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正确答案
柳絮宁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澡, 距离上一次自我满足已经隔了很久很久,她对这种事没什么欲望,因为感受是既定的相同, 同样的爽感经历多次自然也变作一件无聊的事情。但她仍然记得上一次,那是上学期初始, 梁恪言接她回家的那一天。
那次想着他是必然, 因为性|幻想对象是足够优秀出挑、又心知肚明绝对不会属于自己的人,困难程度能顺利让欲望翻番。
这次呢?
潮湿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镜面时,她空白一片的, 被欲望支配的脑子里依然是梁恪言的身影。
柳絮宁起来的时候,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外头夕阳都烈起来了, 他还没醒吗?
微信里, 他也没回她的消息。往三楼走, 梁恪言的房间紧闭着, 柳絮宁扭头下楼, 那就她来做,给他一个惊喜。
只是这样一来, 昨晚她预定的“豪华晚餐”只能变成没什么技巧的家常菜了。
那些高难度食谱被她通通剔除,最后回归于最简单的番茄炒蛋。
梁恪言下楼时,闻见一股香味。没有定闹钟,笃定自己总归能在下午之前起床,却没想到一觉睡到现在, 归根结底, 总是昨晚肾上腺素在作祟。
原来恋爱的感觉是这样的, 很新奇,时时刻刻支配着他的思绪。
穿过偏厅, 转弯进到厨房,柳絮宁正好关火,然后夹了块鸡蛋,刚入嘴,没嚼几下,她叹了口气。番茄和鸡蛋,再难吃又能难吃到哪里去呢?梁恪言看着她,连背影似乎都带着一点无言的沮丧和郁闷,他不由觉得好笑。
他靠近她左侧,点点她的右肩。但柳絮宁往左看,对上梁恪言的眼神时还是笑了出来。
多大了,这什么幼稚的小把戏。
“你再点一下,我就往右边看。”她存心打趣。
梁恪言没搭这个话,视线落在那盘番茄炒蛋上。柳絮宁立马挪开:“一般般啦。”
“尝尝有多一般。”
干嘛对难吃的东西这么执着。
柳絮宁抽出一对干净的筷子递给他,他没动。柳絮宁夹起一块鸡蛋喂到他嘴边,他这回张嘴了。柳絮宁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小表情,但他显然淡定如常:“好吃。”
梁恪言,睁眼说瞎话第一名。
“你怎么起这么晚啊。”柳絮宁问。
她还以为睡到自然醒,顶着饿到不行的肚子下楼就能遇见一桌的“满汉全席”。但这话出口的瞬间,她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抱怨。
对谁都小心翼翼,说出口的话是在脑子里提前打好满满草稿的最佳状态,可碰上他,她就是毫无章法,霸道横行。她想,这样是不是并不好,她短暂地拥有这份权利,却不知道这份权利的拥有期限是多久。万一,那只是黄粱一梦,镜花水月呢。
梁恪言掐掐她的脸,和她道歉,继而转身去冰箱里拿配菜:“昨天睡得有点晚。”
“我也是。”柳絮宁说。
“嗯?”他关上冰箱的门,“为什么?”
“因为我——”声音戛然而止,柳絮宁目光落在别的地方,“没为什么啊,就是不怎么困。”
“你呢?”她立刻反问。
话题是她抛回去,但是在面对梁恪言那双已然露出昭然若揭的揶揄的眼神时,柳絮宁下意识捂住他的嘴,语气霸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许说。”
她的手和他的唇贴得不是很紧,梁恪言那句模糊的“你知道什么”说出口时,湿热的气息弹在她掌心里。柳絮宁缩回手,有种急急欲逃的心虚:“你做吧,我饿了,你做完叫我。”
梁恪言拉住她的手;“不帮帮我?”
“我来帮你?”讲什么笑话呢,她站在他旁边无异于是给他添堵。
“我不会呀。”她小声说,“那你等我一下。”
柳絮宁突然想到什么,兴冲冲地跑上楼,过了一会儿,楼梯口哒哒哒的脚步声又渐渐变响。
梁恪言低头洗手,都没看她,可光是听着这脚步声就忍不住笑出声。
柳絮宁拿了个咬手鲨鱼下来,摆到梁恪言面前:“咬到我了,我就帮你。”
这把戏她和梁锐言以前常玩,比什么猜拳、抛骰子之类的好用多了。
刚按下鲨鱼的第一颗牙齿,柳絮宁听见梁恪言意味不明的一声笑,她茫然地看他一动不动,于是主动去抓他的手指。
“还能这么玩的?”梁恪言说。
柳絮宁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啊。”
待梁恪言按到第八颗牙齿时,鲨鱼咬下来。柳絮宁笑得眉眼弯弯,得意地说:“果然每次都是我赢!”
梁恪言突然按住她的后脑勺,偏过头吻下去。
柳絮宁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地吻她,唇齿相碰间还有轻而易举就可以感受出来的不耐烦,但她没推开,主动仰起脖子,轻轻地张开嘴巴等他进来。
这房子里总共也就这么几个人,这个咬手鲨鱼的存在是用在谁和谁身上的,梁恪言一清二楚。思绪里埋着一点长时间累积下来的急躁和怒意,但他看着毫无反抗之意,只会睁着眼睛看自己的柳絮宁,那点嫉妒慢慢地消散。他又觉得他咬她的唇时太用力了,于是变作轻轻地摩挲。
直到她的声音变了调。
“接吻就接吻,别哼哼,别出声。”梁恪言放开她。
柳絮宁觉得没什么比这句话更莫名其妙的了。他在这点上真很不讲道理,还很霸道。
刚要反驳,梁恪言拍皮球一样拍她的脑袋:“出去等我。”
柳絮宁被他吻得有点缺氧,再快速回想刚才的画面,心里因为这种半强迫半温柔的吻而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她用力地抿了下唇,又在出厨房前摘下他左手上的手表,一本正经地和他说这时候不要带表,进水了怎么办。
表进什么水啊,她脑子进水了才对。
电视随意调到了一个台,柳絮宁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他的表,又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她想,他的手腕比她粗上好一圈呢。
傍晚的天幕烧成红色丝绒,这种时候饶是不久前刚睡饱也忍不住困意上头。
吃过饭,她和梁恪言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手机突然发出一声响,是梁锐言的信息,问她今天下午的面向全体大三生的讲座怎么没有参加。
临近大四,即将实习,学校里针对她们这一年级的讲座和会议层出不穷,柳絮宁单单想到今天没有课,却把这个讲座给忘得一干二净。
没签到要扣分,柳絮宁对平时分在意得紧,那点瞌睡顷刻跑光,她立刻给梁锐言回消息。
梁锐言应该是恰好守在对话框前,回的很快,他说帮她签到了。
柳絮宁回,谢谢你。
刚退出和梁锐言的对话框,也是巧,寝室群里剩下两个人焦虑地“滴滴滴”狂弹消息,话题也离不开这个讲座。两人找一位交好的同班同学代签了到,但在给柳絮宁签到时发现那一栏已经登记过了,所以胡盼盼特意来问问她。
得知是梁锐言帮她代签,胡盼盼发来三个大拇指的表情符号:【呜呜呜柳絮宁,我的新世纪偶像,有两个就是好。】
女生寝室一贯如此,说话之间直言不讳,什么程度的话都能肆无忌惮地冒出来。
身旁是笔记本的打字声,柳絮宁扭头去看梁恪言,他对电视剧没兴趣,却也不回房间,只拿了笔记本在旁边回邮件。他真忙,清脆的键盘声在中途停留了许久,转而又开始敲起,比一开始的声音更重,打字速度也更快。
泄愤一样。
肯定是他的什么笨蛋下属又惹他生气了。
柳絮宁收回视线,却又觉得一向喜欢的狗血剧情在此刻毫无吸引力,她于是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又在发呆后打下几行字。
她后知后觉地问自己,目的是什么,代价又是不是她能承受的。可是明明昨天,她才万分笃定地和他说,她是不会逃跑的。
既然如此,言出必行,她才不是胆小鬼。
这两天过的颇有些日夜不分的趋势,柳絮宁存心要改掉这个可恶的生物钟,于是特意定了早晨八点的闹钟,起床简单洗漱后在三楼的舞蹈房跳舞。
配乐的声音放的不算重,甚至比往常还要轻几分。梁恪言却还是醒了。
柳絮宁一向喜欢穿露背的练功服,原因只有一点,在长时间的训练之后,从鬓间、脖颈,到后背会流大量大量的汗,有时反手一摸,背后的布料几乎湿到能搅出水,黏糊糊地贴着背,难受极了。
音乐结束,柳絮宁去拿放在地上的手机,顺势去摸一边的毛巾。有人的手比她快一步,毛巾的一角从她的手指间滑过。
她疑惑地抬头,看见是梁恪言,有些歉意地小声问道:“是我的音乐声音放太大了吗?”
“没有,自然醒的。”梁恪言勾过她练舞时掉落在颊边的碎发,又帮她擦汗。
毛巾柔软的质感滑过她的身后,柳絮宁有点怕痒,也觉得他的手再往下就不合适了,可这句话她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而且,她不够坦诚,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如果是他的话,再往下一点也无妨的。
但很可惜,梁恪言没有。他只是认真地帮她擦去后脖颈和耳后的汗,又轻轻拽了下她的耳垂:“耳朵这么红。”
这句话里的打趣意味好重,柳絮宁瞪他一眼,声音很大,底气却很弱:“你管我呢!”她不客气地推了下他手臂,“你再这样,我就剥夺你看我跳舞的权利。”
如此毫无震慑力的威胁,梁恪言自然要卖她一个面子:“这么严重,网开一面。”
柳絮宁很大程度上被他逗乐,忍不住笑出声。
她看着梁恪言关上舞蹈室的门:“你干嘛呀?”
“声音太大,林姨会听见。”
这人说话怎么前后矛盾的,他刚刚还说他没听见音乐,是自然醒的呢。
柳絮宁跳舞和画画时是有别样魅力的,梁恪言早已领会到。这次,她没有穿演出服,只是穿着最简单朴素的黑色练功服,后背和手臂的肌肉线条收的很紧,线条走向流畅又富有力量的美感。
梁恪言嗓子有点痒。但他想,中断音乐上去吻她是不是不合适,才不过两天,他们究竟接了几次吻,他已经数不清了。
情深不寿,过犹不及,忍忍也无妨。
这样安静下来时,梁恪言总不可避免地想到他主动丢弃的那段时光。因为深知自己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他已经习惯了做个大方的人。不会因为多一样东西而喜悦,也不会因为缺一样东西而烦闷,但当下他深深领悟到了此等感知。
总有一个人,比他先看到柳絮宁跳舞,比他先享受到柳絮宁的优待,比他先顺理成章地与柳絮宁的名字一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大众眼前。
他昨天对自己撒了个谎。
“柳絮宁。”音乐停顿的间隙里,响起一道敲门声。
是梁锐言的声音。
柳絮宁下意识看向梁恪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他,但和梁恪言对视上时,柳絮宁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她应该坦然自若地去开门,而不是把控制不住外露的不安情绪袒露出来。
“宁宁?”没得到她的回答,房间内的音乐却在停顿后继续播放,梁锐言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柳絮宁“嗯”了一声,停在原地的脚步终于抬起,往门口的方向走。
离把手几步之遥,梁恪言拽着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另一只手牢牢箍住她的腰。透过练功服薄薄的布料,他干燥温暖的手心温度直直贴着她腰侧的肌肤。
柳絮宁吓了一跳,不敢动,不知道梁恪言要做什么,也怕一门之隔外的梁锐言听见。
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在酒店的那一夜。
“想去给他开门?”梁恪言附在她耳边,声音轻到连柳絮宁都要认真听。
“你跳舞关什么门?”梁锐言问。
两道声音先后汇入她的耳道,柳絮宁不知道先回答谁的。
“我声音开的很响,怕吵到别人。”柳絮宁说。
“哦,原来你要先回答阿锐的问题啊。”梁恪言的吻落在了她的耳廓,“那怎么和他解释我在这里呢?”
好痒。耳朵好痒。
柳絮宁忍不住缩起脖子,声音很低很低:“能不能别亲这里。”
他没听,还是细细亲着。
“求求你。”她躲开,又仰头去看他,眼里是一点乞求。
梁恪言想告诉她,这份求饶的时机真是大错特错。但他的确放过了她,也不再同时同步地说话。她既然先回答另一个人的话题,那他还有什么说话的必要。
“学校要更新宣传片,新传院那个刘导你还记得吗?他想让我和你参加,你要去拍吗,不拍我就回掉。”梁锐言说,“可以加综测。”
综测分这词对柳絮宁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拍宣传片这事她也有很多经验,于是思索片刻就答应下来。
梁锐言说行,又看了眼紧闭着的门:“不是,你大白天跳个舞关什么门啊,阿姨都在一楼,你能让谁听见——”
他说到这里突然自顾自停了一下。
柳絮宁正要说话,他又说:“我好饿,我先下楼吃个早饭。”
“好。”
周五没课的时候,梁锐言一般都会在结束晨跑后就从学校开车回来,这样满打满算又是三天的小长假。他也的确还没吃早饭,肚子饿得厉害。饶是这样,在要下楼前他绕了个圈,往梁恪言的房间看了眼。
门虚掩着。
进家门前,他在玄关处换鞋,那里似乎没有梁恪言的拖鞋。
是吗,到底有还是没有,他记不清了。可以在下楼吃早饭时顺道看一眼,也可以问林姨。但还是算了,佐证的过程不过两三分钟,佐证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
“想去给他开门吗?”音乐很巧地结束,在一室静谧之间,梁恪言再一次问她。
“……嗯。”
她说出口的瞬间,他控制不住地笑了一下。
柳絮宁直愣愣地问:“你笑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唯一能辨析出的情绪是他很不痛快,却又不知道怎么让自己痛快。
梁恪言此刻终于可以很坦诚地告诉自己,一天前的他在撒谎。那点嫉妒根本没有消散,反而像潮湿雨季里时时刻刻盘亘在头顶的乌云,久久无法离开,他也无法自洽。
“那开了门之后呢,你要怎么和他解释我在这里?”
左右不过这两个问题,他问了一遍又一遍。
柳絮宁盯着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回答,他却弹了一下她脸颊:“所以,别去开门,别让他知道,好不好?”
她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眼睛很漂亮,于是故意用小鹿一般湿漉漉的双眸仰视着他,让他无愧都变作有愧。他知道她在竭力靠近他,可也总觉得她这样警惕的人一定做好了有任何风吹草动就撤退的准备。
她不想开门,也不敢开门,那就让他做懦弱的人好了。
是他不想开,他抢了他弟弟的心上人,他应该问心有愧,应该良心不安,应该一遍遍地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他怎么敢面对他弟弟。
这个答案总该是正确答案了。
第42章 禁止生气
“宁宁?宁宁?柳絮宁!”叫好几遍都没反应, 胡盼盼稍许用力地推了推她。
彼时才见柳絮宁回神。
“想什么呢你!”她和许婷相视而笑。恋爱的初期反应难道就是不间断地走神?
