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米拉惊讶地说道, “你不能抛下她，难道要我抛下你吗？”
“你出去了还有机会找人来救我们不是吗？”蕾娅对米拉催促道，“好了, 快出去, 再耽误下去，加琳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米拉还要争辩, 蕾娅却没有再给她机会。她往后退了一点, 用力将米拉推了出去。
米拉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碰撞箱子的声音已然响起。
“什么声音？”瘦青蛙敏锐地看了过来。
“你可真行, 蕾娅！”米拉小声怨了一句, 慌忙起身，朝门口跑去。
瘦青蛙望着人影一惊, 将加琳推到在地，自己去追米拉。他的步子跨得很大，将一切阻拦他的东西都撞得到处乱飞。
“玛丽！你别想跑！”瘦青蛙丧心病狂地奸笑, 饿虎扑食般步步紧逼，爪子拍在架子上，碰倒了好几个玻璃瓶。
玻璃瓶尽数破成碎片, 瘦青蛙就毫不忌惮地从碎片上踩过去，迫追着米拉的步伐。米拉刚握住门把手，他就将手握成拳头, 痛打在米拉的手腕上。
米拉疼得瞬时收手, 瘦青蛙便趁机抓住了米拉，拽着她死死往下按。
“抓到你了！你跑不掉的！”瘦青蛙用力往回扯着米拉的手臂，迫使她转过身来。可当他看清米拉的脸时, 却被吓了一跳，“你是谁？你不是玛丽！”
米拉本来一脸惊恐, 拼命挣扎，她被瘦青蛙抓住的地方变得通红。但不一会儿，她的视线找到了定点，便慢慢镇定了下来。她调整呼吸，扬起嘴角，嘲弄道：“我是地下室的精灵，你吵吵嚷嚷的，打扰我睡觉了。还有，我不喜欢你吓人的妆容，你太讨厌了，现在你得吃些苦头了。”
“什么？”瘦青蛙缩着脖子，不解地质问道。
“咚！”
话音刚落，蕾娅的木桩已经狠狠敲在瘦青蛙的后脑勺上。
瘦青蛙的双眼瞬间瞪得很大，不敢相信自己遭受了重击。他的手缓缓摸上后脑勺，身子开始左右摇晃，又慢慢向前倾斜，最后重重扑倒在地上。
“啊——”瘦青蛙惨叫一声，在地上疯狂地打着滚，“血！我快死了！可恶的杀人犯！”
“别嚎了！”蕾娅找准时机，迅速给了瘦青蛙一巴掌，打得他懵懵地眨着眼。
加琳从那些箱子上取下绳索与绑带，和米拉一起，将瘦青蛙结实地捆在一个架子上。
“你们这些杀人犯！你们等着进监狱吧！”瘦青蛙晕头晕脑地咒骂道，连眼睛该往哪个人看都不知道。
“闭上你的嘴，臭青蛙！”蕾娅喘着粗气，把木桩刺抱在怀里，蹲在瘦青蛙面前，“我们杀了谁？你现在死了吗？莫不是你也觉得自己该死吧？”
“你、你！”瘦青蛙表情痛苦地抬起头，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玛丽，你这该死的！你怎么敢这样对我？我可是给了你……”
“玉兰花？”蕾娅打断了他，“我扔掉了，目前腐烂进地里了。至于那条手链，我倒是还留着，虽不贵重，但也是一笔小钱。我说普林斯，你堂堂一个院长，送条手链却连镶嵌一颗小宝石都舍不得，真是小气。”
“哈！你承认了！”瘦青蛙笑得很难听，“你想要什么？钱？你真贪心，一个寡妇，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抢手货？这样吧，听我的，你放了我，我能给你数不清的珠宝。但你这么对我，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到。只要你，只要你……”
“只要我给你生个孩子？”蕾娅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对。”瘦青蛙贪婪地点着头，“生个健康的儿子，让他继承这家疗养院，让普林斯这个姓氏发扬光大。”
“算我求你了，普林斯院长。”蕾娅做了个呕吐的表情，讽刺道，“求你别再恶心我了。要我说，你这样疯狂的血脉还是断绝的好。哦，或许这事儿上天早就为你定好了，你这只青蛙无论怎么努力也生不出蝌蚪来。”
瘦青蛙愤怒地伸长地脖子，牙齿碰撞在一起，像是想咬碎蕾娅的骨头，唾沫乱溅，大肆咆哮，“该死的，谁是青蛙？准是加琳那个臭丫头给我取的外号，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就叫你青蛙！”望着动弹不得的瘦青蛙，加琳叉着腰，难得地嚣张了一回，“臭青蛙！臭青蛙！”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蕾娅用木桩刺的尖端对准瘦青蛙的脖子。
“我会通灵！没想到吧？”瘦青蛙狂躁地扭动着，“神明看不惯你们的罪行，告知了我你们的藏身地，我……啊！”蕾娅对着他凹陷的锁骨窝刺了进去，“是达利斯！达、达利斯发现地下室的锁开了，就来告诉我了！”
蕾娅瞟了加琳一眼，发现加琳的脸色很难看。达利斯从前施舍给她的那点善意，似乎完全化作了泡影。
“米拉小姐，找几个箱子把门堵上。”蕾娅对米拉说道。
“没用的，达利斯是尼亚养的一条狗，他什么事都会告诉她。现在尼亚肯定已经带着人来找我了。”瘦青蛙得意洋洋地插嘴道，“哈哈哈哈，瞧好吧，你们要遭殃了。”
“克里斯坦家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蕾娅直截了当地问道。
“谁？”瘦青蛙一愣，原本猖狂的嘴脸收敛了许多。他别过脸去，不再看蕾娅，“我不认识！别来问我！”
“克里斯坦家你会不认识？你蒙谁呢？”米拉怒视着瘦青蛙。
“滚开！”瘦青蛙又开始大喊大叫，“放开我，讨厌的女人！你们是哪里来的强盗？该死！该死！”
蕾娅的耳朵被瘦青蛙喊得有些耳鸣。她揪起地上一块裹满了灰尘的棉布，塞进了瘦青蛙嘴里，“烦死了，吵得我头疼。加琳，看好他。”
加琳回过神，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她冷冷地看着瘦青蛙困兽犹斗。他想说话，却吸进更多灰尘；他想咳嗽，却被棉布堵住了出口，进退两难间，整张脸憋得通红，眼角渗出两滴眼泪。
蕾娅拉上米拉，将几个装满册子的箱子拖到了地下室门口。
“还找吗？”米拉透过门缝，朝外看了一眼。
“当然要找。”蕾娅小心翼翼地端来唯一还燃烧着的蜡烛，坚定地说道，“抓紧时间。”
更多的箱子被她们清空又填满，一页页的纸张废弃又落下。蕾娅的拇指上被划开两个小口，但疼痛并未让她停下。
终于，她找到了比那些写满疗养院功绩的废纸更有用的东西——过去二十年来的病人记录册。
“温斯顿牧师说过，第一个护工死在十二年前，那是一切的开端。”蕾娅将一叠记录纸分给米拉，“从十二年前开始找起。”
米拉接过记录纸，点了点头。
时间犹如见到红肉就两眼放光的猛兽，紧紧追在她们身后。一叠、两叠、三叠……随着扔下的不相关的记录纸越来越多，虽然没有打瞌睡，但蕾娅的双眼变得又酸又涨。此刻她多希望有一捧来自年初的冰雪，能让她醒醒神。
“找不到！”米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哪里都没有克里斯坦的名字。”
“可恶！”蕾娅的内心也不再平静，“难道我们找错了方向？”
“要不再问问他？”米拉指着瘦青蛙说道。
“他不会说的。”蕾娅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出卖达利斯这种小角色容易，出卖克里斯坦家可艰难。”
“可难道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米拉又翻开一叠记录册，“如他所说，那个什么尼亚恐怕很快就要来了。”
“再等等，”蕾娅揉了揉太阳穴，“再……”
“砰！”
就在此时，门外猝然传来一声巨响。蕾娅和米拉都吓了一跳。
“他们就在里面！”是达利斯欣喜若狂的声音。
“该死，怎么那么快就来了？”蕾娅朝着门口骂道。
“给我开门！”紧接着，尼亚尖锐的声音钻了进来，“加琳，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不想死的话，就快把门给我打开！”
加琳的眉头拧在一起，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她在发抖。
米拉第一个将双手放到门上，试图再给堵门的箱子增加一份力量。
“蕾娅，快！”米拉的声音略有波动。达利斯撞门用的木桩就像有穿门的本事，一下下打在她肉上，浑身都在酸痛。
蕾娅也猛地站了起来，想一边看，一边和米拉一起，用身体堵门。但她起身太快，有些发晕，手上一松，几页没夹稳的记录纸便飞到了地上。
蕾娅连忙去捡，却看到一页纸上的画像掉了出来，蕾娅将它拾起，视线也不由地被它吸引。
那是一张异常陈旧的画像，只是线稿，没有上色，边缘的黄渍侵蚀到中央，给它打上了一圈圈岁月的烙印，画中人的半张脸已然模糊不清。
但蕾娅一眼就认出了她。在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她空洞地只身坐在阴影里，但阳光不加怜悯地从窗外直射进来，刚好照亮了她的这半张脸。
“克里斯坦。”蕾娅颤抖地喃喃道，面前是瘦青蛙焦急又嘶哑的“呜呜”声，身后是达利斯撞门的声响和尼亚的尖叫声。
“什么克里斯坦？”米拉焦急地走过来，迷茫地指着画中人的名字说道，“这上面写的是坎贝尔。”
“坎贝尔的女儿嫁给克里斯坦，就成了克里斯坦。”蕾娅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缓缓抬眼，“我在克里斯坦家见过她，她是克里斯坦夫人的母亲。”
第72章
克里斯坦夫人的母亲曾经是这里的病人。正因如此, 她在知道蕾娅她们在去小教堂时有可能调查过普林斯疗养院后，才会找人绑-架正在调查杀人案的梅丽尔与米拉，想在毁灭证据后置她们于死地。
这个秘密或许值得守护, 但还有很多事情说不通。十二年前的护工和小教堂里的清洁工曾在普林斯疗养院工作过, 他们或许是知情人，但在拜斯老宅被杀死的那几个人呢？他们甚至都不是里奇人, 又怎么会得知克里斯坦夫人的秘密呢？
“回神, 蕾娅！”
蕾娅正陷入迷思，米拉推动着蕾娅的肩膀, 她越来越大的声音根本无法被忽略, 蕾娅也不得不因为她清醒过来。
“克里斯坦夫人的母亲在这里待过，”蕾娅剜了瘦青蛙一眼, “而且肯定遭受了虐待。”
“神啊，”米拉疲惫地擦去额头的汗珠，“照他们家的性子, 不把这里夷为平地才怪。”
“哼，”蕾娅冷哼一声，“真有本事, 竟然能把疗养院开到现在。”
“我说开门！”尼亚护工长再次咆哮道。
“我撑不住了，蕾娅。”米拉的力气渐渐消磨，即使有蕾娅和加琳的加入, 大门的缝隙也逐渐被撞得越来越大, 甚至年久的木门上已经出现了新的裂痕。
蕾娅的目光又聚在那根木桩刺上。她看看木桩刺，又看看满脸铅白沟壑的瘦青蛙，便让米拉和加琳远离门口, 到瘦青蛙旁边去。
“就让我来看看你和你妻子的感情有多深厚吧。”蕾娅对瘦青蛙说道。
没有了三人的阻拦，尼亚和达利斯很快攻破了地下室的大门。而他们刚闯进来, 就看到面前的三人如看管死囚般围绕在瘦青蛙身旁。
“你们在干什么？”尼亚怫然不悦。
“别动，尼亚。”蕾娅再次将木桩刺对准瘦青蛙的颈边，“再过来我就刺进去。”
“停手，小姐，你这是犯罪！”尼亚阻拦道。
“我才不管这些，”蕾娅用力将木桩刺往下压了压，瘦青蛙疼得直哼唧，“跟你们比起来，我这么做简直是个为民除害的正义使者了。”
“好！”尼亚吓得不再迈步，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门口，“你们别动他。”
“护工长，她们不敢！我们不能受她们胁迫……”达利斯上前悄声劝说道。
“闭嘴，达利斯。”尼亚的双眼死死瞪着蕾娅和她手上的木桩刺，“别冲动，小姐。我想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不知道加琳这个小骗子都对你说了什么，但你实在不敢相信她，她的嘴在这儿可是出了名的坏。”
