化剂已经投放了这么久了,按照常理来说性腺应该会有所反应了。可惜我们在军事系的只有一群亚成年学生,都感受不到雄虫信息素。”
他说着说着目光突然停滞在了眼前的军雌身上。
能打、抗造、性成熟期。
完美的虫选,人族找不到推辞的借口。
“要不你……你找雌虫去应聘军事系的老师吧?”话在嘴里他又绕了个弯,实在是不敢指挥这尊杀神。
没想到曼努埃尔却很主动:“我亲自去。”
“你亲自去……?”想指使人家是不敢的,但曼努埃尔一主动,隐翅虫阴暗爬行的本性顿时发作,就又开始怀疑了,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曼努埃尔只是淡淡道:“先找到雄虫最要紧。”
这话隐翅虫是信的,他知道曼努埃尔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但那都是找到雄虫之后的事了。在此之前,在寻找雄虫这个问题上,他认为他们立场都是一致的。
——可怜的隐翅虫被耍得团团转,哪里知道人家的进度已经next level了?
他讪讪道:“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蛛形虫也萎靡不振,暂时派不上用场。不然想办法带他们到蛛形虫面前转一圈就能分辨出来了。”
确实是可以的,曼努埃尔对雄保会的计划做出了高度赞扬。
蝴蝶用了都说好!
只不过你的计划很好,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他顶掉原来的虫族解剖学老师可没走官方程序,一通下药小连招,直接光明正大取而代之。雄保会也被蒙在鼓里,还傻傻等蛛形虫给出反应呢。
隐翅虫还在劳心劳力为曼努埃尔规划呢:“雄保会会以虫族的名义帮你进入军事系,不过可能只能以教学虫族留学生的名义进入机甲作战专业。”
曼努埃尔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隐翅虫想给他列计划,但又不敢,虫族中的胜利者往往是对手下败将缺乏耐心与容忍度的,他担心自己说多说两句就会被铁拳修正虫格。
还是算了。
他甚至在心底暗戳戳期待曼努埃尔的行动,对方在艺术系偷偷摸摸抽血他不是不知道,但那关他什么事呢?有曼努埃尔冒着风险去搜寻目标,他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等回到虫族,甚至他还可以反水告对方一个伤害雄虫阁下的罪,一报被断翅之仇。
所以这会儿,他其实打着让曼努埃尔继续在军事系排查的主意。
曼努埃尔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不过对方心底的想法是一回事,合作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借助雄保会的力量对他利大于弊,那合作就可以继续下去。大不了到时候,他也背刺一把嘛。
“还有就是,马上联赛了,学校必须要向赛事组报备档案,体检要提上日程了。”隐翅虫掌握着雄保会的大部分情报,他提醒曼努埃尔。“你去了军事系之后,一定要想办法拿到血样。”
“好。”曼努埃尔言简意赅地答应。
他是答应了拿到血样,可没说要交给雄保会完全正确的血样啊。
不过,现在他该苦恼的是。
该怎么利用这一点去捕猎他的猎物呢?
*
燕屿接到体检通知的时候,刚从睡梦中醒来。
之前他也为血检做了备案计划,即替换血样。但这个计划其实风险不小,可能会让他失去人类方的信任,既然有了学校高层的内应。那就不用白不用,燕屿直接给曼努埃尔发信息,要求他处理好这件事。
曼努埃尔也回得很快:“为好学生解决学业外的烦恼是老师的职责:)”
我最大的烦恼就是你。燕屿忍不住吐槽。
曼努埃尔继续:“至于燕同学的谢礼,请打开门看看吧。”
……这只虫子不会又给我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吧?
他打开门,看见一个冒着冒着寒气的保鲜餐盒,打开一看,一股腥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带着血的奇怪肉类。
下面还贴了张信纸,底纹是精美的镂空蝴蝶,上面用红墨水写着字,是虫族语——
[致亲爱的燕同学:
高等新鲜星兽肉,富含能量,能促进虫崽发育。
最佳烹饪方式为生食,如果想更美味一点可以撒一些香料。但切忌煮熟,会丢失营养的。
做个好孩子,不要挑食。]
没有落款,只有右下角有一个笑脸。
曼努埃尔仿佛在他身上安了眼睛,又适时发消息来:“收到我的礼物了吗?把它们吃掉吧,这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了。”
只是吃到一份食物而已,虽然不符合他的饮食习惯,但也没那么难不是吗?毕竟人类社会也不是没有生腌的做法。
但这是一次驯化,一次服从性测试。
燕屿已经意识到了。
人类先民将狼驯化成狗,第一步就是改变它们的饮食习惯。反过来,要把宠物狗变成猎食者,第一步也是改变它们的饮食习惯,给它们喂食生食与血肉,激发它们的狂性、唤醒它们野蛮的兽性。
但往往这种对生肉上瘾的狗,都无法在人类社会中存活。坏一点的结局,是它们被当做不安稳因素捕杀。好一点的结局,是逃离人类社会,去往能释放野蛮天性的大自然。
上一次会面,燕屿以“有固定的饮食习惯”来暗指自己对人类身份的坚持,而这一次,曼努埃尔就顺着这句话,回以了生食血肉的逼迫。
他也在以同样的方式告诉燕屿,你无法回避虫族的身份。
燕屿回看了他发来的几句话,注意到曼努埃尔提到了几次“好孩子”。
为好孩子解决烦恼是老师的职责,不挑食才是好孩子。如果他不肯吃,那是不是就不算好孩子?
不算好孩子是不是就不会得到老师的优待?