柳絮宁摸了下耳垂,抛弃一团乱麻的想法和乱七八糟的思绪:“没有。”
校园宣传片是由学校的宣传部和新媒体社团全权接手开展的,拍摄场地就在学校范围之内。今天的天气不错, 部长准备把操场部分的分镜头拍了。胡盼盼和许婷闲来无聊,视传又恰巧没课, 两人索性来陪她拍照。
春意苏醒, 整个操场上绿草如茵,没课的学生在环道上散步。
柳絮宁坐在草坪上,静静等着那位部长和社团团长的分歧结束。
“等着无聊吗?”梁锐言和两三个男生结束短暂的对话, 在她身边坐下。
四五月,还没到能光腿的时节,柳絮宁在短裙里穿了条丝袜, 丝袜材质易破, 大腿内侧是什么时候勾出的一道丝连柳絮宁自己都不知道。
“还好。”
见梁锐言坐下, 她拽了拽短裙, 幅度很小。梁锐言忽然扔过来一件外套, 柳絮宁也没扭捏,盖在自己的腿上。
远处, 两位“长”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誓要将自己精彩绝伦的想法展现在这份短片里。
午后的暖阳和煦,穿过繁密枝叶打在人身上舒服的同时又惹起困意。柳絮宁打了个哈欠,不走心地说:“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妥协, 下一个part分给我就可以了。”
梁锐言问:“明知对方的想法很烂也要妥协?”
他的声音不算小, 虽然没有代指哪位部长, 但柳絮宁还是朝他使去一个眼神,让他小声点。
“明知对方的想法很烂这句话从客观意义上来说不合理, 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东西和想法是最好的呀。没有谁能说服谁,争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有一方妥协,下一个part总会轮到自己的。”
“浪费时间就浪费时间吧,凭什么妥协。”
火气有点大。
柳絮宁忽然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那两个部长,其中一个有些面熟,叫罗心研,和梁锐言交好。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偏向那个罗部长说的。”柳絮宁说。
梁锐言也把视线移到她脸上,说违心话时怎么这张脸上总是风平浪静。
对面的辩论总算是落下帷幕,那位罗部长成功说服了对方,所有人按照她的想法重新来过。有人在旁边大剌剌地翻了个白眼,平白无故浪费一个小时,全都打水漂。
部员招呼梁锐言和柳絮宁过去,梁锐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又拉她起来。
微风吹过,吹起她脸颊边的碎发,化妆师刻意做的造型,黑发在侧脸留下一个弧度。风打乱这抹弧度,头发往后飘起的一瞬,她耳廓上一抹红痕映入梁锐言眼中。
·
工作、会议、应酬,三者赶在一起的时候梁恪言的情绪会极度烦躁,梁继衷教他转圜游走的丛林法则,倒是没告诉他如何逃掉。
一场无关紧要的会议要在下午进行,却因为梁继衷和梁安成要到来的消息徒徒增添几分紧张。有父辈在,梁恪言不坐主位,他坐在梁继衷斜侧边,下意识去摸手腕看时间。手腕处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那块表被柳絮宁拿走了。
她不主动还,那只能由他主动去要了。
人在走神还是思考,微表情和细枝末节的手部动作是一场明示。
梁继衷的眼神偶尔往梁恪言那边看,两三个轮回后,他彻底收回视线。
证券报报道,吉安集团近日深陷财务危机。
梁家纵横商界多年,赚八方财,结八方友,认识几个位高权重的人也很正常,可王民昊和梁继衷梁安成关系匪浅,并非普通的合作伙伴,两家甚至有意结秦晋之好,就算梁锐言和王锦宜的联姻不了了之,可在外界看来两家仍然并属一线之上。
于天洲站在梁恪言身后,听着几人的对话,他原以为梁董事长是想伸手拉人一把,却不想明里暗里的意思是分一杯羹。
梁继衷意有所指的话刚落,梁安成便迫不及待应下,跃跃欲试。
于天洲看不见梁恪言的神色,只知道他一句话未说。
“恪言?”直到梁继衷叫梁恪言的名字,他才应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很正常。只是,梁恪言看着自己的父亲跃跃欲试急待用此丰功伟绩渴望在梁继衷面前拿下一城的脸孔,莫名想起王民昊带着妻女在梁家老宅和梁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刚到起瑞时,他就想好,梁安成优柔寡断顾念旧情,那他就做狠心的人,铲除所有对梁家对起瑞没用的废物角色。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
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何必还要如此贪心?
于天洲看出梁恪言心情不好,自然没有多说话。车开到云湾园门口时,柳絮宁正巧从外面走来,怀里抱着一个快递。
于天洲扫一眼后座,梁恪言没看窗外,不知盯着哪里走神,他不知是否该叫他。思忖片刻,车速降得极慢,车窗也降下一点。
柳絮宁正觉得那车眼熟,在半降的车窗中看见于天洲的侧脸,她眼睛亮了一下。对方似乎也看见了她,礼貌地冲她点头示意。
柳絮宁走过去,敲敲后座的车窗。梁恪言回神,下意识按下车窗。
“Surprise!”柳絮宁穿了件oversize的薄款卫衣搭条短裙,过于宽大的袖口长到能把手包住。傍晚夕阳下,她的眼睛弯弯,映着清而亮的细碎的光,“好巧哦。”
傻不傻,怎么和小朋友一样。
他提前下车,和于天洲说明天不用来接他。于天洲说好,看路况转弯时看见两人牵起的手,和那同一时间里梁恪言扬起些许幅度的唇。
他承认,对梁恪言来说,柳絮宁真是一剂强有力的情绪良药。
·
“今天怎么回来了?”开车不过五六分钟,走路却要用上好久好久的时间。梁恪言觉得挺好。
柳絮宁说:“下学期就要实习了,这学期其实没什么课。”
梁恪言:“那前几天还能连着好久都不回家。”
“喂!”这人记仇水平真是超一流。
他该不会要把这些事说上一辈子吧?
“记性太好,是我的错。”梁恪言拿过她手里的快递。
柳絮宁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当然,你下次记性差一点。”
梁恪言接下她的命令。
梁安成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回来的。柳絮宁想,梁安成一般无事不回家,一回家一定是有事情要说,但饭桌上一片和谐,没有提及任何公事。
林姨今天做的菜色很丰富,柳絮宁想着最近没有什么演出,不如就彻彻底底地放纵一回。她在心里反复念叨这句话以给自己的多吃一碗打下一道定心丸。
伸手去夹离她最远的糖醋小排时,梁恪言注意到她的动作,往前推了推碗。与此同时,餐桌之下,她的脚尖一下又一下、轻撞他的脚。
她起身时,梁锐言说:“吃饱了?”
柳絮宁:“不是,再吃一碗。”
梁锐言觉得稀奇。
“啪——”筷子意外地掉下桌。
“我去换双筷子。”梁恪言俯身捡起,又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梁锐言咀嚼的动作慢了半拍,连梁安成和他说的话都没听进去。
“吃饭还走神。”梁安成说。
梁锐言摇摇头,笑着看向父亲:“没有啊。”
每个人的气味与脚步都有其特别的印记。柳絮宁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这道脚步声是梁恪言的。还没模拟好接下来和他说什么,身后就触及一道热意,蜻蜓点水,转瞬即逝,落在她耳廓上。
柳絮宁没回头,将饭压得实实的。
这里离餐厅很近,不过一个拐角,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在梁恪言离开前,柳絮宁抓过他的手,在他疑惑的视线里,她把他的手拉进自己的衣袖里。
衣袖长,袖口宽大,成为两只手相贴时的秘密据点。
起先是她手心温热的触感,下一刻,有东西沉甸甸地套在了梁恪言的手腕上。
他一愣,动作也慢了半拍。
柳絮宁很满意他的反应,踮起脚尖凑近他,只用气声说:“你的表,忘记还你了。梁恪言,你记性真差!”
是谁趾高气昂地发号施令让他记性差一点?
讲不讲道理啊柳絮宁。
·
梁锐言洗过澡后总觉得不太舒服,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无法入睡,心口入一团火在燃烧。他猛灌了几杯水,喉咙还是干涩生疼。
又是辗转反侧半个钟头,他无奈起床下楼找药。
刚打开大厅的灯,有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他吓了一跳,站在冰箱前还没打开门的柳絮宁也是。这个点正巧赶上她画完画的功夫,她习惯下来热一杯牛奶再入睡。她抚了抚胸口:“你还没睡?”
梁锐言嗯了声。他摸摸自己的脑袋:“退烧药放在哪里?”
闻言,柳絮宁放下杯子:“你发烧了?”
梁锐言说我也不知道,随后撩起额前的碎发。
柳絮宁径直走到橱柜前,蹲下身翻找温度计。梁锐言觉得嗓子又痒又难受,他放下手,走到她身边,也蹲下。
“你能摸一下我额头吗?”他轻声问。
柳絮宁说:“我摸不出来的,还是温度计比较准。”
梁锐言无声地点点头,也是。
拿了退烧药和温度计,柳絮宁和他一起上楼,边走边纳闷:“你是不是几个月前刚发过烧。体育生,你这身体素质有待加强。”
梁锐言第一次没了回怼的念头。她已经洗过澡了,穿着杏色的夏季睡衣,头发扎成丸子头,一旁的碎发通通被她绕进了丸子头里。所以借着楼梯处的壁灯,他得以清清楚楚地看清余晖下那个朦朦胧胧,模糊到尚且可以欺骗自己的吻痕——成了变本加厉的咬痕。
这世上唯有雁过方能无痕,而有些东西,是无法自欺欺人的。
柳絮宁把药和热水放到他的床头柜上后掰下四颗,嘱咐他待会儿就吃掉两颗,明早起床再吃两颗。说完,她又环顾四周,把加湿器关上。
“要让林姨给你换一床厚的被子吗?”柳絮宁捏了捏那被子。
她知道梁锐言体热,但还不至于这么早就开始盖这么薄的被子吧。
梁锐言没说话。柳絮宁回头时,他正怔愣愣地看着她。
柳絮宁:“阿锐?”
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柳絮宁走过去,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梁锐——”
声音截然而断,手腕被梁锐言握住,发烧杀死了理智,故技重施的话,他一定可以再得到一个拥抱。甚至——
既然梁恪言可以吻她,那他当然也可以。
梁锐言无法自控地抬头靠近她。
可是目的没有得逞。柳絮宁一个踉跄快要往他身上扑,又在即将倒进他怀里时以他肩膀做支撑,用力一推,她牢牢站稳,他没有防备地往后倒,手掌下意识松开,她轻而易举地脱离。
他好像总是低估了她的四肢力量。
能被控制住的每一个瞬间,是因为她想被控制住。
柳絮宁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几秒后,如往常一样笑了下:“阿锐,记得吃药。”
梁锐言陡然回神,迟钝地说好。
从梁锐言房间出来,柳絮宁轻轻关上门,一转身,低饱和度灯光的空间里,有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太过猝不及防,她所有反应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只瞪大双眼,脸上全是无法及时收敛的诧异。
倒了什么霉,一天要被吓两次。
两人的呼吸声衬得转角的楼梯间一片寂静。
他站在最底下的那格台阶上,身穿黑色短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拿了瓶矿泉水,一副闲适做派。可就是这宁静眼神,像在专注盯着自己的猎物。柳絮宁明明没做什么事,却被看得心虚。
如果神情可以具象化,她的模样落在梁恪言眼里像极了一只做坏事被发现,逃跑时又踩到自己尾巴自乱阵脚到原地起跳的猫。
他笑了笑:“又不是从我的房间出来撞上他,你怕什么?”
这算什么话?难道对象置换一下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做贼心虚了?
“……我又没怕。”
见他没动,柳絮宁就往楼下走。
不能算走,更像是跑,又在只剩下最后几格时脚步一快,扑入他怀里,似乎笃定他能接住自己。
但也的确是意料之中的,梁恪言伸手稳稳抱住了她,在她站稳之后,原本交叠在她腰后的手臂又倏然放下,规规矩矩地垂在腿侧。
装什么装,吃晚饭时堂而皇之地咬她耳朵,现在四下空无一人,两手倒是极其规矩。
“你怎么不抱我?”柳絮宁仰头质问。
梁恪言面色平静,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嗯?”没等她再重复,他又仿佛听见了,抬手碰一下她的腰,“抱了。”
刚从冰箱拿出来的水冰凉的瓶身短暂贴到她的腰,那里本就怕痒,她瑟缩一下,腹诽这也能算是抱吗?简直是把“敷衍”两个字写在脸上。
梁恪言偏了点头,柳絮宁也跟着偏头去追他的神色,继续质问:“这哪里算抱?”
他不痛不痒地反问:“怎么不算?”
柳絮宁顿时恼了,突然抽身。
怀里陡然一空,心也似被撕开一个角,情绪汩汩地往外流淌,有点不痛快,梁恪言终于没忍住抬手要去抓她,可还没碰到柳絮宁的手腕,她便意外地转过身来,踮起脚尖,一个轻悠悠的吻停在梁恪言的喉结上。
梁恪言的嗓子痒得厉害,从头颈连着后背的骨头都绷得紧紧的。
“那这也不算亲吧?”柳絮宁问。
梁恪言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沉默着没出声。但正中柳絮宁下怀。她抓着梁恪言的肩膀,再一次亲上他的喉结。
知道她在哄他,可扪心自问,这种方式和折磨有何差别?
若即若离的温度攻击着梁恪言,他指尖发麻,思绪宕机,无可奈何地仰起头,克制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好了。什么时候黔驴技穷?”
柳絮宁说:“就是现在,这是我最后一招,不行也没办法了。”
语毕,她抓着他的衣领往下拉,这次唇的目的地不再是喉结,而是他的唇角。
浮光掠影,碰一下就离开。
“最后一招,有用吗?”
太有用了。
他佯装平静:“怪不得是压轴的必杀技。”
真容易哄好。柳絮宁得意,嘴角勾出一抹小括弧:“那当然。”
坚硬的棱角在她灿烂的笑颜里慢慢地磨出柔软的弧度,梁恪言揉着她的手指,把她拉进怀里,给她真正意义上的一个拥抱,手臂又不断箍紧。
“我在楼下热牛奶的时候阿锐正好下来找退烧药,他怎么会知道药在哪里,可能你也不知道药在哪里。所以我就帮他把药和水都拿上来了。”后面那一段她也可以讲,但她摸不准梁恪言的脾气。他俩可以打起来,法治社会总不会打死人,但源头不能是她,她不想什么都没做却要遭口舌之罪。
柳絮宁想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解释,但他抱得很牢,下巴贴在她肩上,她没法抬头。
“上次也是这样。”
“什么?”
“他肩膀疼,你上来帮他贴药膏。”
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
这份埋怨语气太明显了,柳絮宁想忽略都忽略不得。
“你在生气吗?”
