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于温和,裹挟着湿润的水汽,让人误以为夏天还没有结束。
可笑,明明已经十一月份了,吹的这么讨好,究竟是想怎样?
看着胡乱盖在镜片上的头发丝,苏郁再一次停下脚步。
短短两百多米的步行街,她走了十五分钟。
物理书上说,正常人的平均步速是1.2m/s,两百米的距离,步行最多三分钟。
“呼——”
苏郁鼓起腮帮子,扁着上唇,对镜片上的头发吹了一口气,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到说是自言自语都有点过分的程度:“真特么跟我一样,贱不囊及的,怂不溜秋的……”
这所谓的“自言自语”还没画上句号,手机铃声响了。
来电显示:老婆。
苏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她把没说完的话拆吞入腹,拨开碍眼的头发,向上推了推酒瓶盖般厚重的眼镜,条件反射的划动界面接通电话,碎裂的屏幕割到手指,她也毫不在意。
“喂——?”
问候语在齿间转动,几乎没有发出像样的声音。
对方不等她开口,带着一种受害者的姿态,以及不知道哪来的咄咄逼人的气势说道:“我们结束了。”
嗯。
嗯?
什么叫“我们结束了”?
凭什么是出轨的一方说结束?
苏郁本就慢半拍,脑子还没转的过来,对方的高姿态又来了。
“出租屋里的东西,你帮我收拾好,改天我找人去拿,还有,这半年我就没怎么住那儿,我预支的600块水费,你退我300,别走银行卡,我没有开通短信提醒,你直接微信转我。”
就在苏郁以为对方说完的时候,那人又加了两个字:“快点!”
“我为什么?”较长时间的沉默,以至于开口的第一个字稍微有点破音。
苏郁咽了一下口水,重新说了一遍。
顺带提了一嘴:“那我预支的9000块房租怎么算?”
对方提高了嗓音,差点把苏郁的耳膜震碎。
“姓苏的,你知道我没钱的,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逼死我啊?我真不知道,你居然是这种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这个所谓“受害者”叫曲玲玲,出轨很久了,现在被苏郁发现,却还一副被欺负了的意思。
她还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生气,三句话不对味儿就急眼。
抱怨的、怒骂的话像是上了膛的机关枪,完全停不下来,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好了,别说了!”苏郁难得硬气的插嘴叫停。
接着,电话就被挂断。
听筒里枯燥的忙音惹的人越发憋闷。
苏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点开微信,看了一眼余额。
除去300,剩下的钱勉强还够活到月底。
她切回和曲玲玲的聊天界面,输入金额,转账成功。
下一秒,就收到了收款成功的提醒。
苏郁咬着下嘴唇,点开对话框,敲敲打打、删删减减两行字。
点击发送后,立马息屏。
消息提醒也迅速跟上。
苏郁被难得的秒回震惊到,连忙解锁重返微信。
好家伙,这破天荒的秒回来自系统:“曲美美”开启了朋友验证……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
噗!
这一顿操作差点没把苏郁给干懵过去。
她向上翻了个白眼,手机直接关机丢包里,黑色卫衣的帽子往头上一罩,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还发送请求个屁!
谁爱发谁发,反正她是不会发的。
满打满算在一起六个月,苏郁不记得自己被曲玲玲拉黑了多少次。
走出步行街,她随便找了一家面馆,随便点了一碗面,随便吃了点,就被傻逼领导微信语音炮轰。
每一条语音都长达50秒。
最要命的是,苏郁这边语音还没听完,领导那边的电话就打来了。
“小苏啊,你不知道回我一下信息的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科长吗?”