第一步是被迫改变饮食习惯,第二步是什么?听话才算好孩子,无论是什么指令,都要听话呀,不听话就是坏孩子,你就有错,你要忏悔,你要被修正、被重塑。
以好孩子为名的控制手段,是一种心灵上的驯化。
燕屿的回应是把它们都倒进了垃圾桶,并拍照发给曼努埃尔:“不要用这一套来对付我,老师。你既然想掌握我的秘密,那就应该去清除威胁你唯一性的所有可能。”
“你想要借这个秘密得利,那就要为保持它的隐秘而付出。”
曼努埃尔半天才回复:“好吧,不听教导者话的坏孩子。”附赠一个哭脸。
燕屿才懒得跟他玩文字游戏,他头很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蛛形虫的卵,然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这几天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黑暗,伴随着某种坚硬且尖锐的东西敲击玻璃的声音,以及仿佛风穿过沙石的古怪声音。他有时候在梦中会幻觉自己出现在了传说中的魔鬼城。
这个声音每晚都在他的梦中奏响,越来越清晰,直到昨晚,他才隐约听懂了,那是哭声。
是想哭却发不出声,只能让气流徒劳地穿梭在喉咙处而发出的嘶声。
听清这个声音的那一刻,他终于看见了黑暗中的事物,那是六只黑色的复眼。
纯粹的黑色融入了黑暗中,只有稀薄的水光覆盖在上面,显得圆圆的大眼睛盈盈又可怜。
但再怎么可怜也是一只四五米高的巨大蜘蛛啊!它最大那只眼睛直径都快有半人高了!
燕屿直接被吓醒了。
现在脑袋一抽一抽地疼。如果他是出生在虫族,就会有教导者耐心地为他疏解,告诉他这是雄虫发育的一部分。也是雄虫最大的依仗,精神链接能力。
在虫母时代,雄虫作为侍奉虫母的宠臣,肩负着连接虫母与虫群的责任。那个时候虫族还没有形成语言,他们依靠的是信息素与精神链接交流。
即使虫母时代被终结,这项能力也依旧保留在他们身上。
假如此时有一只经验丰富的雌虫,那他就会知道,是那枚卵,在某种程度上让他与蛛形虫之间产生了联系,进而形成了微弱的精神链接。
但燕屿一无所知。
他只是觉得最近压力太大,因此失眠多梦。
当他揉着太阳穴往回走的时候,宿舍门又被人敲响了。
难道是曼努埃尔又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燕屿打开门,出乎他的意料,门外是桑蒂拉纳。
他的目光在放过餐盒的地板上流连,似乎那里有什么人类看不见的痕迹。
门开了后,桑蒂拉纳不自觉避开他的眼睛,又很快转回去,简短地说:“校长要见你。”
*
时间再往前倒一些。
校长正在每天例行公事看报告。他名义上有着最高的权力,但学校组成复杂,在学校里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大部分公务都有人负责。
他主要管的是入境审核,白榄星在两族签下和平条约的时候就划给了他,属于他的私人星球。在法律上,他有权对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人和任何物品进行审查,甚至驱逐。
在他查到帝星送来的那批菌子的时候,桑蒂拉纳刚好在场,想起了那天食堂莫名出现的柱状丝菌。他还以为那是没查到的菌子流了学校。
但伊卡洛斯却很莫名:“不可能有流出,在它进入星港前就被我截获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沉,迅速查询出港记录,赫然发现曼努埃尔在那段时间以巡游的名义离开过一次。
因为这是正常换岗,所以没引起任何人的主意。
“啊……会不会是误会了?”桑蒂拉纳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柱状丝菌是无差别下的,他有点不敢相信他敬仰的大虫物能如此冷血。“毕竟,柱状丝菌必须用尸体培育,学校里哪来的尸体……”
他说着说着就闭嘴了。
因为学校里还真有一具尸体!
其实,这些与其说是证据,不如说是猜测。哪怕是最苛刻的雄虫法庭都不能凭借这两个巧合判曼努埃尔有罪。
但给一个人定罪也不需要证据。
于是,桑蒂拉纳在校长的示意下敲响了燕屿的门。
*
燕屿跟着这只突然上门的雌虫,绕进了地下室,这里一片死寂,连鬼影都没有半个。
这路上无论他问什么,桑蒂拉纳都只会摇头。
就在他疑心这是否又是一个陷阱的时候,桑蒂拉纳停下脚步:“到了,校长就在里面等你。”
一进去,就被彻骨的寒气所震慑了,天花板和墙壁都是铁灰色,正中间潦草地搭了个台子,上面躺了个人,校长就坐在旁边,穿得很厚。
他走进了,才发现台子上的是一具尸体,万湾。
尸体闭着眼,但眼皮之下的晶状体突出,仿佛金鱼。随着燕屿的靠近,他的眼皮动了动。!
怎么还闹鬼了?!
伊卡洛斯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用害怕,不是闹鬼,只是他身体里的菌丝在生长而已。”
燕屿:……?
菌丝,真的是我想的那个菌丝吗?
这不是更恐怖了吗!
此时他才注意到,这具尸体的异样。
它的眼球被菌丝挤得凸起,嘴巴也被撑得合不拢,黑洞洞的喉咙口仔细一看处是密密麻麻的小黑点,那是菌丝的尖端,因为太多太密,光线又暗,才看起来像被发丝塞满了。鲜红的菌丝在尸体死白且布满尸斑的皮下结网,因为菌丝是红色的,甚至显得死尸脸色有了几分红润。
旁边的伊卡洛斯比它像尸体多了。
“小心一些,不要碰到孢子。”
燕屿是知道这种菌类对自己的杀伤力的,唯恐避之不及。不过他更好奇,校长在停尸房找自己做什么。
“前几天你在食堂碰到的柱状丝菌就是从这具尸体上采集的。”校长说。???