“没有。”
“那你别生气了,我可以再亲亲你。”
良久,他轻声笑了笑:“好。”
·
梁锐言玩着手里的胶囊,手心炽热的温度触着囊衣,黏糊难受的感觉顶着他的手心。
心口的震动几乎到了振聋发聩的地步,像剖开皮肤,搅着内里血肉的疼痛,直到模糊,都无法叫这份该死的疼痛和酸楚停止。
非典型意义上的背叛怎么就更叫人怒气倍涨了呢?他不明白。
第43章 弱点
周行敛最近闲来无事, 生活一片风平浪静,他爹他妈又忙着出差开会谈项目,没工夫管他, 他贱得浑身发痒,空下来就出门炸街, 偏偏最近圈子里毫无新鲜事, 老掉牙的狗血故事一个接一个,就是没一个勾起他兴趣的。
他也就是在这时候看见了梁锐言。
深夜,酒吧, 梁锐言,一个人,身边没有柳絮宁。
狐朋狗友发来这句话的时候, 瞬间点燃他的好奇心, 离了卡座留下一句“你们接着喝”就往朋友给的定位走。
“你怎么在这里?”在声色犬马的地界找到梁锐言明明不是个难事, 可周行敛找了一圈, 才在最角落发现他。也是稀奇, 从小到大,他出行总是众星拱月的, 像今夜这般孤零零地躲避在一个静谧的角落也算是稀罕事一件。
酒吧DJ声音震得滔天,耳膜一阵一阵地鼓动,梁锐言睨他一眼,没回答。
周行敛问:“怎么没和柳絮宁一起出来?”他后面想跟一句,是吵架了还是分手了?后来又一琢磨, 他们两个哪里算得上在一起过, 又何谈分手。
听到柳絮宁三个字, 梁锐言拿酒杯的动作一顿。
“关你屁事。”
梁家人就是这样,目中无人, 素质极差!
周行敛说:“问问嘛,谁不知道你跟她像个连体婴一样。”
梁锐言不愿意和他多说,再生气再难过,也没必要把自己家的事情说与外人听。他是个什么东西,柳絮宁的名字也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但周行敛很有耐心,坐在他身边问酒侍点了酒,接下来的时刻不再多言。
几杯酒下肚,他看着梁锐言逐渐红起的脸,那时酒吧灯光迷蒙梦幻,光线落在他脸上露出清晰完整的五官时,周行敛一愣,他自己不会先喝多了吧,居然从梁锐言眼里看见一瞬即逝的泪光。
“你怎么了,说说嘛。”
“滚远点行吗。”
周行敛耸耸肩:“那我自己猜咯。”
“柳絮宁该不会和你哥在一起了吧?”
他猜对了。因为这话刚落地,梁锐言便陡然看向他,眼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恨意,像一柄锋利的剑,因为戳破主人难堪的心事,于是毫不犹豫地冲他而来。
靠,什么运气,一猜就中。
“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跟我在一起,你不能因为我说实话就想杀了我吧。”
梁锐言没理他,他继续问:“那你爸——”算了,他妈说过了,梁安成在梁家不过一个口头司令,他的意见在梁继衷面前甚至可以说是忽略不计。周行敛于是改口,“那你爷爷奶奶能同意吗?”
“还是说他们还不知道?”
梁锐言不理他,那他就继续猜。
“虽然呢,我跟你们兄弟俩都不熟,但是我和你是一边的,我和正义是一边的,毕竟横刀夺爱这种事情是要被全世界谴责的!要我说,恪言哥这事儿做的就是不地道,你和柳絮宁两情相悦青梅竹马,谁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谁不知道你梁锐言喜欢她啊,你哥要是不知道那还情有可原,可你哥知道得一清二楚啊!他根本没有把你当亲兄弟嘛。”见侍应生要为梁锐言倒酒,周行敛眼神示意,接过那瓶酒帮他满上,“抢女人这种事,我听我爹我妈说的多了,但是抢亲兄弟喜欢的女人,我还真没听过。”
不过可能马上就要听见了。周行敛在心里补了一句。
周行敛看见梁锐言的手指紧绷,手中的酒杯被捏得紧紧的,好似还在死死坚守一道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
“那你说,是你你会怎么办?”良久,周行敛听见身侧的声音,冰凉刺骨,毫无温度。
他一回头,对上梁锐言平淡的眼神,似乎只是随口问上一句。
周行敛莫名咽了下口水:“是我的话,我不会和他们摊牌。我会拉着他去找爷爷奶奶,和爷爷说我非柳絮宁不要。此情此景,你哥哥总不见得说他也喜欢柳絮宁吧。如果爷爷不同意你和柳絮宁在一起,那凭什么同意她和你哥哥在一起?大不了两个人都不好过。”
·
梁锐言是被他家司机接走的,彼时他喝得真的有点多,看似可以一个人走路,实则脚步虚浮。
他并没有对周行敛所说的话产生任何回应。周行敛也没多在意,他盯着眼前的酒杯,液体在迷离的灯光下变幻着,真是扰人心智。
他就知道,他和他妈猜的果然没错。
梁恪言那眼神里的意图昭然若揭,藏都藏不住!
·
队里有规矩,严禁抽烟、不能酗酒,梁锐言的酒量太浅,也从来没有喝醉过,此刻头疼的厉害,眼前是胡乱的一片,胃里更是一阵难言的翻江倒海。原来喝醉酒是这样的,但拦腰砍断的理智里还是她。
他靠着车窗,迷迷糊糊地念她的名字。
驾驶位的周叔没听清,依稀觉得那三个声调耳熟,于是多留了一点注意在后座。
“柳絮宁……”
“为什么这么对我……”
·
又是一轮企业招聘会结束,柳絮宁觉得西装真是怪束缚人的,但为什么梁恪言穿西装时就那么好看呢。
“柳絮宁,你后面什么打算?”回寝室路上,三人走在一起,胡盼盼和许婷喋喋不休地讨论着方才来的几个公司,又开始盘算暑期的计划。
柳絮宁说:“实习,拿实习证明。”
胡盼盼一愣:“不让起瑞给你直接开吗?”
要准备毕设,要写论文,也许还会一改二改三改地打来打去,明明手握资源,为什么不用呢?
柳絮宁摇摇头:“不用,忙得过来。”
柳絮宁这人,果断、聪明,她总有种闲适惬意却又能将事情做到手起刀落面面俱到的能力。小组作业是如此,个人作业也是如此。生活在一个寝室里,胡盼盼自然也知道柳絮宁有副业,虽然不明白有梁家背书,她何必这样,可她后来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副业给予柳絮宁的并不是层层叠叠的压力,而是井然有序生活里更丰盛的调味品。
她很羡慕柳絮宁这一点,但这点实在难学。轮上深夜惆怅感慨时,她感慨到最后叹了口气,还是柳絮宁好,太优秀了。
柳絮宁那时左眼里头长了个麦粒肿,正拿着杯热水熏眼睛,听见这话就抬起头来,语气平静里带点莫名,不是啊,如果你不优秀,我怎么会在这所学校看见你?
声音太轻快,轻快得有点欠揍。可是也挺妙的,一句话就能开解到她。
她那时听隔壁班两个人说起柳絮宁,说她真优秀,另一个说不要忽视她背后的物质力量,她的命是一等一的好,梁家资助了那么多孩子,可只有她是可以被梁家收养的。胡盼盼也觉得她命好,有丰厚的物质基础做保障,可她也笃定,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没有这些附加值傍身,柳絮宁依然可以这么优秀。只是时间问题。
在餐厅吃中饭的时候,柳絮宁放在餐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漫展策划方那边发来的消息,再次询问她是否有空进行签售会。柳絮宁回了个ok的表情包。
刚结束这段对话,她准备点进和梁恪言的对话框。她藏了一堆普通的、常见的、快乐的、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立刻发给他,向他炫耀一番。只是还没点进去,编辑又来问她暑假什么安排,下一册的漫画何时交稿。柳絮宁打开日历,估算了一下后回了个大致的时间。就这么一打岔,她又忘记回梁恪言消息了。
胡盼盼就坐在她身边,眼看她慢条斯理又井然有序地回消息,脸上一脸淡定平静,毫无被这些赶趟的事情忧愁的急躁。她又在心里默默为柳絮宁竖了个大拇指。
只是柳絮宁很纳闷,是不是假期快到了,总有人问她一模一样的问题。
“暑假什么安排?”坐在梁恪言身上,被抱着亲吻的空隙里,他低着声音问。
这里是偏厅,一旁就是厨房和几乎与其相连的餐厅。一个阿姨在泡茶切水果,一个阿姨在洗菜准备晚饭。水声开得不算大,淅淅沥沥的声音却能清楚地传入她的耳朵。
柳絮宁不知道他可以如此大胆,也不敢置信她就这样听了他的话,在随时随地可以被人闯入的偏厅里坐在他怀里和他接吻。
“实习……画画。”她扬起脖颈,断断续续地回答。
水声轻轻又晃晃,她怕自己掉下去于是紧紧抓住他的衣服,黑色T恤领子处的衣褶被她抓得乱七八糟的。
他好会亲人,柳絮宁无可奈何地躲开他又要覆上来的吻,态度很软:“可以去楼上吗?”
这句话一落,室内安静了几分。
柳絮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
还没说完,林姨敲了敲偏厅的门,说来送水果。
柳絮宁觉得自己的肾上腺素几乎就是在这一瞬爆发的,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梁恪言,收回自己压在他大腿上的腿,想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小腿却因为紧张而酸软,狼狈地坐到了地上。
梁恪言揉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这时候的力气真是大得可怕,撞得他生疼。
“就算没有上锁,林姨知道我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她不会擅自进来。”梁恪言俯身在她耳边说。
柳絮宁这才觉得被他摆了一道,于是回眸瞪着他。
林姨放下水果后就离开了。柳絮宁愤愤叉起一块菠萝,自己咬了一块后自然地再叉一块递给他。梁恪言刚张口,柳絮宁虚晃一下,继续把第二块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不给你。”
梁恪言也没生气,让她慢慢吃,都是她的。过了会儿,又问她咽下去了吗。
至于面面俱到细致入微成这样吗?柳絮宁说了声嗯。
“那就好。”
好?好什么?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下一秒,整个人被他抱起,她惊呼一声,腾空的腿找不到实地,总觉得没有安全感。梁恪言的臂弯轻而易举地勾起她的腿往自己腰上挂。
“你干什么?”她眼里是止不住的惊讶。
“不是你说去楼上?”
对上他的眼神,柳絮宁觉得自己好像是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还是说要继续在这里,”梁恪言掂了掂她,“吃菠萝?”
这环环相扣的咬字如同在咬她的耳朵,她无力地辩解:“不要太相信女孩子的话。”
梁恪言:“怎么会,我觉得你很可信。”
是傍晚了,太阳斜下去,彻底没了踪迹,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青城的这几个月总是如此,澌澌雨声和濡湿的亲吻声交叠在一起。
梁恪言发现太亮的光线会让接吻时的柳絮宁无所适从,所以每次的亲吻如若不是在昏暗的空间中,便是他来自后方的突袭。梁恪言猜不到理由,但还是习惯性地反手关上了灯。
薄纱没有遮盖全窗户,有一丝细光,已经足够。
这是柳絮宁第一次进梁恪言的房间,偶尔来舞蹈房时会路过,从门口随意扫一眼,今日却得以彻彻底底地进入。
说是接吻,可身体并未彻彻底底地放松,大腿和膝盖时刻绷紧着,用力不让自己坐下去,和他尚且保持着唇齿之外的安全距离。可他真的好会吻,捧着她脑袋的手会下滑到后脖颈,温柔又缠绵地捏她的软肉,垂在沙发上的手会去抚摸她的脚踝,指尖在那块骨头上漫无目的地打着转。
大腿彻底卸力,她索性放弃挣扎地坐在他腿上。
这分明不是某种示意,可梁恪言随意搭在她腰上的手动了一下,残存的理智在这种时候不合时宜地起了功效。柳絮宁抓住了他的手,迷迷糊糊地说痒。
梁恪言就不动了,乖乖地贴在那里。
打蛇打七寸,她的弱点即将被他全部发现。可惜,她在这事上笨笨的,不知道他的七寸在哪里。
“去哪里实习?”梁恪言问。
他最擅长这样,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开启另一段对话。可她还深陷沼泽中无法自拔。
“起瑞啊。”
“柳絮宁,谎话张口就来。”梁恪言按着她的脑袋,咬她的脸颊。
湿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柳絮宁回咬他的喉结。她十分确定自己没有用力,却还是听见他一声短促的喘息。她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开灯,不然就可以看见他此刻是什么样的神情。
“你——”
“到底去哪?”他打断,声色如常。
柳絮宁也不再逗他:“找了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助理。那个hr姐姐说表现良好可以毕业之后直接转正。”
“是4a吗?”
她眼睛一亮:“当然!”她又好奇,“你怎么知道?”
“你这么厉害,当然应该去这种级别的。”
柳絮宁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啦。”
过了一会儿,她问:“过几天青馆有个漫展,我有签售会,你可以来吗?”
梁恪言自然没有迟疑。
她又说:“但是签售会是要门票的。”
“我让于——”
“你可以自己抢吗?”