“我——”
加琳正要解释，却被蕾娅抢了先，“尼亚护工长，我想我自己有分辨事实与谎言的能力。是信你还是信加琳，我自有成算。”
“你不是个杀人犯，小姐，我看得出来。”尼亚胸有成竹地说道，似乎对劝说蕾娅这件事很有把握，“我这辈子见过太多杀人犯了，而你并非其中之一。”
“如果我不是块杀人的料，那你呢，尼亚？”蕾娅问道。
“什么？”尼亚的脑袋困惑地歪了一下。
“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蕾娅微微低头，以不被察觉的方式朝旁边的米拉使了个眼色，“是个雷厉风行的护工长，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还是个精通节拍的舞蹈家？”
一阵意料之内的静默后，等蕾娅抬起头时，看到的是尼亚阴郁苍白的脸。
“出去，达利斯。”尼亚咬着牙，对一旁的达利斯命令道，“把门给我看好了。”
“什么？”达利斯一头雾水，在尼亚面前慌忙地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比划，“你不能这样，尼亚护工长。让我留下，我能帮你。”
“出——去——”尼亚一字一顿，显然已经气到了极点，“别让我再说第三次，达利斯，你知道让我继续重复下去的后果。”
达利斯不服气地沉默了一会儿，眼睛仇视地扫过蕾娅她们三人，最后还是转过身，“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你知道什么，小姐？”尼亚拾起蕾娅遗留在箱子边的蜡烛，用它点燃了另一根蜡烛放在离她最近的架子上，又将它戳进了一个老旧的烛台里，“你了解我什么？”
“很少。”蕾娅答道，“你的事我知道得很少，大部分是我瞎猜的。我将你和我见过的大多数人做了比对，发现你大概也不是那么神秘，反而很好懂。”
“哦，你是说你能看透我的内心？”尼亚不屑地问道。
“不，”蕾娅摇了摇头，“我是说我能将你融入大众。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很多人，你们身上有很多共性。尼亚，你难道不好奇吗？寥寥数面，我却已经明白了你。”
“可笑，你明白我什么？”尼亚冷笑一声。
“我见过你结婚时的画像，那时的你苗条许多，也快乐许多。”蕾娅说道，“你似乎擅长舞蹈，并且乐在其中。你渴望有个圆满幸福的家庭，但却始终得不到丈夫的关注。你走出家门，想替他守护家业，但无论你做得有多好，你还是只能窝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就连门口的桃金娘也不是他摘给你的。”
尼亚的嘴角垮下去，没有表态，似乎在等蕾娅继续说下去。
“尼亚，你故作凶恶，其实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蕾娅继续说道，“你的心头总有一片凄切，挥之不掉的阴影，那是对摘掉面纱的恐惧。你苦苦寻找原因，却一无所获。但其实并非找不到，而是你不想找到，你早早把那个原因刨除在外了，认为他是你世界的中心，因此他怎么会有错呢？”
尼亚的下巴轻微颤抖，她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动到瘦青蛙身上，又强迫自己移开，把哀怨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你急着寻求发泄的出口，就把主意打到那些病人身上。我猜想，你结婚前并不知道这家疗养院私下会虐待病人，或许结婚后的头几年你也不知道。但你注意到你的丈夫会这么做，起初可能是为了融入普林斯家族所进行的模仿，但后来，应该就是你纯粹在其中得到了近乎病态的快感了吧？”
“哈哈哈哈。”尼亚的笑声竟然像极了瘦青蛙的，暗哑刺耳，“小姐，你分析起我来，简直就跟我的亲生孩子一样。”
“说起孩子，”蕾娅看了一眼加琳，“你收养加琳的原因，我也知道。”
“哦？”尼亚竟然来了兴致，“你请说，小姐，就当给我逗乐了。”
“你收养加琳，是因为你急于有个孩子。你想用孩子拴住普林斯，可他根本不吃你这一套。他自傲地仰起头，说自己不需要你自作聪明，把一切的错都怪在你的头上。而你也接受了，但你承受不住这些伤害，想要有人替你分担。因此，你就把痛苦加之在加琳身上，让她体会和你一样被抛弃、被欺辱的滋味。”蕾娅鄙夷地说道，“尼亚，我想问问你，你养了她几天，便觉得她是你的所有物了吗？”
“她难道不是吗？”尼亚反问道，“我给她吃穿，给她床睡……”
“这是养宠物，不是养孩子。再说了，你也没有给她多好的吃食和住所。”蕾娅打断了她，“加琳今年十七岁了，但她认识的单词却不多，连抄录一首诗都像初次临摹一副画般歪歪扭扭。你总说自己为她付出了多少，你有真正关心过她喜欢什么吗？”
“她喜欢什么？”提到这个话题，尼亚突然暴跳如雷，“虫子吗？她一点都不像我。真搞不懂，她怎么会喜欢那些黏糊糊的虫子？我把她养大，她却伤透了我的心。”
“喜欢虫子就是伤你的心了？”蕾娅不解地问道。
“谁会喜欢虫子？”尼亚几乎崩溃地喊道，“除了那个N98！”
“谁是N98？”蕾娅问道。
“艾莉·布鲁！”这个名字刚脱口而出，尼亚就惊叫一声，悔恨地捂住了嘴，“该死的！”她脸朝地面骂道，“该死！”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蕾娅觉得奇怪，“她到底是谁？”
“一个可悲的疯子！”尼亚用手抓起脸上的肉，上下拖拽，“总是幻想自己是一只螳螂，或是一只甲虫。这样的人都有孩子，为什么我没有？”
“她是疗养院的病人，还有个孩子？”尼亚的反应让蕾娅更觉古怪，持续追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的孩子几岁了？”
尼亚猛然抬起头，脸上带着自己挠出的红肿抓痕和指甲印，“你问这些干什么？是她让你来的吗？她让你来抢走我的孩子吗？”
“她离开了吗？”蕾娅问道。
“离开？”尼亚发出一串奸笑，“她早死了！我把她埋在泥巴地里，现在已经被她最喜欢的虫子吃干抹净了！”
蕾娅的脑海中有一个想法冒出来。她觉得口干，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变得不稳，“她的孩子……也喜欢虫子吗？”
“什么？”尼亚往蕾娅身侧瞟了一眼。出于本能，十分迅速，但蕾娅看到了。
“她是……”蕾娅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即将说出什么，“加琳的母亲？”
第73章
蕾娅的话音刚落, 尼亚整个人都僵硬了，加琳也怔住了。谁也没有想到，那个隐瞒了十七年的身世之谜, 竟然在此时揭开了。
“你说什么？”加琳打了个寒噤, 声音都在颤抖，“谁是我的母亲？”
尼亚弓下腰去, 想要后退, 脚后跟却碰到几个杂乱的箱子，重心不稳, 摔坐在其中一个箱子上, “没谁……”她嘟囔道，“你的母亲是我……是我！”
“你告诉我说她是杀人犯！”加琳难以接受地往前踏了一步, 高声质问道，“我一直以为她是被治安官送进来的罪犯。”
“她就是！”尼亚狡辩道，即使她都不敢看加琳, “她被指控杀死了自己的丈夫，把他剁成了肉泥。她丈夫的父母送她进来的，这都是有记录的！”
“但你们并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有罪, 是吧？”蕾娅又问。
“她的公公婆婆都都说她有罪了！”尼亚狡辩道。
“但治安官没这么说，她本人也没有这么说。”
蕾娅的话让尼亚哑口无言。
“所以她的确是我的母亲，那个画螳螂的人。”加琳泪眼婆娑地看向蕾娅。那份心碎就像崩塌的大厦, 瓦砾成灰。
看着加琳的样子, 蕾娅不可避免地鼻头一酸，握着木桩刺的手又往下沉了沉。
“唔！”瘦青蛙的声音劈叉了。
“亲爱的！”尼亚跟个弹簧似的，从箱子上蹦起来, 凶横地瞪着蕾娅，“把那该死的木桩刺拿开！”
蕾娅一动不动, 继续问道：“你把加琳的母亲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尼亚夸张地努着嘴，“她死了呀！”
“她怎么死的？”
“病死的！”
“什么病？”
“神啊，自然是疯病！”
“她是在你和瘦青蛙的虐待和折磨下死的。”
“不！她本来就时日无多。”
“你们杀害了她，夺走了她的孩子。”
“不！我们什么都没做，那瓶药水是她自己喝下去的……啊！”
蕾娅一连串的发问让尼亚有些发懵。又一次，她道出了肮脏的真相。
“那是什么药水？”蕾娅问。
“那、那是……”尼亚喘着粗气，含糊其辞。
“她问你是什么药水！”不等蕾娅说话，加琳已气涌如山。她看更多完结文加Qqun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捡起手边闲置的绳索，缠绕在了瘦青蛙的脖子上，用力一拉，瘦青蛙差点背过气去。“你说不说？”
“是治疗咳嗽的药水！”尼亚尖叫着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就像和瘦青蛙感同身受一般，痛苦地闭上了眼，“但他拿错了，我丈夫拿错了，但那是个意外，他不是故意的！”
“她说的是真的吗？”加琳看向瘦青蛙，手里的绳子又收紧了些。
瘦青蛙难受地扭了一下，脸上的脂粉被汗水带走了大半，疯狂地点着头。
加琳的母亲大概率是无罪的。她热爱昆虫，精于绘画，骤然失去丈夫，还要被公婆无端猜疑，最后将怀孕的她送到了疯人院。而加琳，她本该在花园里跑闹嬉戏，却平白无故地成了孤儿，带着自己的父母是杀人犯这样虚假的记忆长大，在疗养院里遭受暴虐无道的折磨。
“你们真是令人作呕，”想到这些，蕾娅气得发颤，“你们没有一丝丝的羞愧吗？”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现在说这些能改变什么吗？”尼亚指着蕾娅说道，“难不成你觉得听了这些，我就会大发慈悲地放你们走？”
“不，我不觉得。你的慈悲之心早就消失殆尽了。”蕾娅失望地撇着嘴。
“那你还在努力什么呢？在这里拖延时间也是没有用的呀！”尼亚望着自己像条蛆虫一样挪动的丈夫，急得跺脚。
“当然是努力转移你的注意力啊，傻瓜。”蕾娅灿烂地笑了一下。
“什么？”尼亚惊恐地转头，想要四处张望。
而在尼亚没有注意到的另一边，米拉已经等候多时。
她猛地出现在尼亚面前，将悄悄收集的一小捧墙角灰朝着尼亚的脸尽数吹去，那些灰尘放肆地飘飞，钻进尼亚的眼睛里、鼻孔里、嘴巴里。
“啊！”尼亚痛苦地揉着眼，腿脚不听使唤地到处乱走，“可恶的女孩们！你们太狡猾，太低劣！”
无头苍蝇般的尼亚辨不清方向，米拉便用蕾娅递过去的木桩刺朝她脑袋上来了一下，留下一道夫妻同款伤痕。
尼亚捂着脑袋呼吼，而此时，门外又传来吵闹的声音，似乎有人刚挨了打，有一扇木门刚被凿了一下。
少顷，大门又被打开，焦急踏进来的，是一人一狗两个身影。
那人抬起手臂，一拳打在试图阻拦他的达利斯脸上。手上的绳索一松，小狗便蹦蹦跳跳地钻了进来，对着尼亚护工长就是一顿狂吠。
小狗紧紧咬住尼亚护工长脚踝上的肉，甩着那对大耳朵。
“哪里来的小畜生？”尼亚护工长布满血丝的双眼刚刚睁开一条缝，就看见腿边的小狗，尖叫着咒骂道，“滚开！快滚开！”
她抬起另一只脚，想要踢走小狗，小狗却灵巧地绕了个圈，躲到了一旁。她踢了个空，反倒自己摔了一跤。庞然大物倒地的声音如响雷，蕾娅忍不住哈哈大笑。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尼亚摔倒时碰翻了蕾娅之前用来照明的烛火。那火焰翻倒在她背后的纸堆里，一页页地燃烧过去，没多久，就吞噬了通往另一个仓库的大门。