燕屿有些窒息,甚至来不及思考校长说这句话有什么内涵,只顾着在内心痛骂曼努埃尔。他是异食癖吗?怎么什么东西都给自己喂啊!
幸好他没吃下去,不然现在都想把自己的胃和肠子都洗一遍。
好不容易才压下了恶心感,他才有能力去思考校长的意思。他这话,不会是自己的秘密又被另一只虫发现了吧?
校长依旧坐着,这样的高度差让他只能仰视燕屿。他本就苍白的脸在这种阴森的环境下更加苍白了。以燕屿的角度看过去,会不自觉产生一种错觉,即对方才是弱势的一方,自己才掌握着主动权。
即使明知道这是一种错觉,燕屿还是被动摇了。他没有放下防备,却不如面对曼努埃尔那样尖锐且富有攻击性。
“很惊讶我为什么能知道吗?”他淡淡地笑着。“也是,在大部分人眼里,我只是个吉祥物吧。”
没给燕屿插话的机会,他继续说:“我毕竟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拥有着最高权限,想查一些东西还是很方便的。”
“不要担心,小燕。早在我受伤那次,我就猜到你的身份了,请你相信我。”校长微微仰头,专注地凝视燕屿的眼睛,手向上摊开,做出一个邀约的姿势。
在约定成俗的礼仪中,高位者邀约手心向下,等待着低位者小心翼翼地贴上来,为他当底托。这是一种施舍的、垂怜的姿态。
而手心朝上则是等待垂怜的姿态,伊卡洛斯身为高位者,却主动做出被选择的态度。摊开的手心仿佛在说,我的心正摊在你的眼前,请你相信我。
不得不说校长很懂说话的艺术,要是换作曼努埃尔,这个时候肯定会说“要是我想害你早就害你了”,这样的话意思虽然相同,但却微妙地带着点居高临下,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无疑会激起燕屿的攻击性。
而校长无论是坐姿、语气还是措辞,都把自己放在一个被动的位置上,他用各种细节告诉燕屿,是你在选择我。
——哪怕他实际上掌握着主动权。
这样无害的姿态无疑更能取得别人的信任。
燕屿被打动了。
或者说很难有人不被伊卡洛斯打动。
他把手搭上去,算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伊卡洛斯绽开了笑容,诚恳地说:“我会带你认识虫族、适应虫族的。”
燕屿反驳:“我不想要适应虫族,我只想做个普通的人类。”
“好吧。”伊卡洛斯纵容地笑笑:“你当然有这个自由,只要你真的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牵着燕屿的手,像牵引一只蹒跚学步的小虫崽那样,把他带到一面墙边,不知他做了什么,这面墙突然打开了。燕屿看见墙的那边有一个焚化炉。
伊卡洛斯招招手,桑蒂拉纳便闪身进来,推着那个台子,要把尸体往里面送。透过小小的窗口,他看见里面被高温烧得通红的壁障,尸体被倒进去,顷刻间便被烧成一团。
先是皮囊融化,露出其下纠缠在一起的菌丝团,它们吃光了所有腐肉,又组成了新的肢体。鲜红的菌丝在火光闪烁间,看起来莫名像人的肌理。只不过人的肌理不会张牙舞爪地扑出来,垂死挣扎地一层层覆盖住窗口,像无数条一拥而上的蚯蚓。
一想到自己差点吃了这种东西,他就犯恶心。
伊卡洛斯以哄虫崽的语气安慰他:“不用担心,已经被烧干净了,学校里不会再出现它了。”
燕屿知道他当面销毁这具尸体和寄生在上面的柱状丝菌是为了什么,无非是给他一点安心。
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防被融化了。
像他这种两度前往孤儿院、独自爬摸滚打长大的小孩,最受不了的还是长辈的关怀。
不过……“为什么这里会有焚尸炉啊?”
“说来话长,这大概算是一种另类的临终关怀吧。”校长的表情似乎也被焚化炉给融化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最开始修这所大学的时候,大家都担心学校办到一半,人虫两族撕毁条约又打了起来。因此提前修了这三层的停尸间和这个焚化炉。他们准备,如果这里变成战壕,为了杜绝瘟疫,就把尸体埋在停尸房内依次焚烧。”
几千具尸体,如果像堆沙袋一样堆在一起,的确能差不多刚好塞满停尸房。
“所以这里是……”
校长:“没错,这里是人类提前为遇难者修的坟场。小燕,你觉得如果两族在学校开战,遇难者大多数是什么人?”
当然是一无所知的学生。
他的目光淡而远。
——“这里是为你们修的坟场。”
很难想象高层到底是以什么心态提前为一群还没进入大学的学生修坟场的。但好像又不难想象。
毕竟人距离战场越远,性命就越不值钱。他们站得越高,人命就越轻,轻如鸿毛、轻如一滴眼泪,最后轻如一串随手写下的数字。
牺牲掉几千人,就能换取进一步对死敌的情报,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多么划算的交易啊。
只有提前被牺牲掉的人,知道自己的性命有多沉重,装满了眼泪、累赘的理想和家人的笑脸。
他有点理解南区人为什么那么恨中心区的人了,在人类联盟统一的阶段,当地球智人占据了主导地位,非地球起源的人类就被他们排挤到了贫穷落后的南区。南区的原住民从此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战乱漩涡。
伊卡洛斯长久地凝视他:“虫族有虫族的残忍,人类也有人类的肮脏。小燕,你真的选择好自己要成为什么了吗?”