梁恪言没明白,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你可不可以自己抢呀?”柳絮宁重复了一句。
梁恪言还是不懂,但他点了下头:“可以。”
无论事实是否会如他自己所言,柳絮宁总归是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
窗纱飘动,扬了又落,她心痒痒的,迫不及待地想要求证,于是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意味清晰的亲吻前景,梁恪言已经抱住了她的腰,不让她掉下去,又仰起脸,等待她的吻落下。
只是,那份柔软没有贴在他意料之中的地方,而是向下,触碰到他的喉结,下一瞬,如伪装已久的动物露出尖尖的利爪,舔舐之后咬上去。
没有防备下,他喘出声来,没有能力抑制,揽住她腰的手指也在这一刻猛然抓紧,软肉从指缝间溢出。
近在咫尺,似被放大千倍万倍,柳絮宁听得脑袋迷迷昏昏,可触感不会骗人,他的大腿硬邦邦的,相贴的体温逐渐升高,于是心脏也自由落体般狂跳。大事不妙。她做人一向缺德,灵活地从他怀里逃开,连理由都懒得想,甩下一句“我先走了”,也顺便甩下他。
怎么会有这样不讲道理又坏事做尽的人,丢下烂摊子头也不回地跑。
第44章 童话梦
因为吉安这件事, 最近起瑞的会议愈发频繁,而起瑞员工也逐渐意识到公司的波谲云诡。毕竟,天天都能看见梁安成可不算是件好事。
梁恪言在长久的自信之中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太年轻, 成不了事,比如当下, 对梁安成妄图吞并整个吉安的想法和方法持不屑的意见与心理, 他却无法彻头彻尾地藏起自己的情绪,听得不耐烦了点开手机看时间等待它黑屏的那一刻,他看见屏幕里映着自己的冷脸。
于天洲看出了梁恪言的浮躁, 因为已经到了频频点开手机的地步,会议上在座的都是人精,也屡屡向他投来目光, 揣测梁总和小梁总平静皮囊之下究竟是何意图, 又究竟该押谁才不至于错失珍宝。
会议按理在饭点结束, 看这架势却要再拖。
“叮——”手机在会议桌上震动。
于天洲循声往去, 近在咫尺, 是梁恪言的。
震动而已,淹没在乔文忠的夸夸其谈之下, 除了他,没人发现。
他在心里重复今日的计划表,确定今日除了这场会议便没有大事。正疑惑着时,余光里,梁恪言打开了一个抢票软件, 盯着右下角的倒计时, 在归零之时点进去, 看见打转的记号时,他下意识皱眉。须臾, 打转的标记消失,弹出一行欠揍的“啊哦,你来晚了,票已经售罄啦~~~”。于天洲看见他皱眉的程度更甚。
于天洲收回视线,心下明了。按理来说,这种事情当然可以吩咐他来做,但既然梁恪言亲自动手,那自然是有心人的嘱托。
可惜了,梁恪言怎会谙此道。抢不到才正常。
一场会议终于结束。于天洲在梁恪言身边念着会议纪要,等待专用电梯时,纪要刚好整理完毕,梁恪言解锁手机,点开某个页面后递给他。
“帮我想想办法,辛苦。”
于天洲正要说好,梁恪言改口:“不用了。”
既然答应柳絮宁了,他不能作弊。
想什么来什么。
微信置顶的右上方冒出一个小红点——
柳絮宁:【抢到了吗?】
柳絮宁:【不对,应该问,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这妹妹怎么这样,居然不相信他。
梁恪言:【嗯。】
柳絮宁:【嗯什么嗯啊你?是记得这件事,还是抢到了?】
拇指在屏幕上方犹豫着,梁恪言迟疑了一下,最后打出一个字:【都。】
于天洲有一点点想笑。
·
和柳絮宁在一起后,梁恪言拥有、并即将拥有很多个第一次——比如第一次来线下大排长龙地买票。
站到一半的时候其实心情已经慢慢沉下去,倒不是站累了,这点运动量九牛一毛。只是他从未做过这件事,时间消磨着他的耐心。形形色色的人一多,总有争吵。在排队的争吵爆发到最高点时,梁恪言拿到了票。他心里长呼一口气,难得有了点庆幸感。拥有的太多,所以对于充足丰盈到任他挑选的物质条件他都未曾有过一点来之不易,此刻这张纸质票竟然让他释出此感,稀奇。
漫画区的排队依然很长。
梁恪言后面排着一个女孩子,正在边排队边给人打电话,语气温柔甜蜜,让电话那边的人不要一直等在外面,外面太热啦,去宾馆休息吧。
听不见电话那边的回答,但梁恪言猜应该是拒绝之类的话术,因为女孩子又说了句我要好久好久呢,你站久了会累的。
后面的话梁恪言没听了。男人又不是傻子,哪会呆呆地站在太阳底下傻等。
女生挂断电话,视线落在站在自己前面的男人身上。纯度百分百的少女漫受众中有男人也不奇怪。不过眼前这男人一身运动服,身形高大挺拔,面目周正俊朗,人也干净,这个距离,恰好能闻到他身上的淡香。肉眼可观察并判断出的地方都区别于一般宅男的样子。
“你也喜欢梁二太太吗?”排队无聊,她主动问。
梁恪言正在走神的功夫,被人突然打了个招呼,他迟钝一下,点了头。
这头刚点下去,他反应过来那个称呼。
距离改名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吧,更改意味着替换,意味着丢弃,怎么这些人还喜欢老生常谈地称呼柳絮宁的上一个名字?
算了,随便吧,名字与称呼,最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女生很健谈,喋喋不休地和他说柳絮宁有多厉害多优秀,只是话里话外一个口一个“梁二太太”,梁恪言本就和陌生人没什么对话欲,此刻更是一减再减。
柳絮宁这笑容从签售会开始就没有停过。签完一本,她抬头顺势看向下一个,嘴角的弧度垂了一下,又在下一刻咧得更灿烂。她轻轻咳嗽一声,翻开眼前这人递过来的漫画。
他是不是第一次来这种签售会呀,怎么什么话都不和她说?她还等着听他连绵不绝的夸赞呢。
“你没话和我说啊?”柳絮宁仰头,悄悄地问。
“你今天很漂亮。”梁恪言说。
漂亮这两个字,柳絮宁今天听过太多太多次了,每个人上来时总会下意识捧出这句夸赞。可就算听了再多遍,她的脸颊还是慢慢地升起热意。
“谢谢。”
“那天没抢到票,就在线下买了。”梁恪言如实说,“排队的人挺多,还以为又抢不到了。”
柳絮宁抿唇,笑容却从梨涡和扬起的眉梢里展露出来。邀什么功啊!
“那你很厉害哦。”
梁恪言有点得意,语气装着平静:“还好。”
队伍末尾在不停地加长,分到每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这么几句对话下来差不多就算结束了,明明回家……不,待会儿就可以和她说上无穷无尽没有时长限制的话了。
“签好啦,你可以走了。”柳絮宁见他还不走,伸出手小幅度地摆了摆,像只招财猫。
“还有一句。”
“啊?”
梁恪言拿出一把伞递给她:“今天出门是不是没带伞,晚上会下雨。我下午要开个会,就在这附近,但可能会延长。你想要于天洲来接你,还是我来接你?”
柳絮宁不是忘带伞,是压根忘记了看天气预报。不然也不会穿一双全新的小白鞋出门了。
被面面俱到照顾的感觉像浸泡在柔软的海绵上,不用畏惧往哪里翻滚,反正摔了也不疼,反正总有人事无巨细地托着她。
柳絮宁当然是想要他来接自己的,这还有什么问的必要呢?可她偏偏不说。
“都行,随你。”
“我让他来。”
“不行。”她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自己不来啊?”
霸道的反问语气,却有撒娇的架势。
梁恪言不再逗她:“好,我来。”
得逞之后,她又开始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我反正是随你的哦,那既然你非要自己来就别让我等太久。”
当然。他的荣幸。
·
签售会在下午两三点左右结束,柳絮宁揉了揉酸到快要发麻的脖子,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掉下来了。
外面果然下起了雨,天气实况显示雨势有些大,她索性在展厅里逛了几圈,这一逛就停不下手了。看着别人拿着行李箱来进货,她在可惜之余也觉得有点懊恼。
梁恪言说大概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到C1号口,但有些堵,可能会晚几分钟。柳絮宁掐着点出门,C1号口不是这个场馆最大的口子,人流量较之正门少了许多,但还是有些挤。
“抱歉。”有人的行李箱滚轮不小心压过她的鞋面,她轻轻“嘶”了一声,那人慌张地向她道歉。塞满了周边的行李箱的确挺重的,但还没有痛到难以走路的地步。她说了句没事,那人还是很担心,直到她连着说上好几遍,他才离开。
柳絮宁转了转鞋尖,脚面上的疼痛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马路对面的车子打了下双闪,伴着“嘀——”的喇叭长鸣声。柳絮宁抬起头去,以为是梁恪言,但这并不是他的车。
她正要收回视线继续发呆,思绪停了一下,蹙眉继续望去。
这的确不是梁恪言的车,但却是梁家人的车,像周叔开的,专门用来接梁继衷的保姆车。她盯着那辆车,果不其然,周叔从驾驶位下来,拉开车门,梁继衷被他护着上了车。他身旁还站了两个人,一个身形正常,是个中年男人,另一个有些佝偻,显然上了年纪,与梁继衷的仪态截然相反。
因为太多年未见,所以柳絮宁有些陌生,但她依稀可以辨认。
单独出现很正常,可是和梁继衷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真让人毛骨悚然,像一场童话梦的收尾。
·
这会不出意外地延长了。梁继衷在会议中途突然离场,于是剩下的会议全程由梁恪言经手主持,他也希望自己能成熟一点,但在某些时刻,他真是读不懂这些老董事们在想什么。
车过弯道没有减速,直到前方鲜红的指示灯入眼,梁恪言才停下车。他盯着跳动的倒计时,心里回想方才会议上的内容,细碎雨滴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刮器高速扫除,路灯亮起时如拓印的油画。似乎天色一黯,妖魔出笼,欲望就会从胆边生。
吞并吉安,起瑞也必定是他的掌中之物。
指示灯跳色,车变道,开到拐角处时,梁恪言就看到了柳絮宁。她撑着他留给她的透明雨伞,伞柄卡在颈部和肩膀之间,腾出空的两手翻出包里的纸巾去擦鞋面。不知是人踩了她,还是被路过的车辆溅起的水花泼到,她擦完之后又拿出手机打字。手机左摇右晃的幅度足以见得她打字用力。
梁恪言猜是打给自己的。果不其然,手机亮了一下,微信没有显示具体信息文字,但他猜测左右不过【你迟到了】四个字,再配以一个生闷气的表情包。
的确,梁家早晚都是他梁恪言说了算,但他想要早一点,再早一点抵达无论做任何事都无人敢置喙反驳的境地。
欲望一点一点加深。
刚从于天洲那里得知邝行鸣近期在美国度假,于天洲按照既定思路以为梁恪言要去美国,却不想没几分钟后他让自己定好了几周后去英国的机票,这件事有些突然,不在原本的计划行程之内,对面迟疑了一下,询问是否要告诉梁继衷。
他回不需要。
于天洲就明白了。
嘱咐完这件事,梁恪言随意丢了手机在副驾,目不斜视,与迎面驶来的保姆车擦肩而过。
第45章 欺负
被行李箱踩了一脚, 又被飞奔而过丝毫没有降速的车子溅了一身的脏水后,男朋友姗姗来迟,柳絮宁想, 他现在来可不就是当她的出气筒吗?
这么念叨着,一抬眼看见梁恪言的车, 她抛却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快步向他跑去。
还未在副驾驶坐定, 柳絮宁先倾身过去,嘴唇碰了碰他的脸。他愣了一下,转头就要吻回来, 又被她轻飘飘地挡住嘴巴。
“这里不能停车的。”
讲不讲道理,她先撩拨他,却又剥夺他回吻的权利。
梁恪言稍许凑近, 抬手拉上她的安全带:“好。”
看着她得逞又得意的面庞, 眉眼间都是狡黠, 梁恪言慢慢加了句:“那回家。”
柳絮宁没声了。屁股硌得有些疼, 她往底下摸出手机, 眉眼一沉:“你再乱扔呢。”
轮到有条不紊的人沉默了,他偏头往窗外看, 语气要笑不笑的:“嗯,不好意思。”
回家的时候,两人在玄关处换鞋,梁恪言蹲在她身前,视线飘过她的白鞋, 全新的鞋面上有一抹灰色的滚轮痕迹, 往上, 白皙的小腿上也沾了几抹污水的痕迹。
梁恪言下意识顺着再次往上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有些过界, 他低头帮她解鞋带:“新鞋穿成这样。”
柳絮宁:……
干嘛突然骂她?鞋不就是用来穿旧的吗?
“不是呀,是被行李箱不小心压到了。”她突然有点委屈。
梁恪言听着她声音猝不及防地变调,系鞋带的手迟钝了一下,捏着她的脚踝让她抬脚,又帮她找拖鞋。做完这些,拉着她的手上楼。
林姨正好端着一盘洗净的杨梅从厨房出来,看见梁恪言时笑了一下,正要和他说准备拿剩下的杨梅做杨梅酒,却看见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是十指相扣。
在大户人家做事自然要处事圆滑八面玲珑,林姨短暂怔愣之后便是一张与平日里一般的脸,语气平常地继续自己要询问的问题。
梁恪言在此刻只想着柳絮宁似乎有些不高兴,也没料想会见到林姨,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松手,却是抓得更紧。
林姨那句再平常不过的问题,让他也同样宕机的大脑足足思考了几秒,才点头说可以。
林姨得到回答,说好的,目光路过柳絮宁的神情,她似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脸上带着无法掩盖的慌张。她冲柳絮宁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
关系的确奇怪,圈子的确复杂,但通通和她无关。没必要向梁安成汇报,也没必要告知任何人。毕竟,她足够聪明。
·
柳絮宁的房间有一面落地镜,清晰的镜面上清清楚楚地镌着两人十指相扣的画面。所以刚刚林姨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吗?
柳絮宁脸颊发烫,说不清是什么因素。
她怀揣着一堆的担忧,还没说话,梁恪言就转过身来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床沿。
“怎么——”
话未说完,他像在玄关处那样蹲在她面前,拉下她的袜子:“我看看。”
行李箱的确是有点重量,柳絮宁原以为短暂的疼痛过后就不会再有感觉,可当他的拇指按压上去时还是有一道疼痛电流般传递至她的心尖。
“有点疼。”像把下午的事情再回忆一遍,又想起他刚刚在玄关处说她的场景,委屈来得莫名,牢牢盘亘在心头,连带着语气都低沉下去。
梁恪言听出几分埋怨。
“我没有骂你。”
“那你刚刚干嘛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梁恪言回想自己方才的语气,究竟是哪种“这种”惹得她不高兴。但他承认是他的错,是他心猿意马于是用并不高明的手段转移话题。
“对不起,刚刚不该这样和你说话。”
听人强词夺理亦或是反抗回怼,柳絮宁还能气势汹汹地回上几句,可面对此种听话的低头,她一下又便没了气势,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讲道理,于是声音软下去:“也没有。”
怎么强硬得莫名,又乖得让人心软。
柳絮宁想抽开自己的脚,却发现他虽然只用指尖虚虚扣着,但力道也很稳很大。
梁恪言被她的动作无言提醒,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拇指轻描淡写地拂过她的脚心。这是比方才的疼痛更让人掐心尖的痒意,欲罢不能。柳絮宁又一次往回撤,却没法安全撤回自己的城池。
“有点痒。”她说。
梁恪言没说话。
“真的有一点痒。”她开始求饶。
气氛应该就是在这时候产生一点微妙的变化。
他直直看着她,看到她的视线开始乱转,无法集中。
良久,他问:“让我亲,好不好。”
这显然不是一个友好的问句,因为他在说完之后就倾身压下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朝她靠近时的视线也被夺去几分。柳絮宁看不见外面的天色,看不见夏风中晃动的树梢,看不见房间门到底是开着还是关上,零丁视线里只有他落在她唇上的这一眼。
眼神是无法掩盖的欲望,动作是无法停止的纠缠。
她抬手环上他的肩膀,又紧紧勾住。这像是一场邀请,床角下陷一点弧度,他的膝盖压了上来。
背后是床,也只有床,但她不想被他这样压制。有大胆地想象过,也有挠心挠肺地期待过,但如果真的要在此刻降临,那她必然是不愿的。
脊背变得僵硬,竭力撑着自己不要往后倒。
梁恪言感受到她的害怕,手指像一支羽毛从她的脖颈慢条斯理地游移至后腰,隔着一件薄薄的布料,一路纵情燃烧的火苗肆无忌惮地撩拨着她。
她不由自主地挺起腰和脖颈,想要凑他更近一点。两个人严丝合缝地拥抱在一起,只有他的右手从侧边轻轻地抚上来,掌心感受她的心跳。
她的身体像一颗即将爆炸的新星,欲望在挤压里蠢蠢欲动。她没拒绝,没有力气拒绝,也不想拒绝。
被温柔啃咬时,柳絮宁突然想到世上好事总多磋磨,如果自己可以做无知又蠢笨的一方就好了。
唇舌和胸口都被他挑逗欺负着,她无力招架却又甘之如饴。
许久,是唇先分开。
“今天不开心吗?”梁恪言的声音微哑,吞吐之间的气息很重,他也不掩饰,昭彰显著地喷在她鼻尖。
吻真是让人神志模糊的好东西,他从她嘴唇上离开时,柳絮宁的思绪还是缥缈,眼神依然迷离。她重重地点头:“被行李箱压了一脚,当然不开心。”
梁恪言盯着她,她被盯到心虚又紧张地移开视线。
“看我。”他手上动作用了一下力,带着不容置辩。强硬与缠绵中,柳絮宁轻轻地喘了一声,眸中泛泪,幽怨地瞪着他,说有点疼,又质问他你干嘛要这样呀。
脸还是如此柔软,可以看见细小绒毛,双颊泛着淡淡的红,压着嗓音轻轻说话,可他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看出她眼里那点锋利,像极了初识时掩藏在那张虚假笑脸下的警惕。
梁恪言知道她不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如果她真心想让他知道些什么,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他的内心盼望她可以主动告诉他,可是生意场上都没有等价回报,他却在这里奢求一个绝对的平衡。
梁恪言忽然有点烦躁。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
“不然呢?”她想要推开他的手,无果,“再这样,你就不许碰我了。”
她今天说了两遍疼,第二次来自于他。梁恪言生疏于那个力度,于是和她道歉,耐心地亲她的脸,从眉眼亲到下巴,最后含住她的唇。手掌小心翼翼地捧着,拇指轻轻滑过边缘,往上掂了掂,有些出乎意料。
柳絮宁想告诉他,你可以伸进去,是你的话没有关系。可是她不能再这么说了,她不能再让自己陷入无穷无尽的欲望中,他也不应该对她来说这么重要。
清楚理智在湮灭,却对此无能为力,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彻底分开时,两人似乎都还未从这场沼泽中挣扎出来。他脱力地垂头,埋在她心口,潮湿紊乱的气息透过薄薄的棉质布料几乎要让她的肌肤起颤栗。
心跳怦然作响,柳絮宁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可才没忍几秒又低头去看他,这个视角只能看见他墨黑色的短发下,耳朵红得像滴了血。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柳絮宁不知他接下来是要做什么,快速地在心里想着拒绝的委婉说辞,却是喉咙堵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发现了她的僵硬,梁恪言仍是没抬头,锁骨下的柔软让人贪恋,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东西,实在不想离开,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背:“等等,再等一会儿。”
“……什么?”