蕾娅抱起小狗，米拉抓着加琳从外围奔去门口，找到了牵狗人。
“克里夫！”米拉在喊他的丈夫。
“克里夫！”蕾娅在叫那条小狗。
尼亚扶着架子爬了起来，而蕾娅一行人则把箱子又堵在了道路中间。尼亚想跨过来，却因为笨拙的身体和模糊的视线，连走一步路都十分费劲。
她气喘吁吁地趴在一个箱子边缘，被身后飘来的黑烟呛得咳嗽不止。
加琳端着那个烛台，凝视着这个养育了自己十七年，也折磨了自己十七年的女人。烛泪凝坠，滴在她的手背上，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是你们害死了我母亲，是不是？”加琳哽咽地质问道。
“她有病，早晚都要死。”尼亚已觉喘不上气，却依旧恶狠狠地说道，“虽然是个意外，但我们是在帮助她。说真的，加琳，你应该感激我，我帮了你家一个大忙，还解救了你，让你不必被一个疯子养大，变成一个小疯子。”
“那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加琳释怀般吐出一口气，将那根蜡烛扔进了面前的箱子堆里。
瞬时间，一条火焰创造的分界线，横在了她们之间。
尼亚伸长了手扑过来，想给加琳一巴掌，却被火焰灼伤，哀嚎着缩了回去。
尼亚的眼泪和鼻涕一齐涌了出来，她冲着加琳怒号道：“你不能这么对我，加琳，我是你的母亲！”
“我母亲早死了！”加琳忍无可忍地悲泣道，“你没有孩子，你们两个都是恶魔！”
“我不是！我才不是！”尼亚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疯癫地摇头晃脑，用手煽动着火焰，“烈火！烈火！烧死她，让她们这群不知好歹的、没良心的姑娘通通下地狱。”
“她才是疯了……”加琳哭着说道，“这家疗养院只有两个疯子，一个是她，一个是瘦青蛙。”
“你好好瞧瞧，尼亚，是谁在火圈里！”蕾娅冲着火光中尼亚恍惚的身影喊道。
“……是我”尼亚踉跄着往后退到瘦青蛙身边，又哭又笑，“哈哈！是我们。亲爱的，我们要上天堂了。”
尼亚没有解开瘦青蛙的绳索，任由他这么绑着，嘴里隔着棉布这么哭叫着。
她欢笑地看着那些火星，跳起了在礼堂里跳过的舞。她被烟雾呛得浑身无力，扑倒在瘦青蛙充满污言秽语的怀里。
在她死去之时，她似乎回到了她结婚时的那个春天，看到了春风中漫天飞舞的梨花，又成了花瓣雨中充满朝气和希望的自己。
地下室顶部的泥瓦掉落下来，一个个木架撕裂、倒塌。蕾娅他们离开火场时，没有再听到一点声音，只觉得这场火烧得异常凶猛。
蕾娅他们逃出主楼时，脸上都黑漆漆的，个个都成了花猫。米拉的丈夫克里夫还揪着衣领，带走了蜷缩在门口、吓得瑟瑟发抖的达利斯。
蕾娅本来还奇怪为什么来地下室找她们的只有达利斯和尼亚。别人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就算不来搭把手，也难免好奇。
但当她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她就知道了原因。
天已蒙蒙亮，雾气消散。治安官们将主楼围了起来，一些护工蹲在地上，正在遭受训斥。治安官们看到克里夫，纷纷摘帽行礼。
谁能想到呢？米拉的丈夫克里夫竟然就是里奇城治安所的所长。
“蕾娅！”
焦急的喊声渐行渐近，蕾娅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梅丽尔老师。”蕾娅将头埋进梅丽尔的肩膀。
“你要急死我吗？谁准你自作主张自个儿跑来这里的？”梅丽尔责怪地说道，眼泪滑落下来，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要不是收到了菲林医生送来的心，我真的会发疯。”
蕾娅看向跟在梅丽尔身后小跑而来的菲林医生，用眼神道了感谢。
与梅丽尔简短的叙旧后，蕾娅找到了加琳。她将一个手心朝上的拳头递过去，五指张开，是加琳扔掉的那条蜘蛛项链。
“我早该想到的，”蕾娅说道，“这肯定是你母亲的东西，那张设计图也很像她的手笔。你的母亲是个昆虫学家。”
“我的母亲是昆虫学家，”加琳从怀里掏出那张螳螂图，缓缓展开，将蜘蛛项链放了上去，“蕾娅小姐，”加琳破涕为笑，似乎有一种新的喜悦冲破了悲伤，“我是昆虫学家的女儿。”
第74章
加琳的双手将项链和螳螂图一齐放在胸口, 她不受控地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身后是倒塌的房梁、剥离的墙皮，以及滚滚浓烟。
米拉也加入了安慰加琳的队伍, 但毫不意外地, 她也被梅丽尔拥抱后立刻数落了一番，大概内容是她在遭遇了绑架那么心惊胆战的事情后不应该还到这里来, 陪着蕾娅一起胡闹。
蕾娅和米拉将她们在疗养院中发现的事告诉了梅丽尔, 还给她看了那幅画像，这让梅丽尔大惊失色。此时她们三人心中都有一种感觉异常清晰, 那就是不知从何时起, 这件事就已然失控。
不一会儿，救火队来了, 蕾娅的工友们也一并赶来，他们在克里夫的安排下去了后院和树林搜寻，还在那里解救了禁闭室里的黛西。诺亚和维克多走在最前头, 但无论蕾娅怎么等，都没有等来卡罗尔。
黛西在诺亚的搀扶下坐到蕾娅和梅丽尔身边，加琳跑过来, 紧紧搂住她，哭个不停。
这是蕾娅第一次见黛西。她衣衫单薄破旧，骨瘦嶙峋, 露出的皮肤没有一块好地, 总是挂着藤条造成的红印与血痕。一头稀疏的黑发干枯毛糙，两颊深深凹陷，鼻子还算挺拔, 但眼里满是疲惫与倦怠，原本丰满的嘴唇变得十分干瘪, 没有一丝血色。
蕾娅不忍心去看她，连梅丽尔也悄悄叹了口气，嘴里念起祝福的祈祷文。
加琳放开黛西，将身上玉米面饼掏出来，捧到黛西嘴边。那面饼不知被揣了多久，变得又硬又韧，但黛西吃得很开心。她将最后一口咽下肚后，才转向蕾娅。
“啊啊……”黛西从衣服里小心翼翼地拿出蕾娅给她的蝴蝶结，颤抖着递给蕾娅。
蕾娅微笑着将黛西的手推了回去，“你收着吧，这是我给你的。还记得吗？我们有个约定，除非我没有履行，否则这个东西就是凭证，是不能收回来的。”
黛西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她泪汪汪的眼睛，重重眨了两下，“啊，啊。”
“谢谢你。”加琳在一旁解释道，“她说谢谢你，蕾娅小姐，这也是我想说的。”
“这个给你，”蕾娅翻遍浑身上下，拿出另一个蝴蝶结递给加琳，“虽然有些皱了，但是和黛西手里那个是一样的。”
“我不能收下，蕾娅小姐，你不是说这个东西很贵重吗？”加琳连忙摆着手，甚至想把黛西手里的那一个也一并拿来还给蕾娅，“这东西本来就是你的。”
“你就拿好吧。”蕾娅迅速将蝴蝶结塞进加琳手中，“原本我是带来用做记号的，但一直没找到机会，结果就揣到现在。现在看来，不如把它送给你，你和黛西一人一个。收了我的礼物，以后就都是我的朋友了。”
加琳怔了一下，沉默良久才开口：“蕾娅小姐，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会见你第一面就决定要帮助你吗？”
“是呀，”蕾娅和她们一起坐下，专心地听加琳说话，“我以为是因为我独特的个人魅力呢。”
“也有一点儿，”加琳被逗笑了，却没有否认。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凝望着东方亮起的微光，“在我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的时候，你告诉我，你是来救你的朋友的。”
蕾娅看了一眼黛西，“这跟你不谋而合，是不是？”
“是。”加琳点点头，“我想救她，也想救我自己。现在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相信你是对的。”
“你的确救了她，也救了你自己。”蕾娅说道，“加琳，你真是个坚强的姑娘，你是那么耀眼，就像初升的太阳。尼亚和瘦青蛙罪有应得，而你是自救者，也是救世者。”
“真希望我离开之后也能听到如此动听的赞美之词，蕾娅小姐。”加琳乐呵呵地说道。
“出去之后，你要去哪里？”蕾娅问加琳。
“我想找个营生，不一定在里奇城，也可以是其他地方，总之要要自力更生，要能带着黛西好好过日子。”加琳回答道。
“你想来印刷坊吗？据我所知，里奇城里招收女工的地方也并不多。如果你想来，我可以帮你问问坊主。我虽然只是个小印刷工，但说上两句话也还是可以的。”蕾娅说道。
“不了，蕾娅小姐，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加琳拒绝道，“我想有的事情还是得靠我自己，我可不能养成依赖别人的习惯。再说了，我要是去了印刷坊，那可没法儿和我的虫子们待在一起了。”
蕾娅明白加琳的意思，她想继承母亲的遗志，去研究昆虫。
“好啊，加琳。”蕾娅欣慰极了，“我等你声名远扬，等着在报纸上读到加琳·布鲁大放异彩，成为昆虫学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哈哈哈哈，当然首先我得再多认识几个字。”加琳挥动起手中的蝴蝶结，“但是，借你吉言，蕾娅小姐，”加琳抿着嘴，再次拥抱了一下蕾娅，在蕾娅耳边又重复了一句：“借你吉言。”——
米拉陪着克里夫做最后的收尾，哈里特和菲林医生希望成为蕾娅和梅丽尔的车夫，护送她们回家。在送走了加琳与黛西后，蕾娅牵着小狗克里夫，和梅丽尔一起在疗养院门口的马车前站了一会儿，等着哈里特办事归来。
如今的普林斯疗养院已经在治安官的控制下进行了封闭，没有许可，任何人都不能再进去。
蕾娅在门口看到了另一辆漆黑的马车，停得不算远，车门紧闭，帘子也没有拉开。蕾娅认出了马车上的家纹，似乎是佩洛姆家举行宴会那天，她在上街区找狗时见过的那辆。
但蕾娅并不确定，因为车上没有人下来，只在门口停留了一小会儿，车夫便掉转车头，离开了蕾娅的视线。
马车里面坐着的是谁？蕾娅想，会是那天她见过的小姐吗？
哈里特牵着佩洛姆家的奈莉与奈德，在对面远处的一棵树下，将奈莉与奈德交给了谁，随后朝蕾娅跑来。蕾娅远远看过去，觉得那个将奈莉与奈德接走的身影似曾相识。
蕾娅拥抱了哈里特，调侃道：“原来你私自征用了自己老板家的狗。”
“可不能这么说，”哈里特故作慌张地摇晃着脑袋，“那是人家慷慨借出的，用来搜寻失踪的月度最佳员工。”
“虽然没有找到我，但它们却找到了黛西，也算是出类拔萃了。”蕾娅偏过头，望了一眼载着加琳与黛西的那辆逐渐消失不见的马车。
“其实是找到了你衣服上的蝴蝶结。”哈里特说道，“路过那个小房子的时候，奈莉便拼命地大吼大叫。我们以为你被关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大家都吓坏了。我不会说幸好门打开之后我们发现不是你，因为说真的，那更可怕。那孩子又虚弱又不会说话，只一味地攥着蝴蝶结哭，我们找不到你，想朝她讨来看看，她都还不让呢。”
蕾娅笑了笑，“那是我给她的，我答应她会救她出来。感谢你们，也感谢奈莉和奈德替我做到了。”
“这主要是奈莉和奈德的功劳。”哈里特说道，“你肯定一直觉得我是那种小钱也要挣，小利也要夺的人吧？但别瞧我这样，我是不会和它们抢功劳的。”
“哈哈哈哈。”蕾娅捧腹大笑，但没一会儿，她就想起了自己的疑惑，“你把它们交给了谁？”
“佩洛姆家的一个家仆，”哈里特答道，“原本应该是我带他们回去的，但我想着还是由我亲自送你回家比较稳妥。”
“是吗？”蕾娅狐疑地皱了下眉，“但我怎么瞧着那人像卡罗尔？”
“啊？你看错了吧？卡罗尔她……”哈里特顿了顿，“她在印刷坊守夜呢。”
“又守夜？”蕾娅惊讶地说道，“不是才守过吗？她是要在印刷坊长住了啊？”
“从你失踪这都多少天了，也该轮到她了。”哈里特轻描淡写地说道，“再说了。你不在，轮值的人都少了一个，丽娜又请了几天假，说要去见见自己的弟弟。你都不知道现在印刷坊有多忙……”