燕屿摇头,他没有丝毫改变想法的意思:“人类有人类的卑劣,人类也有人类的高贵。人类千年跋涉而来的光芒就足够照耀我的灵魂了。”
“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伊卡洛斯望着他的眼神里,有此时燕屿还读不懂的悲悯。“我会帮助你隐瞒身份的,等到联赛的时候,你就趁机离开吧。不用担心后面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燕屿忍不住投以探究的眼神:“您为什么……”这么无条件地对我好?
伊卡洛斯眼神很温柔:“因为我是校长呀。守护孩子的愿望难道不是我的职责吗?”
“小燕,去做任何你想做的吧。”
第029章 谈笑间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 有校长和曼努埃尔两方共同出力,燕屿顺利地混过了血检。
校长通过此事获得了燕屿的信任。
曼努埃尔获得了燕屿的警惕。
而雄保会拿着全校的血样试了一个通宵,收获了懵逼。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隐翅虫真的破防了, 他大老远跑到白榄联大来,远离权力的中心,又是被掐脖子,又是被掰断虫翅, 什么苦都受过了。
结果你告诉我,没有?
这么大个星球上,没有雄虫?!有时候真的很想报警!这是纯粹的诈骗啊诈骗!
不是, 信息素试剂盒怎么还能报假警啊?
吃了这么多苦, 结果功勋没捞到就算了, 还可能因为办事不力回去挨上司的骂。怎么会有我这么苦命的虫啊?
他不死心地抓着曼努埃尔的衣袖:“真的没有了吗?这就是全部的血样了吗?”
曼努埃尔:“连老师的我都给你了。”
“怎么会如此呢?不可能呀,试剂盒不可能出错, 一定是哪里有纰漏。”他痛苦地抓头发,反应过来后又迅速把手从头发上挪开。翅膀已经没有了,头发不能也没有。
他的翅膀其实已经在重新长了, 曼努埃尔没有把整个根部都刨出来, 多吃点营养品还是能补回来的。
只不过重长翅膀的过程真的很痛苦,尤其翅隐虫的虫翅结构特殊, 是收敛在肌肉内的。因此他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有都有尖锐的玻璃片在肉里钻。
这么大的苦不能白受了啊!
雄虫到底去哪了?
曼努埃尔不动声色地引导:“你查一查,试剂盒发出信号那几天学校有没有人员流动?”
隐翅虫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那几天是不是刚开学?我记得学校有那个什么招生考试,会不会是雄虫阁下落榜后离开了?”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 毕竟吧,就雄虫那个身体素质, 落榜军校简直天经地义。而倘若他的基因等级比较低,确实有可能离开后, 血液中残留的信息素才激活试剂盒。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他离开白榄联大后去了哪?身为军校生,应该会去新的军校吧?而他又该怎么进入人类世界去寻找他呢?
现在他是雄虫身份,雄虫的标配就是有护卫队,要是想要进入人类社会,会被当成入侵的吧?一定会吧!
隐翅虫小心地捂住自己藏在发丝里短短的触须,担心曼努埃尔突然异想天开,不让他伪装雄虫,转而去伪装人类,然后又来一句“装就要装得像一点,人类没有的东西你也不要有”,手起刀落把他的触须也削掉了。
幸好曼努埃尔也没有残暴到这个地步,反而提出了另一个建议:“这里不正有一个正好的理由,能够合理合规地进入人类内部、去接触其他军校的人吗?”
“什么?”隐翅虫讪讪放下警惕的手,好奇问。
“军校联赛。”
隐翅虫愣住了:“军校联赛不是人类军校的联合赛事吗?我们又不是人类,怎么能参与啊?”
曼努埃尔平静道:“你也说了这是人类军校的联合赛事,白榄联大不是人类的军校吗?既然它是,那么我们在军校的学生,也理应有参赛的资格。”
这就是高等基因吗?这个空子都能钻?隐翅虫呆若木鸡。
但好像说得的确有道理……算了先试试吧,回头还能跟上司狡辩,说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完不成任务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说不定这样,上司的铁拳会轻一点。
“那、那我去跟人类那边说说?”他迟疑道。
“去吧。”曼努埃尔颔首,他撩起耳边的卷发,带着一丝别有深意的微笑:“不过,要注意瞒住校长哦。”
在雄虫问题上,虫族内部本该团结,尤其是曼努埃尔这样明晃晃对雄虫不敬的态度,更应该被雄保会谴责。但奇怪的是,隐翅虫却很丝滑地接收了他的建议,不仅是他,连一直在旁边充当影子的护卫队成员们都很平静地认可了他的话。
毕竟,伊卡洛斯向往人族,一直是所有虫心照不宣的秘密。
*
曼努埃尔走在长廊上,他正在去换岗的路上,军雌们和护卫队成员都要负责巡查星球航路,避免有人或者别的什么生物偷渡。
本来这一次的巡视还没轮到他,但星港附近突然发生了一起爆炸事故,原来的巡查队有虫受伤缺席,需要他去补位。
此时走在加班的路上,他还带着轻松的笑意,转头问副官:“你觉得这场爆炸是有没有校长的手笔?”
昨晚他去到停尸房,准备从尸体培养皿上采摘一捧菌丝组成的捧花送给燕同学。鲜红的菌丝会不会让他联想到自己蝶翼上的红色鳞粉呢?曼努埃尔饶有兴致。
然而当他看见空荡荡的停尸房,他就知道,伊卡洛斯已经发现他的动作了。这不出他的意料,或者说他早就怀疑伊卡洛斯知道谁是雄虫了。但是伊卡洛斯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只要他还在玩他的过家家,他就会继续保持当一个体贴善良的好校长。连带着,他也不会把同样知道这个秘密的曼努埃尔捅出去。
毕竟,校长就该保护他的学生嘛。
这才是曼努埃尔行事我行我素的依仗。
“本次事故多名虫族受伤,其中三只雄保会护卫队雌虫被爆炸波及,重度烧伤,还泡在医疗舱里。”曼努埃尔笑着点评,“如果这真的是校长出手的话,他也太狠了。我很好奇,他能这么狠心,究竟是因为他们不是他的学生,还是因为他们是虫族呢?”
