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周瑜来访


    伤口反反复复不见好,还要在冬日坐船赶路,那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


    可周瑜好像意识不到似的,先打量起周围。


    这是汉水边专门修出来的津口,可供船只停泊,力夫更好的搬运货物。


    按理说刚打完仗没多久,有船的商人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快过来,尤其是现在已经入冬,北上的河水也开始结冰,哪里能来这么多船贩货?


    可偏偏此时码头往来船只极多,个个满载,不是正往远方离去,就是带着货物往此处而来,贾商,水手,力夫以及贩夫贩妇到处都是。


    热闹的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但周瑜很快意识到,他不仅没走错,连曹操所送来的信也是真的。


    “渡口禁止无故停留!违令者罚金一千!”


    “货物按发号有序摆放,随意乱放挡道者没收处理!”


    “传南阳郡乐城县齐衷到北侧临时狱点来!”


    “传南阳……”


    巨大的,如同巨雷一般的声响,从高竖起来的竹竿喇叭上传向四面八方,那声音与人声相似,却又带着几分扭曲,颇为骇人,新来此处的人惊得当即大跳起来,有些愚夫愚妇还吓得直接跪下磕头。


    周瑜身边的亲卫跟着不知道打了多少仗,尸山血海里爬出来,铁骨铮铮的好汉,可还是被吓的瞬间紧绷起来!


    “大督,这,这是什么妖法!”


    周瑜面色依旧。


    就是悬着的心总算是死了。


    妖法肯定是算不上,但有这样的奇物,还能在津口日常使用……管中窥豹,也能感知其有多少不凡了!


    “咳…咳咳!”


    周瑜有些不适的轻咳两声,道:“走吧,去襄阳城。”


    以如今的道路和车辆制作水平,颠簸的程度比骑马更甚,亲卫们忍住惊惧,给周瑜披上裘氅,牵来匹温顺的马,扶他上去,开始远离这处津口。


    津口不小。


    水运的承载力极高,大量的货物在岸上停放,需要足够的牛马车和人力才能运走,但牛马车数量有限,道路也容纳不了那么多车辆并行,总有不少货物要停放在津口后面开出的空地等待,这其中有不少值钱的货物。


    将其运过来的行商是不敢走的,必须要留足够的人再此护卫,甚至自己也要留下来。


    留的人多了,这里便成了宿营地。


    这很正常,不过和其它混乱的营地不同,这里的货物摆放,营帐布置都很整齐,周围也没什么垃圾和秽物,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有一点点不可避免的牲畜味。


    见微知著。


    作为吴军的前部大督,周瑜很清楚维持整洁的难度,即便是在军中,有军法来管辖那些兵卒,都很难避免他们偷懒随处解决生理问题,而想要让这些来自各地、无法直接强行命令的行商做到这些,那难度简直能翻个四五倍不止!


    这样的能力,比那能将声音放大到如雷鸣的奇物还要可怕。


    后者终究只是死物,而能将这么多人规范至此,不见一丝怨怼,实为经世治国之才,对方能管一津口,就能治一军,牧一郡,可惜——


    如此人才,竟被刘备所得!


    还有那仙人,居然也投了他!


    当真是,当真是苍天不公啊!


    心中激荡之际,周瑜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褚!褚!这个字念褚,你就姓褚!再记不得,就罚你跑,罚你抄一百遍,抄完才能走!”


    这是道女声,满是暴躁,一听就是个粗俗的民间悍妇。


    可民间妇人又怎么会识字?


    心生疑惑,周瑜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衣衫整洁的妇人。


    隔得有点远,他看不清妇人相貌,可对方面容极为白哲,完全不是田间劳作妇人才能有的模样,明显是个有身份的人。


    可士族淑女有如此悍妇行径……也太离谱了些!


    但周瑜很快意识到,比起来士族淑女成了悍妇,更为惊悚的是这场面!


    那妇人身后有块黑色的板子,上面写的应该是字,下方一群在听,都穿着蓝色外褂,周瑜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关羽手下士兵穿过的!


    这些一群士兵。


    不是野有遗贤,于民间教化百姓修养德行,安居乐业,而是成规模的,不掩人耳目的大批量教导兵卒认字——


    刘备想要干什么?!


    *


    “果然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招来的文员原先多温和,这才几天,说话就跟吵架似的了。”


    坐在总算有空闲找她商量事情的诸葛亮面前,刘琰抱怨道:


    “还有刘佑和刘泽,她们居然开始向我要工资,要假期了!这还有王法嘛?还有法律吗!”


    “曦玉。”


    单听话,的确不像是人这种生物能说出来的,可听声音那完全是另外一个意思,诸葛亮都没抬眼,直接回道:


    “你下次这么说的时候,记得把嘴角的笑收一收。”


    “咳。”


    被戳穿的刘琰轻咳一声,说起来正事。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末了,小麦适合在二月播种,晚些的水稻红薯,在三月中就要种下,军师你这么急着教军中兵卒,不会是打算在春耕之前解决奴隶问题,确田然后推广现代农作物吧?这时间是不是太紧了?”


    说起来,穿越前的刘琰堪称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过环境当真是影响人,即便她没有主动学习,但周围人都有提农事,耳濡目染之下,她对这些也熟悉起来了,甚至还能想一想具体的施政细节。


    这也是为何大领导身边锻炼人了,接触的信息广啊!


    就是接触多了也有一点缺点,刘琰也跟着染上了王莽ptsd综合症。


    这位的改革跟先进没有任何关系,反倒是全方面的复古,只是复的太古,反倒看起来有那么些许大同世界的先进感,但这根本不能掩盖他的改革多么垃圾,真让汉末做到了‘户口减半,民怨四起’。


    记忆太过于惨烈,而且过去的时间不算太长,尤其它还是东汉开国的基础,以至于如今的文士依旧对其印象极为深刻,深刻到什么程度呢?


    刘琰在清末民国这段历史刻下了多少‘落后就要挨打的’思想钢印,他们就留下了多少‘变革必须要稳’的思维。


    嗯,这里面肯定有面对她的影响,而且还不小。


    “当然不是。”


    诸葛亮摇了摇头:“如今粮产是有极大不足,只能依靠神器取粮以满足所需,耗费甚大,可若是为了拔高粮产而压缩培养基层胥吏与推广新政的时间,那便成了舍本逐末,甚至连‘末’也要丢掉,反而要造成大祸。”


    “今年不求粮产,只将新政推广下去,让农人对吏目改观,不让大户继续把持农庄,再使民间见到新粮优处即可。”


    说到这里,诸葛亮停顿了片刻,又道:


    “若不与工业化比较,如今擅种地的农人,侍弄出来的农田产量,并不逊色后世多少,就是在工具良种上差了些许,只要没有天灾人祸与盘剥,是能混个半饱,偶尔见些荤腥的,比之过往,也是不错的提升。”


    “一听就好麻烦。”


    长了张嘴的最大作用,就是不知道要问,而长了腿的作用,就是意识到危险要走,刘琰下意识想要起身离开,手摁住案几时候才反应过来,她停了一下,将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的开口:


    “那这样的话,除了培养农教授,寻找粮种之外,好像也不用我出场?”


    诸葛亮颔首:“也差不多,世族若没有挑拨民意,那吏目自行处理即可,若是有的话……正月始耕,仲春祠祀这两个时节邀人而来,点次迫击炮给他们看,差不多也就够了。”


    汉末地广人稀,即便是庄园,一次能见的人也少的可怜,将人聚集起来更是耽误事情,总不能让刘琰一个乡一个乡的走过去,她累不累先不提,荆州这么大,单靠她一个人,何时才能走完?由她维系的修路、刚建的铁坊,以及那么多开荒的民众怎么办?


    更何况,总不能所有事情都靠刘琰展示神力解决,那只会让吏目越发的依赖她,等日后所占郡县更多,隔的更远,只能靠吏目自己来的时候,要怎么办?


    所以这场硬仗,他们只能,也该由自己打。


    “那这可真不错。”


    不用自己劳累,刘琰立刻在心底给诸葛亮点了个赞,她更加放松,问起来自己最近的疑惑:


    “说起来,我这告示都贴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人送策论上门呢?不会是因为能写它的都是世族,现在要结仇,所以他们不来了吧?”


    “有一些,但更多应该是在观望,毕竟这告示太狂妄了些。”


    诸葛亮道:“再者,能写出它的人也不多,如今消息传的也没你想的那么快。”


    “这倒也是。”


    刘琰不得不承认这点,只靠车马,信息传播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要是算上对方过来的时间,那时间更是要翻上一倍才够。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好她也能晚些再看那么多佶屈聱牙的策论。


    这么想着,她随口问道:


    “对了,这几日我怎么没有见赵云?他去哪儿了?”


    “战事刚停,如今虽占了襄阳,可荆州各郡都还未降,主公派他去取桂阳郡了。”


    “桂阳?”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刘琰眨了眨眼,很快回想起来这段历史,乐了。


    “军师,等赵云回来,你一定要跟我说声!”


    这么少有的乐子,必须得现场观摩!


    “嗯?”


    诸葛亮略微皱眉。


    说是取桂阳郡,但想要控制住一郡,肯定不是把城打下就够了,至少要留下足够的兵力和合适的人驻守,也就是任命自己人为桂阳郡守。


    而对于桂阳郡守的人选,刘备明显更属意赵云。


    若是没有刘琰,这是件很好的事,只是对如今来说,情况完全不同。


    现今正准备推行新政,过不了多久,郡守的权柄就会被削弱,而现在就远离襄阳,肯定会缺少对新政的理解,届时为了推行,必然要更替更为合适的人选。


    所以目前担任‘桂阳太守’的人,只能是暂代,不仅日后无法继续任职,还耽误了自己积累晋升资本的时机。


    于是,荆州几个郡守的职位,在目前反倒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想接任。


    刘备也没办法,只能让降了的前郡守或者手下资历不足的人暂代,而属意的赵云也只是去攻城,打完取了舆图,留兵驻扎后返回,等过段时间再去接任。


    这样的变动,跟正常历史肯定完全不一样,而看刘琰想要看乐子的模样,诸葛亮觉着也不会是什么大事,索性直接询问:


    “史书记载了什么趣事?”


    “还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呢。”


    为防止乐子消失,刘琰没说,她笑嘻嘻的起身:“军师你等赵云回来就知道了。”


    只等军师通知不够,嗯,还得吩咐她手下的人留意,可不能错过这名场面!


    *


    名场面还得等等,名人倒是又来了一位。


    刘琰刚从诸葛亮处离开,就听有人说,吴地的周瑜周将军来访,已经去见皇叔了。


    曲有误,周郎顾的周瑜哎!


    对于三国这段历史,刘琰最初的了解主要是来源于老三国电视剧,老一辈儿的人都挺喜欢,她一开始跟着爷爷看得昏昏欲睡,后来也莫名其妙入了迷,等有手机之后便高兴的追同人——被雷文洗礼的人都懵了。


    后来,她陆陆续续追了不少正常同人,里面往往夹杂了不少科普,又在评论区和论坛看了不少撕逼和分析,但全都是文言文的三国志是永远没耐心下去的,充其量就是个假粉。


    但再假粉,刘琰也是知道周瑜不是三国演义里面心气狭小,好妒忌人的,相反,他非常豪爽,别人是插兄弟两刀,而他是能为兄弟插自己两刀的。


    孙策起兵时人手不够,别说取不了江东,过河都过不去,只能写信给周瑜,收到信后,周瑜偷偷组织了家里的船兵和粮食,就接应去了,但那时他还在袁术治下,真就不怕暴露了被猜忌追杀啊。


    不过,性格如何也还是其次,毕竟她又不与对方相处,刘琰更感兴趣的,是对方的模样。


    容貌俊美和身材魁伟,擅识音律和率兵打仗四个之间还挺冲突的,至少脱离洪老师扮演的周瑜后,她想不出来对方会长什么模样,还是看一眼,集个卡更好。


    要是幻灭……再去刷一遍老三国剪辑就是了。


    这么想着,刘琰直接就往刘备在的地方走。


    只是等她走到了,除了刘备在正堂里坐着,哪里还有别人?


    “咦?”


    刘琰有些惊讶:“皇叔,周瑜没来吗?”


    “他有伤在身,我劝他先去医治了。”


    刘备挑了挑眉,意识到刘琰反常的他,没有急着说周瑜来是为了什么事,而是先反问道:


    “上次贾诩来你毫无兴致,这次有所不同……可是因他也是‘后世名人’?”


    这可真不巧。


    怎她才刚过来,人就没影了呢!


    第52章 简体字的不足


    “嗯,他和鲁萌,鲁肃一样,都挺有名的。”


    刘琰点头,随即又反问:“他受伤了?嗯……能从江东赶过来,应该伤的不重,孙权就让他一个前部大督这么过来治病了?这不合常理啊。”


    “自然是不合常理,可他的确只提了治病之事。”


    刘备道:“我猜,他更想谈一谈南郡归属,只是知晓你的存在,又不确定底细,便难以开口,打着治病的理由留在这里,待摸清楚后,再与我商议罢了。”


    刘备并不担心刘琰与外人的接触,哪怕是那敌方势力。


    理想不合,谈也谈不到一块,而若是理想相合,对方反倒会被刘琰吸引到这边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备还是比较希望刘琰多和一些人谈一谈的。


    毕竟这些能被记载史书上的名人都颇有才华,若是过来推行新政,那肯定大有助益。


    可惜,刘琰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叶公好龙,顶多就是见一面,围观一下‘名人’,然后就没了,根本聊不起来。


    就像刘琰对关羽张飞他们也很有好感,但基本上没什么接触。


    无它,相较于她,这两位年纪着实有些大了,用刘琰的话说,那都能做她爷爷了!


    当真是没办法接触。


    也就是现在研究军改,刘琰兴致勃勃找了不少她那时军队建设的书来给他们参考,这才逐渐有了交际,但整体上还是不多,没办法,两边字都还没认全呢!


    “外交型间谍啊?”


    刘琰很快反应过来,她略一沉吟:


    “来试探总比直接带军过来打好的多,说起来,其它应该也要来人吧?要不把这些使臣都邀请过来,正月始耕,或者仲春祠祀的时候,让他们看场阅兵,再看看加农炮和迫击炮试射,让他们别作死?”


    刘备颔首:“我也有这个打算。”


    “那行,我算一算花费,过两天把报价表给你。”


    没有别的事情,刘琰也不在这里多留,她摆了摆手:“今天有空,我先去看隔壁医院看一眼周瑜,有事皇叔你再找我!”


    说完,刘琰就转身朝医院走去。


    经历过春秋战国和两汉大统一王朝的发展与推广,如今的耕种技术其实并不算太差,主要缺的是安稳和组织力,以及耕地的牛马和初级农业工具,提升这几样也能达到粮产大幅度提升的效果,而这些,大部分都是可以脱离刘琰支持的。


    就比如锄头,曲辕犁,铁锹伐木锯这些基础农业工具,只需要提供更先进一点的的高炉炼铁技术,以及暂时无法生产出来的加工车床,诸葛亮就能安排好人手进行生产,节省系统开支的同时,也能促进商品的交易,并进行反哺,形成健康的正循环。


    但医疗技术的发展就不行了。


    医疗从古至今都是奢侈的,现代普通人也能看得起病,是得益于现代科技与化工产业的发展,而这些都不是如今能追得上的,光一个生产消毒酒精和玻璃培养皿,就能让大量匠人奋斗好几年甚至更久。


    所以,目前医疗99%以上的东西,都需要刘琰从系统中购买。


    这很烧钱,非常烧钱,仅次于刘琰在火炮上的支出,但现在还必须得供,毕竟医学是一个经验学科,它太需要时间了。


    只是再供给,终究还是有限度的,挪到襄阳来的医院换了一个更好的院子,甚至还进行了翻修,加装了玻璃,安装了太阳能板供电,但整体上,也就是比门诊更高一点的卫生院水平,不仅没有摸到一甲乙等的标准,就连能够接诊的病患也少的可怜。


    至少十年之内,这样的现代医疗都只能供给极少量的人,也注定是吊在众人眼前追赶的胡萝卜。


    好在,华佗也在尽量整理如今民间能用的医术,准备培养出一批赤脚医生。


    这样的医生显然比后世水平更低,支持也更少,以至于华佗看着后世盛景,再看如今,总觉着心里不是滋味,于是化悲痛为力量,一边鸡自己研究医术,一边努力游说刘琰打钱找人才。


    说好的养老呢?说好的不再行医呢?


    呵。


    老骗子!


    抓了一个路过的学徒,确定是华佗给周瑜处理箭伤,还没处理完后,刘琰便朝着手术室过去了。


    手术室是单间,加装了玻璃窗户,在保暖的同时,也保证了屋内的光亮,此刻也方便了刘琰观看。


    窗户前此刻正站着两个满面风霜的壮汉,眉宇间还带着寒气,一看就是赶了不少的路,个个身体紧绷,大气儿都不敢喘,注意力全放在了屋内,连刘琰过来都没有察觉到。


    见他们不阻拦自己,刘琰也没有开口,而是直接向屋内看去。


    屋内有四个人,穿着白大褂的华佗和助手,以及穿着相同白大褂,但留着的胡子,一看就是周瑜的亲卫的人。


    至于唯一的病人周瑜,此刻已经褪去了上衣,靠坐在手术台上。


    对方裸露在外的肌肉线条极为流畅,是晒过的麦色,面容和老三国‘白面小生’的模样不同,更为成熟,而且还蓄了胡须,看起来颇具威严。


    是枚帅大叔,就是没有半点儿‘儒将’的影子。


    这就是周瑜啊。


    算了算对方的年岁,刘琰也觉得周瑜的确是该这个模样,调整了自己的认知,她也就心满意足的准备离开。


    见面是不可能见的,身为假粉,刘琰很清楚自己喜欢的‘历史周瑜’,而非面前的这个人,就跟明星营造的人设一样,靠近会幻灭的!


    只是脚还没抬,刘琰就看到了华佗握着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往下一划——


    等等,现在好像还没有麻醉吧?!