哈里特解释了很多，但蕾娅还是满心疑惑，依旧盯着那棵大树。
见蕾娅不为所动，哈里特便停了下来，他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个了，我有个消息，你一定想知道。刚刚出来的时候，我经过那群治安官和救火队，发现他们在议论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哦？”这个办法对蕾娅很有效，她立马来了兴致，“什么事？”
“你逃出来的地下室不是连着一间仓库嘛，他们说：起火点并不在仓库，但那间仓库的情况竟然比地下室更糟。而且，你猜他们在仓库的废墟里发现了什么？”哈里特打开马车门，请蕾娅和梅丽尔上车。
蕾娅在梅丽尔之后踏上了车，转头对哈里特说道：“求你了，哈里特。知道我受不了这个就别再卖关子了！”
“哼哼，”哈里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是沥青。”
“什么？”蕾娅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摸了摸胸口刚收起来的、克里斯坦夫人母亲的画像与记录纸。
“沥青、石脑油，还有干草。”哈里特说道，“想起什么了没，蕾娅？正是印刷坊起火时，被人放进克里斯坦家马车里的那些玩意儿呀！”
第75章
与克里斯坦家的纠葛还没结束, 蕾娅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回家路上，梅丽尔告诉蕾娅，自己的下一篇报道, 就会写到普林斯疗养院, 而蕾娅算了算日子，自己刚好能赶上那期报纸的印刷。
不知道是不是哈里特他们为了不让车里的人感到颠簸而放慢了脚步, 蕾娅从来没有觉得从小教堂附近到家的路途那么遥远。她坐在车里, 仿佛能闻到空气里的芳草清香，混着铜马镫的气味。
到家后, 蕾娅首先撞入的是比彻尔夫人的怀抱。她从来没有这么抱过蕾娅, 一言不发，又紧又勒, 有一种窒息的温暖。
小狗克里夫在腿边打转，比彻尔夫人身后站满了人，个个都面带微笑, 手里捧着黄油饼干和柠檬蜜饯，有两个平时和蕾娅关系好的女仆还在悄悄拭泪。其中还有一个人——丹尼，他意识到蕾娅发现他了之后, 默默低下了头。
而看到丹尼，蕾娅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他叫走了那辆马车，自己可能就不会摊上被绑架这种事了。
哈里特在把蕾娅她们送回家后就急着离开了, 而菲林医生正要走时, 比彻尔夫人刚巧叫住他，非要留他吃午餐，要感谢他的慷慨相助。
日到中午, 已觉热气，但比彻尔夫人还是坚持要盯着蕾娅喝进去两碗玉米浓汤才肯接着说话, 因为她听说热汤能有效缓解惊吓后的心悸。
蕾娅发现比彻尔夫人今天的脂粉扑得比往常更多。她的笑容看着欣喜，却不太精神。
“你不在，我总睡不长，也睡不踏实，夜晚总会醒过来，打扰那些值夜的侍女，问她们你回来了没有。”比彻尔夫人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珠，“梅丽尔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在前两天才告诉我米拉也不见了的消息。要不是我想起可以去卡里诺家找克里夫帮忙寻找你的下落，她见瞒不住了才说给我听，否则我的两个孩子都深陷险境，我还傻乎乎地干等着。”
“让您为我操心，是我的错。”蕾娅劝慰道，“但请您不要责怪梅丽尔，她也是怕您担心难过，才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您的。”说完，蕾娅想起刚刚提到的米拉，又补充道：“您去看看米拉小姐吧，夫人。”
“她父亲已经去了。”比彻尔夫人说道，“家里总要有个人来接你呀，蕾娅，你不要觉得自己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我总要看你平平安安地站在我面前才行呀。”
蕾娅心中涌出一条暖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会想念艾琳诺做的烤鸡和炖牛肉，想念他们围着自己唱生日歌的场景。比彻尔夫人的热切真诚有时真的会令人招架不住，但她总会让蕾娅想起她与母亲之间切割不断的联系。
无论是现实世界中的母亲，还是游戏里的艾琳诺，她都讨厌她们对她强烈的掌控欲，讨厌她们总是说起女孩与男孩的差距，讨厌她们总是想把自己生活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
但人有时就是如此矛盾。蕾娅也谴责起自己的摇摆不定，她不能接受那些不合理的枷锁，又无法回避她们奉献给她的母爱。
“好孩子，你瘦了一大圈。”比彻尔夫人心疼地牵起蕾娅的手，“我听说普林斯疗养院那群可恶的家伙都不让人吃饭喝水，还时刻鞭打责罚。他们一定会下地狱的！”
蕾娅赞同地点点头，在接触到普林斯一家后，她真的希望有地狱存在。
“我家老头和他的几个同僚已经给学院写了信，联名陈愿，希望能永久关停那家疗养院。”比彻尔夫人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样害人的东西再也不能出现在里奇了。”
真的能彻底关掉吗？蕾娅有些怀疑。她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有多少跟普林斯一样的疗养院，但那些愚昧的魔鬼崇拜却是真实的，被审判的女巫会被送上绞刑架也不是危言耸听。还有一件事最令蕾娅忧虑，那些被送进疗养院的病人大部分都是由他们的亲人送进去的，就连治安官在这其中参与的成分都很少。家人抛弃他们，就如抛弃一盘剩菜、一袋垃圾这么简单。
“要是真能被关停就太好了。”梅丽尔附和道，但她的语气也略有迟疑，听起来跟蕾娅一样，不太相信疗养院的事能彻底了结。
从蕾娅踏进家门，丹尼一直沉默着，他好像知道蕾娅一定不会领他的情，接受他的关心，所以在比彻尔夫人过于热情又忧愁的一通话语结束后，才开口和蕾娅说话。
“你没事吧，蕾娅？”丹尼瞥了蕾娅一眼，便别过脸去，别扭地说道，“我很担心你。”
“是吗？”蕾娅强忍怒火，气不平地说道，“那你去哪儿了？宴会那天怎么不等我和梅丽尔，我失踪的时候又怎么没去找我？”
“你别急着反驳我，蕾娅，你不知道前因后果。”丹尼说道。
“那你要告诉我吗？”蕾娅盯着他侧脸新蓄起来的、若隐若现的山羊胡看。
丹尼张开嘴，话到唇边，犹豫半晌，又闭上了嘴。
“你又要保守秘密，又要我相信你是真的担心我的安危。世上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就算有，我觉得也不能叫你摊上。”蕾娅没好气地说道。
“我没有力气和你吵架，我只想告诉你，我确实没有料到，我也不情愿你出事。信不信由你。”丹尼终于转过脸来，辩解道，“再说了，在找你这件事上，我也出了力的。你不能因为没有看见我出现在普林斯疗养院，就否定我的努力。”
“丹尼联系了报社的好些记者，请他们帮忙留意你的下落。”梅丽尔对蕾娅说道。
就这？蕾娅想，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丹尼那话说得就像是他和一旁的梅丽尔一样，为了寻找蕾娅彻夜不眠地走街串巷，询消问息呢。
“那我谢谢你，感谢好人缘的记者丹尼·米勒，愿意百忙之中抽空来卖卖人情，寻找一个不重要的邻居。”蕾娅不阴不阳地说道。
听到这话，丹尼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后重重叹了口气，“看来普林斯疗养院的事还没给足你教训。”
“什么教训？”蕾娅感到莫名其妙，“你觉得我纯粹是出于玩乐之心，才跑去那里的吗？”
“不然呢？”丹尼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一个印刷工，难不成还是去那里拉生意的？就跟你去小教堂纠缠温斯顿牧师一样，乞求那个院长把他们疗养院里手写记录都换成印刷版。”
“哼，”蕾娅冷笑一声。她一直觉得丹尼在她替印刷坊拉☆仙☆女☆整☆理☆到小教堂那笔生意后，说话时语气就变得怪怪的，“你也可以去纠缠温斯顿牧师，尽情地施展你的魅力，看他愿不愿意答应你们报社的专访。”
“你！”丹尼气急了，眉毛斜飞上天。温斯顿牧师已经拒绝了他们的采访要求好多次了，他不乐意听到蕾娅用他的业务能力讽刺他。他站起来，绕着座椅和圆桌踱步，嘴里嘟囔着：“我就不该帮你。瞧我给自己找了个什么麻烦？好意相待，人家却不领情。”
蕾娅白了丹尼一眼，而随着丹尼的走动，蕾娅也发现了一件事。今天并不是莉莉丝的的休息日，但这个时候一向侍候在侧的她却不见踪影。
“莉莉丝今天没来吗？”蕾娅奇怪地问道。
“她生病了，请了几天假。”比彻尔夫人答道。
“她根本没病，”丹尼插嘴道，“她好得很，她那个儿子也好得很。”
“你怎么知道？”蕾娅问道，“你还放了双眼睛在人家家里不成？”
“你不是想知道那晚我先走后去了哪里吗，蕾娅？好，我告诉你，我去了她家。她找人给我送了封信，还送到宴会上去，说自己得了重病，没有钱看医生，让我去瞧瞧她。我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找她，结果却看到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捣鼓那些蕾丝布呢。我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竟然还指责我莫名其妙，说她根本就没送过信给我，真是可恶。”丹尼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自暴自弃，又有些怨天尤人，“所以要我说，比彻尔夫人，您就不应该管她，她身强体壮，为着她那个好儿子，现在估计正想着怎么偷懒呢。”
丹尼说得真切，义愤填膺，但比彻尔夫人没有理会丹尼。她担心地对蕾娅和梅丽尔说道：“她平时绝不会抱病喊痛，我打算给她请个医生，以前她总是拒绝我，但这次无论如何得去瞧瞧了。”
蕾娅与梅丽尔对视一眼，似乎都接收到了“找个医生”这个信息。她们默契地同时将目光移向正在饮茶的菲林医生。
菲林医生光是欣赏蕾娅和丹尼吵架就觉得口干舌燥，刚咽下一口茶水，喉咙里发出咕嘟一声，两道炙热的目光就向他袭来。
菲林医生瞧了瞧蕾娅，又瞧了瞧梅丽尔，无奈地站了起来，“走吧，两位女士，我义不容辞。哎，在医生堆里，我可真是个大忙人。”
第76章
卡萨街, 蕾娅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到这里来了。这些年来，比彻尔夫人明里暗里地资助了莉莉丝不少，加上女仆的薪水, 她本可以换个地方居住。但她仍然住在这里, 因为没有人愿意把房子租或卖给一个“蜜糖派”。
蕾娅他们到时，是她的儿子卢卡开的门, 莉莉丝正躺在壁炉旁的躺椅上, 腿上盖着一条薄毛毯。这样热的天气，她竟然盖着毯子还在烤火。
“她刚睡醒, 精神还不太好, 你们和她说话的时候尽量小声一点。”卢卡嘱咐道。
蕾娅蹑手蹑脚地来到莉莉丝身边，轻声唤道：“莉莉丝, 是我们，蕾娅和梅丽尔。听说你生病了，我们来看看你。”
“啊。”躺椅上的莉莉丝微微颤抖, 惺忪的睡眼瞬间瞪大，“塔维斯小姐？梅丽尔小姐？还有这位是……”
“这是菲林医生，”梅丽尔亲切地答道, “是里奇城最好的医生，我们想请他来给你看看。”
菲林医生的身子不易察觉地直了起来，肩膀有些僵硬地耸了耸。
“你好, 女士, 我叫菲林。受人之托，由我来替你消除病痛。”菲林医生点点头，简单行了个礼。