副官一直搞不懂这些大虫物的往事,他脑子也不好,因此只是一板一眼地背事故报告:“后续调查显示,还有两个人类在此次事故中丧命。”
那两个人类?他回忆了一下,好像在哪看过他们的名字。啊,想起来了,是在万湾的计划表里,他们正是帝星安插进来的人,里应外合把柱状菌丝送了进来。
校长嫌遣返回去麻烦,还可能招惹其他人的关注,就直接物理清理掉了。
副官这下终于搞明白为什么怀疑校长了,不免忧心忡忡提醒:“此次出行,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军雌惊讶地看了粉头发副官一眼,感到好笑似地说:“你担心他半路制造事故把我杀掉?不,不会的。我要是死在这里,蝶族会借机发难的,他就没办法继续过家家了。唔,最多把我撞个昏迷不醒吧。”
副官:……这难道好到哪里去吗?!!
曼努埃尔还真觉得不算什么,虫族斗争一直如此简单粗暴,能一下干死敌人,就不会给他喘第二口气的机会。一想到伊卡洛斯想杀掉自己,却受制于他的身份,不得不收敛行事,曼努埃尔心情就好得很。
他也不是没回击。把他支走了又怎样,雄保会已经把他转入了军事学院,不给小崽子上课正好,反正他要的也只是一个名头。现在整个军事学院只有他一名虫族老师,等到雄保会运作成功,让虫族也去参加联赛,按照规定,他就是唯一有资格带队的老师。
现在谁都知道,人族和虫族出于各种目的,在白榄星外面布下了层层防护。能合理离开的唯一方法,就只有参加联赛。燕屿想借此离开,校长想帮他借此离开。难道曼努埃尔就想不到吗?
难道被他盯上这么容易就能摆脱吗?
为什么不能乖乖听话呢?
真是不听话的坏孩子。
他登上虫族的机甲,他们的机甲技术与人族完全是两条路,因为虫态的原因,虫族以异形机甲为主,主要用于星际作战。
几架机甲拔地而起,从泊港升空。身后的白榄星逐渐变小,随队的军雌们都听见队内频道传来曼努埃尔平静的指挥声:“左前方出现不明飞行物,附近无支援点。切换战斗模式,请保持通讯,注意指挥。”
伊卡洛斯的后手来了。
茫茫的星际中,宇宙垃圾和陨石一起脱离了重力的束缚,漂浮在虚无之中。远远的,机甲捕捉到了左前方极速驶来的小型星舰,不属于任何正式部队的涂装,唯有一个潦草的骷髅头喷漆可以识别出身份——星际海盗。
不明星舰里,有人问:“是他们吗?”
脸上满是横肉的星盗首领声音阴沉:“是他们。”
在几天前,有人联系他们这个星盗团,让他们按照指示来袭击几只虫族。袭击虫族?他又不是没脑子,他们要是能打得过虫族,还干什么当星盗啊?早就加入正规军升职加薪了!
但那个神秘人用一个理由说服了他。
神秘人告诉他,目标虫族的地位非凡,如果他死了,人族和虫族的和平条约顷刻就会被撕毁。
战争。他为这个词目眩神迷。
人类的大多数星盗团都出自于南区,这个地方就好像星际时代的集中营,又被称为星际哥谭。地球智人把其他星球起源的人种投放到南区,也把被主流社会排挤的地球智人流放进南区,把所有不安稳因素都扔进去,那里就是一个垃圾场,装满了宇宙垃圾和垃圾人类。
从南区诞生的那一刻起,南区人就永远挣扎在战争之中。
他想起长着霉菌的脐带、想起装在废弃燃料罐里的婴儿,想起一张张灰暗的脸。他又想起自己给帝星贵族干脏活的时候,出入帝星时所看见的一切。
那么美,那么整洁干净。
他好像短暂地回到了童年,像孩子一样跪坐在母亲的膝头,随着她粗糙手指的指引看绘本里的美好幻想。
——妈妈,原来人间真的有天堂。
那一刻,他站在繁华的街头,好像被剃光了全身毛发的狗。他那颗被肮脏与黑暗中浸透的心脏在剧痛中紧紧蜷缩了起来,那一刻他是那么地憎恨,他要用尽他全部的生命去憎恨。
凭什么,凭什么南区人就要在战火中流离失所?
母亲生他时那沾着灰尘和秽物的脐带朝他的心脏注入了尖锐的恨意,那是一代代南区人的恨,随着一根根脐带绑紧了新的南区人,红色的血在连接的脐带中流淌,流成一条红色的河。
只要能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起拉入这条红河之中,即使是死,他也甘愿。
又或者说,对于他这样命比草贱的亡命之徒,比起死在莫名其妙的械斗之中,要是能死在这样伟大的事业中,才是无上的光荣。南区的父老乡亲们,也会传颂他的姓名。
因此,这个星际海盗团出现在了这里。
“准备开火。”他露出一个狞笑,“看见中心那个机甲了吗?即使是同归于尽,也要把他留在这里。”
战火一触即发!
*
校长室内,茶香袅袅。伊卡洛斯行云流水地煮茶品茗。
通讯器弹出来一个视频申请。
是维克多·乔,丹妮格林的父亲,也是伊卡洛斯交易的对象。
校长接通后,维克多的全息投影立刻弹出来了出来。
“我按照你的要求把防线附近的人类军队调走了,你说好的要交回给我的那两个人呢?”