苏郁恨不得一锤子锤死这个死直男。
她大学毕业后,被父母亲戚各种画饼,悬梁刺股、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废寝忘食考上了乡镇的事业编,报道上班后等待她的不是那些漂亮喷香的饼,而是继续悬梁刺股、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废寝忘食。
苏郁不禁感叹,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往后余生日复一日的更加苟且。
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饼,什么吃了鸡蛋就能变凤凰咯,什么上了大学就不用学习咯,什么考上编制你就自由咯,一个比一个扯,一个比一个别有用心。
要是相信了,你就被这些饼噎死了。
为了刺激一下领导,也为了证明自己不会被饼噎死,苏郁果断冲进一家螺蛳粉店,全副武装。
结果就是,领导是被刺激到了,但苏郁也因此得到了更多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以及就“关于体制内上班吃刺激性食物并做出了与工作毫无关系的过激举动所造成的重要后果”做思想汇报。
苏郁:“……”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苏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看着窗外俨然黑透的夜色,她的视线模糊了。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玻璃珠子,碎裂在脆弱的神经末梢,炸开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口子。
痛的悲怆,痛的彻底。
她是被诅咒了吗?
还是被上升星座抢了风水?
女友出轨,长期劈腿;
文山会海,信息爆炸;
改不完的ppt,吵不完的架;
写不完的讲话稿,听不完的“你看别的拉子怎么怎么怎么怎么”。
领导从不关心表格里密密麻麻的内容,永远在纠结行高列宽和标点符号。
就像曲玲玲从不关心苏郁的心情和喜好,永远在纠结“今天没说爱我”和“我也没买什么啊,你怎么只剩这么点钱了”。
明明不是她的工作,却非要安排给她,就好像她和曲玲玲之间,明明不是她的错,却每次道歉的都是她。
这一天天的,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可能寻死还得取号排队。
她是杀人放火了,还是抢劫绑架了?
不能盯着一个软柿子可劲儿地捏吧,会爆的!
这个世界,为什么对踏踏实实生活的人这么不公平?
麻了,毁灭吧。
“干!世界末日吧!”苏郁扯着干哑的嗓子狂吼。
她骑着从妈妈那里继承来的三手电驴,以老年人步行的速度飞驰在环山公路上。
这车也不算旧,就是偶尔刹车不灵,偶尔充不进去电,偶尔发动不起来……而已。
环山公路这一带地势不好,车子也少,就连坏了几年的路灯,都没人记得来修。
安静的真跟世界末日了一样。
突然,一棵树上飞出一只鸟,像乌鸦又不像的。
吓得苏郁差点破了胆。
也就是这么一吓,她一个不注意,来不及避让,和迎面驶来的渣土车来了个粉碎性的拥抱。
连人带车坠下悬崖。
*
再次醒来,苏郁躺在陌生的房间。
准确来讲,她躺在陌生房间的地上。
冷淡的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直起身子,一手遮蔽光线,另一只手寻找支撑点。
空气里弥漫着奇奇怪怪的味道,清冷,破碎,却极具攻击性。
其实也不完全算是一种味道,比较像是某种旋律,或者感觉,不对不对,更像是一种意识,会交流会影响人。
简单点讲,就是这个味道想要钻进苏郁的身体,霸占她,控制她。
刚找到支撑点,她掌心朝下,摸到了一片粘稠的、湿滑的液体,以及玻璃碎片。
苏郁最不喜欢粘粘滑滑的东西,不禁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猛地缩回手,视线也跟着清明。
不像房间,更像是一间存放杂物的旧仓库。
这时,目光定格,距离自己半米左右的位置,躺着一个女人。
皮肤莹白润透,眼尾微红浸着水汽,两腮和脖子上有汗,且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酡红。
绸缎一般的黑色长发,凌乱的披散在水粉色连衣裙上。
整个人像是一朵正在盛放的花,染着春色里各式各样的红,芬芳而诱人。
女人裙摆高卷在腰际,笔直白皙的长腿以一种羞涩的状态弯曲,她发出细小的嘤咛,像水滴,像猫叫,又像寂静图书馆里,松弛的翻书声。
软绵密簇,抓心挠肺。
目光所及之处,是濡湿的腿根,是周身不自然的战栗。
咳咳,咱就是说......这可是王维诗里的少儿不宜。
不是,现在什么个情况?
渣土车呢?
三手电驴呢?
自己不是坠崖了吗?
自己现在是死还是没死啊?
脑海里一团乱麻。
苏郁两眼一闭一睁,再闭再睁,眼前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当她还处在纯纯大懵逼状态时,旖旎宁寂的空间里,忽然飘来柔弱颤抖却满含恨意的声音——
“苏郁,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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