    没错,麻醉药物属于国家管制品,以至于系统拼多多同样不予售出,而华佗的麻沸散……效果勉强和布洛芬有的一拼,这做清创手术——


    周瑜我敬你是个猛人!


    不怕血不代表刘琰能直视手术过程,她瞬间将头挪去了一边,没听到任何惨叫,只是偶尔有几声闷哼传入耳中,而身边两个周瑜亲卫已经趴到了窗户上,恨不得以身代之。


    现代医用手术刀极为锋利,远不是现在的刀片能够比拟,拍过X光,知晓断箭碎渣在何处的华佗迅速将其剔出,又割掉腐烂的皮肉,止血,最后再用纱布包扎。


    到了这一步,华佗也终于松了口气,他开口让学徒给自己擦擦头上的汗,可一抬头,却看到窗外站着的刘琰。


    “天师?!”


    这声音又惊又喜,再加上称呼,一下子将周瑜的理智从无边痛楚中揪了出来,他一同抬头向窗外看去,却只看到个年轻女郎。


    那年轻女郎意识到他们看到她后,迅速转身离开,没有一丝停留之意。


    “那是天师?”


    周瑜嗓音沙哑的询问。


    助手很是不满:“当然是天师,怎会有假!”


    “我只是惊讶天师怎如此年轻。”


    看着那透明的玻璃窗,周瑜顿了顿,道:“天师可是来寻华神医的?我这伤只剩包扎,不如就请这位医者处理,华神医前去接见,以免怠慢天师。”


    “不用,天师肯定不是来找我的,大抵是想来看你。”


    华佗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段时间有多费钱。


    谁都不会喜欢一个只知道要钱,还给不出多少产出的存在,看天师转身就走,他就知道这绝对不是来找自己的,甚至连自己的脸都不想见。


    不想见他,还专门过来,那想见的人……


    他仔细打量了一遍周瑜,道:


    “天师神通广大,前知两千年,后知两千年,想来是你颇有名气,所以才特地过来看一眼。”


    “我?”


    周瑜不免觉得有些荒谬,可看着这与众不同的房间,以及华佗诊治时拿出的那些奇物,对他的话又信了几分。


    他若有所思。


    *


    “今日常翁要来与天师参议,阿霞,你快带人去布置。”


    “哎。”


    又是新的一天。


    除了不想起床之外,一切都很美好。


    刘琰左右打了好几个滚,很不情愿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今天要上课。


    不得不说,有真本事且摆正态度,还会教人的老师,着实比较难找。


    刘琰之前在江陵接触的那些人,不是长篇大论的说废话,就是在意识到她有所不足,脾气还不错后,各种暗示兼洗脑她要‘以师礼待之’。


    非常贪心不足蛇吞象。


    天地君亲师,老师再牛,还想凌驾到她头上?


    呵。


    当她不知道大汉棋圣老师的下场啊!


    这里面或许会有黄石公,但刘琰没兴趣做张良。


    不会实务与御下与人相处又如何,系统在手,有的是渠道供她学习,还可以反复试错,选择权在她手上,这个老师不听话,那就换一个!


    被告知不必再来的儒生发懵懊悔到什么模样不必多提,次数多了,新来的儒生也意识到她没那么好糊弄,安分多了。


    只是安分有了,能力和讲课水平还是不够,来到襄阳后,刘琰才找到一个各方面都还不错的。


    常詹,曾为太学博士,他自己在历史上没记载,但老师服虔极为有名,是经学大家,著书无数,与郑玄为好友,而郑玄呢,他有个同门师兄弟,叫卢植。


    没错,就是刘备的老师。


    学术圈子就是这么小。


    常詹看着不算多有名气,但东汉博士只有十四个名额,他能担任,足可见学识丰富。


    简单来说,是个真大佬,教她认字都能教出花来。


    “‘凤’字,上为‘辛’,下为鸟形,你看,‘辛’于古文中,是木枷的形状,这是指刑具。”


    常詹姿态端正,他握着毛笔,随手将‘凤’的甲骨文给画了出来。


    “能给所有鸟带刑具的存在,自然是鸟中之王,这便是‘凤’字的含义,篆书取其鸟形,以盘的象声字‘凡’替其‘辛’,于是凤整体字形便从鸟,为凡声,隶书又简化了一点,只剩几,于是便成了‘鳯’。”


    随着他的话语,篆书、隶书的凤字都被写了出来,刘琰跟着去看,发觉甲骨文中的凤真像他说的那样,下方是一只明显的鸟儿,还有两只翅膀,活灵活现。


    而篆书的凤虽有改动,却还能看出几分鸟形的痕迹,直至到了隶书,方才方正板直起来。


    她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字。


    “古文中,风与凤写法相同,只是多加了一项被风吹起来的物品,这是因风之意,从凤中引申出来的,上古之人不知自然,以为风是凤这种神鸟煽动翅膀而出来的,后来古人发觉,风和日升日落一样,是为自然,于是先将鸟换成了日,后来又发觉它更为常见,便又改成了虫,意思是如虫豸活动般最为常见的现象。”


    哇哦。


    这可真是有意思。


    刘琰很确定,这些字的起源,她日后肯定用不上,但听着这位老师的讲解,看字整体上的变化,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数千的时光流逝,在此刻浓缩成几个字,却又前后相连,一脉相承,从未断绝。


    刘琰多出了从未有过的耐心。


    她听对方讲字的引申意,逐渐聊到了官职名。


    公的字源是一个人分配食物锅里的食物,能掌管分配的人,自然德高望重,权力最大。


    卿字的字源,是两个人对坐着吃饭,引申为平等。


    掌握分配的人显然高于一起共同吃饭,所以三公九卿,公字在前。


    师、傅、保……


    一口气上了两个多小时的课程,刘琰不仅记下了几十个字,还记住了中央官职名称的来源与演变,与皇权相关联的起落,以及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堪称是收获颇丰。


    下课休息。


    侍从端上来了适合老人的点心,又更换了茶水。


    两人更衣活动,返回的刘琰坐在案几面前,翻看之前所写的那些字。


    很好,全都记住了。


    这才是她该享受的高级教育啊!


    怪不得刘备和诸葛亮都说老师好呢,常詹是这个水平,卢植又该有多强啊?


    刘琰心中感慨,一旁的常詹还未离开,而是慢慢饮用着茶水。


    真有本事的,刘琰也会认真对待,她又不是天生权贵,思维已经定式,无法俯下身去。


    相反,现代的平等对待他人已深入骨髓。


    老师坐车顶着寒风,大半个小时颠簸过来,一教到中午,总不能让对方连口水都不喝,饿着肚子颠簸回去吧?


    所以留下来一起吃个午饭吧。


    嗯……从这个角度来说,之前教导她的儒士心大,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待遇太好了,让人觉得自己极受重视,自然容易心大。


    但刘琰不认这个锅。


    她那是礼贤下士,这群人几天之内野心膨胀到那种地步就很不可理喻了,哪怕等几天呢,他们还能见到郑高和她一起吃饭呢!


    说起来好像是有个看到的……气的当场就走了?


    想不起来了,这人不重要。


    “真人。”


    休息了一会儿,常詹又提笔写下几个字,态度寻常的问道:“这几个简体字,可是后世简化所得?”


    放空大脑的刘琰瞬间警惕起来。


    她面上不显,而是抬头看向了对方,笑盈盈地应了下来。


    “正是,先生怎么忽然提它了?”


    “古今演变,字都是由象形到表意,趋于简便,后世推行简体,也是大势所趋,我看军中教学之字,整体都还不错,可有一些却简的极为不妥。”


    常詹眉宇间有着难以掩盖的反感,他将所写的简体字递给刘琰,道:


    “字有六体,曰象形,曰指事、曰会意、曰形声、曰转注、曰假借,皆有可溯,可这‘凤’字,以‘又’代‘鸟’,虽是简便,却模糊了象形,不仅与古字,与鸟形毫无关联,更失了字的本意!还有这‘风’,其内的‘X’又是从何而编?还有……”


    一连串指出来七八个不合理的字,常詹总算是停了下来,他口干舌燥,端茶饮过,这才继续说道:


    “真人,文以载道,字非小事,若不想日后生有大祸,还请更此不足。”


    “大祸?”


    刘琰眨了眨眼,她没有将对方所言视为危言耸听,而是扫了一眼对方上课时所写的金文到隶书的演变,边思索着对方的目的,边问道:


    “还请先生为我解惑,字有不足,会生何等祸患?”


    第53章 需要一个才女


    常詹询问道:“真人可知《尚书》?”


    “为五经之首。”


    刘琰颔首:“想来先生也应极为精通吧?”


    四书五经成为官方指定的教材,其实是在宋以后,汉朝从汉武帝推崇儒家,但只设了五经博士,从西汉到东汉,都只是以教授,解读这五本书为主,由此还衍生了各种教派之争。


    “只是略懂,不敢称精通。”


    常詹摇了摇头,他斟酌片刻,开口道:


    “此书汇夏,商,周三国上古贤人治国之典、谟、训、诰、誓、命,相传此书由孔子所写,共计一百余篇,可暴秦焚书坑儒,禁民间传书,后又经项羽一把大火烧了咸阳宫,直至高祖执剑立国,才由伏生默出其二十八篇来,此为今文尚书。”


    “后来鲁恭王扩其宫殿,在拆孔子故宅墙壁时,又发现尚书残卷,为诸侯六国之字所写,便被称为古文尚书。后经孔子后人孔安国整理,献于朝廷,自此,便有了古今真假之争。”


    听到了这里,刘琰大约明白了对方意思。


    她拧紧了眉头。


    简体字部分简化不合规,与隶书之间出现了断代,粗看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也就是影响后代在学习古文时需要再重认一些字而已。


    但,文字是思想的载体,而她带来的这些思想,不仅源头来自于国外,更远超于这个时代,并没有相应的社会现象,能让所有人切身体会,本质犹如无根之萍,只依靠现在的纸张与文字存在。


    当然,正确认识社会的理论有着极高的含金量,不会因为缺少社会对应现状而毫无用处,但正是因为它含金量太高了,又没有社会与时间作为载体来佐证,那随着传播,肯定会出现变形,伪造,甚至是……篡改。


    不要小瞧人类在作假方面的创造力。


    这是刘琰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她很难想象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想想后世那些抄弄笔杆子的媒体能将‘不要断章取义’写成‘要断章取义’操作,也能隐约感受到那将是多么混乱的场面——等等。


    总觉着哪里有点不对。


    古人,汉朝,额,常詹不知道印刷术这个东西吧?


    她可以大批量标准化印刷的!不用手写口传,只要数量够大,抄写带来的失误就会降到极低,连伪造与篡改也会被减少。


    媒体情况更复杂些,但也有办法管控。


    真到了王朝末年群魔乱舞的时候,书有没有问题都能拿来扭曲,那是国家的问题,不是她现在避免就能处理得了的啊!


    差点被他带进沟里去了。


    想清楚这些,刘琰放松了不少,她开始思索常詹提此事的目的。


    沉思了好一会儿,她抬头问道:


    “先生提及这些简体字有所不足,可就算改的更合理,甚至就算是用隶书取代,于‘今文’而言,也于事无补,那改又有何用?”


    “自然有用。”


    常詹没有否认刘琰说的话,他道:“一来,可不失字意与其美,更能上下相传,而非这般凭空生造,无形无意,此怎能称字?”


    提及‘字’本身,常詹眼中就多了几份克制不住的生气,看起来对那几个简化有问题的字极为不满。


    他努力克制情绪,又道:“二来,还能让后人有史为鉴,以免在文乱之余,再生今古之争。”


    看对方模样,刘琰又低头描过课上的内容,有了猜测。


    这是一位考古大拿,资深文字研究者,简体字是他专业领域的事情……好了,破案了。


    比起来前面说的那些大祸,更准确的分明是专业人士实在是无法容忍这么大的文字瑕疵啊!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刘琰没有立刻答应:“先生容我再思量几日。”


    送走常詹,刘琰觉着有些头疼。


    几个简体字的瑕疵是小事,但他这么一说,她忽然想起来,除了‘字’本身失去字意,还有古今字意不同,词语不同,文字歧视,乃至文章在民国时期东西方双贱合并下来的各种糟粕,这些不加以处理,日后肯定要出麻烦。


    审核的重要性啊。


    现代就没有一个部门是白建的!


    目前处理这方面都是妇人,何悯已经进行过政审,忠诚度不用担心,但她们一直只负责抄书,对政策理解,问题的敏锐度和写注释的能力都还不够。


    此外,如果调整了这些,电脑wold排版打印基本上就要废掉,书籍生产上肯定要被拖慢,日后学了调整版简体字的人再来还得重新再补充……


    “也不是不能适应,毕竟华佗日后还得学英文呢。”


    工业落后一步,许多标准、技术研发便是由国外起头,更不要说现代化全球合作,医学方面不少技术都是英文所写,其它行业恐怕也少不了。


    真是的,都穿到平行世界前一千八百年了,竟然还是要学英语!


    为这个世界的大佬默哀一秒,刘琰让人请来了刘佑和刘泽。


    人还未到,刘泽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极为高兴的喊道:“曦玉姐姐,快来看我的新衣裳!”


    话音刚落,一个橙色的身影便飞奔而来,迅猛的像投掷过来的篮球,直至冲到刘琰面前,才紧急踩了刹车。


    “哎?”


    刘琰抬头看她,发现新对方做了一件齐胸襦裙。


    里面是一件白色对襟衫,领口处有少许绣花,襦裙通体为橙红,又掺几条红布进行撞色搭配,因天气偏冷,又在外面套了一件大氅。


    衣服是很好看的,可齐胸襦裙是春夏装,过冬的时候穿,刘泽你是生怕自己不感冒吧?


    今天气温只有四度哎!


    “是挺好看的。”


    忍住蠢蠢欲动想打熊孩子的手,刘琰买了个‘小太阳’,打开对着她,问道:


    “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衣服了?”


    “我有布了呀,想做几件新衣服穿,这个齐胸就很好看,而且比直裾方便!”


    小太阳比火炉暖多了,一打开,刘泽就感觉到了暖意,她索性将外面的大氅脱掉,让刘琰看自己加的肩带:


    “有这个,就不用系腰带,也不用担心裙子会散开了!”


    如今商品不足,流通也差,只发钱当工资反而会‘不值钱’,所以刘琰按照诸葛亮给出的比例,米面布盐钱都发放一些,而刘佑刘泽不需要生活物资供给家用,于是便换成了布和少量的钱。


    这些布自然是系统出品。


    在化纤出现之后,困扰人类布料不足便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生产昂余,刘琰随便在拼多多找,就能以极低的价格大批量购买到工厂用不完的布料尾货,甚至为了防止这些布冲击现在脆弱的商贸,她还特地挑选了一批没有印花,染色单一的绵布。


    显然,无论古今,人都是颇具创意且追求简便的,自己工作赚来的布,那想怎么试验就怎么试验,会女工还能指挥仆妇的刘泽,很快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好几件。


    “是比曲裾方便多了。”


    刘琰穿衣方面也是仿古不复古,就比如里面现代保暖上衣加裤子,外面套一件如今的直裾,再加条皮带,足够舒适,不影响行动,整体上看着也不奇怪。


    “可现在穿这个,你不冷吗?”


    “有大氅,也不是那么冷。”


    刘泽又往小太阳前挪了两步:“想穿过来给你看看嘛,就穿这一会儿我就换回去。”


    说话间,刘佑总算是走了过来,她怀中还抱着好几件衣服,身后的侍女也是。


    怪不得糜夫人和刘佑能接受你这么穿。


    温度还没到零下,有皮氅,只走二三十分钟,也就是冷一点,冻不出毛病。


    看着刘佑抱来的衣服,刘琰有些惊讶:


    “这才几天,她就做了这么多?”


    “这些都没做好。”


    刘佑毫不犹豫的戳穿道:“她这几天就做了这么一套齐胸襦裙出来,可不得穿上给你看看嘛。”


    刘泽急了:“大娘!”


    刘琰笑了。


    这可真像极了前世自己那刚工作的表姐,辛辛苦苦一个月,发的工资没五天就花干净了!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在家里吃喝不愁,零花钱下个月再赚就是了。


    “自己赚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呗,反正皇叔养得起。”


    面对,刘·过年长了一岁·十二岁·泽,刘琰自动带入家长思维,孩子开心就好,她也不扫兴,而是看着依旧穿着旧衣的刘佑,问道:


    “你呢,怎么不做点自己喜欢的衣服?或者去集市买点想买的?”


    “有啊,我给父亲做了件外衣。”


    刘佑道:“后世那些好物看的多了,集市也就没意思了,至于自己的,我想攒一攒,等俸禄够了,从你这儿换成那种脚踏的缝纫机,还有皮筋,纽扣之类的辅料,做件更完整的出来,省得像这几件,缝又缝不上,穿又穿不了,太浪费了。天师你觉着呢?”


    说完,刘佑有些恍惚。


    她什么时候在天师面前这么轻松自在的说话的?


    提了俸禄不算,她还想要更好的工具!


    “你要是想的话,预支也行,买全套也就是小半个月工资。”


    刘琰挺喜欢刘佑大大方方,有需求就提模样,不过她也很老板的强调道:


    “下班研究,不能影响白天的工作。”


    “那还是再晚点吧。”


    熟知天师秉性的刘佑直接拒绝:“你叫我们过来,肯定又有事儿!”


    “咳,这次你们肯定办得到。”


    刘琰轻咳一声,将常詹所提和她想到的内容说了出来,随即道:


    “常翁绝不只是想提字,此事与新政有关,他参与进来,别的文人怎么看他?这是交投名状,也借此是‘考察’我呢,怪不得这些天只在教我认字记官场,半点干货都还没拿出来!”


    “我敢说,这次他肯定只改字,别的什么都不动,但你们可别掉以轻心,文人学子学孙,亲朋故交无数,又钻研几十年的学术,真等他站稳脚跟,把这些人都拉过来,分分钟就要把你们和文员挤兑出去,就算他识相,不挤兑,也能明里暗里的把持一切。”


    看着刘佑,刘琰道:


    “学阀不能有,这段时间我会着手搭建框架,但你们也不能什么都指望不上,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抹平差距。”


    你这还不如说点离谱的呢!