他指的是负责把柱状丝菌送进来的那两个内应,他们虽然没用了,但总不能留在外面。万一供出去些什么呢?伊卡洛斯又说出了万湾的事后,温莎对白榄联大的安全问题非常看重。直接处理掉也不行。因此维克多只能和伊卡洛斯约定找机会把两个人证送走。
现在他已经按照要求把防线上驻扎的人调走了,但说好的人迟迟还不到。
“快点,拖延太久会被人发现不对的!”维克多神色焦急,毕竟为了收尾,他动用了安插在军部的棋子。
“啊。”伊卡洛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我没跟你说吗?”
他做出一个恍然的表情,笑着说:“他们前两天就已经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去世了呢。”
维克多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太阳穴突突地跳:“既然他们早就死了,那你还要我把人支开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放人进来啊。”眉目如画的年轻校长一边品茶,一边慢悠悠道,“现在他们应该正在和军雌搏命吧,希望他们不要那么快输掉。”
维克多觉得自己的大脑一抽一抽地疼:“你到底放了什么人进来?又为什么会和军雌打起来。”
伊卡洛斯耐心解答:“我在暗网上找了一个排名前列的星际海盗团,让他去刺杀一个总是和我过不去的军雌。”
“……你疯了?算了,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处理吧!”反正人证也死了,这时候维克多浑然忘了自己的女儿还在伊卡洛斯手上。说着就要挂掉通讯,让自己的人撤离。
但是伊卡洛斯却微笑着用一句话阻止了他:“可是我留的信息是你的私人号码呢。”
这是他上次在丹妮格林光脑上看见的,维克多和女儿通讯,当然不会用公务号码。
“你、说、什、么?”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别急。”伊卡洛斯好整以暇地欣赏他破防的样子,低笑。
别急,后面还有你急的。
“忘了说,不仅留的是你的私人号码,猜猜给星盗团的理由是什么?——是杀了目标就能撕毁和平条约,把人族再次拉入战争旋涡之中呢。”
校长循循善诱,看维克多的眼神像看一个做错题的差生:“这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呀。通讯号码是你的,连调动军队的人也是你的。这其中可没有一点我的事啊——”
而且这个买凶杀人理由,还正好与校长之前给维克多扣上的黑锅相同。两相应证,谁看了不得说一句“人奸”啊?一旦伊卡洛斯把证据甩出去,他就算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维克多深吸几口气,额上青筋暴起,却压抑着情绪,尽量冷静地问:“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又错了。”校长轻轻说,“我不是想让你做什么,而是你必须做什么。维克多,军雌受袭这件事已经不可挽回了,想要脱罪,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先一步攻讦另一方,这是你们惯用的手段,应该不用我教吧?”
他是在指,让维克多先一步攻讦温莎负责的防线布置不当,把星盗放了进来。既然是防线的问题,那漏人就是正常的,不是有谁在做手脚。
同样,温莎被问责,那么在情理和法律上,能够对学校安全问题进行总体管理的,就只剩下了他这个校长。通过外交向人类发难,他的权利也会顺势扩大。
一举多赢,不是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维克多问。
伊卡洛斯低眉敛目,墨黑长发垂落在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旁边。
“我只是在践行我的诺言,保护我的学生呀。”
一声清鸣,他合上了茶杯盖。
第030章 反向追夫
军校联赛近在眼前, 也就是说离开这个龙潭虎穴的机会也近在眼前。
校长也说到做到,让曼努埃尔一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他很忙,忙着刷积分, 忙得连噩梦都不做了。能不遇到神经病老师真是太好了。
可以说,这是发现雄虫身份以来,他最舒心的一段时间。
在校长的庇护下,眨眼就到了军校联赛最后的准备时间。
积分赛即将关闭, 所有学校的军校生都连夜泡在虚拟舱中,主打一个临时抱佛脚,希望能把偷懒没刷上的分给凑上去。
这种时候, 白榄联大那种明明积分缺口最大, 结果却最悠闲的态度, 实在是让人嫉妒。明明你才是吊车尾,我们每次被老师骂的时候看着你们排在最下面, 就稳稳的,很安心。
怎么几个月不见,你就起飞了???
好好好, 飞升不带我是吧?
其他学校的学生嫉妒了, 要是白榄联大的人够不上积分,他们会惋惜几个天才学生被学校耽误了。一边感叹“选错学校就像嫁错郎”, 一边暗喜少了几个有力竞争对手。
但哥们,你们突然呈现出一副王者降临之势,猪突猛进, 直接爬上去一脚踹在我们头上。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真是既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通宵泡在《模拟战场》的学生们虽然刷副本刷得头昏脑涨, 但也不耽误他们在军校联合论坛内酸言酸语,质疑虫族帮忙刷分算不算一种新型作弊。
白榄联大的同学也不甘示弱, 直接喷回去。难道虫族留学生不算白榄联大的学生吗?我们凭本事跟虫族处好的关系,你有本事你倒是来啊!
就在星网上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官方咣地一下空降在辩论双方,敲锣打鼓地宣布——本届军校联赛虫族也会参加哦!这象征两族关系更进一步,大家热烈鼓掌欢迎吧!
鼓掌是不可能鼓掌的。
刚刚还在吵架的学生们都沉默了。
虫族参赛?这我还比个集贸啊?
白榄联大的招生考试他们也不是没看过,军校生被嘎嘎乱杀,靠自爆才争取到一线生机。
但那是虚拟考场,军校联赛是真实世界啊?
总不能指望着我们在现实自爆吧?
傻叉赛事组。他们骂骂咧咧一句,分都不想刷了,纷纷用狗狗眼去哀求老师。其实等下一届也挺好的啊,老师,要不今年我们不去了吧?打不过,完全打不过啊!