“等会儿再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絮宁觉得空气都要被强力吸走时,终于感受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将有些凌乱又沾着点湿汗的头发捋到她的耳后。
他放下她:“我上楼了。”
胸口的热度一瞬消失,紧跟着被空虚替代。柳絮宁咽了下口水,声音有点大,一定被他听见了。因为梁恪言发出了一声笑,笑过之后又重复:“我上去了,你先去吃饭,不用等我。”
“我本来就不准备等你的。”她借着低头理衣服躲开他的视线,却发现胸前的布料被揉到皱巴巴的。
下手干嘛这么重。
再下楼时,林姨为她准备好了饭菜。她离开时,冲柳絮宁笑笑。左右不过一个与以往一模一样的笑,因为心虚,于是眼前都蒙上一层随时都会被人砸碎的玻璃滤镜,脆弱又短暂。
一个人的餐厅,寂寞又不真实,让人无端端发酵着情绪。
吃过饭后,柳絮宁上楼画画。似乎投入繁忙的事情中就能忘却全部心事。
如果说她有时讨厌自己太过聪明,这话一定很讨打。可是这一刻,她真的讨厌自己的聪明和敏锐程度。因为聪明之外,缺乏可解决矛盾的能力和承担相应后果的勇气,所以此刻的她一筹莫展。
笔在指尖不停地转,直到手滑,落到地上时她才回神。
自己究竟是怎么进的梁家门,她一清二楚。明码标价的回报总是要兜兜转转落回自己的头顶,避无可避。
如果她够笨,够迟钝,就能自由自在抛却一切,与他心无旁骛地共度这些愉快的时光了。
第46章 挑衅
人生在世, 总要诸多技能傍身。梁锐言最近倒是学了项技能。
时针刚过凌晨三点,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留了一盏光线微弱的壁灯, 垂垂老矣地发着光,落在他的肩身。梁锐言坐在电脑前, 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里循环播放的这几天来的客厅里的录像, 看到后面,他都快要把接下的动作记得一清二楚。
——梁恪言搂着柳絮宁的样子,他们接吻的样子, 她的腿盘在他腰上的样子,他抱着她上楼的样子。
梁锐言低头,安静地缠着羽毛球拍的手胶, 可是怎么缠都缠不好, 做过千遍万遍的事情却还是无法朝着既定的轨迹运行而去。
他突然之间没了耐心, 重重丢在桌上, 发出响亮的一声。
画面在循环播放, 自然又是他们接吻的画面。
宁宁啊宁宁,他的好宁宁, 他真的不知道原来她接吻接到情至深处时是这样一副潋滟妩媚的面孔。
他的眼睑垂下,感受着胸口上剧烈的震动,心脏好像要破开血肉,碾着他的伤口纹理而出。痛到让他刻骨,嫉妒到让他发疯。他不受控地看着屏幕, 近乎自虐地记下一幕又一幕。
梁恪言, 你怎么不去死啊。
他以为离经叛道才需要勇气, 却没想到自己明明是受害一方却也需要积攒许许多多的勇气才敢站在梁继衷的书房门口,抬手敲下这扇意味着无法回头的门。
“爷爷——”彼时梁继衷正在和秘书说话, 他回头看了眼梁锐言,目露几分不悦,又很快掩藏住。
秘书心领神会地离开,出门前和梁锐言点了下头。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爷孙两人,梁锐言看着梁继衷的眼神,那些早已打好草稿的话突然有些噎在喉间。他爷爷现在似乎并不高兴,这也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他心知肚明,比起哥哥,自己多了几分宠爱,甚至可以到达溺爱的程度。但这场溺爱是有条件的,当掌控全局的人自身心情不佳时,当然没有功夫来理会自己的情绪和利益。
梁锐言思索再三,正在心里想着搪塞的借口,梁继衷却开口了:“吉安的事情听说了吗?”
梁锐言对这种事情不太在意,但也从叔叔伯伯那里听过几句,他点点头。
梁继衷冷哼一声:“人心果真难测。”突然爆出事端,绝非意外,如此庞大的集团,盘根错节的结链之下,还能安好地行进,必然是得到了集团最高决策者的默许。想到这里,梁继衷胸中怒火燃烧得更盛,连语气也不自觉加重,“他王民昊藏着这么多事情,居然还想要和我们梁家联姻,安的什么心!”
人至高位,欲望膨胀,心态愈发强势,肥沃的权利灌养之下,梁继衷讨厌被人耍的团团转。王民昊这行径,自然是精准踩在了他的怒点上。
梁锐言也知道这一点,可他的思绪却没有理由地发散,如果自己此刻将梁恪言和柳絮宁的事情告诉梁继衷,那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何必听那仇口周行敛的话。
“你找我什么事?”梁继衷问。
梁锐言眼神失焦,似在神游。
“阿锐?”梁继衷今日没什么耐心,见他不回答,语气沉了许多。
梁锐言回过了神,临阵脱逃的想法驱使着他在心里快速思索搪塞的借口。
他笑得如往常灿然:“我哪会有什么事啊,就是实在没事做了来老宅看看您跟奶奶。”
梁继衷靠着沙发:“你倒是有孝心。”他轻呷一口热茶,“对了,你哥哥和宁宁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梁锐言一愣:“什么事情?”
梁继衷喝茶的动作停住:“你不知道?”
今日两位老人想吃包子,唐姨端着刚蒸出笼的正冒着热气的包子从厨房出来,只听见楼上传来一道极大的关门声,她吓了一跳。刚将碗碟放在餐桌上,她准备上楼叫几人吃饭,就和下楼的梁锐言撞个正着。
“阿锐……”她正要招呼他过来吃包子,可梁锐言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失魂落魄地走出去,面上无一丝笑容,好像被抽走了全部的精神气。
“这孩子……”唐姨没怎么在意,几秒之后突然想起刚才的那阵摔门声。
这位小少爷脾气大是大了点,可却从不敢和梁继衷拍板,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
·
“梁锐言,今天要点名的啊,你这平时分还要不要了?”寝室群里,室友不断发来语音。
梁锐言索性关机。
他盯着眼前迟迟不跳动的红灯,想到片刻之前梁继衷的那番话,他知道梁恪言和柳絮宁在一起,也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
他难以形容自己听到爷爷说出那番同意的话时自己的状态和心情。到底凭什么,凭什么梁恪言就能和柳絮宁在一起?他的身上是诸多莫名其妙的束缚,他哥哥便可以为所欲为吗?这不公平。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伪装都伴随着梁继衷的同意而瓦解,是骤雨冲刷过的沙丘,沙石滚落间,梁锐言心底的想法也不受控制地托盘而出。
说出这些话时,梁继衷以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望向他,问他在发什么疯。
他才想问,他们在发什么疯!
车很快驶到云湾园,梁锐言车没停好,打开车门立刻下车往里走。
“阿锐。”林姨在门口浇水,见他来后叫了一声。
梁锐言没有理,直接上了三楼,梁恪言的房间门虚掩着,也许是忘了关。不过关不关都无所谓,因为没有人敢在梁恪言不在时打开他的房门。可是凭什么?他凭什么不敢?
梁锐言狠狠踹开虚掩的门,扫视一圈,打开床头柜的那一刻,他不由笑出声。
这两盒未拆封的避.孕.套,究竟是为不久的未来做准备,还是已然剩下的产物。
眼前的世界都恍若陷入晕眩,梁锐言深呼一口气,缓缓地走下楼,又在柳絮宁的房间门前停步。眼前这扇门被他无数次打开过,眼前的空间也被他无数次自然地踏足。可往日无数次的熟稔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永远隔着层雾的关系。他不敢承认却早就明白,他始终猜不透她,她也始终警惕他。
推开了这扇门,无需走进,他就可以发现她的房间里有梁恪言的东西,像是动物世界里一道无声又带震慑的标记。他的脚步在犹豫,想努力摒弃这些东西,可是它们的存在感太强了。
柳絮宁不知何时更改的平板解锁密码,不知何时替换的社交平台名字……时间线在闪回。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都如指缝间的水流,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恍恍流走。
“我哥今天去公司了吗?”下楼时,见林姨还在花园里,梁锐言突然问。
林姨说:“他打球去了。”
“和谁?”
再简单不过的问句,今日听着却有种咄咄逼人之感。林姨掩藏住奇怪,正要说是和谷嘉裕,却被梁锐言制止:“不用了,我自己去看。”
今天是工作日,羽毛球馆照例没什么人。梁锐言一进门就能看见梁恪言和谷嘉裕。彼时梁恪言正背对着他,谷嘉裕率先看见,下巴一扬,示意他回头;“稀奇啊,梁二今天没课?”
梁恪言回头,朝他扬手。
“梁二,你不会又逃课了吧?”谷嘉裕笑着问。
梁锐言:“没有。”他扭头看梁恪言,“哥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不想去。”在梁锐言来之前,梁恪言已经和谷嘉裕打了一个上午,薄薄的短袖上映出汗水的痕迹。他按了按脖子,低头那一瞬,耳垂上的牙印和喉结上的吻痕若隐若现。
无意识的行为对于梁锐言来说却与沉默的挑衅无二之别。
他的唾手可得,是他穷尽数年的奢侈。
“哥,和我来一局。”
梁恪言看了他一眼:“好。”
谷嘉裕正愁被梁恪言折磨了一上午,此刻救星出现他自然欣喜,忙将球拍递给梁锐言,自己瘫坐在一边看兄弟对决。
别人的球拍用着果然有些不顺手,所以梁锐言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抢别人的东西。
球拍高速挥动之间和空气强烈摩擦,发出凛冽汹涌的声音。羽毛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弧线,谷嘉裕将这当做一场绝伦的视觉体验,看的啧啧称奇,心说看来刚刚梁恪言还是对他下手轻了点,原来高手之间的比赛是这样的。
梁锐言这几天都没睡好,精力不够充足,加之诸多因素夹杂,体力渐渐落于下风。凭什么,梁恪言已经和谷嘉裕打了一上午的球,此刻却还能和他旗鼓相当。他讨厌被后来居上,也讨厌自己落于下风,与最擅长的东西都能失之交臂。
这样想着时,却见梁恪言突然收了力,羽毛球碰了网,轻飘飘地掉在地上。
——梁恪言的地界。
所以是自己赢了。可是梁锐言再清楚不过,这是被让来的分数。
如果那耳朵上与脖颈间的吻痕是他钻牛角尖因妒而进入了理智的死角,那么梁恪言这份将胜利送至自己手边的行为才是他进攻的号角。
“今天是不是状态不好?身体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梁恪言说着往球落地的方向走,球拍边缘贴上球头,手腕发力旋转时,梁锐言的球拍凭空打在他的球杆上。
“啪”的一声,猝不及防,球又落在地上。
紧接着,梁锐言手一垂,球拍反扣住那颗球。
急促的呼吸还未调匀,胸膛震颤的幅度也不知是因为运动过度还是什么,梁锐言死死地盯着他。
“梁恪言,你看见我的时候不会问心有愧吗?”
兄弟二人之间总会有一些浑然天成的默契,这种默契是外人无法言说的,在某些时刻,只需一个眼神一个语气,亦或是一个不知所谓的问句就可以让对方心领神会。
梁恪言短暂沉默了一下,坦荡望向他,反问:“为什么会?”
第47章 不公平
谷嘉裕觉得自己和这块地八字不合。他看着远处僵持在那里的画面, 心说不好,听不到他们说话,却也能察觉出僵硬到快要窒息的气氛。
他思忖着打圆场的方法, 却在靠近两人之时听见梁恪言平静的反问:“我应该有什么样的愧疚。”
看似问句,从他口中出来却像是陈述。
太过波澜不惊, 对比之下, 便会更大程度地激怒对方。梁锐言此刻毫无理智,他难以言表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不敢相信这样轻描淡写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你应该……”他重复他的话, 说到一半却被气笑,糟糕情绪像崩溃的缺口,无法控制地往外冒。他猛地扔掉球拍, 抓住梁恪言的衣领, “她是我的, 从小就是!哥你还记得她刚我们家家门的时候你有多讨厌她吗?梁恪言, 那你就继续讨厌她啊, 你这辈子都讨厌她啊,你离她远一点啊!你为什么要把她抢走!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宁宁抢走!”