    几乎可以预见自己接下来几个月要忙得昏天暗地,甚至还要反复跑府衙求父亲指点,没有半点喘息之机的刘佑忍不住握拳,在反复告诫自己这是天师,不能打人,事情真的很重要之后,她开口道:


    “我不行,二娘你更指望不上,不过文员中不少妇人是诗书传家,也知文墨,能做审核,不至于让那些文士做大,可抗衡常翁……他可是博士啊!除非有个足够有才华的领头,不然谁能敌过他?”


    “这你就不用愁了。”


    刘琰笑了笑:“我早就找好人了,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在路上了。”


    刘佑有些疑惑的问道:


    “谁?”


    “蔡琰,蔡文姬。”


    *


    许昌。


    刚经历过一场危机的董家,此刻还萦绕着几分愁云,直至董祀归来,全家人才终于多了几份喜意,可看他身后那些兵卒,董母心中又是一凌。


    她连忙上前,握住董祀的手,问道:“我儿,这又是何故?”


    董祀沉默,他看向站在后方的蔡琰,对方此刻也正看着他,目露担忧。


    她容貌苍老,看起来比母亲小不了多少,着实难为他所喜,成婚后莫说相敬如宾,连面都不想多见,只当家里多养了个人,没想到……


    “母亲,孩儿今日能脱死罪,皆赖夫人。”


    董母连声应道:


    “是,是,她为了你可是受了大罪!”


    “只是此次只免死罪。”


    董祀低眉垂眼:“丞相已不喜我,日后怕做不得官了。”


    “这……”


    封建社会,全指望男人顶立门户,尤其是如今世道艰险,若家中无人为官,那简直要任人欺凌了!


    董母不免忧虑未来,可儿子好不容易脱离死罪,总不能再说些丧气的话,她深吸口气,安慰道:


    “我儿活着就是大幸,旁的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母亲!”


    董祀却没有随母亲的意,他又看了一眼夫人,道:“丞相说,他打算要派我去荆州为使,可带着家眷,常驻荆州,我应了下来。”


    “荆州?那不是刘……哪有为使还要带上家眷的?我儿,这真不是让……”


    董母更为愕然,她看着儿子身后的那些士兵,数次止住了话语。


    董祀回答:“我听闻是‘天师’索要。”


    这不是真话。


    天师索要之人不是他,而是夫人,也并没有说什么为使,只是有人过来通知他罢了。


    此次死罪并非那么简单,只是朝中之事,董祀也无法与母亲讲清,而且,他还心生厌世,不愿再为曹官。


    丞相性情多疑,反复不定,夫人虽有故情在,但也是冒死救他,此等恩情,他不能不报,亲自送其一程,也能借此带着母亲安于刘备治下。


    至于他与夫人日后如何……


    且看她如何想吧。


    曹操虽有下令封锁消息,但那么多人所见,终究还是瞒不住,董母也曾听闻过‘天师’,主要是对方善医术,又会使天雷,她怎么也想不通,对方为何会选中自己儿子,可强权之下,也容不得她拒绝,只能想想对方也不是暴虐之人,过去之后,日子应该也不会太差。


    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董母长叹一声,不再多说,转身让人收拾起来家当。


    见婆母离去,蔡文姬这才走到了董祀面前:


    “夫君可有未言之处?”


    “有。”


    周围已经无人,董祀便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又道:


    “我在狱中听闻丞相府上四公子染了疫病,服了天师送来的药后,便转危为安,丞相有意将其送去天师之处,想来夫人也不必太忧虑未来如何,说不定,日后我还要再靠夫人呢。”


    这是在安她的心了。


    匈奴之地苦厄,丞相虽有故情,但其人情真恨切,待人好时千般好,恨时也不念半分旧情,只觉其反复无常,难以相处。


    譬如这婚事,又如董祀之罪。


    而今又被他人索要,不仅前路未卜,更感人如浮萍,半点身不由己!


    看过丈夫年轻的面庞,蔡文姬心中轻叹。


    天师只索要她,只要一纸休书,董祀便不必千里迢迢前往荆州,就算是有前往荆州之意,也不必欺瞒母亲,这般,不过是为了留她一个容身之所,又免除婆母苛责罢了。


    如此有情有义,若能再长个十岁……唉。


    “多谢夫君告知,我也去收整家当。”


    刚说完,门外就有一队人驾着数辆牛车驶过来,为首的人气度不凡,身后驾车的人更像是兵士,训练有素,声势浩大,不知是在迎哪位贵人!


    周围已经有人探出头来张望,董祀本不多想,却见那车队越发靠近自家门口,直至停下。


    “在下秦海,奉天师之命,请蔡大家入荆州一叙。”


    翻身下马,秦海站在董祀面前,问道:


    “蔡大家可在?”


    同样听到这话的蔡文姬怔在原地。


    蔡大家?说的是谁?


    不会是她吧?


    派这样的队伍……这也太荒唐了!


    第54章 赵云归来,名场面。


    直至披上大氅,手中拿着暖炉,坐在车上,蔡文姬仍旧就没回过神来。


    她怎么也想不通天师为何要如此礼遇自己。


    丞相将她换回来,可以说是因为与父亲有旧情在,但反过来说,也是向外人展示,他并非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政治意义多大于真情,但好歹还有迹可循,可天师——


    自己何德何能,让对方如此礼遇呢?


    身后的婆母又惊又疑,邻居也瞪着眼睛,吃惊的站在街边看她,感受着火红大氅和铜炉带来的暖意,蔡文姬心中既是忐忑,又隐约生出几分期待。


    她已是老妪,也没什么可予夺的,丞相终归要几分脸面,不至于送她去死,而天师如此相待,或许,此次前去,对她是件喜事不成?


    *


    在蔡文姬踏上荆州的路程时,岭南也有一位名人正收整着自己的行囊。


    东汉疫病横行,仅史书记载,桓帝时就有三次大疫,灵帝更是多达五次,而献帝三十年间更是爆发了十数次。


    这其中有天灾,但更多的还是人祸,大量无人处理的尸体与混乱的社会环境助长着瘟疫的肆虐,尤其是大型征战。


    正常的历史线上,赤壁之战并不只在底层引发军中疫病,上层也遭受了波及,曹操的儿子曹冲,手下将领李通,刘表之子刘琦,以及后来的周瑜,曹纯等名人相继病死,都有可能是这场战争疫病带来的影响。


    而如今,他们都很幸运的避免了死亡。


    只是对张仲景来说,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建安初年,南阳地方病疫流行,同族病死者三分居二,以至于他愤而弃官,苦心研究医术,可长沙郡战乱不止,他也无能为力,只能于岭南避世。


    这个地方很偏僻,人迹稀少,又有瘴气,大多数时候都是承担流放的功能,后来的苏轼也曾来过,天天没事吃荔枝玩。


    跑这么偏,倒是能免避兵火,就是苦了刘琰派过去的人,辗转找了好久,中间还因为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延误了不少时间,才总算找到了人。


    好在结果是极为可喜的。


    张仲景看过信,当天就拍板了去荆州,为天师效力,推广医学。


    只是答应归答应,他这些年辗转各处整理医方,积累了大量的竹简,根本无法带走,需要换成纸张誉抄一遍。


    购买纸的钱财倒不用忧心,刘琰派来的人带了不少金子,还有价值连城的‘奇物’,但抄写需要时间,听闻张仲景急着离开,又缺人抄写,感其恩德的岭南士子便过来帮忙。


    岭南并不宜居,多瘴气,毒虫,有些咬一口就能毙命,还有些虫子还会往人身体里钻,极为可怖,张医师来的这几年,救治病人,教授百姓医术,上上下下救治了不少人啊!


    书很快抄好了。


    那些记载着医方的竹简,张仲景全留下赠予了本地医者。


    临行前各方士人,官吏前来相送,被他治愈的病人和与其住在一起的乡人,一同恋恋不舍的站在路边。


    来使有些吃惊的看着这一幕。


    男女老幼相携近上千人,不少都已经涕泪交加,尽皆沉默的看着张仲景。


    他长叹一声,饮了县令递过来的水酒,转头决绝道:


    “诸君,要上路了!”


    得了命令,马夫挥动了手中的皮鞭,这声清脆的鞭响好像打开了开关,沉默的众人纷纷高呼起来:


    “张子!张子日后可还愿归岭南啊!”


    “张子一路平安!”


    “先师!先生慢走!此次一去,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面了!”


    “某谢张子救助岭南百姓,此为大德啊!”


    还有人对身后跟着的那些少年人呼唤。


    “大郎一路平安啊!”


    “老满,路上要保重,注意好身体,认真学医!”


    “三郎,医术学成之后,一定记得归来啊!”


    “秦家大郎!记得你说好的要学会怎么治吸血虫,回来治好乡里人的——”


    ……


    …


    汉代,儒家以教化百姓为荣,前后有不少大儒带来了儒家典籍与先进的技术,这些在本地带来了极大的好处,自此,岭南人也会努力将学子送去长安求学,只是几十年来世道纷乱,求学也只能停下了。


    如今听闻天师有更胜张仲景的医术,能解瘴气毒虫,让本地变得更加宜居,不少人也不在意行医低贱,而是背上行囊,一同去千里之外求学。


    路途难测,命运无常,此次一去,亲人之间不仅有可能几年,十几年见不到人,甚至今日一别,可能就会是最后一面了。


    那些跟着一同离开,衣着或是简朴,或是有几分高档的游子们回过头,不论是出言相和还是兴奋挥手,最后都会随着时间与步伐的推移,在相送的亲人在眼中逐渐消失后,转为沉默。


    但眼中的人不在,心中的人依旧长存。


    背负着家乡人的期许与自己的期盼,游子们继续前行。


    *


    “电力预算……新场地拆建……完成!”


    “科技需求对接评级部门,筛选部门,审核部门,排版打印部门流程,培训部门……完成!”


    “财务,纠察,安保,后勤,维修……完成!”


    “保密等级分类标准……完成!”


    “日常行为规范,违反处罚办法……完成!”


    襄阳城,曙光科研所,办公室内的刘琰看着墙上偌大的组织架构图,非常满意的将最后的捕鼠猫饲养员,连同二十只奶猫队照片和名字贴在上面。


    而奶猫左边,则是看门巡逻的二十只奶狗队。


    现在老鼠太猖獗,还是需要多养几只猫猫抓老鼠的,养多了也没关系,府衙,粮仓,都很需要它们发光发热。


    狗狗同理,也能看家护院狩猎。


    反正跟她想撸猫撸狗没有任何关系!


    咳。


    系统拼夕夕只要不涉及国家限制,还是很万能的,刘琰买种子的时候,就想到了后世特地培育出来的速生肉鸡,白羽鸡。


    试探性买了一批,发现成活率很高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可作为工具劳动力的牛,肉食的羊和猪崽,刘琰都买了不少,顺手让人在城外养了起来。


    这算是架构组织时的一个小插曲。


    有系统在,刘琰相当于外置了一个需要稍加转换的资料库,针对古代行军方面具体细节不容易找,现代的组织架构,管理条例,那可真是一抓一大把,还都是经历过切身实践,科学整理的。


    大量的实例参考摆在眼前,刘琰无论是设计工作流程,还是各部门职责划分,就变得极为简单起来——


    才怪。


    架构是有了,但怎么搭建起来还是个问题,刘琰能拿出的资源再多,可终究不是无穷无尽的,购买力有上限,使用时更有上限,就像是太阳能电力供给几十个人开一整天台式电脑都绰绰有余,但供几百人又是用电脑,又是开打印机,还得用对讲机后,那就紧巴巴起来。


    于是事情最后又回归到了如何分配,以及选什么人做什么事上。


    好在面对大量的计算和选人工作,刘琰不是孤身一人,她能拉过来何悯刘佑两个苦力,兼诸葛亮限时体验卡,刘皇叔体验卡,常詹建议卡,文员自荐卡……


    在各种努力下,她总算把这个结构清晰的草台班子搭了起来。


    除了培训部有刘佑接手,财务是何悯负责,安保核查归秦敏外,其它部门目前没有部长,只有‘项目组长’。


    而之前提议的常詹,此刻就在筛选部,文字细化项目组,参考古今语言类书籍进行调整简体字。


    见过曙光科研所大量光怪陆离的现代设备后,常詹回家躺了好几天,等再爬起来,也不叨叨什么古今尚书之争,而是在讲字之余,开始说起来外戚与世族,以及他所见的官场旧事。


    除此之外,他也没举荐自己的学生,只是将适龄孙女带在身边,负责些端茶倒水,整理书信之类的小事。


    不得不承认,常詹在拿捏底线和投其所好上,做的真是恰到好处。


    聪明人啊。


    刘琰有些感慨,她回到座位上,拆开了本《两汉古今经论之争》,准备继续补充一些理论知识。


    相较于直接施政,天使投资人已经省了不少事,但现代除了正常开公司的赚钱的,还有一部分人开公司目的为了赚投资人的钱,而股市那更都是一堆神仙,哪怕她从没接触过,也久闻獐子岛的大名。


    那里的扇贝堪称是有组织,有纪律,会跑会跳,让人永远不知道去了哪儿。


    她辨别能力跟不上,那手底下就要海鲜开会了!


    嗯,还有可能会有一堆平账仙人。


    所以学无止境,继续看书吧。


    看个一小时就去撸毛绒绒,刚断奶的小猫!超萌的!


    “咚咚咚。”


    正吃着水果捞看书呢,屋外忽然有人敲起来门。


    “进来。”


    “天师。”


    负责对外接待的文员推开门,她站在门口,道:“府里传消息说,赵将军已入了城门,想问您要不要回洲府?”


    有乐子可以看了?


    刘琰迟疑片刻,在毛绒绒和乐子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回!”


    消息传过来后,就有人去牵良马,刘琰走出去不用等待,直接翻身上马,就能往州府中去。


    权势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不需要刘琰多吩咐,郑高便主动为她节省起来时间,盯人从府衙门口转移到了城门口,人一到,便立刻用对讲机通知过来。


    而为了保障曙光研究所的安全,它的选址还是在襄阳城内,骑马赶过去极快,如果刘琰走的更从容一些,那两人差不多可以正好在洲府门口相遇,不过这次她骑得更快,便比赵云先到了府内。


    马被杂役牵走,刘琰轻车熟路的走到刘备所在的正堂,正巧看到诸葛亮也在这儿。


    在这儿听刘备炫耀他的新衣裳。


    那是件深枣色的外袍,没什么绣花染纹,只是在领口处多加了条浅枣色的边,略有些朴素,不过也符合他们这个身份的穿着,尤其是染色棉布颜色统一纯正,没有不均,又特地熨烫过,配合刘备气度,穿起来就更好看了。


    一看到刘琰过来,刘备便乐呵呵问道:“曦玉快过来,看看我这新衣如何?”


    闻言,诸葛亮用羽扇盖住了额头,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刘琰沉默片刻,随即翻了个白眼:“刘佑做的,我早就见过了。”


    说起来,不相处还真不知道,之前她该觉得刘佑小心谨慎,特别敏感,可能还有些自卑,但熟悉后私下聊才知道,对方也是有不少小心机的。


    就比如给刘备做衣服,她只做外袍,穿出去看得见,都得夸她一句有孝心,但绣花是不可能绣的,太废时间,问嘛,那就是勤俭持家。


    只是此刻刘备什么都充耳不闻,光点头应道:


    “对,大娘就是有孝心,赚了俸禄,先给我做了件外袍!”


    呔!


    这什么钓鱼佬发言啊!


    “皇叔。”


    刘琰诚恳的建议:“要是闲的没事,你还是钓鱼吧。”


    刘备上一句都没听进去,这句听不懂的话就更不入耳了,还是身旁的诸葛亮转头问道:


    “曦玉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咳,今天赵……”


    刘琰还没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她扭头望去,果然是赵云过来了。


    “赵将军来了。”


    懂了。


    这是来看‘乐子’的。


    诸葛亮看了一眼还在沉迷女儿孝心傻乐的主公,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两位啊!


    说话间,刘琰已经让开门,她走进正堂,在刘备右边坐下。


    赶回来的赵云身上风尘仆仆,进门后见屋内三人齐聚,一瞬间有些惊讶,却又迅速拱手行礼:


    “主公,天师,军师,末将前来请罪!”


    “嗯?”


    说起来正事,刘备便收起来亲爹炫娃模式,他直起来腰,正色道:


    “可是桂阳郡出了事?”


    “是。”


    赵云有些羞于启齿,却还是开口道:


    “末将率兵去夺桂阳,齐郡郡守赵范不战而降,率兵入城后,对方备酒席相待,我有心安抚,便于席间与对方结为兄弟,只是酒意正浓时,他遣一妇人前来斟酒,并言为其寡嫂,要许配于我。”


    “可赵范此人初降,其心可疑,我不愿受此婚配,就与对方起了争执,酒席也不欢而散,后来对方属下部将夜间又集人攻伐于我——”


    “一气之下,我便将他连同属下部将都绑了回来。”


    说完,赵云便有些懊恼的别开了头。


    “哈哈哈。”


    看赵云模样,刘备还以为是攻城失败呢,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小事,之前的紧张瞬间消失,原本的君臣情谊也消失不见,而是毫不留情的大笑起来。


    与他同样的,还有身旁的军师与刘琰。


    看三人笑声不停,赵云更显窘态,他攥紧衣衫,耳根红的简直要滴血,当真是走也不是,开口也不是。


    看刘琰此刻的模样,诸葛亮也明白了她到底要找什么乐子,他笑着摇了摇头,调侃道:


    “赵太守为其嫂做媒,也是桩美事,子龙何必如此?”


    “赵范其心有异,不得不防,再者,他既与我结为兄弟,我焉能娶其嫂?”


    赵云立刻拒绝:


    “此必惹世人唾骂,不可,绝对不可!”


    “哈哈哈!”