“唉, 请什么医生？”莉莉丝一听“医生”两字如临大敌，疯狂地摆着手, “这是老毛病了，天冷天热时总会疼那么几天，不碍事的。”
“今年你都走不了路了，母亲。”卢卡端来几杯茶水，插嘴道，“你是担心钱的事吗？你放心，我可以……”
“别插嘴，卢卡。”莉莉丝训斥道，“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可是我行的。”卢卡回嘴道，他的身上有一种青春的倔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就算晚上在酒馆擦擦桌子我也能准备考入学试。”
“我让你别说话了。”莉莉丝说道，“你回房间里去，我这儿有客人呢。”
卢卡气鼓鼓地撇了撇嘴，转向菲林医生，深深鞠了个躬，郑重其事地说道：“菲林医生，我听过您的名字，求您给我母亲瞧瞧。”
“卢卡！咳咳……”莉莉丝激动得咳嗽两声，“回房间去！”
“可是母亲……”卢卡还想据理力争。
“女士，”就在此时，菲林医生忽然出声，指着蕾娅和梅丽尔说道，“这两位已经付过定金了，足足一个银币。我的时间很宝贵，就算你今天不看病，这钱也是不退的哦。”
“什么？”莉莉丝难以置信地看向蕾娅和梅丽尔。
好计策！蕾娅在心里赞美菲林医生。
蕾娅和梅丽尔对视一眼，一致决定顺着菲林医生的话讲。
“他说得没错，这是比彻尔夫人的嘱托。”梅丽尔说道。
“莉莉丝，钱都付了，你就让菲林医生给你看看，要是能治好，你以后不就能少受些罪了吗？卢卡也能放心考试呀。”蕾娅也附和道。
莉莉丝低下头去，默默良久，才又犹豫地开口：“那请等我一下。”莉莉丝偏过头对卢卡说道：“卢卡，出去帮我买瓶柑橘酱吧。”
“我不能看你治疗吗，母亲？”卢卡疑惑地问道。
“我想吃果酱了，”莉莉丝苦笑两声，疼爱地说道，“我已经听你的话接受治疗了，看我这个样子，你还怕我半途跑了吗？这位医生待会儿肯定会给我开很苦的药，我会需要那东西的。”
卢卡将信将疑，但他还是听话地点点头，穿上外套，急匆匆地出了门。
莉莉丝就是想把卢卡支走，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卢卡本人。
听到门关上的声响，菲林医生才对莉莉丝说道：“是哪里不舒服呢，女士？需要去卧房进行检查吗？”
“我很想去，但我走不了。”莉莉丝挣扎着坐直了一点点，掀开了一边的毛毯，“您也瞧见了，就是我的右腿出了毛病，时不时就疼痛不已，有时怕热，有时畏寒。”
菲林医生迎上去，仔仔细细检查了莉莉丝的右腿。
“女士，你的腿骨折过吗？”菲林医生歪着头疑问道。
“是断过，十几岁的时候。”莉莉丝的眼中透着些许哀伤。
“当时没有接受治疗吗？”菲林医生问道。
“当时……”莉莉丝犹豫了一下，“当时我没有钱，请不起医生。”
十几岁的时候，正是莉莉丝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时候。她多次尝试逃跑，就在一天雨夜，被人生生打算了一条腿。这样的经历她不想让卢卡知道。
没有钱，得不到妥善的医治，骨头畸形愈合，她以为能走路了，就不用担心了，结果却落下了病根。
“我会给你开些缓解疼痛的药。”菲林医生说道，“但是这个积年的问题想要根治的话，得开刀，而且比较复杂，我也没有把握能完全治好。”菲林医生收起了他的小工具包，“你是怎么想的呢，女士？”
“唉，”莉莉丝忧愁地叹了口气，“菲林医生，谢谢您。但我现在的状况，就算您有完全的把握能治好我的病，恐怕我也负担不起。”
“你是在担心费用的事吗？”梅丽尔拍了拍莉莉丝的肩膀，“别担心，我们会帮你的。”
“梅丽尔小姐，我不能再接受你们的钱财了。”莉莉丝坚决地拒绝道，“我需要用钱，是因为我要为卢卡去学院做准备。这是我们家的事，我有很多事力不从心，但我不想在自己儿子的前途上，做一个只会伸手拿钱的、不称职的母亲。”
梅丽尔还想再劝说，但蕾娅拦住了她。蕾娅理解莉莉丝，她想被家人依靠，而且她口中所说“伸手拿钱”，并非是在曲解比彻尔夫人和梅丽尔的好意，而是这会让她有意无意地想起从前那段屈辱的日子，这换了谁都受不了。
蕾娅看了看莉莉丝，又环视起这间屋子的陈设，看到了壁炉边一个藤篓，提手上嵌入了亮色金属，里面装满了各种信件。
“你不应该把信放在离火堆那么近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烧起来的。”蕾娅换了个话题。
“哦，真是不好意思，我没太注意。”莉莉丝憨憨地笑了几声，“我晚上通常会坐在这里看信。”
“通常？你经常读以前的信件吗？”蕾娅问道。
“我这个人，有一半的身体得靠从前的记忆活着了。剔除掉那些不愉快的，只留下那些美好的，我不乐意去记仇。”莉莉丝恳切地说道。
蕾娅蹲了下来，将那个藤篓挪得离火堆远了些，“我能看看吗？”
“当然。”莉莉丝点点头。
蕾娅打开了几封信，发现有好些都是丹尼写给莉莉丝的。头几封信写得很拘谨，更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但他的热情似火，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信逐渐演变成滔滔不绝的情书。
紧接着，又愚蠢又露骨的话语成篇出现，看得蕾娅眼睛都要瞎了。但不得不说，那字里行间的炙热与深情真是描绘得栩栩如生。
“你怎么还保存着这些东西？”蕾娅奇怪地问道。
“舍不得扔，头一次收到写得那么好的书信。”莉莉丝笑着答道。
“我听说他前不久找过你，还和你吵了一架？”蕾娅放下那些扎手的信。
“哦，是的。”莉莉丝的眉毛沉下去，“他非说我给他写了信，说我需要他来看看我，可我根本没有写过什么信给他。已经很久了，我很久都不和他书信往来了。”
蕾娅突然有一个想法。
“那封信还在吗？”蕾娅着急地问道。
“不在了。”莉莉丝遗憾地说道，“丹尼烧掉了，扔进了壁炉里。他那天晚上气急了，说他抛下了晋升的好机会来找我，我却骗了他。”
“你看过那封信吗？”蕾娅又问。
“看过，有点像我的笔迹，但不是我写的。”莉莉丝眼中跳跃的火光忽然慢下来，变得十分悲伤，“他还说有多爱我，连我的字都分不出来。”
“他就是头大蠢驴！”莉莉丝家的家门打开，门外传来卢卡带着喘息的声音。他应该是跑着去买柑橘酱的，是想尽可能早些回来。
“卢卡，”莉莉丝扭着头说道，“我不是让你不准说米勒先生是驴吗？”
“你不让说就不是事实了吗？”卢卡放下一筐子柑橘酱，不屑地说道，“丹尼·米勒是头不怀好意的蠢驴。我早就提醒过你，母亲。你要是听我的，现在就不至于如此伤心了。”
“你不喜欢他？”蕾娅饶有兴味地问卢卡。
“讨厌他！”卢卡“呸呸呸”地骂道，“真不知道他从哪个傻瓜墓地里挖出来的僵尸。”
“卢卡！”
莉莉丝还想阻止卢卡继续唾骂，而蕾娅已经笑得弯下腰去，肆无忌惮到梅丽尔都得用些力才能把她从地板上揪起来。
这小子平时一定没少在丹尼来找莉莉丝的时候跟他吵架。就算丹尼肩头落一滩鸟粪，对他来说也比死了仇人更大快人心。
笑够之后，蕾娅冷静下来。她猜想，那封信八成是克里斯坦家送出的，为的是支开唯一的男士丹尼，只留下梅丽尔和蕾娅两个人。恐怕比彻尔夫人那突如其来的肚子痛也是他们搞的鬼。
“既然你还没决定好怎么处理，那我回去给你拿药，女士。”菲林医生一边在小本上写写画画，一边往门口走，“等你决定好了再找我。”
“谢谢您，菲林医生。”莉莉丝焦急地抬起手，但腿脚却动弹不得，“但是药也不……”
“菲林医生！”卢卡抢过了话头，积极地将菲林医生送到了门口，塞给他一瓶柑橘酱，随后在他耳边悄声恳求道：“无论是药还是什么，您尽管给开给她。您要多少钱我都会给您，只要您能治好母亲。”
菲林医生愣了一下，似乎对年轻的卢卡刮目相看。他收下柑橘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蕾娅和梅丽尔又和莉莉丝说了几句话，也就此告辞，卢卡也同样送了两罐给她们。
“又麻烦了你一次，菲林医生。”蕾娅说道，“我都开始不好意思了。”
“你现在才开始不好意思吗，塔维斯小姐？”菲林医生故作惊讶，夸张地深吸一口气。
“哈哈哈哈，真是对不起。”蕾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诊金我会付给你的。”
“刚刚不是付过了吗？”菲林医生拍了拍自己的小包，“在这儿呢。那位女士的儿子还挺识货的，买的是唐吉家的柑橘酱。”
望着菲林医生，蕾娅突然想起那天绑架她的大哥。他对菲林医生那深入骨髓的痛恨，令蕾娅倍感奇怪。
“你在普林斯疗养院做过医生吗？”蕾娅忍不住开口问道。
“啊？”菲林医生的脸色骤然变得青白。
“抱歉，我是听别人说的。”蕾娅说道，“他们说有位年轻有为的医生曾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我猜想有可能是你。”
“不瞒你说，塔维斯小姐，我确实在那里待过。他们请我去做实验，希望能对治疗那里的病人有所帮助，正巧我也感兴趣。”菲林医生皱了皱眉，“但他们并不诚心，不愿把那些病人的实际情况一一告知，有时只是将他们出现的症状转告与我，连病人的面都不让我见，就希望我能给出治疗之法。真受不了！所以我没待多久就走了。这事我没跟别人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见过一个人，他似乎认识你。”蕾娅说道，“又高又壮，毛发旺盛，就像一头棕熊。菲林医生，你认不认识这样的人？”
“哦，那家伙啊！”菲林医生停下了脚步，“该死的，我当然认识了！他叫维洛，是我哥哥。”
第77章
“你还有个哥哥？”蕾娅一脸震惊地说道, “亲生的？同一对父母？”
“虽然我和他都不愿意承认，但确实是亲生的，同一对父母。除此之外, 我还有一个姐姐。”菲林医生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你在哪儿遇到他的？我这个哥哥不是个好心肠的人，我不想说他坏话, 但我建议你见着就离他远点。”
菲林医生的哥哥是绑架蕾娅的绑匪, 而菲林医生是解救蕾娅的恩人。这事儿给她八百个脑子她都想不到。
蕾娅尽力掩饰脸上的尴尬，但梅丽尔却敏锐地抓住了这份情绪, “蕾娅, 你上哪儿认识菲林医生的哥哥？”
“呃…….”蕾娅犹豫了，虽说菲林医生看起来也并不喜欢这个哥哥, 但她仍然顾虑自己说出事实后会不会令菲林医生感到难堪。
“蕾娅，”梅丽尔不走了，她坚决地拉住蕾娅坐到街边的长凳上, “你现在都不和我说实话了吗？”
“他……”蕾娅瞟了一眼菲林医生，叹了口气，“他就是那天绑架我和米拉的人。”
“什么？”梅丽尔和菲林医生几乎是同时说出的这个词。
“他竟敢！”菲林医生气得龇牙咧嘴, 他这种表情蕾娅还是第一次见，“他竟然还在做这种勾当！”
“你知道他常干这种事？”梅丽尔又生气又惊讶地说道。
“对不起，”这话是对蕾娅说的, 但菲林医生却向梅丽尔行礼致歉, “他小时候就十分蛮狠霸道，我们的父母去世后，我们三个便断绝了往来。没想到他更是变本加厉, 开始做起雇佣兵的活计，手上过过多少脏事, 我都不知道。”
“等等，你们三个？”蕾娅疑惑地说道，“你那个姐姐也不和你们往来吗？”
“啊，我姐姐。”菲林医生犹豫地说道，“她的情况有点特殊。”
“抱歉，菲林医生，你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蕾娅说道。
“不，不是不愿意。”菲林医生擦了擦汗，坐到了梅丽尔身边，“我从来不主动和人提起我的家人，其实是因为我心里有些害怕，害怕他们会因此对我产生异样的想法。”
“你的家人是你的家人，你是你。”梅丽尔宽慰起菲林医生，“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足够了。”
菲林医生的眼里闪出一抹亮光，他沉默片刻，感激地对梅丽尔点了点头。