然后就被老师拍脑袋骂了:“人家白榄联大的学生都能跟他们关系好到摇人代打,说明他们也没那么残暴,你们怕什么?”
“再说了,能提前接触一下高等虫族,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还不珍惜!等到两族又打起来了,这都是宝贵的经验啊!你们刚好可以对未来的敌人有个心理准备。”老师怅惘叹息一声,“当年的我们可没有这个机会,一毕业就被扔到了前线,有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新兵死亡率一直很惊人。”
而另一边被老师拿来当对照组的白榄联大,他们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去。
还是那句话,虫族参赛,还打个集贸啊?
他们和虫族组队刷分,还能不知道这群留学生杀伤力多大吗?当队友一起刷分当然是很爽的,但要当竞争对手了,那就不美妙了。真的让人很想连夜潜进教务处,把他们开除学籍,让他们失去参赛资格!
“没事,没事。你们忘了燕指挥了啊?他在开学考中能赢虫族一次,就能在联赛中赢第二次!”他们安慰彼此。
“不过……那次是因为有雄虫吧?这次难道还有雄虫可以绑架吗?”也有人提出质疑。
……虫族总不会雄虫去线下真人快打吧?
“这不是出参赛名单了吗?”
点进去一看,居然还真有雄虫。
【参赛队伍(虫族队):
指挥官:圣地亚哥·西西弗斯
建模师:阿拉里克
机甲兵:戈多、菲恩、桑蒂拉纳
机甲师:克劳德
医疗兵:伊森】
【带队老师:曼努埃尔·阿努比斯】
*
桑蒂拉纳正坐在医务室,享受着池涧西专业而细心的护理服务。
没办法,突然被通知要参加联赛,马上要交队伍名单,队伍名单倒没什么,就这么几个虫,直接填上去就行。重点是队伍分工。
建模师还好,机甲师和医疗兵的名额谁去啊?他们面面相觑,都不会修机甲也不会修同族。
——战场上机甲烂了扔原地就行了,反正工兵会拆走运回去。同族更不用修了,要是被打烂了,多吃点长长就好,要是长不好怎么办?那就埋了呗,啊不对,埋不了,会被工兵刨出来啃掉。
总而言之,没有谁拥有这些技能。
谁也不愿意去当啊。
几只虫族眼神微妙地对视了一眼,好胜心起来了,去当这些非战斗岗岂不是证明自己不行?
要不……还是以虫族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这就是桑蒂拉纳出现在医务室的原因。他们进行了一些不太和谐的交流,直白点来说,就是他们打了一架。
池涧西给他上药的时候,燕屿的消息刚好发过来,非常言简意赅,就是转发了参赛消息。
燕屿:[带队老师是曼努埃尔?]
桑蒂拉纳一边疼得倒吸凉气,一边回消息:[雄保会背着校长把他转入了军事学院的教师岗,因为他一直没去上过课,所以我们都不知道。按照规定只有他有资格带队,我们拦不了。]
燕屿在心底暗骂一句阴魂不散,知道木已成舟,也不多做纠缠。
他走了两步,看见自己宿舍门前又多了一个礼物盒子,包装纸是精美的镂空蝴蝶图案,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
带回去拆开一看,里面是一把雪亮的长刀,上面还有干涸血迹。旁边有一个夹层,藏着一个信封。
燕屿拆开信封,里面都是些照片。星际时代送实体照片的已经很少了,是一种独特的古典浪漫。
但照片里面的内容就不太浪漫了。看清照片的第一眼,他的瞳孔瞬间缩小,重伤失血时握枪都不会抖的手此时却忍不住抖了一下,照片全部散落在地上。
倘若有胆子小的人现在进入他的宿舍,一定会发出尖锐爆鸣后原地厥过去。
只见散落满地的照片上,都是凶案现场的照面。有被割下的头颅,也有被鲜血涂满的机甲内部,有暴露在宇宙中因为真空而面目全非的尸体。
里面当然也有这把长刀的出镜,但往往它都扮演了凶手的形象。
信封背面很古典地用墨水写道——
【致燕同学:
出港,偶遇星盗袭击,缴获一百四十七名盗匪。】
依旧没有落款,右下角有一个抽象的简笔画。燕屿连猜带蒙认出这是一个蝴蝶。
燕屿:……
这是恐吓吧?这绝对是恐吓吧?
另一边,副官也很疑惑:“您为什么要用那些照片去恐吓阁下呢?”
曼努埃尔只觉得莫名其妙:“我没有去恐吓他啊?向雄虫展现自己的捕猎能力不是很正常吗?”
在动物界,求偶的一方通常需要向矜持的被求偶方表现出自己的能力,以此证明它的基因是优越的、与它诞下孩子存活几率会更高。证明的方式各有差别,有些会搭建巢穴、有些会与竞争者生死相博、有些则是送猎物。
因此曼努埃尔觉得自己的行为完全没问题,送自己大杀四方的现场照片,这也是一种向被求偶方证明实力的方法嘛。他甚至还觉得自己很体贴,顾忌着雄虫的心理安全,都没有把尸体送给他!
连猫咪都会送老鼠和蝙蝠尸体给铲屎官呢!
当然,他毕竟是个智慧生物,不像猫咪那样不管铲屎官的死活,他这不是很贴心地考虑了雄虫的接受程度吗?他甚至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上次雄虫表现出了对肉食的抗拒,这次他就没有把类似的东西(指尸体)送到对方面前。
小蝴蝶今天也觉得自己在求偶技能上进步了一点呢!