他面上涨红一片, 耳后连着脖颈青筋暴起,隐在同样灼人的红下。
馆里人少,可这里的动静实在太大,仅存的这些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看来。
这场面太难看。
谷嘉裕想上前时,梁恪言已经捏住梁锐言的手腕, 把他往旁边甩:“谁告诉你的?”
“这重要吗?你要和我抢她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该明白这瞒不住!”
梁恪言不愿意在这里和他多纠缠, 也不愿把家里的事情供作外人玩笑的谈资:“有话回家说。”
梁锐言冷笑着:“你现在知道丢脸了?知道这事上不得台面了?”他深呼一口气, “也是,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比赛前让你多照顾她,你会和她有任何接近的机会吗?住在一间房子里二十几年她和你不还是和陌生人一样?小时候不管去哪里,她都只会跟着我,有我在的时候她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可惜了,我怎么会想到我的哥哥会是一个冠冕堂皇到喜欢抢别人东西的人!”
梁恪言忽然听得没了耐心。他从小开始就不爱和人解释自己的动机,除了压在他头顶给予他绝对制衡的梁继衷,他心知肚明这世上没什么人需要自己给出解释。他的确不是好东西,他对自己有准确的认知,这话柳絮宁也和他说过,如今自己的弟弟也是此番评价他,他并没有任何想要反驳的欲望。毕竟,当对方说出的是真相时,他手中便无了为自己辩解的砝码。
可是,梁锐言人生的无数课题里,都有她的参与,他已经在柳絮宁的生命里拥有了诸多他没有的特权。天胡开局,一手好牌,事到如今居然还敢来质问他为什么要抢柳絮宁。这一口一个抢字,和事实又有什么关系?把柳絮宁当做一个物件,只有和梁锐言三个字挂钩的时候才是普世意义上的正确吗?
他也有嫉妒,也觉得不公平。
想着想着,梁恪言忽然笑出一声:“阿锐,这事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比起这些,现在的你才让我觉得丢脸。”
虽然梁恪言的神情与刚才没什么区别,可谷嘉裕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沉沉的目光,能感觉到他身上正渐渐竖起的刺,他整个人身上充满了戾气,像紧绷着又蓄势待发的野兽,只待对方发出进攻后给上猛烈的一击。
原来自己的哥哥是这样的人,这一整天都在刷新梁锐言的认知。他做下的所有令人恶心的行径摆到他自己的面前时,他竟然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承认,又轻飘飘地将利剑的锋刃指向自己。
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窸窸窣窣的动静像令人厌恶的蛆虫爬过他的皮肤,梁锐言揉了揉脸,低头盯着地面,再抬头时,目光直指梁恪言,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抬手,一拳砸在梁恪言的脸上。
没有任何犹豫。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犹豫一下,就会被梁恪言躲开。
谷嘉裕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拳而震惊,太阳穴突突跳着:“阿锐,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稀缺的理智已经无法告诉梁锐言此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挥开谷嘉裕的手:“你怎么不帮我?你明知我哥做的是错的,你还是站在他那边,你们沆瀣一气,一丘之貉。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他双目猩红,有泪有恨,“这算什么疯啊?我让你看看怎么才叫疯!”
他推开谷嘉裕,又一次紧紧抓住梁恪言的衣领,在第二拳要落到他的脸上时,梁恪言挡住了他的拳头。
两股不一样的气压复杂地对上,争锋相对,剑拔弩张,谁都不愿意先松开,谁都不愿意认输。
谷嘉裕知道自己这时候插进去纯粹就是当这兄弟俩的血包,没必要。他用力地按压太阳穴:“你们再打下去我只能给爷爷打电话了。”
这话明显有效,梁锐言的身形晃了晃,拳头没撤回,他像是想起什么,喃喃:“是啊,凭什么爷爷能同意你却不能允许我和她在一起,每件事对我都不公平。为什么……”
梁恪言看了他一眼,挡着他拳头的手掌渐渐用力,力道愈发重,到最后如丢垃圾般甩开。他扯了扯嘴角,果然是用尽全力不留情面,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荒唐的闹剧到此就该暂停了。梁恪言没功夫再理会梁锐言是什么反应,转身大步朝外走。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梁二,你冷静一点,说实话,你这‘抢抢抢’的词其实也不太准确。可能有些残忍,但是不管我站在哪一边,都不影响事实。因为宁宁没有和你在一起,她——”谷嘉裕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他停了几秒,“她要是真……你们三个哪会有今天这事儿呢?”
说到最后,他这思绪也被两兄弟搞得乱麻一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再对上梁锐言的目光,谷嘉裕深呼吸一下,真是失策,他一个旁观者又何必开这口把自己往火坑里引呢。
旁观者说出口的真相真能最大程度地刺痛自己。梁锐言没有说话,踉跄一步,推开谷嘉裕,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走到别墅门口,梁恪言正好打开车门。梁锐言快步追上去:“你干什么去?”
梁恪言瞥他一眼,黑沉眸间悉数布满冷漠:“凭你也能质问我?”
梁锐言怔住。
在他怔愣的几秒里,梁恪言重重地关上车门,车子扬长而去。
梁锐言很快反应过来,快速去房间里拿了车钥匙,他也不知道梁恪言要去哪里,但他就是要跟着他。
·
柳絮宁最近越来越不喜欢待在学校里了,一旦没课就喜欢回家。喜欢上梁恪言这件事给她带来挺多烦恼的,比如安静下来时脑子里总是他,还真是恋爱误人,玩物丧志。
别墅区一向离地铁远,没有司机接送的时候柳絮宁喜欢戴着耳机脑子里想象着漫画的分镜头,慢慢走回家。坐多了私家车,会觉得走这些路很辛苦,可走惯了,又觉得没有方方面面的服务也不是什么可怜事。
她低头看着租房软件,盘算着实习公司和这些地方的距离。上次的想法被突然地截胡,这次她不想再被外界因素干扰了。
虽然不喜欢杞人忧天,但她也不能自欺欺人。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她不想被动,只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身上。哪怕离开,也是昂着头颅主动离开,而不是如过街老鼠,剥去一身财富的华丽外衣再被狠狠丢弃。
手机里,最上方弹出胡盼盼的消息,说刚才有两个人来女寝楼下找她。柳絮宁正要回信息,身后响起一道短促的鸣笛声。
工作日的下午,别墅区附近没什么车,所以有车驶过时她会抬头看一眼。
鸣笛声之后紧跟着的就是开门和关门声。柳絮宁有些奇怪,还没等她转过身,就有人从背后抱住她。她下意识汗毛竖起想要惊呼,就听见一句“飘飘”,贴着她的耳廓落下,低低沉沉。
柳絮宁不挣扎了,还有些想笑,怎么随便走在马路上都会有惊喜降临呀。
柳絮宁在他怀里转身,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却摸到一层汗。
他这身体可真烫。
“你要去哪里呀?”刚问到一半,她看见他嘴角的一道红痕,不是很明显。
“你呢?”他没回答,反而问她。
柳絮宁走着神,梁恪言戳一下她的脸:“问你呢。”
她反应过来,语气已经自然:“当然是回家。”
“你明天下午还有课吧,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不是很麻烦吗?”她这么怕麻烦的人,只休息一个上午还能舍得长途跋涉回家。
柳絮宁:“有东西忘在家里了,来拿一下。”
“这样。我还以为是想见我。”
“你想归想,说出来干什么?”
柳絮宁喜欢涂浅粉色的唇釉,唇型漂亮饱满,说话时一张一合钩得他心痒。梁恪言当下想做的事不会拖到日后,他低头要吻她,柳絮宁下意识后仰,脖子又被他一手禁锢住。
“躲什么。”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控诉。
“没躲啊。”柳絮宁负隅顽抗。
梁恪言笑了声,轻啄她的唇,也不离开,说话时两人的唇时不时相碰,他说这是自己在为戳破她的小心思而道歉。
都这样了,柳絮宁还能是什么反应?不原谅他的话,他恐怕要没皮没脸地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直一直亲她了。
这算道的哪门子的歉?显然是在满足自己可恶的私心。
柳絮宁牵着他的手想和他一起回家时,才想起他似乎是要出去的,方才也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你去哪里呀?”
梁恪言说:“公司有点事,我去一趟。”
听到自己说出这句话后,梁恪言就感觉到她想要松开他的手,他有些不高兴地又一次抓紧:“先送你回家。”
“不用,我自己再走五分钟就到家了。”
“柳絮宁,能不能别说瞎话。”他的车从家里开出来到这里都用了两三分钟。
柳絮宁狠狠地捏他的掌心,指甲在他手心印下一个小小的月牙才算满意。
以往散步,短短的一条道,他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亲她。这世上还有谁比他的走路速度慢?
“哎呀,真不用,来来回回的多麻烦啊。你快去公司吧,我先回家啦。”再多拉扯,这对话就没完没了了。热恋阶段,还真是够浪费时间的。柳絮宁赶紧朝他摆摆手,不带留恋地往家的方向走。
真是一点都不回头看看他。
他忍不住地往前几步追上她,又一次将她抱进怀里。炎炎夏日,柳絮宁的上身就穿了件墨绿色的背心,而他出门出得急,运动过后连澡都没有洗,身上带着打羽毛球时出的汗。柳絮宁觉得他这人真过分,这么热的天还要和她无休无止地贴在一起,汗都要蹭到自己的身上了。
“哎呀,梁恪言!”胸口挤着他的胸口,柳絮宁挣扎了一下,挣扎失败。
梁恪言没说话,头埋在她的脖颈间,他的鼻梁太高,鼻尖顶着她的皮肤,鼻息擦过让她泛痒。
“飘飘。”压着喉咙时,他说起话来也闷闷的。
“嗯。”
“等我回家。”
问的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当然啦。”
第48章 利己性
人一旦多了筹谋, 第一表现就在眼角的皱纹和眉间的疲态上。
梁继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意外地想起与自己相似的那三张脸。人到老年,往事如走马灯般闪回, 惆怅成为时不时光顾的主情绪。办公桌边还放着一叠文件等待他的查阅,他信不过旁人, 却也知道现在的梁安成还不至于到接手的程度。可现在都无法经手, 到底何时才能完全掌握?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谁有资格能与他上同一牌桌。
梁恪言到老宅的时候,唐姨正巧端着煮好的绿豆百合银耳羹出来,看见他便打趣:“倒是巧, 你们哥俩前后脚地来。”
梁恪言叫了声唐姨,又问爷爷奶奶在哪儿。
唐姨说许芳华被邀请去看秀,至于梁继衷, 她指指楼上。
梁恪言接过那碗银耳羹:“我送上去吧。”
此时此刻看见梁恪言, 梁继衷是意外的。他在心里揣测着他会来的各种原因, 心渐渐沉下去。
他宠爱两位孙子, 但万事皆有度。任何与自己意愿相违背的人, 梁继衷不会给他任何表达诉求的机会与权利。
“恪言,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找你。”
梁恪言安静了一下, 点点头:“爷爷您说。”
“还记得上次和你见面的Mauro吗?”
“记得。”
“明年开始,起瑞的业务重心要逐渐开始转移。英国那边几个老股东跳得很,过几天你和Mauro帮我跑一趟英国,去那边看看。”
可是国外业务重心从来都不在梁恪言擅长范围内,他正要开口, 梁继衷笑着继续说:“谁去都没你能顶用。”
梁恪言明白了, 他是代表梁继衷出面的最佳人选。而这“看看”的言下之意就是敲打。
又要进行一场复杂的人际社交关系, 又要皮笑肉不笑地回旋于多方之间。想到这里,他难得产生了些抵抗情绪, 不亚于学生时代的厌学。
“怎么了?”梁继衷见他不开口,拍了拍他的肩,“不高兴去啊?”
“没有。”笑意下是压迫与控制。如果这是商量的意图,那么儿时被要求学习各种东西时,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爷爷最放心你了,你可以的。”
“好。”梁恪言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爷爷,我想——”
“你唐姨今天怎么做的这么甜。”梁继衷皱着眉舀了勺银耳羹,悠悠打断,“你早几年就在英国读书生活,总归是比你爸更了解那边的形势。爷爷年纪大了,想和你商量件事,明年,你过去帮爷爷看着他们好不好?”
梁恪言短促地皱了下眉,他看着面前的老人,心头突然涌起一丝复杂。
梁继衷是从何得知他和柳絮宁的事情,他暂且不知也无从得知。他只知道梁继衷又要用老方法达到自己的目的。小时候起便是这样,先将所有负面舆论落在梁家之外的人身上,再在关键时刻轻飘飘地站出来,摘得干干净净的同时将利益最大化。现在也是如此。
以已经同意自己和柳絮宁在一起为战火的矛盾,轻描淡写地告诉梁锐言,梁锐言自然会怒气冲天地来找他算账。今天,兄弟俩大打出手的事情想掩盖很简单,可若是想散播出去,只要有心,便是易如反掌。
梁继衷真是深谙媒体之道。这样一条上流圈子的娱乐动态里,旁人是会将重心放在他和梁锐言身上,还是对柳絮宁的好手段感兴趣,结果一目了然。
反正不管对什么感兴趣,总归是不能让大众觉得他梁继衷棒打鸳鸯罢了。
梁继衷靠着椅背,姿态闲适,整个人放松:“恪言,你弟弟志不在起瑞,你爸,你也是知道的。以后整个起瑞都是你的。”
沉默也没有长时间地霸占整个空间。
片刻,梁恪言抬头看着梁继衷:“好。”
梁继衷没想过竟会如此轻易,还是高估自己这个孙子了,二十几岁的年纪,再大又能怎么样,一丁点利益就能转移注意力。
“好好好,好孩子——”
“爷爷,英国到青城直飞只需十二个小时,如果算上中转,最多也不过加四个小时。我不觉得飞来飞去很辛苦。”
梁继衷怔住:“什么?”
口中的银耳羹像是突然丧失甜味,苦得让人皱眉。梁继衷诧异到站起身,费解地看着梁恪言:“恪言,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恪言:“我愿意去英国,也愿意去任何地方,爷爷,距离对我来说不是难事,阻碍不了任何我想做的事。”
“那个小姑娘值得你做成这样吗!”
说出口的瞬间,梁继衷突然觉得自己失言。
一场不撕破真相的博弈之中,谁先按捺不住吐露真实目的,谁便先落于下风。
他抚着眉心,既然已经如此,索性打开天窗。
“恪言,爷爷和你直说,我和你奶奶都不同意你和那个外面的小姑娘在一起。你们在一起没多久吧?时间不长,赶紧断了。”
权利被人赠予的坏处大抵就是如此。上位者可以以当仁不让高高在上的姿态颐指气使,但梁恪言不觉得自身所持所有光环都来源于旁人的馈赠,大概这就是梁安成面对与自己母亲的联姻只能含屈受下,而他尚有一丝反抗的机会。
“爷爷,我不想这样做。”一事退让,事事皆让。他不会让自己处于这样的境地,“我答应您,我可以去英国做这个项目,您也可以让我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这是我应尽的责任与义务。但是我有选择爱人的权利。”
梁继衷气急,眼前的银耳羹变得嚼蜡一般。
爱人?他左右不过二十五岁,人生连三分之一都没有活到,就敢对着如同过家家酒般的小姑娘称一句爱人?荒唐至极!