“我们三个人年龄相差不大，但关系不太好，总玩不到一起去，尤其是我的哥哥和姐姐，他们一见面就吵个不停。”菲林医生思绪万千般回忆道，“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父母有些偏心。他们总是多照顾我，而忽略了哥哥姐姐的感受。”
这种情况在普通家庭里倒也十分普遍，蕾娅想。
“我们就在这样互相看不顺眼的环境下长大，虽然平时争吵不断，但也仅限于小打小闹，任何事都没有闹大过。”菲林医生接着说道，“直到我们父母去世，事情才开始变得丑陋起来。”
不用苦思冥想，一定是因为遗产分配的事。
“是因为遗产的事。”菲林医生说道，“我刚才说了，我们父母偏心我，但我没有想到他们偏心到这个地步。他们早早就立下了遗嘱，把全部的财产都留给了我，一分钱也没有给我哥哥姐姐留。他们知道以后伤心坏了，连父母的葬礼都没有来参加。”
蕾娅和梅丽尔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菲林医生稍稍低头，不安地清了清嗓，才继续说道：“我无法独占那些钱。我从小识字读书，知道什么是公平。因此在葬礼之后，我把他们召集到家里来，说我要去离开这里，到外面去学习医术，而姐姐也要嫁人，那么房子就留给哥哥，剩下的钱我和姐姐一人一半。”
“他们接受了吗？”梅丽尔问道。
“哥哥虽然还是生气，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但姐姐却没有表态。她一直沉默着，直到我送她回房间睡觉，都没有说话。我那时觉得，她没有拒绝，或许就是默认了，只是她心里还憋着火，因此不愿和我说话。”菲林医生说道，“但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我和哥哥办完房子的交接后，回来时竟然看到房子烧了起来，火势大得无人敢靠近，直到烧成一片废墟。”
蕾娅瞪大了双眼，没有料想到这故事的戏剧性。
“姐姐不在里面，她在我们出门没多久之后就走了。”菲林医生搓了搓手，“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我在祭奠父母时，看到她在他们墓碑上刻了一行字：你们欠我的在下面。我挖开了墓碑前的土，发现了一封她写给我的信。她告诉我，房子是她烧的，为的是让哥哥一无所有。”
“那那些钱呢？”蕾娅问道。
“我姐姐拿走了那些钱。”菲林医生答道。
“她拿走了多少？”
“全部。”
“噗。”蕾娅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干脆利落地道了歉，“抱歉。”
要说蕾娅为什么会觉得这件事好笑，是因为她听到这里就明白了一件事。菲林医生的姐姐不只是因为父母偏心最小的弟弟而感到失落，更是因为她是个女孩而遭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尤其是来自亲人的歧视。
比起那个大哥，她在家里的位置或许是最尴尬的，年龄上排行老二，又是个女孩。她从小就得学着做家务，除了要照顾时常哭闹个不停的弟弟，还要受脾气暴躁的哥哥的欺负。等她再大些时，她就要负责全家的饭菜，要缝补大伙儿的衣服，而她做这些事还不能有所怨言，因为这是她必须要掌握的，是为她成为下一个新娘和下一个母亲做准备。
在这里，女孩没有继承权。人们在质疑那份遗嘱的荒唐时，只会觉得他们的父母只把财产给小儿子而没有给大儿子而感到匪夷所思，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否能继承到哪怕一颗有缺角的珍珠。就连崇尚公平正义的弟弟在重新分配遗产时首先想到的也是姐姐要嫁人，所以房子的事也完全不用考虑她。
“没关系。”菲林医生摇了摇头，“你觉得好笑，我也觉得好笑，就连我姐姐恐怕也在这种事情有着极端的幽默感。”
“所以你们在这件事之后就断绝了往来。”蕾娅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没有怨恨你姐姐拿走了一切吗？”
“我不想把我自己描述为一个圣人，但当她偷走一切的时候，我确实生气了，我怪罪她，怨她不应该辜负我的好意，因为要不是因为我，她可一个子儿都分不到。”菲林医生说道，“但我后来想明白了，多亏了莱恩夫人，就是我老师的妻子，那位药剂师。我知道了我姐姐一生中所经历的一切不是我能够想象的，那些钱是她该得到的，而我才是那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要是我拿走了那些钱，我心安理得，因为那是父母留给我一个人的，白纸黑字写着呢，但她拿走了就是偷盗，就是抢劫。这是因为什么呢？因为我是父母的儿子，而她是他们的女儿。她注定得不到任何遗产，而我后来才知道，那遗产里的一部分，还是她定下婚约时，我父母从男方那里要来的。她从出生就没有得到公平的待遇，我还对这样的她生气，我没有脸。因为我是那个抢走属于她那一份爱的人。”
菲林医生越说越难过，梅丽尔忍不住递给他一块手帕。
他接过手帕，攥在掌心，“这些年我没有同她联系过，我听说她后来确实嫁人了，但丈夫对她并不好，还骗了她的钱。我一度想去找她，想让她远离那种不要脸的男人。但我不敢去，我怕她一见到我，就会想起那些年受过的委屈。好吧，我得承认，这里面也有为我自己考虑的成分，我怕我见到她，就会愧疚难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像只呆鹅一样被人赶走。没几年吧，我悄悄打听过，她离开了他，还拿回了钱，自己一个人过得好好的。我才放下心来。”
“后来呢？”蕾娅问道。
“后来我还是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信，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近况。她也回信了，回得不多，但我很高兴。前不久她来见了我一面，说她对自己很长时间没有和家人联系感到很抱歉，但她对自己当初带着钱离开的事并不后悔，所以别指望旧事重提能令她感到羞愧，她吃过没钱的苦，现在有了，更觉得自己钱袋子里满满的都比什么都要紧。我很高兴，准确地说，我太兴奋了，我的好姐姐没有活在愧疚与歉意中，她并不穷困潦倒，她独立又成熟，知道这些我就心满意足了。”菲林医生笑了笑，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真为你们姐弟重聚感到高兴。”梅丽尔说道。
“谢谢你，梅丽尔。但遗憾的是，她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她现在具体在干什么，说怕我把哥哥引过去，我只知道她在橡树街工作，”菲林医生委屈地说道，“塔维斯小姐，听梅丽尔说你也在那里工作，是吗？”
“是的，我是在橡树街工作。”蕾娅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见过她。她叫什么名字？”
“丽娜，”菲林医生将手帕还给梅丽尔，“她叫丽娜。”
第78章
这是蕾娅回印刷坊上工的第一天, 卡罗尔还是不在。正当蕾娅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先为哪件事烦恼时，丽娜趁着休息时间来到了她的身边。
“我听说你是我弟弟的熟人？”丽娜玩味地对蕾娅说道。
“啊？”蕾娅用食指挠了挠眉毛, 本想装个傻, 却被丽娜无情地拆穿了。
“别再挠你的眉毛了，也别挠别处, 我看你浑身上下哪里都不痒。”丽娜递给蕾娅一杯牛奶, 眯着眼说道，“而且我还听他说, 之前你失踪, 是维洛那头猪干的好事。”
“为了跟你修复关系，菲林医生真是什么都说啊。”蕾娅无奈地放下了手, “瞧我，简直被你们一家子耍得团团转。”
“我和一头猪可不是亲戚，”丽娜嫌弃地说道, “那家子只有菲林勉强能称之为人，但他有时也是只装聋作哑的小猪。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挨过多少次打，土豆皮削得厚了点都能被逼着睡一晚马厩, 我真是受够那种日子了。我离开后，还以为自己的新家能有所不同呢。没想到我嫁过去以后，我前夫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得替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好让他继承我的犁和镐。’有病, 这有什么好继承的？最后竟敢拿着我攒的钱去胡吃海喝，花个精光。幸好卡罗尔帮了我，不然还不知要被他喝走多少血呢。”
蕾娅静静地听着, 没有劝说丽娜放弃仇恨，凭她所受的那些委屈, 蕾娅认为她完全有讨厌他们的权利，就像蕾娅自己一样。
“之前我也是气极了，才放的那把火。”丽娜接着说道，她语速很快，似乎迫切地想要解释给蕾娅听她这么做的理由，“我当时本来没有想拿走全部的钱，但我在房间里听到维洛劝菲林立刻赶我走，说我不应该和他们一样分得遗产，因为女性后代没有继承权。就算是兄弟，他们也用不着花钱养我，因为我很快就要嫁人了。”
“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蕾娅嫌弃地耸了耸肩，“同样是一家人，凭什么你就得洗衣做饭还不图回报，一辈子被困在鸡毛蒜皮的琐事里，而他们就有书读，有钱拿，还可以大胆地追逐梦想呢？”
“你真的这么想？”丽娜有些诧异。
“当然。”蕾娅干脆地说道。
“那听了这些事，你会觉得我做得很过分吗？嗯……还有一件事，你失踪的时候，我请假去和菲林见了一面，又出城回了趟老家。我不是打算完全原谅他们，而是为了能放下心结好好生活。你受了很多苦，而我却没帮到你什么忙，你会怪我吗？”丽娜说话时一直盯着蕾娅，语气里带着些许试探。他们姐弟俩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害怕说起这些事会遭到非议，会改变自己在在乎的人心里的形象。
“我明白的，丽娜。”蕾娅说道，“其实你不必自揭伤疤给我听，我认识你的时候，可不知道你有几个哥哥弟弟，也不知道你的婚姻因何破裂。就算我现在知道了，我也明白那些都不是你的错，我理解你的愤怒，也清楚你的无可奈何。”
“我想这些事，菲林那家伙应该也和你们说了吧？他肯定都说了，听了我的故事，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丽娜暗自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倒不见得是菲林的嘴巴有多快，但你说爱情这种东西，真的会令傻瓜开窍吗？”
“什么爱情？”蕾娅一瞬间糊涂了，“菲林医生爱上谁了吗？”
“哎哟，你不知道？”丽娜伸长的手臂迅速缩了回来，“我是觉得他爱上谁了。平时连里奇的贵族都不放在眼里，这次怎么对你的事这么上心，宁愿耽误他精进医术也要尽职尽责？”
蕾娅喝进去的牛奶差点没从嘴里喷出来，“丽娜，你想寻我开心？”
丽娜憋着笑，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了下蕾娅，说道：“还没来得及，你就先自己栽进去了。哈哈哈哈，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你那个家庭教师。”
听着丽娜的话，蕾娅咳嗽不止。迟钝如她，竟然完全忽略了菲林医生面对梅丽尔时的反常。
那些偶尔出现在梅丽尔书桌上的鲜花，时不时送去的草药包和医学类书籍。还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菲林医生不再叫她汉莫女士，而是叫她梅丽尔了呢？