    诸葛亮与刘备刘琰对视,三个人笑得更大声了。


    好一会儿,刘备才开口道:


    “子龙不必烦忧,此为赵范诈降,与你无关,我再寻人驻扎便是。”


    好歹是郡守,世族中人,这么对待的确伤及对方颜面,但也只是颜面罢了,只要不打算用人,那就不用在意。


    就是之前商议的是让赵范再兼任几个月,和预期不符,算是没有很好的完成任务,请罪也没什么错,不过,刘备也不会罚就是了。


    毕竟面和心不和的,放那里更危险,还不如换自己人来。


    赵云总算放下心来,拱手谢道:“多谢主公宽恕。”


    平日里少有这般乐事,刘备忍不住又开口:“其实那赵范之嫂——”


    没想到主公又提,赵云颇有些不知如何招架,只能强行道:


    “主公切莫再提此事!”


    “哎。”


    赵云忘了,他越是招架不住,一本正经的拒绝,别人越想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刘琰身体好奇的向前倾,询问道:


    “据说樊氏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她长得怎么样?不合你心意?”


    刘备最近身边有不少涉及天师是否成婚的耳语,此话一出,脑海中浮现这个的他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刘琰。


    他和军师一个年过半百,另一个已经已婚数年,这么调侃实为正常,可刘琰这么个未婚女子询问,实在是与如今常态不符。


    只是看过去之后,刘备发觉对方眼神依旧纯净,面上更全是看乐子……行吧,还没开窍呢!


    算年龄,今年都十八了,这,后世就离谱!


    刘备有些头疼,而赵云则怔了一下。


    樊氏……天师知道会有此事?


    莫名其妙的,赵云心里有些失落。


    这失落不知从何而来,又转瞬即逝,让人抓不住它。


    沉默片刻,赵云道:


    “背后议人,非君子之为。”


    “啊,也是哦,那还是别说了。”


    背后评价别人长相是很不好,刘琰止住了这个话题,只是面上多了些许失望。


    没有乐子了,不开心。


    见她模样,赵云顿了顿,他轻咳一声,略有些尴尬的开口:


    “再者,我那时已有半醉,剩余几分清醒全用来提防赵范,并未看清斟酒的妇人模样。”


    这么说,前面那句便成了欲盖弥彰。


    如此心口不一,让刘琰再次笑了:


    “怪不得你会和赵范吵起来啊!”


    似被嘲笑多了,选择放弃治疗之故,赵云也无奈的跟着笑了笑,又自嘲道:


    “天师说的是,我日后必不再饮酒。”


    闻言,诸葛亮扫了赵云一眼。


    后世那些酒精浓度高的酒也就罢了,如今浊酒的度数,想把人喝醉还真不易,不过的确会比平常更为冲动,日后不喝酒……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刘琰已经收起来笑容,点头赞同:“对嘛,喝酒就是容易误事。”


    她超级讨厌老爸过年应酬,喝的烂醉如泥的回家,就算他不耍酒疯,味道也让人反感至极。


    不喝酒的赵云,好感加一!


    “哎,此为赵范之故,与杯中物又有何干?还是要正常宴饮的。”


    刘备摆了摆手,他道:


    “说起来,子龙你年岁不小,也是该娶妻了,可有心仪之人让我做媒?若是没有,我也可寻个合适的,与你说和说和。”


    此话一出,赵云僵在原地。


    他平日里都在军中,倒是没见过适龄女郎,不过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主公说和正好,只是……


    他莫名开不了口。


    “主公还是先等等吧。”


    赵云正犹豫着,一旁的诸葛亮摇着羽扇开口:


    “近一两年还要修改婚约,日后不可纳妾,子龙还是要自己找一位互相情投意合的女郎成婚才好。”


    第55章 谁都没逃掉


    “哎?”


    听到诸葛亮打算禁止妾制,刘琰来了兴致,她转头问道:


    “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比废奴隶还要麻烦……军师你打算怎么弄?”


    对于还是少年刘琰来说,婚姻是一个过于遥远的话题,不过提及制度和现实情况,那这段时间还真学了不少。


    可以确定,妾就是被剥削的,但由于妾参与家庭,生育男主人的子嗣,那她就参与进了‘家庭’,有了血亲关联,同时与男主人财富继承扯上了关系。


    家务事本就难断,更不要说还涉及了权力与财富的继承,这可比单纯的奴隶与主人的‘买卖关系’复杂了无数倍。


    想要解决,那现实问题可就多了。


    比如,有没有准备好适合妾室的岗位?


    不少妾室是孤女,离开后,她们的人身安全怎么保障?


    没有孩子的年轻妾室能够直接离开,也好做工养活自己,但有了孩子的妾室呢?她能不能带走孩子?带走之后怎么养?


    年老无子,身体有恙,无法做工的妾室要怎么办?


    还有那些年老有孩子,且孩子有望继承男主人地位和财产,会奉养她的,未来生活明显会很不错的,也被清出去自行谋生……这可就离了大谱了!


    上层的压力会逐级转移到最下层,也就是妾室来承担,而每一个问题后面都代表着无数人命,处理不好,就要死人,死很多人。


    刘琰不喜欢奴隶制,更讨厌妻妾制度,她更习惯于现代的那些,心当然是好的,可不切实际的做事,反而会害死更多人。


    个人无法违逆客观事实与生产力,总是要接受发展期需要与不公并存,就像,现在还没有开始废奴隶制一样。


    “情况是复杂些,但总不能废奴隶后还保留着妾制,废的不彻底,等同于没废。”


    诸葛亮颔首表示同意:


    “具体的还有待商榷,会定条律出来,定律后再纳妾者要加以严惩,而律法之前的那些,还需按年岁,是否有子进行再分……不管怎么说,是要允许部分妾室能居于夫家,也尽量让她能选择离开。”


    刘琰摊手:“那这问题还是怎么保障基本人权了。”


    “不止。”


    诸葛亮摇了摇头:“还有其它不少问题,等我理一个章程出来再与你商议,不过提到婚事,曦玉,你又是如何想的?”


    这怎么还扯到她身上了?


    我只想看别人塌房,不想看我自己的房子塌了啊!


    刘琰脸瞬间垮了,她撇了撇嘴,道:


    “好吧,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事业,我志愿做出极大的牺牲,放弃结婚生育,所以皇叔和军师,你们现在和以后就不要再问这个烦人的问题了,好吗?”


    闻言,诸葛亮和刘备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无奈。


    大多数情况下来说,人与人的悲喜并不互通,更不要说隔着时代与性别。


    不过,总有一些人更擅长共情,部分上位者在这方面极具天赋,只不过这部分共情被理智克制,更多被其拿来分辨属下与对手的弱点。


    抛开这方面,刘备和诸葛亮是能够部分理解刘琰心思的。


    知晓现实的孩童心态,或者说,逃避心理。


    可现实没那么简单。


    就像能一直维持不染世俗的人,要么是自身足够强大,要么就是身边有人替他把那些脏事都做了,不用接触,两人可以为刘琰做后者,但总有些事情,他们没办法代替。


    “曦玉,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备收起笑容,态度严肃起来。


    刘琰皱了皱眉,但也很给面子坐正,准备听对方的长篇大论。


    “女子不想婚嫁之事,虽为少见,却并非没有,古闻有‘南宫婴儿’,以孝父母之意,留于家中,终身未嫁,只是此行终究是不是主流,世人更重人伦,你身居高位,为天下典范,若不婚嫁,旁人必有猜疑,甚至要疑心于我。”


    见刘琰想要反驳,刘备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听自己说完:


    “这也只是猜忌罢了,算不得大影响,你自己的婚事,终究归你自己做主,只是明面上,世人觉着一个女子,总要有个丈夫,一个男子,也该有个妻子,更可以有几个妾室,多开枝散叶,满足美色所需,而曦玉你虽是女子,但握有神器,身居高位,那再有几个情人相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这与政策不符,还违反了新的公序良俗。”


    只是单纯议论她个人的私事,那刘琰肯定会反感,甚至会不想听,但这已经和私事无关,而是严肃的政治事件。


    端正态度,刘琰道:


    “如果制定政策的人都不能以身作则,那这政策就是一张废纸,皇叔担心的并不是我的婚事,而是我未来会放松对自己的束缚,随意挑战律法?”


    “我数丧妻子,现在只有阿斗一个儿子,糜、甘两位夫人,最近已经有不少人觉我膝下苍凉,无新人相伴,劝我再纳几位妾室,”


    刘备颔首,也将自己的私事说了出来,神色郑重:


    “抵抗这些很难,曦玉,现在时日尚短,你还未曾感受到,但很快就会明里暗里的出现,现在还只是大义粉饰,你心有反感,会直接拒绝,可当那些你喜欢的存在,唾手可得的至于面前,并反复告诉你不会有人知晓……而你拿起来,也的确不需要支付什么代价的时候呢?”


    这么说不太对。


    刘琰想。


    有代价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一旦开始滑坡,他们三个之间必然无法再像过往那么信任,新政也会出现一地鸡毛,但这些代价不会影响她一丁点地位——只要自己不非人类到高家那群疯子的模样。


    “这可真是,群众里面有坏人啊!”


    说出这句经典台词,刘琰转头看向了诸葛亮,极为笃定的开口:


    “军师也没逃掉了?”


    “现在还膝下无子,可不要受人口诛笔伐了么。”


    诸葛亮叹息:“我还好,夫人那边受的非议更多,等推行新政……罢了,过两日我就去找华神医。”


    行吧,大家都一样。


    看刘备和诸葛亮都没逃掉被大义逼迫,刘琰心理平衡多了。


    她态度轻松了些:


    “没有经受考验,我再许诺也没多少可信度,也就不说什么不婚的了,一切按律法为底线,至于这个——皇叔,现在我手上每天过几百万的流水,而我自己一个月取用的也就几千,总要对我有点信任嘛。”


    世间多少英雄豪杰栽在权财名色上,何况年轻的刘琰呢?刘备很难完全信任,但这种话总是不能直说的,他只能提醒道:


    “曦玉可知,已经有多少人向我举荐家中子侄到你身边?”


    沉默到现在的赵云下意识抬头望去。


    “不想知道。”


    刘琰兴致缺缺。


    都主动提了,人数肯定少不了。


    但皇叔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它,后面肯定还有事情等着她!


    真想穿一件青蛙装,把自己整个装进去,就不用听了。


    “你跑不了。”


    刘备很是无情的戳破了刘琰的幻想:“我与军师特殊,可其他人子嗣年纪都已不小,再统一不教导,可就要惹出祸事来了!”


    诸葛亮摇了一下羽扇,笑道:“曦玉不是想建学校吗?文化课,体育课,周考月考,可都是能安排上了。”


    不,这不是我幻想的校园生活!


    我只想做大姐大,不想看一群小屁孩儿在我面前扯头花啊!


    刘琰戴上了痛苦面具:“我换别人……”


    “通晓新政的人本来就少,还有要务在身,哪有时间教导?你手下的那些‘文员’资历太轻,也压不住他们。”


    刘备轻叹:


    “兵法有云,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这是天下至理,可却少有几人能做到,因为能震三军者,身份必然极贵。”


    “我非草木,若有亲近兄弟之子犯了死罪,跪求到我面前,诉说往日种种情分,愿用一切官职爵位家财赎免其死罪——曦玉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刘琰呼吸一窒。


    皇叔说的简单,可能与他兄弟共称的,都是微末时起兵,不知经历了多少死战后仅剩下的几个人,其情分完全无法衡量,可以说,远胜她和表哥表姐。


    而她只想想要处死亲人孩子,就已经难以呼吸,更不要说这样做后,必然会与亲人反目,这又是在心口上狠扎了一刀啊!


    但刘备会做的,哪怕这在他心口扎了一刀又一刀。


    刘琰笃定的想。


    他走到现在,已经无人可以动摇他意志,军师也是,真正会被动摇的,只有我。


    “死刑有它存在的意义。”


    刘琰深吸口气:“给我点时间,现在连课程大纲都没有,怎么建学校!”


    *


    来看热闹,结果又给自己领了桩任务回去,刘琰觉着今天真是倒了血霉。


    果然,人就是不应该幸灾乐祸。


    太容易牵连自己了!


    她要回去吸一个小时,不,两个小时的猫来缓解压力。


    只是刘备的提醒,终究在刘琰的心中留下了影子,出正堂离开时,她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负责端茶倒水,接待她的文吏换成了一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


    察觉她在看他,少年立刻有些局促起来。


    不是,她才来几个月啊喂?!


    真别扭。


    刘琰又开始头疼了,她左右看了看,对同样离开的赵云喊道:“赵将军,我有事跟你说,你就不用跟上来了。”


    少年文吏僵在原地。


    赵云快走两步跟了上来,询问道:“天师寻我有什么事?”


    “不是建学校嘛,我突然想起来,你们目前都还是在自学。”


    回想着所了解的现代制度,刘琰道:


    “是不是官吏这边也需要一个夜校,除了认字之外,再学一些思政和施政办法,比如正确认识社会阶层,还有焦老怎么治理兰考……啊,电影不行,具体内容得筛选过后才能拿出来。”


    前世刘琰看一些宣传片的时候,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各种强调吃苦和奉献,好像家里人过的越惨,越在父母重病/死亡,妻子生产这些重要时刻不回去,继续坚守岗位的,才是好员工。


    如今有时间去查,她才发觉,这也是国外传过来的糟粕,即毛熊的‘圣愚’,又带了些东正教的受难文化。


    还正常的时候,国内压根不会这样。


    只能说,了解之后才知道,她以为是国内发展,存在许久的东西,实际上可能只有短短上百年,几十年,甚至更短的历史。


    真是看的越多,越能意识到建立一个筛选部门有多重要。


    本来人家是有专业有素养讲科学,工作家庭两不误的六边形战士,结果呈现出来的却只是吃大苦受大累,为了工作与一切人之常情对着干的形象,这样宣传的人,能让别人尊敬,却无法鼓舞后继者学习模仿,要是在如今也塑造成主流,那可真是后患无穷。


    “是很需要。”


    之前刘备大量学习那段时间,赵云虽然有幸跟着听了不少,但他还有本职工作,并没有听全,他如此,其他人听的就更少了,大家都很需要补课。


    但现在不仅没有合适的老师,似乎连教材也成了问题?


    斟酌片刻,赵云主动道:


    “这一段时间,我应该没有什么要事忙碌,若天师有需要我做的地方,直说即可。”


    不愧是赵云,这也太贴心了!


    “咳,赵将军也清楚,我对如今各方面还是不怎么熟悉,后世整体上是很好,可其内掺杂了不少毒瘤,需要有人做一下筛选工作,你有没有兴趣?”


    这话去问任何一个人,都会兴高采烈的表示他们很有兴趣。


    不说筛选教材,日后很有可能兼任‘教导百官’的而积累下的重大政治资本,仅仅是能够提前接触后是海量的学识,就已经够无数人抢破头的了!


    赵云不免有些疑惑,史书上的自己,在天师眼里是个什么样子,才能让她如此的信任自己?


    又有些怪异的感觉涌出心底。


    那不是他。


    不是站在天师面前的赵云。


    “我能力有限。”


    赵云慢慢开口道:“可能筛选不多。”


    “没关系。”


    刘琰元气满满的摆手,刚才那些郑重的谈话在她心里留了痕迹,却并没有带来多少压力:


    “这些我肯定要先过一遍,还得拿给皇叔和军师看一下呢!”


    说到这份上,赵云自然答应了下来。


    两人一同往外走,边走边聊起来夜校和后世的情况。


    走到前院,周围的吏目也多了起来,不少人拿着纸张去其它地方寻人,其中有个吏目忽然快走几步,大声喊道:


    “刘兄!刘琰!刘威硕你且停步,我有要事商量!”


    听到有人叫自己姓名,刘琰下意识抬头望去,忽见还有一位颇有风度的中年男子停下脚步,皱着眉头与身后追上来的人攀谈。


    她瞬间意识到了对方是谁。


    刘琰同样开始皱眉了:


    “他怎么就跟我同名了呢!”


    一旁路过的吏目听到了这话,猛然瞪大了眼睛。


    第56章 预习手册


    路过的文书没敢多呆,赶紧匆匆离开,旁边的赵云颇为疑惑:


    “重名?”


    “嗯。”


    刘琰应了一声。


    说起来这事也有些阴差阳错,当年她父母起名的时候,就是因为周围重名的太多,所以抱着新华字典反复翻了无数遍,挑了一个有好含义又不多见的字,和婷,欣怡,梓涵,子涵,雨欣之类避开,没想到避开同龄人,结果和古人撞上了,还是撞了这么一位。


    只能说,幸好他不怎么出名,不至于让自己烦心。


    听刘琰应答,赵云也有些惊讶起来。


    其实每朝每代重名都不少见,三国在这方面也没逃掉。


    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尊古贬今,以两字名为尊,三字名为贱,后来他人死政消,这种风气却遗留了下来,到了如今,几乎个个都是两字名。


    常用汉字就几千,寓意好适合起名的更少,还得为尊者讳,那重名的几率大大增加,‘琰’字出现的也不少。


    刘琰作为后人,从人数稀少的史书上就能找到蜀地太守刘琰和蔡琰,也就是有名的蔡文姬,而赵云听到的就更多了,只不过,像这种同姓同名,又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的,还是少见。


    “起名当为尊者讳。”


    惊讶之余,赵云习惯开口道:“只要天师表明,旁人自会避开。”


    “这就是我不说的原因啊。”


    汉武帝姓名是刘彻,为了避讳他,不仅起名不能再用彻字,日常使用上也要更改,爵位最高等级的彻侯,便成了列侯。


    “只要众人知晓,那需要避讳的何止是他?琰字日常使用不多,但用它起名的肯定不少,我很喜欢自己的姓名,想来别人也是,反正日常用字也能够区分,何必再让这么多人陪我改这一遭呢。”


    赵云微怔。


    无数念头从心底涌起,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世人皆知不该为恶,他也时常自此为戒,却不曾想,大恶容易分辨,小恶却如此无知无觉,连看过后世的他都难以意识到它的存在。


    改名这样的小事,算得了什么?