真正的恐吓应该是他对温莎做的。解决完星盗之后,他专门把星盗的脑袋割了下来,装在匣子里,原路返回,直接敲开了温莎中将的门。
当时温莎正在忙于公务,还想问他有什么事吗?就被他一个匣子扔到了桌子上,严丝合缝的匣子怎么也掩盖不了那股腥臭味。温莎登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紧接着,这个预感就成真了。
只见军雌打开了匣子,露出里面死不瞑目的一颗青白头颅。
温莎:……
温莎觉得世界有点太荒谬了!这是在干嘛?送头颅这件事是不是有点太古典主义了?
她还没从这种恐怖中又带点莫名其妙冷幽默的场面中回过神来,曼努埃尔就借此开始发难了,他尖锐地指责温莎在防卫方面的失职——要是星盗进入了学校,伤害了雄虫,导致两族的和平被打破怎么办?
他当然知道这是校长的手笔,但又没有证据能够控告校长,那还不如趁机给自己谋好处呢。
就这样,他逼着温莎同意了他作为带队老师,率领虫族参加军校联赛。
——和温莎对比一下,是不是就能看出来他对雄虫多么贴心了?
……啊?真的有贴心到哪去吗?展示捕猎能力是这么展示的吗?副官茫然了。
曼努埃尔一边点头一边给自己缠绷带,星盗虽然是一群臭鱼烂虾,但人数多,且还不惜命,动不动就采用自爆战术,让他也受了伤,还不是普通创伤,是碎片嵌入伤和爆炸伤,为了不留下疤痕,他把被融化成一团的皮切了下来,等虫族强悍的恢复能力自己修复如初,现在还时不时会流血。
这才是他这段时间没露面的原因。
骄傲的曼努埃尔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展现在外界眼里是一个虚弱的形象。
副官真心实意地建议:“其实,您可以借机向雄虫阁下示弱卖惨,说不定能激起雄虫阁下的同情心呢?”
面对唯一正确的提议,曼努埃尔想也没想就断然否决:“不可能!”
“雄虫是一群狡猾而残酷的蚂蟥,一旦被他们发现伤口,就会趁虚而入,钻进雌虫的伤口中汲取他的生命力,直到吸干他的最后一滴血。”很显然曼努埃尔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我不要当雄虫的宠物狗,我要当他的支配者,所以我理当不可战胜。”
雄虫与雌虫之间的结合,是一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战争。而曼努埃尔决不允许自己投降。
他看副官满脸忧愁,出于安慰副官的好意,还补充了一句:“我雌父就是这样得到雄父青睐的,肯定不会有错!”
是吗?可是老大你的雌父雄父不是离婚好多年了吗?副官想说什么,但又不敢。
可能求偶真的是这样的吧。
唉,这件事上,他们螳螂族真的插不上话。论不受雄虫待见程度,蛛形虫第一,他们螳螂族第二。反正他家已经连续好几代用冻精生卵了,整个家族凑不出一只追求雄虫成功的虫。
谁叫在混乱时代,他们螳螂族仗着战斗力最强,到处抢雄虫当禁脔。而且因为种族特性,偶尔还会闹出虫命来——为了繁衍更高等级的后代,有些螳螂族雌虫会控制不住在结合后吃掉雄虫来得到更多的能力和更优质的基因。还有些是单纯变态,分不清爱欲和食欲,反正回过神来,就已经婚礼变葬礼了。(注1)
雄虫上台后一直记恨着这段惨痛的经历,从没停止过打压螳螂族,拒绝与螳螂族自然繁衍。他们的基因等级一路下跌,到了现在已经要依附于其他族群。
在这样背景下,螳螂族的求偶技巧就只有一个核心——卖惨。越惨越好,让雄虫觉得可以掌控你,而不会被你吃掉,才有可能同意和你繁衍。
但是这个技巧被曼努埃尔驳回了。副官想了想蝶族和蛾族一路走高的生育率,觉得卑微的螳螂族在这方面没有发言权。
好吧,希望老大雌父的经验真的有用。
“而且我还把我的刀送给他了。”在军队,送对方自己的武器,有着微妙而珍重的内涵,是独属于军人的浪漫,几乎就是明着表达自己的心意。这一点,无论是虫族还是人族都一样。对方作为难得的军旅雄虫,绝对不可能误会他的意思的!
曼努埃尔信心满满。
另一边,燕屿眼神凝重地看着这把沾血的长刀,它无疑是很贵重的,刀锋雪亮,以宇宙中某种珍稀的合金打造而成,弧线古典,比起当做武器,其实更适合摆在博物馆,供人瞻仰。
他在星网上搜索:被一直不对付的人送了把染血的刀是什么意思?
很快有人回答他:我草,楼主快跑!这人铁定心理变态,都已经上升到送凶器的地步了,我都不敢想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二楼还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楼主的认证是军校生?那有没有可能其实对方在跟你表白?我记得在军队里送武器有“分享荣耀、同生共死”的意思吧?
谁家好人第一次见面恐吓完,第二次送礼就表白吧?要么是神经病,要么是根本没走心。燕屿不敢苟同二楼的想法,回评反驳:跟着这把刀一起送给我的还有一些血腥到需要打码的照片。
什么?原二楼也跟着一楼开始尖叫了:我草,楼主你遇上真变态了!这绝对是死亡威胁!
燕屿满意点头,这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猜测嘛!
于是抱着这样的理解,几天后,燕屿登上了前往军校联赛赛场的星舰,当他和面带微笑的曼努埃尔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只投去了一个冰冷的眼神。
曼努埃尔自认为自己已经完美地执行了求偶计划,心情愉悦。被雄虫甩了眼刀也没有丝毫被打击到。
雄虫嘛,就是这样难搞的,这种反应很合理啊。
他不以为然。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