现在想起来，蕾娅当时从大哥手里跑出来时，告诉菲林医生自己和朋友遭遇了绑架，他该不会以为那个“朋友”是梅丽尔，才会想都不想就答应蕾娅的请求，替她回城送信，以确认梅丽尔的安危吧？
“你的表情真精彩，你自己知道吗？”丽娜调笑道。
听到丽娜说话，蕾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回忆得太过猖狂，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变大又缩小的双眼，以及反复上扬又下垂的嘴角。
“居心不良的家伙，”蕾娅窃笑一声，“亏我还以为他是真的路见不平才出手相助的呢。”
“那她喜欢他吗？”丽娜八卦地撞了撞蕾娅的肩膀。
“我不知道，”蕾娅摇了摇头，“有时我还真猜不中她的心思。”
没有得到满意答案的丽娜略微遗憾地缩了回去，吃了会儿面包，又开口道：“你没有告诉菲林你认识我，为什么？”
“你不是不想告诉他吗？”蕾娅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怎么能私下将你要保守的秘密告诉别人呢？我可不是那种嘴上没边的。再说了，丽娜，我今天才晓得，不能把你惹火了，不然你会把我变成穷光蛋的！”——
和丽娜两个人一起折腾六号印刷机三天，也八卦了梅丽尔和菲林三天后，卡罗尔终于回来工作了。
蕾娅本来对这次见面感到十分紧张，连只是走到卡罗尔身边都不自觉地心跳加速。但这似乎只是她一个人的鸦飞鹊乱，卡罗尔见到她，只是浅浅拥抱了她，和她说了一句“欢迎回来”，就又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
卡罗尔工作起来依旧干练，但她的脸看起来太过疲惫，总是深深蹙眉，眼睛干涩，充满了血丝，就像连着几天没合眼一样，薄唇深陷下去，就连吃午餐时也没有说话。
“你还好吗？”蕾娅问停不下手中活的卡罗尔，“虽然我觉得这话应该你先问我，但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这个经历了绑架和火灾的人还要劳累。”
“我很好，”卡罗尔轻飘飘地答道，“既然已经平安回来了，你有时间说话不如多印几页纸。”
“你那天来过普林斯疗养院吗？我看到一个人，总觉得是你。”蕾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没有，”卡罗尔瞬答道，“你看错了。”
“可是诺亚他们都来了。”蕾娅失望地说道，“你可是我的老师呀，你不担心我吗？”
“大部分的人都希望自己在意的人不要为自己担心。”长柄杆发出“咚”的一声，“是你不在意我，还是说你表达情绪的方式异于常人？”
“天呐，谁不希望自己有人关心呀？”蕾娅从压印盘上取下纸张，晾晒起来，“你很奇怪，卡罗尔，我发现我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你。”
“你想了解我什么？”卡罗尔一只手叉着腰说道，“随你怎么了解，但不是在现在。你再挡着我排字模的光小心我在你肚子上来一拳。”
“那我能去你家看看吗？”蕾娅直截了当地说道。
“什么？”卡罗尔半张着嘴，难以置信地说道，“忽然说什么要去别人家，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唐突吗？”
“可我从来没去过你家，你也从来没邀请过我。”蕾娅望着卡罗尔说道，“就连诺亚都问我想不想去他家玩儿了，说他家养了十二只长不大的小鸭子，乖得很，我甚至还能搂着一只睡觉。”
“我家没有能抱着睡觉的可爱鸭子，恰恰相反，我家又小又乱，茶水还十分难喝，去的客人都嫌弃得很。”卡罗尔拒绝道，“再说了，你不是跟《里奇新闻报》还有生意要谈吗？我告诉你，虽然故事集这东西不难做，他们也算经验丰富，但你是第一次做，指定是什么都不懂，你不好好准备，有你的苦头吃。”
“这些我都知道，我没忘。”蕾娅寸步不离地继续说道，“但我就是想去，不可以吗？你不是说随我怎么了解吗？求你了！”
蕾娅通常不会这么不要脸地向卡罗尔提要求。但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她那颗心被卡罗尔不经意地填满了大大小小的问号，稍一跳动，就跟爬过千只蚂蚁一般刺痒。而一向亲近蕾娅的卡罗尔竟然对前段时间发生在蕾娅身上那些事如此冷漠，谁看了不说一句“反常”。
“你挡着我着墨了。”卡罗尔的双眼仍落在那些纸张和字模上。
“求你了！”蕾娅捏住了卡罗尔的手臂。
“蕾娅！”卡罗尔一惊，差点扔掉了手中的墨球，“你又想吃墨水了吗？”
“那等跟报社的订单谈完了，我能去你家吗？”蕾娅嘟着嘴又问。
“好，行，我同意。你满意了吗？”卡罗尔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重重叹了口气，“现在去把洗墨池的水换了，神啊，别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了，我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第79章
蕾娅去往报社的那一天早晨, 一丝风都没有，热得就像烈日吞下了火炉。
《里奇新闻报》的报社从外面看，就像一个中型工厂, 巨大的方形木窗嵌在墙壁里, 就像一个个画框，画里的人个个神色匆忙。但踏进里面, 就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了。门内空间又小又窄, 空气里的油墨味只比佩洛姆印刷坊里的要少一点，撕碎的纸片总是飞来飞去。
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摆满了厚重的书籍以及大摞的《里奇新闻报》。哪里都放不下一个装满水的水杯, 因为那些锡桶一样的杯子总是掉在脚下, 被不断进出的人踢来踢去，砰咚作响。
蕾娅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眉头紧锁, 面色凝重，走起路来总是风风火火，恨不得脚上长出一对翅膀, 嘴里时常喊着“请让一让！”和“我需要一篇新的文章！”，没人能停下手上的活计搭理她，甚至只是瞧她一眼——除了丹尼。
丹尼穿着一身新做的墨绿色袍子, 系着金黄的腰带，从走廊深处信步走来。与其他人相比，他似乎要悠闲得多, 但从他松垮的嘴唇来看, 他似乎并不享受这种悠闲。
“你怎么不和佩洛姆先生一起来？”丹尼跳着跨过两堆报纸，说话时语气里带着责备。他将蕾娅拉到一旁，让她不至于迷茫地站在路中间挡住别人。
“我并没有迟到啊。”蕾娅莫名其妙地看向一个几乎要被纸张埋没的竖钟, 两个指针渐渐靠近，很快就要形成一个直角。
“但你不该执意自己一个人来, 你这样就像是故意让两位大老板同时等你一个小姑娘一样。”丹尼自认为有理地解释道，带着蕾娅穿过走廊，朝一间办公室走去。
“我知道你也想做个小姑娘，丹尼。”蕾娅一边跟着丹尼走，一边四处张望，“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
丹尼强忍着深吸一口气，脚下踉跄，却极力掩饰，不想让蕾娅看出来。他领着蕾娅拐了两次，来到一扇门前，恭敬地敲了两下，在得到回应后，才轻轻推门。
蕾娅把头探进去，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身体前倾，似乎有些驼背，双手交握放在整洁的桌上。他对面的佩洛姆先生和菲尼克先生并排坐着。临近窗边的地方，有一把空椅子，显然是为蕾娅准备的。但无论哪个角落，都没有梅丽尔的身影。
“梅丽尔老师怎么不在？”蕾娅站定在门口，似乎不得到答案就不愿挪步，“不是说她要和我一起负责故事集的事吗？”
“她有自己的事要忙，”丹尼敷衍地答道，将门往里送了送，迫使蕾娅走了进去，“现在快进去吧。我想塔维斯夫人是教过你礼仪的，但你可能出来太久，有些忘记了。不然你也不能就这么直直地杵在人家门口，不是吗？”
“别见缝插针，丹尼。”蕾娅白了丹尼一眼，“轮不到你来指导我的礼仪。”
就在此时，听到动静的佩洛姆先生微笑着侧过身，而菲尼克先生更是站了起来，热情地朝蕾娅抬起手臂，招呼道：“塔维斯小姐，快进来！”
蕾娅才行礼回应，就被身后的丹尼推了一把。她猛地转过头，但不给她发作的机会，丹尼便迅速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来见见我们报社的领头雁，”菲尼克先生高声介绍道，“道恩先生，报业的黎明时刻。塔维斯小姐，你应该知道，一个仁慈又极具能力的上司，才能培养出一群忠诚又勤劳的蚂蚁。”
蕾娅颔首，走近了些，行了个礼，“您好，道恩先生，我是蕾娅·塔维斯，佩洛姆印刷坊的印刷工。”
道恩先生轻轻搔了搔下巴，点了下头，算是回礼，“请坐，塔维斯小姐，久闻大名。”
蕾娅朝窗边走去。而刚坐下的蕾娅有些拘谨，不自觉地口中发干。比起佩洛姆先生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更加整洁，一丝不苟，也令她感到紧张不安，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梅丽尔，也没有卡罗尔。
她稍稍偏头，瞥见佩洛姆先生从容的笑容。他没有开口，却向蕾娅重重点了点头，就像在对她说：“放心。”
“喝口茶，塔维斯小姐。”道恩先生说道，“我知道平时印刷坊的人有多辛苦，即使在休息日坐个马车也是个力气活。”
“感谢您的体谅。”蕾娅端起身旁的茶杯小嘬一口，表情比之前平静了许多，“这茶很好喝。”
“塔维斯小姐，阿尔伯特和菲尼克应该和你说了我想做故事集的事。”道恩先生不急不缓地说道，“你觉得这事儿可行吗？”
蕾娅顿了顿，悄悄吐出一口气，才开口道：“如果我直接回答您‘可行’，你恐怕会觉得我没脑子，甚至会认为我是急于接下这个任务以便能赚更多的钱，才如此敷衍您。但我也不能说‘有待商榷’，因为我确实认为这个想法很棒。您做城市报纸，出版城市故事集，实在是富有商业头脑，又极具人文关怀的行为。至于印刷这件事，您找佩洛姆印刷坊来做更是无比正确的选择。倒不是因为那是里奇唯一的印刷坊，而是在那里，连我这样的新员工都不能原谅出现任何一丝不完美。”
听完蕾娅说的话，道恩先生的脑袋后缩，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一阵惊天狂笑，对着佩洛姆先生说道：“我说阿尔伯特，你这家伙是从哪儿把她找来的？”
菲尼克先生在一旁附和得很夸张，甚至拍手称赞。而佩洛姆先生只是歪了下头，无奈又炫耀般说道：“幸运女神呀，道恩先生，我身边可是有幸运女神。”
道恩先生抹干眼尾笑出的泪水，对蕾娅说道：“本来不拘于要谁来专门负责这件事，我知道你们佩洛印刷坊人才济济、但我之所以想找你负责，是因为我打算在故事集里印上插图，到时候我会需要你们那漂亮的彩色油墨。”
“您真有眼光，道恩先生。”蕾娅说道，“我们现在还加入了绿色的油墨，这些颜色用在插图上会更加精美。如果您有特殊的需要，别的颜色也可以尝试制作。当然，这建立在您允许工期会被拉长的前提下。”
道恩先生满意地“嗯”了一声，一个眼神，菲尼克先生就将自己手边一盘甜腻的软饼端到蕾娅面前。
“你和梅丽尔很像，她也很机灵。”道恩先生笑容里的欣赏大肆地往外溢出，“你们做起事起来像个男人。”
这话听得蕾娅一怔，但三个男人都笑了。
像个男人，仿佛这对她们来说是多大的赞誉。
“您真好，道恩先生。我也喜欢和你交流，您说话时悦耳得就像一个女人。”蕾娅将半块软饼塞进嘴里，就像吞下一颗巨大的药丸般，混着茶水将软饼咽了下去。