    甚至赵云刚才还浮现出一个念头,天师仁德,不愿让天下人避讳,但刘从事总是可以改的,只需稍稍透露,他必不会有所不愿,而且很快就能寻一个不被外人疑惑的理由改好新名——即便是自己也是如此。


    这分明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尤其是从天师的态度看,她并不喜对方与自己同名。


    天师知晓为尊者讳,更明白自己有多大的权势,手握神器,还能如此,何止是善意?这是克制,难以想象的克制。


    后世之人与如今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人,有多少能突升高位后,还能一如往常呢?在只需轻轻一句话就能让自己舒心,周围人也觉得是该如此的时候,还能守住底线不动摇……主公,你着实小瞧她了。


    赵云眼中多了几分惊叹,他赞道:


    “天师有古君子之风。”


    “什么古君子啊,我就是一普通人。”


    刘琰一点儿都没觉着自己多厉害,反而觉得自己多忘事,今天遇到‘刘琰’,她才想起来避讳,自己‘琰’字日常书写用的不多,可刘备的‘备’不是啊!


    而古人日常书写,也是会避讳上司的呦~


    想到这里,刘琰脚步一停。


    “坏了,诸葛亮在抄写资本论的时候,不会也避讳了吧!”


    古代不止为尊者讳,还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啊,


    想想每个人都得避讳皇帝上司和爹妈爷奶爷爷等等名字,刘琰就觉得头皮发麻。


    传抄失误那么多,它绝对要负一定责任!


    避讳大大增加了信息的运行成本,必须要废除,刘琰想都没想的就转身就往回走,一问,嘿!


    诸葛亮还真避讳了备字!


    大家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几秒,还能说些什么呢?


    重抄吧!


    这可真是恶魔低语呢。


    *


    其实两汉的教育不差,甚至汉末时期,不仅匠人识字,百姓的识字率也不低。


    毕竟儒家以教化百姓为己任,习儒的人越多,自身的功绩越大,西汉昌盛之际,太学里的学生足足有三万余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西汉覆灭的原因之一。


    教那么多文人出来,又不能提供足够的岗位,可不得天天嚷嚷着这个国家要完了嘛!


    而到了东汉,教育体系则更加完善,官方有最高学府太学,毕业后直接可以做官,有郡国官学,往下,县曰校,乡曰庠,聚曰序,还有私教,高级的像卢植那般,称作精舍,也有启蒙类的蒙管或者书馆,权贵根本不用愁教育。


    可惜到了东汉末期,天灾不断,疫病横行,各方势力互相征伐,老师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大大小小的学校只剩下大猫小猫一两只不说,刘备还南征北战的,一直无法定居下来,配合着谋士五日一休沐,武将打起来更是不着家的情况,二代们的教育水平不说惨不忍睹吧,但整体上也着实不咋地,非常急缺学校统一管教。


    只是刘琰想建个学校也不容易。


    最难的便是缺老师,缺教材。


    教材还好说,后世较好的版本先审出来一个学期的,略微调整一下就能用,但老师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


    毕竟文员去教导兵卒完全是赶鸭子上架,硬教,全看兵卒自身天赋和够不够勤奋,效果只能说识字的人是能选出来不少,更多就没办法强求了。


    但对这群二代们来说,必须得德(重点)智体美劳共同发展,可文员教学水准不足,现挑人转职学怎么教育也得等几个月,而会教导学生的老师也没多少活着的不说,还得现学简体字。


    总之,短时间内,学校真开不起来。


    可二代们又很急需教(约)导(束),刘琰认真想了想,拿出了一项学生绝对会极为厌恶的东西——


    预习手册。


    全套简体字与小学算数,配套练习题与答案,以及课外读物筛选版十万个为什么等图书,绝对能让二代们有个愉快的寒假呢!


    预习册打印的同时,修改后的隶书版《资本论》也送了过来,连同数字音标与新版简体字自学手册一起打印,装订,并用牛车送回了洲府。


    五辆牛车拉了三趟,差点将收拾出来的库房堆满。


    这动静不小,不少吏目出来围观。


    A4纸正反打印出来的书,虽比不上后世那些精装书册,但在配上蒸汽机才能大规模生产出来宣纸的如今来说,还是降维打击了。


    看上面的彩色图案,以及大小一致,工整又全部相同的书册,吏目都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


    “这纸上还有荷花呢,还是彩色的!”


    “上面的字儿怎么都一模一样啊?”


    “天师拿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般呐,看这纸多白!多厚!”


    “大小也剪的一模一样!”


    “这放屋里的,哪里是纸啊,分明是一屋子金子!”


    “就是,老秦,今晚你可得守好了,小心被人偷了去!”


    惊奇当中,有吏目不解的对身边人问道:“天师弄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书,要拿来干什么?”


    “说是要上夜校,给上面那些从事和头儿看。”


    这人回答道:“听说我们也得去,就是得晚些。”


    “晚什么啊,认字的大课我们都去上!”


    旁边有人嗤笑一声,得意的开口:“简体字认全了,通过考试,就能去听军师讲的小课,等听会小课,再通过考试,就能升职了!”


    “真的假的?”


    “我骗你们做甚,今天晚上就有小课呢,不信你们晚上起来看看,夜里是要亮星灯的,我跟你们说,那灯啊,亮的就跟天上的星辰似的……”


    随着底层吏目的吹嘘,天色也逐渐暗了下去。


    天师府的技术人员过来寻了片空地,在四角搭上高架,打开了远射灯。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好像明亮起来,周围更是响起了不少惊呼。


    有人架起来黑板,还有人去搬课本,而刘琰则站在光下写写画画。


    如今的光亮仍旧很奢侈。


    其实拼夕夕上的太阳能路灯很便宜,一个照射五十五平米,能亮十二小时以上的灯不到三十,大批量采购价格会更低,哪怕将整座襄阳城点亮,支出也不会太高,但这样做,必然会导致路灯大量失窃,和之前的纸张一样,以至于刘备不得不限制夜灯的使用。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件好事儿,至少官吏们不用每天通宵加班了。


    但现在他们开始熬夜上课了!


    略有点惨。


    显然,过来上课的人不这么觉着。


    说这是上课其实有点不对,课是诸葛亮操办,但上课的是文员,只教认字,更深的政课,他也不觉着自己目前有那么高水准,能够教导他人,而现实也不允许怎么做,所以认字后,是诸葛亮与人清议新政。


    清议,东汉末年兴起的活动,一群士人谈论时政或者文人,原本是庶族以儒家理论限制士族,后来又发展成士族以此联合,与宦官争斗,到大后期,为了避免被迫害,逐渐转向谈论修道,在魏晋时逐渐鼎盛,变成了清谈,在此刻嘛,可以理解为变种版辩论赛。


    主方亮出观点,客方提出疑问,双方你来我往,直至一方说服对方,以及现在多增加的听众。


    这样的活动,很适合用来统一‘大众’的思想。


    对于刘琰来说,听课她只会昏昏欲睡,但看辩论赛就很有意思了,正巧有部分简体字也需要重学,索性一起过来蹭课,顺带再做点工作。


    学校报名处的横幅拉了起来,文员摊开纸笔,身后是堆成半人高的书,颇为显眼,看到的刘备直接向这边走了过来。


    他开口打趣道:


    “数日不见,曦玉竟变得如此勤奋了?”


    “呵呵。”


    将记事本放回系统,刘琰面无表情的开口:“有本事皇叔你把糜夫人和甘夫人借给我建学校,当校长啊!”


    “我那两个女儿已经被你使唤的团团转,就放过她们母亲吧。”


    刘备笑着摇头,他随手指向身后的诸葛亮:


    “倒是黄夫人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现今闲赋在家,无事可做,你让孔明去请,如何?”


    “夫人才学疏浅,当不了一学之长。”


    投主不慎,诸葛亮不免哑然失笑,他道:“不过她于算术一道上略有所得,曦玉若是想,请她做个数算师长也好?”


    “老师也行,我不挑。”


    秉承先扒拉到碗里理念,刘琰立刻答应了下来,反正人到了她手里就别想跑,只要有那个能力,到时候是老师还是校长……嘿嘿。


    正聊着天,简雍走了过来,调整好三观的他,此刻态度极为自然:


    “天师这是在做甚?”


    “招生。”


    刘琰指着桌子上的招生简章说道:


    “如今安定下来,也该有学校让下一代上课,学简体字和数学政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所以目前打算先建所综合性学校,招生年龄是六到十五岁之间,不限男女,简郎中要不要给家里孩子报个名,领份预习手册回去?”


    “那肯定要啊!”


    简雍平日里没法回家,本就忧心子嗣无人教育,现在又推行简体字和新政,更难找老师,让人发愁了,如今有学校,他连学费价格都不问,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也是巧了,我幼女十二,幼子今年十五,年岁正好合适,差点就要过了,天师怎不把年龄设的更大些?”


    “老师不够,人太多的话教不了,主收的话就是这个年龄段的,你要是想,可以把超了年岁也写上去,就是到时候不一定收。”


    刘琰道:“反正大点的都已经被你们带到身边教导了,不上学也不是不行。”


    “原来如此。”


    简雍点头表示知晓,随手又把二儿子写了上去。


    他们都得过来继续补学,谁信自家孩子不上学也行谁就是傻子!


    天色渐晚,吃完饭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见到学校报名的他们迅速围了过来,待看清招生简章内容后,想都不想的报起来名。


    “学校?啊,是官学啊!”


    “这下我家那小子可有去处了!”


    “就是,这回不了家,又无人教导,是愁死我了啊!”


    “呦,女子也能去?那也写上吧。”


    “是得写上,天师那儿可缺才女了!”


    汉时男女大方思想虽有,却还不至于那么严重,东汉邓太后还开办了男女同校的元初宫邸学堂,招五岁以上的亲王与邓氏近亲的儿女,总共七十余人,地方上官学也允许男女同校。


    虽然这在当时引发了不少争议,也未曾继续下来,但有先例在,再加上新政和刘琰的存在,不少过来的高官想都没想,直接就写上了家中适龄女儿的名字,顺带领数份预习手册放在身边,等着上课。


    书不是免费领的,得交钱,五日内交齐即可,价格有些小贵,不过穷什么也不能穷孩子教育,必须得买!


    统计完学生人数,发完课本,众人坐下认字,学完,中间休息一会儿,刘备于台中做为评判,刘琰也没逃掉,坐在上面当木桩,而诸葛亮与徐庶坐在左右,一主一宾,开始了唇枪舌战。


    真和打仗一样。


    开头直接议论皇帝是否为天下大害,贼拉刺激!


    刺激到旁听的人当场吓得昏死过去几个。


    但有了这次的铺垫,后面旁听的众人心脏就大了不少,后面对于社会阶层的划分,谁才是国家的蛀虫,如何限制君权,推行公平,保障人权等诸多议题抗性就高了起来,不仅没有昏倒,偶尔还有人能够参与进去,进行提问、反驳,当真是可喜可贺。


    真理越辩越明,而能被刘备所吸引人,更难拒绝后世的共产思想,尤其是它还真有几分实现的希望,那就更让人想倒戈了,于是,众人逐渐开始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寻找起来合适的施政手段,


    整个过程除了大家商议到极致的时候,动用了一些物理说服手段之外,结果还是非常喜人的。


    *


    这几天清谈的内容,不仅刘琰令人录了下来,刘备也准备了十多个手快的文书当场抄写,散会后,两相对比,整理打印出来,做为官吏日常翻阅的手册。


    在州府内部来说,这些手册绝对够借阅了,但想看这些内容的,显然不止官吏,襄阳城内的文人士子,大族故交,甚至连曹纯、周瑜都想要几份送回去看看,甚至官吏自己也想收藏一份,从家里教导子嗣,那这点手册就不够用了。


    于是乎,襄阳城内涌起了手抄书的风潮,即便造纸厂每日供给五千张纸过来,仍旧是供不应求,一张纸价飙升到了十几倍,以至于有人跑去江陵和麦城,从那边大肆收购纸张,再跑回来售卖。


    五日一休沐。


    今日轮到简雍休息,他将这两天才手抄的清论小心卷起来,放进竹筒当中,提着它往家走。


    这是伴随着宣纸书写新火起来的一种工具。


    纸张好处颇多,但也有较为致命之处,太容易损坏,需要小心保存,竹筒正好,将纸一卷,就能放进去,除了会卷起来外,不用担心磕碰撞击,也不用担心翻折带来的磨损,至于卷——拿石条,木条小心压上去,就能放在桌面细细观看了!


    说起来,石条、木条这些东西也很火,市上还有专门售卖此物的,或是打磨的极为规整,圆润的一长条,甚至还有匠人在上面雕花,天师看到后,直接脱口而出‘镇纸’。


    有天师认证,不仅此物有了名字,卖它买它的人就更多了,就连简雍也没跑掉,买了四个打磨好的木制方块。


    还别说,真挺好用的。


    这几日抄书的极多,不过简雍却没急着那么干,他先是费了一番苦功,让自己习惯了从左往右横排书写后,再着手去抄,买来的纸一点儿都没浪费——这些时日只要供不应求,和书写习惯改变,抄不好,一不小心写废了也有关系。


    纸张书写不能像竹简那样修改,也颇让大家觉得有些不便。


    说起来不能修改,最近好像还有人开始用碳新做的笔,笔头坚硬,写错了可以用面饼擦去,只是写上的字容易掉,所以用的人还是不多。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心中感慨,简雍走进了家,一眼就看到小儿子正与侍女厮混,差点一口气儿没提上来。


    “简翎!你预习手册上的每日练习写完了没有?!”


    整个人都贴侍女身上的简翎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瞬间涌起了一股悲愤。


    为什么学校还没影呢,就有作业让他们写了?还有那么多!每天都有!


    “夫君!”


    见势不妙,简雍妻子秦夫人连忙打起来圆场:“小儿就是歇息一会儿,他又未曾出去与那些恶少年混在一起,何必这般生气呢?”


    秦夫人是个普通的东汉女子。


    她性格不错,大节不亏,就是小事上略有些不足。


    正所谓,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对简翎这个小儿子,秦夫人颇为宠爱。


    其实这种宠爱也是有分寸的,至少孩子不能学坏,不能赌鸡走狗,但那些‘小恶’,譬如和侍女亲亲抱抱的私混,便被她视为正常的,无所谓事情。


    权贵都是如此,简雍以前也觉着这样没什么,可现在不是。


    他没有呵斥慈母多败儿,也没有强行命令,而是想开口向对方解释自己生气的缘由,却发觉他根本无法几句话解释清楚‘废奴隶’‘婚龄调为十八’‘与十四岁(包含)以下少男少女发生关系死罪’……这些即将推行的新律条缘由。


    这也正常,毕竟他可是听了这么多天清论才逐渐跟上,夫人一天都没听过,如何能讲得通呢?


    脑中有些犯疼,在觉着自家夫人也该跟着黄夫人出家门做点事外,简雍选了个角度开口道:


    “夫人可知,主公已确定不再纳妾,若幼儿能长大成人,便由他继位,若不成,便从两位女君中选人?”


    “啊?”


    这话击穿了秦夫人近四十年来的认知,她脑子一懵,人甚至有点想昏过去: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第57章 三个ssr


    还是少年人的简翎对这些感触不深,不像母亲那样吓得不轻,但见母亲被吓得往后栽,同样也慌了起来,连忙上前扶住,才没让母亲倒在地上。


    他忍不住埋怨起来父亲。


    “阿父,你平日里开些玩笑也就罢了,怎么能拿它来吓唬母亲呢!”


    养大的孩子护在自己身前,这对一个母亲来说,着实是件高兴的事儿,秦夫人缓了过来,她在儿子的搀扶下坐在席上,又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怎么和你父亲说话呢!”


    “没开玩笑。”


    简雍努力想严肃起来,可惜他过往一直放荡不羁,再板着脸,也让人怀疑说的话是假的。


    不过,这些时日城中一直在议论新政,秦夫人虽然在家,但也会出门交际,跟着听了不少耳语,她深吸了口气,问道:


    “可是‘新政’之故?我出门时也听了一些,还没来得及问你呢,说是要废奴转雇,奴隶古来有之,哪能说废就废?还有使君这承继……难道汉家这是要出一位女天子不成!”


    “真女神都有了,再有位女天子又如何?做臣子的,又岂能僭越于君?如今主公已下了命令,我等自然要遵守。”


    更深的道理三言两语讲不通,简雍索性用最直白事的举例: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本事平庸,虽有旧情在,可日后主公登极,再好也不过如东方朔般,做个太中大夫,御史之职,勉强能给简戚谋个职位,可简翎就不好说了,毕竟三公九卿个个都不止一个儿子呐!”


    “而新政推行,是要开科考的,想做官,得先考试,简翎只要能考得过他们,就能自己给自己谋个要职,你我也不用担心他未来怎么成家立业了。”


    “科考?”


    这个秦夫人还真没有听说过,但人嘛,对自己/孩子好的事情,反应向来是快的,她下意识扭头看下儿子。


    “那这得好好学书了,翎儿,先别玩儿了,还是去看那预习手册吧,别人都学,你不学,可就要落后了!”


    原本还维护自己的亲妈,还没过一两分钟,就已经站到了亲爹的战线上,这反转着实让简翎心梗。


    “阿母!”


    秦夫人斩钉截铁的开口:“阿母也是为你好!”


    简翎:……好想毁灭世界!


    坐在席上的秦夫人开始推起来儿子去学习,但简雍却出言拦住她:


    “夫人,我说的不只是让他学习,还有他这些毛病,尤其是这与女子厮混之事,必须得改!”


    “若非今年不安,他都是能做父亲的人了,何必再管的如此严苛?”


    秦夫人有些不以为然:


    “再说了,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外面。”


    “他在家里如此,到外面也改不了这毛病!”


    简雍道:“你可知,新律要调整婚龄,男女皆要十八岁以上才可成婚,违反者罚做苦役,与十四岁以下幼女厮混的,不论幼女自愿为否,都要处以死刑。”


    这又是与过往完全不同的认知,秦夫人脑子都要炸了:


    “十四岁都能做母亲了!差一岁就是丁女,过往不婚还要交五倍口赋呢,哪里算得上幼女?还死刑,你们这是弄的什么啊!”


    “夫人还真觉得交五倍口赋是好事儿了?”