“梁恪言,一场无关紧要的恋爱已经可以让你对着养你长大的爷爷这么说话了?你再和柳絮宁待在一起还能得了?”他说,“你知道那小姑娘是什么德行吗?你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她是怎么进的——”
他欲言又止,这个砝码,不适合加在梁恪言身上。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小时抽打梁锐言时怎么忘记了也教训一下梁恪言,居然让他现在无法无天到敢和自己作对。
“爷爷,您现在有能力安排我的来去,但最多五年,我认为我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而这几年里,在英国青城往返,不算什么难事,我也不觉得辛苦。”
这都做不了主,那他还有什么可做主?倘若这么点距离,对于柳絮宁来说就已经算是一种奢侈,她也不必非要选择他。
梁恪言有句话没说出口,梁锐言志不在商,梁安成成事不足,而老爷子白手起家,警惕性高又思想传统,不会选择职业经理人,他也绝不会将自己几十年来的心血让他人相碰。
可爷爷到底年纪大了,他还是把这句话咽下。
梁继衷望着眼前的人,突然有些陌生,可又矛盾地感到欣慰。他认得清自己的价值,他是重要的,也看得清别人的价值,梁安成和梁锐言都比不得他,所以他才敢上了这个牌桌和他对垒。
“我今天累了,不想和你讲这些,你先回去,自己冷静下来想想清楚。”
梁恪言转身,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
“您从我这里找不到缺口应该会去找她,我希望您不要为难她。因为这份感情不是她送给我的,是我求着要来的。”
梁继衷喜欢棱角硬而锋利的人,可那些尖锐是用来对着外人的,他的孙子胆敢用它们对着他!
这碗银耳羹注定是吃不下了。梁继衷深呼吸,让唐姨上来端走。
唐姨战战兢兢地进了书房。
一天时间里和两个孙子都有了不大不小的争吵,大户人家总会在财富之外的地方拥有成倍成倍的糟心事。
·
梁恪言在外面待得有些久,回家的时候,磁青色的天已经黑得彻底。别墅大门合着,只能看见花园里亮起的几盏小灯,散发羸弱的光。
别墅里面没有全黑,梁恪言在玄关处换鞋,正要上楼时注意到从偏厅虚掩着的门下流出来的光,光影晃动着,他走近了发现是偏厅里的电视屏幕光。
推门看见眼前的场景后,梁恪言放轻脚步,慢慢地走到沙发前。
柳絮宁躺在沙发上,手边有遥控器,有手机,有平板,也有画笔。乱七八糟地堆在毯子上,她又缩在毯子里,小小一团靠着角落。
只要稍稍翻一下身子,扯动毛毯,这些东西就会掉下去。掉下去是其次的,要是砸坏了没保存,那她可能想要世界与她一起毁灭了。
梁恪言小心地将这些东西放在茶几上,如果经由他手掉落,也许毁灭的就会是他。
手机屏幕是永不休眠的状态,梁恪言顺势扫了眼,看见一连串的租房信息,他愣了一下,转而主动摁灭。
此刻叫醒她上楼,一定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她占据着沙发,梁恪言索性坐在地上。电视里不知在放什么情侣吵架误会的烂俗戏码,梁恪言也是真的无所事事了,带着点耐心看了几分钟后觉得浪费时间。
墙壁上的钟每过一个整点就会敲响一声。梁恪言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八点。睡到这个点,那她晚上还睡不睡了?
叫醒人的方法有千种万种,他偏偏一个都不想用,只想做一个最大程度满足自己私心的坏人。梁恪言低头贴近她的脸颊,在微微张开的唇上犹豫了一下,继而将呼吸贴近她的脖颈,用鼻尖蜻蜓点水地碰了下。
亲密状态行进次数增长的同时,他愈发能发现柳絮宁身上的禁区。
意料之中的,她缩了下肩膀,有醒来的趋势。
梁恪言又低头,埋在她颈窝间,呼吸平缓地落在上面。
“嗯……”柳絮宁无意识地念了声好烦,眼睛还没睁开人就已经往后退。可惜她已经缩在了沙发最里面,梁恪言拉着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来,头彻底埋进她发间,声音闷闷地调侃:“要不要看看几点了?”
柳絮宁醒了没一会儿,但上下眼皮子打架,毫无睁开的念头,只想再继续睡去。知道梁恪言就在旁边,她也没心情搭理他。
到底是谁说的等他回家?又是谁天黑了才回来,让她等到现在?
笑意和潮湿的呼吸一同弥漫在柳絮宁的脸上,她撇开头,又说了句你好烦,然后转身背对着他。
“我哪里烦?”
非要问自己烦在哪里,这就已经够烦的了。
两秒后,梁恪言的手从她脖子下穿过,搂着她的肩迫使她转回来。这手一搭上,就再没放开。
“十点了,该醒醒了,过会儿又要睡了。”
“骗人,才八点。”
“那你可以醒了。”他就是故意的,“怎么不上去,睡在这里干什么?”
柳絮宁瞪着他,没好气地说:“不是你让我等的吗!”
梁恪言:“困了还等什么,回房间等我也可以。我到家了会来找你的。”
“回房间了还叫什么等?”
那时整个空间里只有电视的灯光和窗户映出的对面别墅的光,他得以清晰地看清柳絮宁的面庞,没忍住捏起来,左右掐了下,力道很轻,带着十足的亲昵。
他的手掌干燥炽热,柳絮宁却没空感受,经验之谈,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就是索吻的潜台词了。柳絮宁挡住他的嘴:“不许亲我,你让我等了很久,我困死了。”
梁恪言点点头,嘴巴却截然相反地碰碰她的手心,含糊地说出一句好,我不亲你。
他搂紧了她的肩膀,当切切实实抱在怀里时,梁恪言才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踏实。可细数过往,他想要拥有的,也许来的轻松,也许得到得艰难,可握在掌心的那一刻,每一样都能给予他一种笃定——握在手里的东西,怎么样都不会丢。
除了此刻。除了她。
“我过几天要去趟英国。”没法给自己定下回来的时间,就算心中有了解决之法,可面对的人是未知的,面对的事又有不稳定性,他不想提前做出保证以免最后无法实现。
柳絮宁哦了声。
看她这平淡模样梁恪言冒出一点不爽。
肩膀被稍许用力地捏了把,柳絮宁也很不爽地看他:“你干嘛啊,好痛。”
“不问我去干什么?”
“不问啊。”
“吉安和起瑞都有些事情,我要去处理。”
柳絮宁憋笑,都说了不问,还把答案摆到她面前。既然如此,她很给面子地说:“那你早点回来,我会想你的。”
显然这句话很大程度上取悦了梁恪言。他点头,说知道了,又起身,顺带把她的毯子和平板手机等物件收起来:“困了就回房间睡觉。”
上一秒还在嫌他烦,下一秒柳絮宁拽住他的衣摆,讨好地笑了下:“你抱得动我吗?”
要抱就直说,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单手。”她又是一笑,慢吞吞地补充。
平板手机毛毯,全是她的东西,她却是一个都不想拿。
梁恪言在她面前站定,抬起一只手臂:“上来。”
柳絮宁攀住他的脖子,两条腿盘在他腰上,卖乖道:“你人真好。”
梁恪言单手搂过她的腰,往上掂了掂,另一手拿着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稳步向楼梯口走。
“有多好?”
“很好很好。”
“那你爱我吗?”
原本幼稚无聊的对话戛然而止,柳絮宁语塞。好突兀的字眼,何必出现在如此愉悦的对话里,听的人心焦。爱这东西,谁能说不是一场华丽伪装下的利己主义?
她不答反问:“那你呢?”
“嗯。”毫无疑迟。
地上是两人叠在一起的光影,胸口处传来他强烈的心跳声。
柳絮宁垂下眼睫:“哦。”
操之过急地力求一个肯定答案,真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惹来糟糕的下场和沉默而微弱的回应。
梁恪言自洽地挑了下眉。寻求平等很幼稚,追着要回应也很幼稚,迫切想要得到一份誓言也很幼稚。
心跳随着他踏上台阶的步伐而归于平稳,柳絮宁将下巴支在他肩膀上,脸颊贴近他的脸颊,小猫一样上下蹭了蹭。
梁恪言身上哪里的触感都是她喜欢的,她本能地不想松开,想让他一直抱着。
“你这些都是怎么练的啊,好神奇。”没有近距离看过,可光靠摸,她就已经能想象出来。
她真厉害,这么自然就能将难以继续的话题过掉。
梁恪言忍受着她的手乱摸:“够了吧。”
他挺不讲道理的,她那天都没这么说他。
柳絮宁没准备收手:“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你觉得够了没用,我觉得没够。”
梁恪言被她这语气和言论逗笑。
“好。自私好。”
柳絮宁抬手去开灯,在他怀里拉开了点距离,看着他:“我不仅自私自利,我还虚伪,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毛病,我可能还是个胆小怕事喜欢临阵脱逃的人。”
“怎么这么说自己。”
“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还不好?”
“我缺点很多的。”而且也许超乎你意料。
梁恪言:“我也是。”
算了,和他讲不明白。柳絮宁再没了说话的兴趣,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我睡觉了,你快走吧。”
是挺自私自利,用完就丢,不带半分留恋。
梁恪言低头看着她,眼里唇角都是笑意,脸上却很认真:“柳絮宁,自私没什么不好。人就是应该有利己性。那些利他性品质,我欣赏且敬佩拥有它们的人,但这不是人生里的必需品,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把平板放在床头,“我们飘飘那么聪明,总不会还在纠结这个吧。”
从第一次见她起,梁恪言就知道她这双眼睛生的漂亮,认真看人时亮晶晶的,像点了些水濛濛的雾。由高到低的视角下,她有些羸弱细瘦。她分明什么都没做,他倒是自作主张冒出一点心疼。
正想着时,她示意他低头。
左右不过一臂距离,她小幅度地招招手,好像叫唤狗的模样,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
“怎么——”
话没说话,她快速地抬腰,凑近亲了他一下,在他错愕的眼神里又退回去,拿过一边的毯子捂住自己:“有点想亲你,就亲了。”
梁恪言回神:“也是,你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在外面别这样。”
他是不是多虑了?
还没等她回,梁恪言就说他上楼了,让她早点睡。
柳絮宁抱膝,盯着他的背影,行动意外地快于理智。她爬下床,猛然从背后抱住他。
“怎——”
“梁恪言。”
“嗯。”不知是什么驱使,梁恪言此刻并没有回头,大手包裹住她的手,静静享受着被她从后拥住的感觉。
“下次不要明知故问了。有些问题的答案你自己猜不出来吗,真够笨的。”
她推翻几分钟前的自己。那不是一场虚伪的利己主义,那是她放在心尖上珍之又珍的字眼。
梁恪言的嗓子有些发痒,他一清二楚地感受到自己逐渐扬起的唇角。自鸣得意这样的词用在当下的自己身上,再合适不过。
“我是有点笨,但我现在知道了。”
第49章 恐惧
从柳絮宁的房间出来, 梁恪言和梁锐言碰了个正着。他站在三楼楼梯口,背对着光,眼神也因此阴冷, 像目睹一场爱情故事的始末。
下午他跟着梁恪言的车,自然看见了他是怎么下车, 他和柳絮宁是怎么拥抱又是怎么亲吻在一起的。没有了大屏幕的阻碍, 画面活生生地撞入他的视线。往日训练时,总要着重加强视觉训练,他却没有哪一刻比此时再憎恶自己这技能。
——清晰得连柳絮宁脸上漾出的笑容都能看见。
和哥哥在一起, 她很开心吧。可是为什么,他没有他哥哥讨喜吗?
不可能。
梁恪言自然地踱步上楼,仿佛视他于无物。
“哥。”梁锐言突然叫住他, “你知道爸妈为什么要生我吗?爷爷奶奶从来也是更喜欢我的。因为哥你真的, 不管做人还是做事, 都不够讨喜。”
还没有自洽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梁恪言也许会因为这些话而难过, 因为他知道梁锐言说的是真的。
但那又怎样?真不巧,这句话出现的场合太晚了, 晚到杀伤力已经为零。
“但我讨她喜欢。”
梁锐言蓦地笑出声,像刀片穿过他的胸骨,捻着肉生生地剔开,痛到无法哭泣时只能不合时宜地笑出来。
“你再也不是我哥。”像气话,像耍赖皮, 像幼稚的小孩子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玩具。他咬牙切齿, 却不敢大声, 他可以和梁恪言挑明,却不敢和柳絮宁挑破。因为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归路。
“我不是你哥, 那我作为柳絮宁的男朋友,你是不是得叫我一声妹夫?”梁恪言认真地问,“梁锐言,换我叫你哥哥了?”
梁锐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是什么荒唐的话从他的嘴中说出来了?
“梁恪言你真是个疯子!”
也许吧。今天很累了,他没有空再和弟弟纠缠。
梁锐言还站在原地,双手俱是紧紧握拳,低头死死盯着楼梯。
路过他时,梁恪言忽然想起,自己有件事情没有做。他停下脚步,拍了拍梁锐言的肩膀:“阿锐。”
梁锐言回头之间,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就看见拳头迎面冲自己而来。打在脸上时才感受到那力度与下午时自己给出的那一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被打懵了,身体踉跄着往后,狼狈地靠着墙,眼前似乎都是花白一片。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二拳又跟着落下。
梁恪言看着面前满脸惊诧的弟弟,松开拳头,捏了捏手指:“还你的。”
他的人生信条里没有吃亏二字。哪怕只是一拳,哪怕是他亲弟弟,他也亏不得。
·
走进房间,当一切归于寂静时,梁恪言卸下所有力气与警惕,疲惫却像是潮水后知后觉地迎面扑来,兜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从没有忤逆过梁继衷,也从未以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这些话,这感觉陌生又新奇,新奇之下是一丝迟缓降临的畏惧。他的确是梁继衷手上唯一的一张王牌,可谁又能保证新的一天来临时他会不会成为弃牌。
话已经说出就无法收回,但如果现在想要现在抽离那还算及时,也不至于和爷爷失了亲近。
为了柳絮宁,值得吗?