但道恩先生的表情僵住了。
他不高兴了，蕾娅明明在夸奖他，他却流露出嫌弃的眼神。就好像蕾娅是在骂他，贬低他为一事无成的流浪汉或是丑陋的胆小鬼。
成为女人就意味着成为弱者。这似乎是一个社会常识，而女人也必须接受这一点。
就像诺亚说的，这是离经叛道。无论是作为男人却喜欢男人，还是作为女人却不是弱者。
“我想这是一种夸奖。”佩洛姆先生打起圆场，“女士们的声音总是动听的，不是吗？”
菲尼克先生也尴尬地笑了两声，应和道：“是、是！的确！动听得就像夜莺。”
“我的意思是，你很厉害，塔维斯小姐，就像梅丽尔一样，就像你们印刷坊里的其他女人一样。”道恩先生往前坐了坐，又解释道，“我当时还劝过阿尔伯特，让他不要招女印刷工，但被他拒绝了，说我目光短浅。”
“那您现在还这么认为吗？”蕾娅问道。
“那倒不会了，你瞧我这儿不是也有女记者吗？”道恩先生指了指门外，即使那扇门并不是透明的。
“挺好的。”蕾娅说道。
蕾娅反应平平，但道恩先生却不知为何急躁起来，似乎对蕾娅的反应不太满意。
蕾娅察觉出了他的怏怏不悦，奇怪地问道：“您是希望我夸赞您，或是感激您吗？”
“难道不值得吗？”道恩先生急切地反问道。
“感激您什么呢？”蕾娅笑了两声，“感激您和佩洛姆先生一样，是个知道‘女人或许应该被尊重’的正常人吗？”
此话一出，菲尼克先生和佩洛姆先生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蕾娅。
而道恩先生则不一样，他不快地把脸背过去。他似乎知道自己言行的傲慢与冒犯，但他却不愿承认这份傲慢是错的。他自感不适地清了清嗓，用戴着巨大戒环的食指戳着太阳穴。
那是一个雕刻着家纹的戒指，金色的图案在阳光下闪着难以忽视的光，晃到了蕾娅的眼睛。
蕾娅眯着眼，本想看清那个图案，眼睛却刺痛难忍。但即使不能确认图案，她思索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道恩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但我不确定是否会有所冒犯。”
“你问吧，如果冒犯，我便不会回答。”道恩先生还堵着气。
“请问……”蕾娅问道，“您是否有一个女儿？”
第80章
“我没有, 我只有一个儿子。”道恩先生端起茶杯，吹动茶水上的热气，“阿尔伯特知道, 我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
佩洛姆先生面露不解地看向蕾娅, 又肯定答案般点了点头。
一朵及时的云遮住了直射进来的阳光，这让蕾娅得以看清道恩先生戒指上的图案。虽然与她在那辆神秘马车上见到的花朵相似, 但似乎不是同一种, 花瓣更长些。蕾娅反应过来，她应该是认错人了。
“怎么了？”道恩先生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茶渍。
“没什么, ”蕾娅遗憾地摇了摇头, 眼里满含歉意，“很抱歉, 道恩先生，我好像把您跟我认识的人弄混了。”
“只要不把油墨的颜色弄混就行。”道恩先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识人辨事大概是记者们的专长。在这点上, 别说是你，塔维斯小姐，就连我也比不上他们。”
“呀, 您可真谦虚。”菲尼克先生赶在蕾娅前头恭维道，“谁不知道您有雄鹰一般的双眼，还有比蛛丝更加缜密精巧的头脑。外面那群小年轻再加上我, 也不能和您打个平手。”
“哈哈哈哈, 你这小子，太油嘴滑舌！”道恩先生骂道，但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却显示出菲尼克先生这话对他来说十分受用。他心情大好, 似乎刚才的别扭情绪已经烟消云散。他终于又扭动身子，面朝着蕾娅说道：“马勒斯顿人才济济啊, 塔维斯小姐，不过我真不明白，你们怎么直到现在才有名起来？”
“有名？”蕾娅有些讶异，“我倒不会用这个词形容马勒斯顿。您怎么会这样想？”
道恩先生将变浅的茶杯推到一旁，菲尼克先生立马起身，端着茶杯出了门。他又往后靠了靠，摆出最舒适的姿势，接着说道：“咱们教区的狗狗美容比赛刚刚结束，我听说获得冠军的一人一狗，都来自马勒斯顿。”
“真的吗？”蕾娅因为想到那些穿着裙子、戴着王冠，白色的毛被染得五颜六色的狗而忍不住发笑，“不过确实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事儿。那些人打扮自家小狗的高超技巧我见过很多次，每一次都令人称奇。在马勒斯顿，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可能都不如一条小狗打扮得精致漂亮。”
“除此之外，还有个冠军。”道恩先生颇有兴致又神秘兮兮地补充道，“不过这种比赛都是私下较量的，藏在云雾中的。虽然没有人会对这事大肆宣扬，但是必须争夺这一无形的桂冠似乎已经成了共识。”
“那是什么，道恩先生？”蕾娅云里雾里地问道。
“我听说你们那里冒出一个出类拔萃的猎巫人。”道恩先生兴奋地回答道，“他在半年里就发现并协助审判了十九个罪孽深重的女巫，是临近小镇的两倍不止。我听说有人给他取了两个绰号，一个叫‘光明使者’，但要我说，这个绰号远不如另一个有趣。另一个叫‘绞刑架的情人’。怎么样？是不是有意思得多？”
蕾娅的愤怒从喷出的鼻息中冒出来。
该死的，怎么又是猎巫？蕾娅想，半年内处决了十九个女巫，那说明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在马勒斯顿至少有十九个无辜的女人殒命。
“那位猎巫人叫什么名字？”蕾娅满心沉重问道，“或许我认识，也说不准。”
“我不知道。其实我对他知之甚少，都是偶然听说，也不晓得真假。你也知道，报社里的人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去搜集各类消息，可以说是一种行业内共通的毛病。但我打算派人去一趟，如果这事儿真有那么玄乎，就做个专访，写篇报道。塔维斯小姐，你觉得有必要吗？”道恩先生目光不移一寸地观察着蕾娅的反应。
“采访一个猎巫人？”蕾娅不屑地嗤笑一声，“那我觉得您还是选择狗狗美容的冠军吧，比那有意义得多。”
“哦？”道恩先生玩味地哼笑一声，“你觉得给一条狗穿衣服比猎巫冠军更有新闻价值？”
“我是说猎巫远不如给狗毛染色值得写进您的报纸里，因为这件事本身又愚蠢又恶毒。”蕾娅瞥了一眼桌面上的报纸，“您是否真的想去采访那个猎巫人，这我不知道。您与我谈论，询问我的建议，大概也只是因为我和那个人同为马勒斯顿人。探听我的态度，或许有一定的乐趣。我不会去指责您，但猎巫这种事对我来说，实在是连从嘴里讲出来都令人心生厌恶。而据我所知，您似乎不大乐意刊登与神明或是圣书相关的东西，巫术之类的事就更不用提了。我并不敢贸然猜测您的信仰，但我想您是一个有追求的人，定然不会允许您自身都难以接受的东西出现在你的苦思之作里。”
“好呀！塔维斯小姐！”道恩先生突然激动地鼓起掌来，“你该来这里，而不是躲在印刷机后面。”他又看向佩洛姆先生，说道：“阿尔伯特，告诉你的幸运女神，下次也眷顾眷顾我，我还需要更多侦探！”
“哈哈哈哈，”佩洛姆先生露出一个无奈又满意的笑容，“行，我会为你向她打声招呼。”
那之后，道恩先生与佩洛姆先生商定了印刷故事集的协议细节。蕾娅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当个听众，当他们两个决策者问到蕾娅的意见时，她才能说上几句话。不然道恩先生就会露出复杂的表情——他面带微笑，似乎听得很认真，但不会将蕾娅发表的任何一个字放在心上。点头似乎成了他和蕾娅对于重要事件进行沟通的一种绝佳的方式。蕾娅明白，他对自己的欣赏从来都只停留在表面，而真正意义上的谈话与博弈只在他和佩洛姆先生之间展开。
“那我就先走了。”诸事谈妥后，蕾娅道别道，“感谢您的信任，道恩先生，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谢谢你，塔维斯小姐。”道恩先生点头回应道，“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从办公室出来后，佩洛姆先生交代了蕾娅几句，就匆匆离去。他从来都是个大忙人，蕾娅也见怪不怪了。她仰过头去，活动了一下筋骨，在报社绕了一圈，才打算离开。
而在离开之前，她又遇到了菲尼克先生。他手里捏着一张折起来的巨大纸张，正打算前往道恩先生的办公室。丹尼跟在他身后，扛着一块木板，以及一个支架。
蕾娅在印刷坊见过很多次那种纸。
“这是下一期的排版吗？”她好奇地问道。
“是的，刚刚做好，新鲜热乎得很。”菲尼克先生喜笑颜开地说道。
“我能看看吗？”蕾娅说道。
“当然，”菲尼克先生大方地用手扫掉半个桌子上的东西，将那张纸铺开在蕾娅面前，“本来也要送去你们印刷坊的，提前看看也没什么。”
蕾娅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起初，她还为自己成为印刷坊第一个看到新一期排版的事而感到有些得意，但随着眼睛扫过一条条文字，渐渐地，她察觉出了不对劲。
下一期的《里奇新闻报》，没有出现梅丽尔的专栏《鬼屋探秘》。
她不死心地又找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她气得咬牙切齿，但同样也满头雾水。疑惑与愤懑同时冲击着蕾娅的大脑。
普林斯疗养院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但令人奇怪的是，克里斯坦家却再没有什么动静。
该死的克里斯坦，原来还在暗地里操纵一切，蕾娅想，他们的手到底要伸多长才肯罢休？
更令蕾娅生气的是，如果报社出于克里斯坦家的施压就要腰斩梅丽尔的心血，那真是完全有愧于其宗旨“宠辱不惊，只谈真相”。
此时照亮排版纸的日光忽然消失不见，留下一片灰冷的阴霾。蕾娅抬头看向窗外，发现刚才还烈日灼烧的天空已然疲惫不堪。乌云在东边聚集起来，腾起又下压，散布得更广，雷声响动，惊扰不断，似乎在酝酿一场盛夏风暴。
有人在尖叫咒骂，抱怨着谁在这时打开了一扇窗。蕾娅感受到有人突然站道她身后，散发出一阵栀子花香。
蕾娅猛地一转身，撞到了菲尼克先生的胳膊肘。他手上那个小锡桶杯子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半杯水浇湿了蕾娅的裤腿。
“哎哟！”菲尼克先生惊叫道，即刻蹲下身去清理，“真是抱歉，小姐！我本来想给你倒杯水的，没想到搞成这个样子。你还好吗？”
蕾娅没什么事。那些水一点也不烫，反而很凉，凉得就像冬日冰面下的暗流。
“你们为什么要撤下《鬼屋探秘》的版面？”蕾娅质问道。
“塔维斯小姐，你似乎误会了。”菲尼克先生一愣，听出了蕾娅的言外之意，解释道，“这可不是我们欺负梅丽尔。这是她自己要求撤下的。昨天快要下工时，她急匆匆地来到报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是她的休息日，但她还是来了。她跟我说，她没有办法再继续工作了，因为她得回去了。”
“回去？”蕾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回到哪里去？”
“回老家去！神啊，我发誓我记得那个地方，那也是小姐你的故乡。”菲尼克先生用手帕擦着手，“哦！就是马勒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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