    简雍摇了摇头:“那你还留幼麟作甚,她今岁都十二了,赶紧把她嫁出去算了。”


    “简老二!”


    秦夫人当怒了:“那是你亲女!你不盼她好,还要早早推她去跳婆家的火坑啊!”


    看父母吵了起来,简翎在左右为难与不知道帮谁之间,选择了捂上耳朵赶紧滚蛋。


    根据过往经验,再不跑,战火就又要烧他身上了!


    可简翎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简雍眼疾手快,一见他动,迅速上前摁住了他。


    “别跑,我话还没跟你说完呢!”


    简翎犹如鹌鹑般缩在了原地,心里满是懊悔。


    还是跑晚了啊!


    “新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现在你只需要看律条,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行了,但律法是底线,绝不能擦边,离它越远越好,不然,你什么时候被别人玩死了都不知道!”


    看儿子还有些不以为然,简雍嗤笑一声:


    “你年岁到了,也开始想男女之事,觉着日后在外避开父母,寻些年长的,你情我愿的妇人便是无碍,可这妇人从何处而寻?还是要有人穿针引线,你信任此人,但对方却能将年岁不足十四,身高容貌大过十四妇人带于你面前,等你与她苟合,便落了要命把柄于对方手上,他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再逼着你做恶事,你也不敢拒绝!”


    少年人总会对长辈说的话不屑一顾,简翎也不例外,他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谁会那么傻,信想要骗自己的人!”


    简雍耐性一向不错,没因为儿子的反驳就大发雷霆,而是继续反问道:


    “开春你就要去上学,若你相处不错的同窗邀你去他家中,一起与妇人厮混呢?”


    刹那间,简翎眼睛瞪得像个铜铃:“那可是同窗!他们怎么会这么害我?”


    “捏着你才能逼我。”简雍淡淡道:“就看我舍不舍得你这个儿子了。”


    非独生家庭,简翎自然没有那么多的底气,哪怕知道这只是父亲的恐吓,他还是从心底生出几分慌乱。


    “阿父,你可别吓我,这样的事儿,我也是被陷害的啊!这,怎么也算不上死罪啊!”


    “那妇人是拿刀架你脖子上,逼着你与她苟合了?”


    简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简雍犹嫌不够,继续再捅了一刀:“更何况,这也只是你一面之词,焉知不是你做了龌龊事情,把此错全推给那妇人,想借此逃脱死罪罢了?”


    没有切身经历,但只是设想这么一个情况,简翎都感受到了何为有口难辩,他揪着头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破局的办法,最终只能承认道:


    “是得避开底线。”


    “这不就是老人常说的路过瓜田不提鞋子,李子树下不扶帽子?”


    丈夫说到这里,秦夫人也意识到这不只是男女之事,必须得小心谨慎。


    “翎儿,你日后别做那些惹人误会的事情,瓜田李下也就是挨一顿打,这弄不好,你可是要丢命,要是再连累你父亲,那全家都得出事!”


    一家人的性命,终究要比小儿子更加重要,嘱咐过后,秦夫人犹觉着不够。


    她再是个居家的妇人,但就算不曾读过史书,也明白刘使君儿子活不到成年换女儿来继位的决定有多重,而今又推行那什么新政,谁知道要生多少争端!


    更何况,新政日后推不推得下去另说,刚开始推行的时候,总是要杀鸡儆猴的。


    大军出征可都是这样啊!


    “不行,还是得管的严些,翎儿,日后不许在与家中侍女厮混!好好读书,若敢犯……我就拿鞭子抽你!”


    秦夫人灵活的调整了自己的标准,但她仍觉不够保险,随即又对着简雍问道:


    “夫君你说,他现在在家我还能管得住,等日后去了学校跑出去厮混怎么办?”


    其实长辈管久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孩子终究要成年,得自己应对风雨的,而他们也会老去,逐渐依靠孩子,简雍原本想提醒妻子不必握的那么紧,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来刚才所想,又改口道:


    “这也是巧了,你也知道,这学校收的学生不少,怎么也得有个上千,天师一直在说人手不够,还请了黄夫人去做夫子,夫人你虽不会教书,却擅操持家事,若能屈尊管一管供学生吃饭的‘食堂’,想来也是件好事。”


    虽然简雍不觉得管理食堂低贱,但如今士人都不愿意做庶务,被套在壳子里架起来的官妇们,就更难接受出门做这种事了,简雍放缓语气,继续从妻子能接受的角度出发:


    “这可不是件小事,前些日子你还跟我说市里买的菜有人以次充好,这学校里的啊……就更不好说了,若是天师找不到合适的人手,让人胡乱顶上来,那翎儿和他那些同窗怕是只能在食堂里吃泔水,你若是去了,让他们吃上口热乎的饭食,同袍家眷们也是要谢你的。”


    “说的对。”


    一句‘为了孩子’就够说服无数父母了,后面的话,更是让秦夫人卸掉了心理负担,她立刻应道:


    “我明日就去寻黄夫人,请她引荐!”


    听到这里,简翎痛苦的抱住了头。


    在家里被人管着就算了,去了学校,母亲竟然也跟过去,还要管着他?


    这上学还有什么意思啊!


    *


    刘琰不知道有一位学生还没入学之前,就已经有了厌学的情绪,不过她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多在意,因为比起来对方,还是新来的黄夫人更令她重视。


    无它,这是位真理科大佬!


    诸葛亮加入刘备团队其实也就是一年的时间,而新野地理位置重要,常有征战,他也就没有把家眷带过去,而是另安排在了别处。


    赤壁之战前,意识到有危机的诸葛亮便提前送信让对方躲避,故此,两人撤离的方向也就完全不同,中间又耽误了一段时间,直至定居了襄阳,他才将人接了过来。


    也就是说,虽然刘琰来了好几个月了,但黄夫人也就是近一个月才开始接触后世——主要还是那些教导匠人的数学和物理课本。


    而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对方已经看完了从小学到初中的书,期间还忙完了乔迁定居,联络亲眷,与丈夫同袍夫人见面等一系列事务。


    就很离谱。


    更离谱的是,这位原本是打算看完后世的高中数学和物理课本后再来见她,可还没看完就被拉了壮丁,只把高一的内容粗略翻了一番,可过来后就跟她说课本章节安排的有些散乱,不成体系,很是奇怪。


    刘琰:……离谱!


    她一个现代人都还没看出课本有问题呢,黄夫人看了不到一个月就能感觉出体系有些散?


    只能说,真是遇到天才之后,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狗还大。


    此外,刘琰总算明白为什么史书会记载黄夫人相貌丑陋了。


    对方五官端正,算不上绝美,但也不丑,提及数学和物理的时候,更是极具活力与感染力,这比单纯的美貌更加动人,在刘琰眼中简直是熠熠生辉,但她肤色是麦色,头发略微偏深棕,发丝在阳光下一照,甚至还有些金黄。


    不太是异族血统,可能单纯就是控制发色的基因突变,再加上日常没有控制防晒,晒的有点黑,现代其实很正常,但在如今就很不符合上层对于白肤黑发的审美,跟皮肤白皙的贵妇人有着明显的差距,那可不就是丑了吗。


    不过容貌没有什么重要的,还是工作能力救她于水火。


    大佬不仅迅速接过了学校选址分班建造预算等一系列工作,还能兼职修改课本,甚至可以抽空去给匠人上课,讲讲理论如何应用到实际,看的刘琰那叫一个心情激动。


    总算理解刘备见到诸葛亮后‘情好日密’,食则同桌,寝则同榻,犹如新婚燕尔的举动了。


    她也想啊!


    要把黄夫人从诸葛亮身边抢走算了?反正他五天才回一次家,等同于不回!


    这个想法最终还是没有实施。


    倒不是刘琰不想动作,而是她见异思迁,又爱上了新来的两位ssr卡。


    蔡文姬,张仲景。


    从距离上来说,蔡文姬从许昌到襄阳城比岭南的张仲景近多了,可惜现在正处冬日,她没办法走水路,只能坐车往这边赶,速度就慢了不少,而南方水系发达,不少水路还没有结冰,虽说中间需要换乘绕路,但用的时间竟然都差不多,两人一前一后,就相隔一天到了襄阳。


    蔡文姬这边,刘琰是后派人去的,他知道的也多,虽然一番吹捧之下,蔡文姬感觉像是在听夸张了几十倍的假话,但有这些铺垫在,再见面看过那些现代工具后,除了精神有些恍惚外,休息调整了两日,就迅速投入工作中,边学习,边补充刘琰制定框架的细节。


    而张仲景呢,一开始见到设备还能稳得住,等看完后世的科研成果,整个人就癫狂起来,大哭大笑到差点昏过去,直至第二天才恢复正常。


    然后,他就开始了废寝忘食模式,一边和华佗学习防疫,一边研究怎么搭建疫苗所需的产业链,还钻研起药材生产,那模样,恨不得自己是个蚯蚓,能切成四五段,再各自长成,能让他多方位提升目前所需。


    可惜这做不到,就只能加长每日忙碌的时间,不熬到夜里凌晨一两点是不会休息的,以至于刘琰不得不给他配了一位生活助理。


    一名身高八尺的壮汉,负责晚上十一点通知,十一点半还不走,那就强行断灯,把人赶回房间睡觉。


    不得不说,ssr就是ssr,一来,原本有进度的项目瞬间如坐了火箭般飞速增长,将之前的进度比成了龟速乱爬,刘琰每隔几天就能收获一个可喜的进度报告,以至于她也患上了钓鱼佬综合症——


    没事就给别人炫耀一下自己三个ssr多好。


    “曦玉最近心情不错?”


    “啊,皇叔,你怎么知道我有了黄敏之,蔡文姬,张仲景呢?”


    “你这……算了。”


    刘备有些一言难尽,他停了片刻才提醒道:“再过些时日就要推行废奴隶,你若想出城围猎,记得多注意安全。”


    第58章 围猎


    虽然这段时间刘备和诸葛亮已经争取了手下官吏,以及襄阳城内部分世族的同意,但还有大量的世族一直未曾表态。


    在这种时候,沉默是无声的抵抗,很判断他们会选择阳奉阴违,还是准备搞波大的。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在城内还是城外,都会有危险,而出去的危险更大些。


    从现实角度来说,减少外出的确对他们三个的安全更加有益,但这样他们就成了困在城里,甚至可以说州府,天师府里的囚徒,只能通过手下人传递回来的消息判断新政的状况。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且不论这些官吏是否足忠心,个体在信息收集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遗漏与变形,远没有自己亲眼所见来的明了,更何况,他们远离危险,执行任务的官吏却不会,时间久了,不仅人会脱离群众,抗压的官吏也会不满。


    总有些风险是掌权者必须该承担的,更不要说权力来源于亲自管理,很多事情掌权者必须亲力亲为——不然中间层谁还认得你啊!


    所以刘备不会阻拦刘琰出城,哪怕这不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他只会适时的给予提醒。


    事实上,刘备这段时间也时常往来于城外的军营。


    军营虽然管制严格,但人太多,也不是多安全的地方,至于诸葛亮也是时常往工坊跑,那边人员更复杂,风险也不小。


    这些道理刘琰也懂。


    因为惧怕推行新政被杀就缩起来,那反而太过于漏怯,甚至还会因为生活范围太小太规律更加危险,只是有金手指在身的她,已经体会不到生命被威胁的恐惧,也难以体会到应对它需要多少无畏勇气。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好让她做点更有用的,比如钓钓鱼,把火力吸引到自己这边,缓解一下刘备和诸葛亮的危险。


    “我这边皇叔你不用担心,没人能杀死我。”


    这么想着,刘琰透了点底,又认真道:“倒是你们,得多增加些人手才好,尤其是军师,随行的人也太少了!”


    “已经加人了,只是无法再加更多。”


    说到诸葛亮,刘备也有些无奈,他沉吟道:


    “人太多不利于团结,更何况,洲府里也不止军师一人重要,还是府内府外都能管住才好,譬如后世的警察局那般,能够维护社会治安秩序,预防、侦查和制止这类的违法犯罪行动……”


    “不太适配。”


    刘琰想了想,摇头道:


    “预防侦查需要的人手不少,但现在整个襄阳城可能都不到十万人,如果增加这么多吏目只为做这一件事情,那预算太超支了——无论从人力还是从钱财上。”


    不仅是只保证官吏安全再设一个局太耗费人力,甚至还产生了功能上的重叠,贼曹就是主管破案断案,以及日常巡逻打更的,这其实就是预防,只是防范力度太小。


    没办法,财政是有限的,分到这边的预算就是不多,不然也不会用户籍管理政策将人钉死在一处,这点人手管不固定的人都不太够,人员流动起来就更要命了。


    “单纯的侦查肯定不行,但把户曹和贼曹纳进来或许可以,这么说起来,府中各项职务也得调整一番。”


    说到这儿,刘备不由得看向了刘琰:“这又得麻烦你了。”


    “这算什么麻烦?”


    刘琰想了想,道:“职务调整……应该需要近现代政府各项职务的产生与发展,我尽量找的全一点,过两天整理好,让赵云给你送过去。”


    *


    这几日赵云忙的更多了。


    除了原本的工作外,他还接手了一部分夜校的事务,负责清论内容整理的审核与打印对接,从‘学生’中将问题收集起来,统计出最多的那些,送至诸葛亮那儿解答,然后看需求是否装订在新版的清论手册中,此外,他还会收集各种建议,以及个人的感悟等等,进行整理刊登。


    这已经是报纸的雏形,只不过传播的范围比较少,就几百份而已,但不管怎么说,这些时日赵云看的文章,比前二十年所学经书和公文加起来还要多!


    对会读书的人来说,大量补充他人的思考感悟,能得到极大的提升,但这么做,也会有一些小小的代价。


    超载。


    看太多,大脑记不过来也想不过来,开始头昏脑胀了。


    这就很需要放松休息。


    于是,良心尚存的刘琰这次围猎把他也拉上了。


    当然,刘琰也不止拉了他一个人。


    在大事上,刘备也足够谨慎,继承人的事情肯定已经和糜、甘二位夫人乃至刘佑刘泽说过,她们也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做好心理准备和真应对变化是两回事儿,这些时日,周围人态度都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两姐妹有点难以适应,也被刘琰拉出来散心。


    而相较于根本不和襄阳城内世族贵妇打交道的刘琰,刘佑刘泽还是跟着母亲认识了几个新朋友的,再加上她们和黄夫人有所交集,不少人便都知道了刘琰准备出去围猎。


    天师平日里难得一见,如今好不容易来点大型活动,必须得跟上啊!


    于是各家适龄会骑马的女儿,收拾靓丽的少年全都被塞了过来,人数加一加,竟达三百多人。


    有点别的打算的刘琰也没拒绝,不过这三百人再加上她的亲卫和过来负责后勤的兵卒,人数就要过千,普通的小树林有点施展不开,只能选了个更远的地方,四五十里外,需要赶个半天的路。


    来回赶路加狩猎,这一趟下来,怎么都得需要三四天。


    时间略有些长,不过还是能挤出来的,正好,还能借此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随行的‘神器’操作员坐在马车上,拿着手机拍摄道路两旁,而刘琰则拿着望远镜左右观看。


    这段路两旁有农田,现在正是春耕的时节,不少农人正在田里劳作。


    初春不算太热,可这些农人头上已经满是汗水,耕牛与耕马系着挽绳,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农人扶着曲辕犁,铁质的刀尖深扎进土地,将板结的土壤破开。


    这让田地开始向刘琰所熟悉的后世耕田转变。


    不远处,还有老人拄着拐杖,一个一个的看这些农人翻过的土地,时不时停下来耳语几句,等说完,有些农人就要调转牛马和犁头,再耕一遍。


    “这里应该不是哪家大户的田地了吧?”


    听刘琰询问,刘佑拿出了地图,查看一番后,开口道:


    “不是,这都是新安置的农户,咱们刚刚路过的村子就是他们的家。”


    “不是大户人家的田佣,那能组织起来将犁,牛马这些牲畜分发到手里,还有人指点怎么深耕……这个工作量,军师怎么安排下去的?”


    刘琰放下望远镜,有些砸舌:


    “他手头有那么多要忙的事儿,竟然一件都没落下,这也太离谱了!”


    “这……”


    刘佑才刚接触政事,着实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旁的刘泽也差不多,甚至对这些东西还有些头疼,她撇了撇嘴,很是不满的开口:


    “曦玉姐姐,说好的出门不说政事呢?你怎么又提了!”


    刘琰一愣。


    是啊,她为什么要想这些啊!


    大概就像上过班的人,身上就有股洗不掉的班味,她应该也被环境腌制成功了吧。


    这可真是令人悲伤的故事。


    嘤。


    刘琰果断的下了决定。


    “不提,今天大家都不再提和政务有关的事儿了,采风什么的就交给设备操作员,咱们先想想一会儿到了之后吃什么,怎么玩?”


    这就让人来兴致了。


    三人立刻讨论了起来。


    如今宗族鼎盛,各家或许没有适龄的少年,但从族里挑一挑,总能挑出来几个合适的子弟。


    时间尚短,还不知刘琰喜好,于是这些子弟也开始争奇斗艳起来,有些容貌较好的,被迫穿上鲜艳的衣裳,头发梳得规规整整,再带上花里胡哨的头冠,脸上也得借过来姐妹的粉,细细拍上一层——像极了开屏的花孔雀。


    而有些年龄稍大的,衣裳颜色就显得更加稳重,头冠也比较古朴,看起来就没那么花枝招展,但也不要小瞧了这身装办,那衣服在阳光下略有些反光,是上好的绸缎所裁,还特地用熏香熏过呢!


    至于那些从小训练武艺,极擅骑射的,这会儿更是挺胸昂头,等着充接下来围猎中大放异彩了。


    可惜神女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兴趣,不仅出发集结时不与他们交谈,也未曾驻足留观,现在赶路了,更是离得远远的,中间还有侍卫隔开。


    无法上前的少年们落在后面,只能叽叽喳喳的和身边的竞争者攀谈起来。


    先刺探一下敌情!


    刺探敌情的声音很是吵闹,令人头疼。


    至少赵云是这么觉得的。


    天师很贴心,说好了让他出来放松,那这次围猎所有的事都被天师亲卫处理,不需要他忙碌半点,连路上的点心和水壶都准备好了,只需要骑马跟着走就行。


    按理说,这应该很令人放松,可看身后那些衣着靓丽,模样姣好的少年,赵云心中就觉得很是烦躁。


    怎么以前没觉着这个年岁的成男烦人呢。


    他十五六七的时候,话也这么多吗?


    天师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吧?


    要是喜欢,要是——


    “到上阳坡了,大家可以停下来休息了!”


    亲卫队长的喊声打断了赵云的所想,他下意识勒马,抬头观望。


    此处地势平坦开阔,还有水源,是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不少疲倦的少年们听闻这句话,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


    刘琰不允许再多带仆人,以免增加管理难度,这些少年也只能自己牵着马去喝水吃草,好在来之前学过,又有从军中调来的兵卒引领提醒,无论男女,都没出什么大岔子。


    大岔子是类似于被毒蛇咬了,又或者是崴了脚,惊马受伤之类威胁性命的大事。那些骑马太久腿疼,路上掉了配饰,摸了轻微有毒的植物手肿了、离水太近踩了一鞋的泥之类的小事,都属于正常情况。


    这年头,出远门能全须全尾的回去就已经很不错了,别的不讲究。


    参与围猎的亲卫和过来的少年们停下下来休息,兵卒开始布置营地,擅长搜寻的斥候与猎人也没闲着。


    猎物也不会傻傻的跑过来,尤其是看到这么多人,得提前去搜寻才行。


    “汪呜——!”


    猎犬发出了兴奋的叫声,一个猛子扎进了林中,带着对讲机的紧随而上,很快便消失不见。


    如今地广人稀,各类野生动物繁衍空间多,也好搜寻,只需等一会儿就好。


    就在这等待的片刻,刘琰身边已经围上了不少莺莺燕燕,男女皆有。


    少年人的精力本就多,何况如今也没后世的代步工具和繁重的学业,一天二十四小时能有十二个小时坐在书桌前,身体素质普遍偏低,相反,很多时候都需要靠腿走路的他们身体底子极好,稍微活动活动,坐上一会,就能满血复活。


    甚至,平日里运动量更大的刘琰比他们更有精力,直到现在,她都没感到多少疲倦,跟之前相比,差距着实不小。


    围过来的少年们身上香扑扑的,一起夸一夸亲卫队的威武,又七嘴八舌的说一说接下来怎么玩,是投壶还是掷丸?


    刘琰知道这些人的接近另有目的,但不得不说,他们很好的拿捏了分寸,做好了捧哏与气氛组的工作,不仅不让人生气,还让她更有游戏体验。


    都有点舍不得将人赶走了。


    反正她也不下场打,身边就带个气氛组呗,不然单看围猎多没意思。


    猎人很快搜寻到了一群鹿,有人前去配合,将其逐渐驱赶到了林外,大的分给了亲卫队,小的丢给了跟随过来的少年们玩。


    亲卫队长指挥着属下上前包围,中间略有几个小岔子,好在最后还是形成了包围圈。


    按照惯例,刘琰先射。


    她举起来弩,一下就射中只鹿。


    两三个月就能打动态靶了,我真牛逼!


    周围的少年很是识趣的送上大量彩虹屁。


    夸赞总是让人心情愉悦,不过这夸的就有些过了,刘琰笑道:


    “借弩之便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不用都围在我身边,你们自己去玩,看看能打什么猎物回来,为首的有奖!”


    一个人身边有一二十人就已经很拥挤了,不少插不进去话的少年们见状,也听刘琰吩咐,调转马头前去狩猎。


    只能说,追的挺不错的,比猎犬跑的还快。


    刘琰略微皱眉:“那些个穿彩衣的也就罢了,怎么其他几个明显练过的也是如此,是猎物太难捉了,还是他们不擅此道?”


    “肯定是猎物太难捉了啊。”


    刘佑接道:“围猎可与军战等同,就是因为它难度不低,要求各队配合足够默契才可,他们各自作战,又没有骑射的功夫,自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那这样可不行。”


    穿越后,刘琰意识到团队合作很重要,而这项技能也需要大量锻炼才能掌握,但围猎锻炼起来太麻烦,有些团体性的运动,也可以在这些少年中推广一下?


    刘琰在想哪项运动更容易推广,一旁的少年会错了她的意,随即开口建议道:


    “骑射乃君子六艺,我等过往训练颇有不足,天师若想教导,不如就将此地圈下来,并入学校,时常组织学子过来?”


    闻言,刘佑皱起了眉头。


    刘琰也挑了挑眉。


    话说的很正当,但对于这场围猎,大部分人恐怕都认为这是她想出来玩而已,纯粹的私人行为,在这种认知下,圈地,只是为了她个人的享乐。


    但,这少年却不提她的享乐,而是用有利于学子的好事来掩盖,连随意侵占土地的恶也一并抹去了!


    这就有点可怕了。


    尤其是他说的如此自然,丝毫没觉着不对。


    看刘佑皱眉,刘琰迟迟不开口,出言建议的少年莫名感觉有些不妙,周围好像也察觉出了异样。


    这少年硬着头皮问道:


    “天师……觉得如何?”


    “一里外就有村庄和农田,圈了此地,他们如何活?”


    刘琰淡淡的开口:“不若将你族的田地圈出来,供学校养兽围猎,如何?”


    少年脸色咻的就白了!


    第59章 两个不速之‘客’


    伴君如伴虎。


    过往少年还不清楚它的重量,可今日之事,他才知多么可怕!


    天师真能随手夺了他全族的田地,不费吹灰之力!


    几句话而已,怎么就忽然到了这份上?


    过往哪个大户人家不随便圈几十几百倾土地?这又不是民田,荒林而已,还是给学子练习围猎所用,如此正当,怎就惹的她这么开口呢!


    看不出天师此刻情绪,亦不敢想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少年额上满是冷汗,磕磕绊绊的开口:


    “天师,天师说笑了。”


    刘琰扫一眼周围同样大气不敢喘的其他少年们,开口道:“是说笑。”


    众人猛的松了口气,那少年也总算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可他还没放完,刘琰就又道:


    “不过,度田分家的时候,可记得不要再与我说笑了。”


    少年脸又白了几分,额上甚至开始流起来冷汗。


    刘琰不再理他,她牵动马绳,向亲卫围猎处靠近了些许,继续围观。


    这些亲卫在训练场上与人相搏的时候颇为勇猛,可现在实战近身狩猎鹿群时却状况频出,不是反应力差些,将鹿放跑,就是扎不准位置,无法一击毙命,激的受伤的鹿在圈内乱窜。


    赵云说的没错,还是缺实战啊。


    等等。


    说起来赵云,他现在哪儿去了?


    这才发觉赵云不见的刘琰左右张望起来。


    刚才那一吓,之前还围在身边的少年此刻大部分都踟蹰着不敢上前,只有四五个跟了上来,但都落后于一个马身,只有刘佑在她身边。


    这使得刘琰视野很是开阔。


    好多追鹿的少年们已经累得停了下来,只剩下几个有些本事的还在继续,不过骑马射运动靶难度太高,大多都是连射了好几箭都没有打中。


    再往营地看,刘泽不知何时躲在了遮阳伞下,拿着手机打起来游戏,身边围了不少同龄的小姑娘。


    出来的目的是为了玩手机……算了,随她去吧。


    再往远处瞄,还是没看到人,直至往身后看去,刘琰才从一群花孔雀后面发现了他。


    略微拧眉,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她可是带人出来散心放松的,不是无良老板强行团建啊!


    “赵云你怎么在这儿呆着?”


    刘琰牵绳掉转马头,边往后走边问道:“觉得没意思?”


    忽然被问到的赵云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觉得自己今天也挺奇怪的,总觉得这群小子不顺眼。


    “只是出来散心,没什么不喜的。”


    想了想,赵云回答道:“只是这香味太冲,有些呛人罢了。”


    周围的少年气的两颊鼓了起来。


    他们熏香怎么了?碍你什么事儿了!谁让你非要跟后面的!


    可还没气完,他们便见天师赞同的点了点头。


    “这个香味的确是有点浓了。”


    已经来到人群中刘琰表情有些奇怪,她抽了抽鼻子,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


    “还有花椒什么的,腌制的很不错……我有点饿了。”


    在饮食方面,刘琰显然坚持现代口味,这使得天师府和曙光科研所的饭菜油盐与各类调味料一应具全,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跟着吃的赵云瞬间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忍不住笑出了声。


    身边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只只河豚,赵云笑着驱马上前,道:


    “我看亲卫已经猎到了鹿,天师可打算寻个小些的整只烤制?”


    刘琰应道:“对,小的肉嫩一些,烤起来肯定不错,再撒点孜然,那才叫香呢!”


    “肉串也不错。”


    “加点蔬菜串起来烤,整只的还是交给厨子来,不过鹿肉串我要自己试试!”


    “若天师不嫌弃,我来烧火如何?”


    “当然行啊,还有鹿血,这个不能浪费,不过得放盐凝固,放锅里煮了才能吃……”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前面,刘佑双手环抱在身前,用觉着自己有点多余。


    她百无聊赖的看向远方,忽然发觉林子里窜出来一道黑影。


    那黑影极大,朝着他们便冲了过来,看模样,分明是一只成年的野猪!


    这野猪獠牙长的像两把小匕首,背部全是竖起来的鬃毛,冲起来简直就像是移动的战车,刘佑立刻出言提醒:


    “天师,有野猪跑过来了,快避一避!”


    不只是刘佑,其他人也看到了那头野猪,还纷纷跑过来进行驰援。


    只是这次是锻炼亲卫近距离作战能力,围猎鹿群的他们没有配马,两三分钟内根本赶不过来。


    远处的兵卒倒是有马,还立刻向这边赶了过来,但他们应对突然危机的经验也极为不足,竟直接弯弓射箭,应该是想吸引一下仇恨,可箭只射在了野猪身上,不仅没有杀死它,反倒令其更加暴怒,冲着衣衫更加靓丽的少年们扑了过去。


    众少年慌乱的四处躲避起来。


    刘琰没有乱走,她看着冲过来的野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玩意儿真不是什么史前巨兽吗!


    跟她印象中白白嫩嫩,躺在猪圈里养膘的肉猪不同,这头野猪通体漆黑,脑大脖粗,身上的鬃毛如同钢刺,像趴在地上狼熊,眼睛红的仿佛在滴血,好像是电影里特制的可怕怪物。


    看够了,野猪跑过来的距离也差不多了,刘琰准备使用光武帝的招数,大降陨石砸死它。


    可还未出手,一旁的赵云问道:


    “天师可有兵矛?”


    刘琰一顿,她看对方骑着马,想孙策也有亲自猎虎的记录,那些兵卒也快到了,便没问对方行不行,而是拿出来猎矛递给对方,道:


    “记得注意安全,不要硬刚。”


    赵云接过来猎矛,摸过矛头与连接处,又颠了颠重量,应了一声“天师放心。”便双腿一夹马腹,朝着追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的野猪奔去。


    刘琰原本还算是放心,可却发觉跑到近前的赵云没有加速,反倒是离得越近,越开始减速起来,最后在大约相隔十米左右的位置直接快速翻身下马,弃马步战了!


    看着这幕,不少脱离险境的人发出了惊呼,就连刘琰也拽紧了手中的缰绳,心中全是气。


    赵云你是个骑兵!不靠骑马冲锋带来的冲击力捅穿野猪,下马步战干嘛?!


    你又没穿甲!


    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啊!


    下马的赵云显然不知道刘琰的焦急,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野猪上,对着那乱跑的红衣少年喊道:


    “往我这边跑!”


    红衣少年本就吓得不轻,此刻见有人指挥,手忙脚乱的调整起来马匹跑路的方向,迅速从赵云身边跑了过去,只剩下身后紧追不舍的野猪。


    没有了他人的干扰,赵云握紧手中猎矛,以平缓的速度上前两步,从下往上,一下子就将猎矛扎入了野猪的脖子。


    这轻松的好像是野猪自己傻傻的撞到了矛上。


    强大的生命力让野猪在受到致命伤后仍旧有力量挣扎,猛烈的前扑起来,赵云也不与它硬抗,而是侧身躲避,再顺势施力,用猎矛将野猪头颅死死的卡在地上,由它继续翻滚。


    野猪侧躺在地上,矛尖上的放血槽使得伤口汩汩的流血,它拼尽全力的翻身,力量却越来越弱,直至彻底没了生息。


    行云流水,轻松写意的猎杀,让围观的众人全都张大了嘴巴。


    那野猪长九尺,身形宽大肥硕,冲起来跟战车似的,寻常人被它撞一下,就得骨碎脏裂,刚才还把骑马的红衣少年撵成了乱飞的锦鸡,可赵云就这么一个照面杀了它?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赶到的兵卒也有狩猎经验,太清楚刚才那一扎对准度,身体的控制,以及胆识的要求有多高,他们愣了愣,随即兴奋的高呼起来:


    “将军威武!”


    “赵将军威武!!”


    狂热的欢呼没让赵云放松警惕,还是握着猎矛,直至确定这野猪已经死的不能再死,这才将猎矛抽了出来。


    他神色如常,好像刚才的猎杀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目光又下意识看向了刘琰。


    心里还没来得及想,赵云就感觉有些不妙。


    天师骑马而来,不像是为他杀了这迫人的野猪而喜,而是是带着怒意!


    刘琰的确是非常生气。


    若是知道赵云不带任何防护,只拿猎矛和野猪硬刚,她绝对不会让过他去。


    刚才只要有一点点失误,就得轻则重伤,重则丧命,明明再等个几十秒,那些个兵卒就能跟上来,非得采用这么危险的办法吗?当自己是超人不会死啊!


    嗯……超人也会死的。


    这就更令人生气了!


    勒停马,刘琰翻身下来,她压住怒意,问道:“为何要一个人动手?还是步战!”


    赵云又觉着自己有些奇怪了。


    看天师这般生气,他竟有些欣喜,但欣喜很快转为心虚,停顿片刻,才开口道:


    “今日所骑皆是驽马,它们不敢靠近躁怒的野猪,而且,刚才那个机会太好了,我有九成的把握,也不必再等他们过来,省得徒生变故。”


    理由很充分,充分的让刘琰想打人。


    但她又说不出苛责的话来。


    “你总要考虑一下自身的安全。”


    平复了一下心情,刘琰认真道:“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赵云面上多了几份笑意,他点头应道:“是,天师放心。”


    不,我对你这句话一点都不放心!


    刘琰深吸了口气,她觉着还是需要尽快加强枪支弹药的研究,哪怕是初级的燧发枪呢,都比近战安全的多。


    野猪很快被人抬走,剥皮抽筋,作为晚上的宴食出现在大众面前。


    出现了危险,刘琰也没那个心情,继续在这边呆着,她带着一大堆花孔雀少年返回了营地,权做休息。


    被吓得不轻的少年们彻底没了争奇斗艳的心思,各自寻了个地方坐下,尚还有精力的,也就玩些投壶,掷丸之类不需要出去的游戏,而回来的兵卒亲卫则惊讶于刚才的那幕,纷纷议论了起来。


    “我们几个围个鹿还能放跑两三只呢,赵将军一下子就死了那头野猪!”


    “不愧是将军,这本事当真是绝了!”


    “一看你们几个就蠢,勇武算什么?将军厉害的是指挥!天师府外那些兵防的多紧密,一个人都漏不进来!”


    “别提了,他防的我们哥几个像是吃白饭的,一天天干站着没个屁用!”


    “就是!”


    话虽是这么说,可大家还是极为敬佩赵云。


    有这么大本事,还不以此为傲,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议论着,众人将弓箭猎矛放在一处,搬猎物去水边,放血剥皮,再用水清理,切块。


    特地带来的厨子跑过去,指挥着众人如何改刀,往上面抹调配好的腌料,明显是要大展一番身手,让天师和众人好好尝尝她的手艺。


    说起来也是奇怪,肉煮熟后味道极为好吃,可处理时的腥气总会让部分人做呕,以前有做饭经验,又或者处理过猎物的人还能适应,但有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年轻男亲卫着实难以忍受。


    活动到现在,早晨吃的东西早就被消化干净,胃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他还是感觉肚子一阵翻江倒海。


    克制不住的他迅速直起了身,跑到一旁干呕,却没吐出来什么东西。


    好在避开了肉的气味,他也就逐渐缓了过来,不想再切肉的男亲卫与队长解释一声,开始拿着水桶给营地内抬水。


    刚走到半路,男亲卫便看到有个身上铺着草的人正在偷他们的武器!


    那偷儿已经背上了弓,往腰上绑了四个箭囊,还拿了一把刀和一根矛,看动作,分明也是个擅武艺的!


    男亲卫心跳瞬间凉了半截,扯着脖子厉声喊道:


    “进贼了!贼偷起来弓箭矛刀了,快过来抓啊!”


    这声喊不仅让周围的亲卫兵卒追了过来,那窃贼也瞬间意识到自己被发现,瞬间拿着刀矛就往外跑。


    这也太嚣张了!


    男亲卫上前,拿起来矛就追了上去。


    其他人牵马的牵马,拿武器追的拿武器追,几十个人一齐使劲儿,没多久就将这窃贼摁倒在地。


    这么多人忽然往一处跑,刘琰自然也看见了,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她带着人过来,正巧看到压在地上的青年。


    “这是怎么回事儿?”


    亲卫队长抱拳行礼,言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天师,这窃贼胆大包天,竟敢闯入营地偷窃武备!”


    刘琰很同意这句话,胆子真不是一般的不小。


    他们这么多人,还有一群花孔雀,非富即贵,这窃贼怎么敢来偷的!


    她打量起窃贼的模样。


    对方衣衫完整,但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洗,有不少污渍,脸也因为摁倒多了不少泥灰,可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出容貌不错,开口嚷嚷着“放开我时”,牙齿更是洁白完整。


    寻常家庭养不出来这样健康的人,他不是普通的农人,更不像是匪窛。


    这就更奇怪了。


    刘琰皱眉,对这青年窃贼询问起来:


    “你为何过来偷窃?”


    看天师要审问,摁住青年窃贼的亲卫把他拉了起来,厉声道:


    “我家主上问你话呢!”


    和其他胆小如鼠,被抓到必然痛哭流涕求饶的窃贼不同,这青年窃贼颇为傲气,一点儿都不屑于隐藏,直接回道:


    “我要去杀人!”


    大兄弟,你是小偷啊!怎么面对我这个失主,还这么嚣张的?


    刘琰有些一言难尽,不过这回答着实让她疑惑,旋即又问:


    “杀谁?”


    “山都县令,秦放!”


    两度询问,青年窃贼总算意识到这里做主的是个年轻女郎,他有些惊讶,但很快意识到这是机会,又放缓语气说道:


    “此人害死我父,侵占我家四百亩良田与后方林地,逼得我母只能带着全家投奔舅舅收留,此仇不报,我非人子!今日祈女君放我一命,让我杀了那狗官,提头祭奠父亲,再来向女君谢罪!”


    此话一出,被偷了兵器的亲卫原本气愤的面容都有些放缓,有几个甚至对他多了几份敬佩,就连摁住他的动作也没那么粗鲁,而是稍微放松了些许。


    刘琰同样了然。


    怪不得这么傲气呢。


    游侠加血亲复仇,孝义两汉末政治正确buff叠满了啊!


    可不得高看他一眼嘛。


    还别说,就连她不在这个环境当中,也觉得他是条汉子。


    但刘琰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而是直截了当的拒绝道:


    “不放。”


    高看归高看,让他去杀人是不可能的,现代社会不鼓励个人复仇,这种大快人心的事码,再差也是小地主才能玩得起的游戏,一件成功复仇事迹的背后,是大量逼迫到家破人亡,却仍旧没实力与资本反抗的普通农户。


    别的不说,这么好的体格,是普通农家子能有的吗?


    还是要国家执法,能真正执行下去的国家执法才行。


    青年窃贼不知刘琰所想,听她这么说,瞬间以为她与那县令是一丘之貉,刚想开口斥骂,忽然又听对方对着那些侍卫道:


    “今日收到群众举报,山都县令秦放利用职务之便杀人,侵占他人田地……你们几个谁愿意乔装打扮,去山都县探查一下是否属实?”


    第60章 阴魂不散


    青年窃贼猛的昂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向刘琰。


    不肯放他,却又派人去查,这女君也太古怪了!


    此外,她到底是谁,竟然能这么随意的去查一县之尊?


    回想起来自己刚才模模糊糊听到的‘天师’,青年窃贼心中一惊,眼中也多了不少诧异。


    周围的亲卫们也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而是互相看起来对方。


    宰相门前的仆从都能往来无白丁,而跟在刘琰身边的这些亲卫就更不一样了,不仅能和各曹从事搭上话,偶尔还能听到天师府商议的新政乃至州府中的清论,不说熏陶的多有政治素养吧,至少也明白刘琰为什么这样做,更清楚这‘打探’不会多容易。


    得在不暴露自己的同时,拿到人证物证,以免那县令狗急跳墙,动手杀人,又或者是弃城而逃!


    难度虽然摆着,但去一趟收获肯定不少,别的不说,至少名字能在天师面前挂个号,亲卫都想试一试,可惜——


    有人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这几个月养出来的腱子肉,叹气道:


    “我倒是山都县人,去的话,口音也不会惹得他人起疑,可现在这般容貌身量,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啊!”


    另一个农夫模样亲卫的也叹了口气:


    “我这模样又过于寻常了些,和农夫倒是能聊一聊,可见那些大户就有些难了。”


    旁边有人反驳道:


    “瞎扯,农夫田佣哪个不视外来人为盗窛?想从他们嘴里套话,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也是哎,要不假扮成商队?”


    “净出些瞎主意,咱们哪做过生意?那些农户说不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依我看,还是假扮成投奔亲眷的小夫妻好点儿,还能再多带两个护卫。”


    “这办法好,也不用找农户了,直接就能去县里探查!”


    “那这样的话,最好是往外面逃的,就说,就说是刘使君苛政!不容易起疑!”


    “可咱们也不懂庶族那些东西,太容易露馅了。”


    “这个不用担忧。”


    刘琰看了一眼远方的花孔雀们,笑着开口道:“懂这些个的人多着呢!”


    几个花孔雀少年很快被拎了过来。


    他们来时脸上都带着几分不安,还以为自己哪里又莫名犯了错,待听到任务后方才松了口气。


    知道这是立功,几个少年争抢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起来:


    “倒也不用拽什么赋文,小庶族家里能有几卷春秋就已经很不容易啦,就算是大族里,藏书也是在有钱为官的那几家里,只有族中聪慧好学的才有资格借阅,不学无术的也不少。”


    “没错,这样的人也能混起来,会察言观色,再会奉承长房,稍微有点别的本事,譬如你这样的,就能凭武力谋个一官半职,又或者做个部曲,不会的话管族里的田园也行,毕竟自家亲戚,终究要比外人更可信些。”


    “山都县离襄阳这么近,说不定也知道要推行新政了,要是襄阳城的人过去,他们肯定会过来打听的,就是位置上有些不对,不是往北方逃的路,嗯……说是寻亲更好些,我家有族人在那儿,提前商议好,肯定不会起疑!”


    “想演往外跑的,那肯定是犯了大罪啊,平日里必然嚣张跋扈,欺男霸女的,跑时秉性也改不了,得有傲气底下带着丧家之犬的劲儿才像,再和过来打听的人私下说点自己平日里做的事,他们不仅不会怀疑,还要主动提呢!”


    崽卖爷田不心疼,何况离的更远的族亲,有个少年说着说着,嘴就秃噜起来:


    “就像我那族叔,他也是——”


    见话题不妙,旁边的人立刻拿胳膊肘捅他了一下。


    少年总算反应过来,瞬间闭上了嘴巴。


    刘琰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


    “不必藏着掖着,继续说吧。”


    她道:“知情不报也是罪责,你说出来,立了功,不仅你家能减免惩戒,说不定还能给你族叔留条血脉。”


    少年瞬间皱起来脸,犹豫了好一阵,见躲不过去,只能磕磕巴巴的又讲了起来。


    和青年窃贼受到的遭遇差不多,听的亲卫眼神都有些不善起来。


    旁边花孔雀们心里也慌了起来,小心抬头看向刘琰,却发现她此刻面无表情,根本分不出喜怒。


    的确没什么可喜可怒的。


    地主阶级很容易催生出大量的类人生物,襄阳城内的世族个体或许有干净的,但整体肯定还是不干人事的居多,现在只是还没办法腾出手来清理,只能先管束起来,等时机合适,那就是手起刀落了。


    必定要杀的人,自然没必要再投入更多的愤怒,不然现阶段处理不了还得忍,对身体非常不友好,倒是看着这几个少年,刘琰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等他们回家,把今天两件事跟家里一说,想来也不会再有人向她身边送人了吧?


    人家伴君那时高风险高收益,她这里除了她的风险,还要自家傻蠢儿子说错话暴露全家的风险——


    啧。


    亲卫还在和花孔雀们商量细节,见刘琰在这边呆久了,赵云也走了过来,从他人口中问清楚经过,略微皱眉,又很快放松了下来。


    他上前两步,开口道:


    “天师。”


    “嗯?”


    刘琰回过来头:“有什么事儿?”


    “亲卫去探查的话,想来不会只查到县令,而是整个县都要筛一遍了。”


    赵云道:“天师要不要给主公说一声,提前预备些合适的官吏过来接替?不然,我们可就回不去了。”


    这也太贴心了!


    忘掉这茬的刘琰立刻道:“还真是!赵云你看看他们还有什么不足的,我先去和皇叔打电话。”


    刘备还真没想到刘琰出门一趟,忽然就从围猎变成了督邮巡查。


    还不是普通的督邮,而是泰山府君亲临,不知道要揪出多少小鬼呢!


    这么清理一遍,无论是对推行新政,还是震慑周围各县都极其有效,哪怕手里的基层官吏不是很充足,刘备还是答应了下来。


    大不了,到时候派位本事高些的过去当县令,撑过一两年,培养起来新人再调回来嘛。


    *


    对于一个王者来说,回黄金局炸鱼拿五杀,所获得的快乐只会寥寥无几,甚至还会觉着,这不是有手就行吗?


    核查山都县令是否渎职害人这事儿也差不多。


    去的人是刘琰亲卫,本身武艺就不俗,如今训练了也快有小半年,还读书认字,选的人也是口齿伶俐,脑子活络,又有世族专业人士提供身份细节,还拿着录音笔和对讲机——对付曹操也就是这阵仗了。


    有这些在,要是还查不出来什么东西,那刘琰就得考虑把山都县的县令秦放供起来了。


    当然,查出来之后事情也很简单,她亲卫不足是跟大军阀手中的百战精锐比,更不要说系统仓库还放着全套的甲胄和兵器,对付县城完全是小意思。


    至于最后治理方面,也有皇叔派人接手,刘琰完全不用发愁任何一个环节。


    唯一一点小麻烦,大约就是这些没用的少年男女,过去就是添乱的,提前把他们送回去就好,嗯……要是有能干活的,也可以留下来当劳力使一使,


    不管怎么说,降维打击的刘琰的确不需要再投入更多的精力,所以,她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了晚饭上。


    被抓的青年窃贼很是安分,他主动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此人姓聂,名鸿,祖辈一直在山都县中,数代积累下来一份家业,可惜身为户曹的祖父起得早,没祖父庇佑,父亲就只是个亭长,虽有几分武艺,却护不住家中偌大的产业,曹操南下征役夫和粮,聂父就被县令派了过去,莫名而死。


    而父亲一死,县令族人便拿着一份儿他们根本不知道的借贷文契上门,说他们家欠了百万五铢钱,必须得还。


    可这么多钱,他们哪里还得起?于是就被抢占了田地。


    听完的亲卫队长目露怜悯,见刘琰没说惩戒,也没有将聂鸿绑起来,而是允许他去河边洗漱一番,随后又请他一同在下座用餐。


    大仇即将得报本就令人欣喜,何况还是见到了传闻中的天师?更不要说还有天师亲卫队长的礼遇,这对任何一个普通青年来说,都难以保持理智。


    但聂鸿却极为镇定,就连盘里香气扑鼻的烤肉,与如今如今没有的蔬果、蜜水都没有引起他的神色变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聂鸿想不明白天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否决了他,却又准备整治山都县,看起来像是个好人,可转头又沉迷于美宴……这也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更让聂鸿不理解的,是她明明有这样的实力,为何还要再寻证据?


    他难道不是证据吗!


    心有不解,聂鸿咬咬牙,寻了个时机,向刘琰问了出来。


    周围人看着这个胆大包天到敢过来寻问的窃贼,面上都很惊诧,唯独刘琰面色不变,很寻常的开口。


    “说的没错,你出现在这里算部分证据,而且我也没必要这么麻烦,直接过去抓人判罚就好了,完全没必要玩这种程序正义的游戏。”


    “但坚持它,下限会很高,任由暴力执法的话,那就没什么下限可言了。”


    她将肉切好,抬起头,略有些惊讶对方容貌居然还不错,又用再说一件不起眼小事的语气回答道:


    “对你来说,只有你被山都县令秦放侵占田产的事情,可对我来说,整个县,南阳郡,整个荆州,都会有相同的事件,督办这些案子的官吏需要程序、证据合规,大众信服的可参考判罚案例,而非随我喜好——他们可没我这么大的本事,啊,给那么大的自由裁量权,那他们说不定比我的本事还要大得多呢。”


    聂鸿愕然。


    他并不是寻常人家,至少祖父曾为户曹,父亲还是亭长,而亭长主管的就是抓乡间盗贼审判,暴力执法说的好听,实际上分明是刑讯逼供!


    而相较于拿证据说话,或许会出现证据有误,最终合理合法的冤枉了一个好人,放跑了坏人,但这也是最差的情况,全凭上位者判(喜)断(好),然后抓着一个人拷问,那极有可能屈打成招,甚至会有‘疑犯’被活活打死。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天师居然会想这么多!


    更无法理解的,是她说的还这么随意。


    这到底是爱民如子,还是随性而为?


    聂鸿更加想不通了。


    刘琰才懒得管他想什么。


    派去的亲卫非常给力,一天半的时间,就找到了关键的人证和物证,连带着还有其他家的犯罪证据,刘琰分出了一点兵力,让他们把这群少年安全送回去,随即带着亲卫浩浩荡荡的赶往了山都县。


    证据充足,可以抓人啦!


    *


    丁三虎是山都县城里的木匠。


    他上一辈其实不在城里住,而是住在城外,家中还有个几十亩的薄田,只是他是家中三子,上头有两个哥哥,田地均分的话,哪个儿子也喂不饱自己,没办法,丁父只能狠心将丁三虎送去做学徒。


    这其实和奴仆差不了多少。


    他也算运气好,熬了十几年,总算是混出个头来,但家里就不行了,大哥被拉了壮丁,一直没有回来,二哥病死,只剩他和小妹还活着。


    只是人还活着,家里的地,却莫名其妙成了别人家的了。


    丁三虎曾经和小妹一同去看过自家的地,那里还有人耕种,只是他们说,自己是秦家的田佣,而秦家——谁又敢得罪他们啊!


    名有虎字,可实际上不过是个窝囊的老鼠罢了!


    他灰溜溜的回到了城内,靠做木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日又一日。


    而今日市坊的一声叫喊,如同天雷般将他惊醒。


    “天师亲临本县,正在县衙门前审问县令秦放!大家快去看啊!”


    能肆意掠夺他人家产,又怎会放弃别的边角?秦放此人定了不少苛捐杂税,各种税收能把人最后一点家底掏空,故此还得了个‘净贼’的绰号。


    如此大快人心之举,自然吸引了不少人询问。


    “什么?”


    “真的假的!”


    “苍天有眼啊!这净贼竟然也有今日!”


    “我得去看看这老贼怎么死的!”


    “我也去!”


    “今日不贩货了,收摊收摊,乃公要去看那净贼的下场!”


    丁三虎脑子有些发懵,身体却很诚实,拿着吃饭的家伙,也跟着人群一起往县衙跑。


    没过多久,县衙门口就围了大量的人。


    为了防止影响审判效果,刘琰没有用音响,也没有上前亲自审案,而是将一个父亲做过狱吏,她跟着听了不少的亲卫推上去做主审官。


    虽然分不清天师之意,但聂鸿还是有几分行事能力的,如此大快人心的时刻,怎只有他一人在场?所以他特地求天师将母亲也接了过来,好亲眼目睹这快事。


    审案过程干巴巴的,罗列证据嘛,总是如此的,但围观的百姓就很愤怒,恨不得听一句骂一句,甚至还不等秦放辩解,就有不知道何处飞来的土块砸了上去,以至于亲卫不得不扯着嗓子,一遍遍的维持秩序。


    被淹没在人群的丁三虎面前全都是人头,他看不见里面的秦放到底是什么模样,但听着审官的斩令与身边人愤恨的高呼,也不知道哪儿起的勇气,挤开人群冲回了家中,将绳子都已经腐烂的田契翻找了出来。


    这是他家的田啊!


    哪怕那是只能长一石出头粮食的薄田,秦家也要把它夺去!


    丁三虎捧着田契站到了状告人的位置上。


    还有很多‘丁三虎’听到消息,也拿着证物,哭着跑过来状告。


    受害者止不住痛哭,围观百姓气愤填膺,每当一个证据完整的案情判罚结束,都有无数人大呼着叫好。


    一日之间,县城里的百姓个个脸上带着笑意,高兴的好像是在过年。


    *


    将母亲送去休息,聂鸿返回了县衙。


    衙门口还是围了不少人,那秦放连同族人依旧被绑在那里,他们涉及的案件太多,前面的案子已经足够他们反复死上十多次,可还没有判完。


    活着还能过来状告的人判了,死了不能开口说话的还没查呢!


    虽不是亲手手刃仇敌,可看这幕,聂鸿心中又多了股别样的快意,以另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分辨不出这是什么,他索性遵循本能,前去求见天师。


    彼时刘琰正和赵云看着结案的案情过程,准备挑选几个合适的加在下一期的府内小报上,她瞥了一眼过来的聂鸿,发觉对方换了身新衣,收拾的很是精神。


    “求天师收某为下仆。”


    聂鸿下跪,郑重道:


    “天师之恩,某此生难还,愿侍奉左右,以死相报!”


    赵云抬头看向了对方。


    来到此县,他就听到了聂鸿的名声。


    孝子,又擅武讲义,应该是个游侠。


    能混出名堂的游侠,大多轻生重义,一诺千金,更不要说天师解决了他的杀父之仇,又寻回了家产,这等恩情,聂鸿过来以身相报不足为奇,他的忠诚也不需要怀疑,充做亲卫,他必然会在危机时拼尽全力保护天师,这很好,但——


    看对方收拾出来的模样,赵云莫名的生出股反感。


    今天应该把新长的那些胡茬刮掉,再出现在天师面前的!


    “你的感谢我收到了。”


    刘琰清楚自己的所行能获得聂鸿尽忠,但,这不是她需要的东西。


    尤其是对方的能力她真不缺,亲卫已经很满员了!


    刘琰头也不抬的拒绝道:


    “下仆就算了,我不养仆从,你要真想报效做点什么,襄阳城要开春季招考,招人为吏,你考个狱吏,让他人不再受你所受苦楚吧。”


    赵云怔了一下,唇边多了不少笑意。


    “啊?”


    而被拒绝的聂鸿当即呆住,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不符合常理啊!


    不过天师……他见的这几面也没有一次能符合常理的。


    “你能力不行,考不上吏目吗?”


    刘琰挑了挑眉:“还是觉得做吏目辱没了你?”


    “不,我只是有些没想到。”


    聂鸿连连摇头,又问道:“天师可招选吏目?”


    “招,不过题更难。”


    聂鸿握住了拳,认真拱手行礼:“多谢天师告知。”


    看他模样,明显是准备考天师府中的吏目。


    赵云笑容不免有点僵。


    不是,这人怎么有点阴魂不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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