他揉了揉脸。
值得的吧。
关于柳絮宁,随便后果是什么样,他可以兜底的。
·
梁恪言今天飞英国,中午的飞机,他定了早晨七点半的闹钟。梁恪言往常总是早于闹钟醒来,醒后知道自己还可以睡一会儿会让他有一种意外获得的快感。
但昨夜资料看的有些久,他实在有些困,闹钟响了他也难得有了些贪睡的念头,抬手刚要把闹钟关掉就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他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睡梦之中,有人拉开他的被子,身子钻进来。梁恪言下意识搂住,那人脸埋在他胸口,左右蹭了蹭。梁恪言被她蹭得有些烦,手抚在她的脑袋上压了压,语气带威胁:“别烦,再烦揍你了。”
这话刚落几秒,他觉得不对,猛然睁开眼睛,就看见怀里的柳絮宁。
见他醒来,她冲他傻笑。
“早上好。”
他怔愣了一下,缓冲许久。
“你至于这么惊讶吗?”柳絮宁奇怪。
“有一点。”刚醒来时,他的声音微哑,他揉了揉眼睛,把她搂得更紧。
哪有这样的,一睁开眼睛就是这样令人意外的惊喜。
“你说你的房间我可以随便进来的,是你说的。”柳絮宁重申。
“是。”
他的下巴习惯性支在她的头顶。
“醒这么早?”这懒猪,能睡到自然醒绝不早起床一分钟,今天才不过七点多的光景就来了他房间里,始料未及。
“对呀。”也不是,知道他今天飞英国,她特意定了早一点的闹钟,很难说是为什么,只是一想到要和他分别几天就有些舍不得。
“那你昨晚应该睡在这儿。”
早起果真让人神智不清,说完这句话,梁恪言看着怀里的人开始脸红,眼神躲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完整的话,最后又埋到他的胸口,假装没听到。
梁恪言意识到失言,捏着她的肩膀,亲在她发顶:“是我说错了,忽略那句话好不好。”
柳絮宁还是没说话。
下意识脱口的话恰好昭示他暗藏的不良居心。梁恪言手指勾着她的发梢:“你不理我,让我很害怕。”
良久,柳絮宁在他怀里摇着头,额头蹭着他胸口的布料,把刘海弄得乱七八糟。
她听见自己故作平静的声音:“我没生气啊。梁恪言你好像惊弓之鸟,我哪有这么容易生气的。”
梁恪言也不戳穿:“行,我就是惊弓之鸟。”他换了话题,拍拍她,让她离开,“我去洗个澡。”
“好。”柳絮宁问,“你今天穿什么?”
梁恪言拿过毛巾往浴室走:“随你。”
随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絮宁眼睛转了一下,兴冲冲地起身:“我给你挑啊!”
至于笑成这样吗?但看见她眉眼弯弯,眼里全是期待,他也被感染,点了下头。
梁恪言只穿黑灰色系,但衣柜里明明还有许多其他色系,买回来也不知道干什么。柳絮宁倒是想挑色彩碰撞鲜明的,又觉得他穿起来肯定搞笑,决心还是不难为他了。她随手挑了件白色工装短袖衬衫和黑色短裤,然后又趴在床上,拉开他的床头柜,想帮他把手表拿出来。
一打开,两盒未拆封的避.孕.套.大剌剌地躺着。
柳絮宁反应慢了半拍,在意识到是什么之后她猛然推上抽屉。
梁恪言洗完澡出来,他擦着头发,看见坐在床上的柳絮宁。两人的眼神交汇,她却突然红了脸,然后仓惶躲开。
梁恪言有些莫名,问她怎么了。
她眼神复杂,那里又有紧张又有期待与妄图开口的跃跃欲试。
“给你挑的衣服。”柳絮宁随手指着床边,然后急匆匆地往外走,“你换吧,我先出去。”
梁恪言扫了眼,觉得眼熟,倒不是衣服。
等穿上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梁锐言不就天天这么穿吗?
他与镜中的自己对视,脸臭到极致。
柳絮宁不准备去送机,梁恪言下楼的时候她就坐在餐厅里准备吃早饭。林姨正给她盛粥,见梁恪言下来,她会意地点点头后离开。
“吃的什么?”
柳絮宁头埋得有点低:“粥啊,看不出来吗?”
梁恪言戴上手表,掌心撑在她手臂旁,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捏了下她的后颈:“穿好了,你给我挑的,不看看?”
“好看死了。”她头也不抬。
梁恪言这次是真笑了,拉开她旁边的椅子:“真不看我?”
柳絮宁敷衍地分去一个眼神:“真好看。”
“和阿锐像吗?”
“啊?”她反应过来了,他的脑回路也很奇怪,怎么会想到这个?如此普通的搭配,走在大街上多的是男生这样穿,“你想什么呢?我就是觉得这样很好看,很显年轻啊。”
话音才落,脸颊就被他掐了一下。柳絮宁一口粥还在嘴巴里没咽下去,愣愣地扭头看他,像只傻乎乎又不可置信的猫,顿时跳脚:“你干嘛呀!”
“我不需要。”
柳絮宁听懂了,的确如此,但她就想气他一下:“你好自信。”
“当然。”
她噎住,行吧。
于天洲发来短信,车已经停在门口。
柳絮宁看着他在回信息,知道他要走了,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舍得。出差而已,最多也就一个月,她何必如此恋恋不舍。
“走了。”梁恪言俯身亲在她的脸上。
柳絮宁嗯了声,却在他转身时不受控制地拉住他的衣角。
勺子和瓷碗碰撞出沉闷的一声响。
“怎么了?”
“等你回来,我们可以……我可以……我想……”她直白地看着他,那几个字近在咫尺,却是怎么样都无法表述出来。
看见床头柜里那两盒避.孕.套.时,羞涩是她的第一反应,可羞涩与怯意过去之后,她很清楚自己的内心。
是梁恪言,她要。
是和梁恪言,她想。
这没什么,她的确有欲望,对他有欲望,她想做主动表达的那一个。这真的没什么的。可就这样面对着他,感受他的温度与自己的手指相贴,他的眼睛落在自己的脸上,她心跳的飞快,眼睫频颤,喉咙干涩,不知道怎么开口。
强烈而无声的情绪在释放。
柳絮宁有点对自己生气,这句话也说不出来吗?也顺便气他,这点解读心理想法的智商都没有吗?
她索性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我想跟你睡觉。”
阳光在地上摩擦,梁恪言站在原地,有点走神地看着她游移的眼睛,半天未搭腔。
于天洲见梁恪言出来,为他开门。去机场的路上要经过跨海大桥,这条路有些长,梁恪言又有早间喝咖啡的习惯。于天洲见他根本没有碰放在扶手箱上的美式,只双手环胸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发呆,神色淡漠疏离,耳根却是发红。
于天洲偶尔也揣摩不透,索性不再揣摩。
车窗外的景色一如往常,却因为夏天的到来而变得色彩鲜明。飞鸟相互穿梭在海平面上,化作一道城市剪影。
他拍下这幅场景,发给柳絮宁,等她回消息的空档,梁恪言伸手去拿冰美式,感受冰凉的触感与沁出的水珠贴于自己的掌心。
这妹妹心大概是黑透了,非要在分别的时候和他说这些话。再这样,他就不想去了。
·
没有梁恪言也挺好的,柳絮宁终于可以好好学习好好画画了。
手机里是梁恪言发来的信息,他刚落地伯明翰机场。想到他走之前那句轻到不能再轻的“好”,她脸颊就不停发烫,故作冷漠地发去一个“哦”字。去机场的路上也要拍照给她看,落地了也要和她报备一声,怪烦人的。
梁恪言:【哦?】
刚更新过的微信可以即时弹出其他人发来的消息,柳絮宁正要回他,上方突然弹出胡盼盼的信息。没几个字,但她打字的手停在了上方。
关闭和胡盼盼聊天的界面,柳絮宁对着开着许久的电视发了会儿呆。
六月份的天气,毛毯披在身上,她却莫名感觉到一点寒冷。
手机屏幕持续亮着,来自青城的一个陌生号码,柳絮宁起初以为是骚扰电话,可两天打了三遍,她迟疑着,最后接起。
“宁宁,终于接电话了。”电话那头,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她故作不明:“你是?”
“是我,二叔。”
柳家人口众多,她有好多好多叔叔阿姨,江虹绫在时还会在每次的家族聚会前告诉她这个男人要怎么称呼,这个女人又应该叫什么。她乖乖地听着,将人的面孔和与之对应的称呼记下,又在心里感叹穷人还要保持固定的家族聚会,真是够闲的。想想,还挺痛苦。一年到头要见这么多次,当着人面时言笑晏晏,背着人时也许什么刻薄的话都可以脱口而出,这样的关系,织它又有何意义?
柳絮宁迟疑的这几秒,对面笑着问:“怎么,宁宁好日子过久了,都认不出二叔的声音了?”
“当初是怎么污蔑二叔和你爷爷奶奶的,你还记得吗?”
尚有一丝应对的能力,可她全心被即将到来的害怕占据,没有丝毫犹豫地挂断电话。这样好像还不够,她把手机调到静音,推到床角。
柳絮宁能猜到,梁继衷既然已经知道了却迟迟不来找她,那自然是不想让他们梁家的宝贝孙子把气撒在他头上。他最希望也最乐见其成的,应该就是自己主动去找他吧。
可她没有这个勇气。
她把头埋进臂弯里。好日子好像是真的要到头了,可时至今日,失去的只是金银绸缎般的生活吗?还有她的梁恪言。
幼时耍尽心机进入梁家,数年之后,她也必为儿时的贪婪与欲望所害。
第50章 飞蛾扑火
王锦宜在外不用中文名, 于天洲找她费了不少功夫。
王民昊心心念念这位宝贝女儿,无论青城还是西南,圈子里的人都知晓。梁恪言翻阅资料, 却不尽赞同。既然知道大厦将倾,此刻该做的就是和女儿远离关系, 将财产关系剥离得一干二净, 而不是众目睽睽之下放大宠爱,让其成为所有食肉动物眼里最宝贵的一块肉。
梁恪言敲响王锦宜家门时,她春风得意, 丝毫没有落魄样。
梁恪言说明来意,王锦宜却嫌弃如今市值,语气傲慢, 说她怎么可能现在就卖给他。
梁恪言知道此行就是这个结果, 没多在意。临走之前, 他随口问她, 你确定家族信托的受益人是你吗?
王锦宜愣了一下。
梁恪言再来是三天后的事情, 三天,够蠢女孩搞清状况了。物质富足的上流圈从不缺新玩法, 很正常。她哥哥的名字简直是王锦宜的眼中钉肉中刺。提及王民昊的遗产,合法收益以干干净净的方式光明正大留与毫无法律关系的儿子,那些复杂繁琐条条分明的公证,他一点儿也没嫌烦。而那些股份与债务却悉数给了自己和母亲。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王民昊早知道自己前路堪堪, 果真是提前为他的好儿子打理好了一切。那她呢, 她怎么办?
脑子里全是男男女女那点事的蠢货, 最容易攻破。到这个地步,居然在那里自怨自艾郁郁寡欢地责怪她哥哥的欺骗。
彼时她再无几日前的嘴脸, 哭过之后,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问他能不能抬高点。
梁恪言奇怪地看着她,笑得有些难以自抑:“王小姐,操纵股价犯法啊。”
何必这样羞辱人。王锦宜忍下情绪,手刚碰上他的腕表,他也没动,语气算不上提醒:“我吃着这套长大的。”
可惜了,拜家里妹妹所赐,他对女人真真假假的眼泪都不感冒。
王锦宜一直没什么道德底线,他对自己没兴趣就算了。她收回手,抹去眼泪,说,股权可以给你,你得帮我还债。
“收了你的股权,还要帮你还债,胃口真大。”
王锦宜觉得和他说话能收获一肚子的火,她深吸一口气:“我手上这点根本不够你坐稳董事会。那些人很恶毒的,我可以把爸爸曾经告诉我的全部告诉你,让你彻底搞掉他们。好不好,哥哥?”
梁恪言转手机的手指停顿一秒,审视般看着她。
“别这么叫我,有点恶心。”
王锦宜气得想把眼前的玻璃杯直往他脸上砸。
而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同意,要彻底发疯时,他却笃悠悠地说了句可以。
王锦宜实在有些读不懂他。
·
在这里办完梁继衷交待的事情,他和Mauro分开。明天Q群每天更新晋江红袖书耽全网独家文,搜索5②4九零8一92要飞去加州,他由衷地觉得疲惫,可疲惫之后,想到未来的获利,又都算值得。
闲来无事的午后,他放了于天洲半天假,去ucl逛了一圈,都是自己已然看厌的风景,想起柳絮宁,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之后发给她。
校门口有家牛排店,现在已经过了饭点,没什么人,环境清幽,恰巧是他喜欢的。他点了份牛排,那难得的少爷矜贵和娇气上来了。
照例拍完照后,他发给柳絮宁,言简意赅附带几个字:肉很老。
她一直没回。
北京时间才过晚上九点,她就已经睡了?还是在画画,没有看手机?
梁恪言已经能猜到她打开手机,看着一条一条接连不断弹出来的信息皱眉说“烦死了”时的神情,光是想想就有意思。
·
大三下的课程少了许多,随之而来的考试也变少。学期正式结束,女寝里开始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宿舍阿姨拿着大喇叭在楼道内喊着“贴纸、海报,全部撕掉”“东西不要忘带”。女生们泪流满面,叫苦不迭地撕扯下当初不懂事时兴奋粘贴的海报。
今日全青大四个大门都开了,私家车皆可入内。胡盼盼的爸妈跑上跑下地为她拿箱子,见柳絮宁一个人,胡爸热心地上来帮忙。柳絮宁连连说不用。
“没事儿!”胡爸笑着说。
“你爸妈没来接你啊?”他刚问完,被胡盼盼啧了一下。
胡爸皱眉:“哎呦不问了不问了,又要嫌我烦人了。”
胡盼盼翻了个白眼,转头又和柳絮宁说她爸这人就这样,嘴碎得要命。
最后一个行李箱搬下楼,胡盼盼站在车门前,回头看着她:“那个来找你的叔叔,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在女寝楼下见过几次,长相端正,人也干净,可不知为什么,对视时就是觉得不舒服。
柳絮宁:“当然。我已经见过他了,没什么事情。”
胡盼盼点头:“那就行。”
背后有车发出尖锐的鸣笛,胡爸的车恰好在弯道口,他不开,后面的车就没法出去。
“姑娘,快点诶。”
胡盼盼不耐烦地回知道了。她看向柳絮宁:“那我走啦。”她抬手,眼里有些期待,“要不……抱一下?”
她清楚的,她很清楚,在所有人眼里她和许婷都是柳絮宁最好的朋友。可胡盼盼明白,那只是因为她们是室友,很多团队行动的东西将她们捆绑在一起。她心思敏感却不倾吐,自己有时无意识脱口的也许带着冒犯的话她并不会生气,可会记在心里。不会爆发情绪的人,才是最可怕又最难懂的人。
胡盼盼心知肚明,柳絮宁也许并不需要朋友,什么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真要是朋友,何必一个拥抱之前都需要谨慎问询?
可是说完那句话后,柳絮宁轻轻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有空的时候可以找我玩,我会出来的。”
这个程度,已经是她认为竭尽全力的付出了。
可胡盼盼很满足。
她欣喜若狂地回抱住柳絮宁:“好呀好呀!”
拉着行李箱出来时,柳絮宁看到了梁锐言。
大夏天里,他带着一个黑色口罩黑色墨镜,双手揣兜,门神一般地站着,装得不行。
柳絮宁走向他:“你是热还是冷?”
梁锐言目光下意识撇开,又想起自己现在带着墨镜,于是肆无忌惮地将视线落在她脸上。她愈发好看了,脸上还长了点肉,整张脸饱满水润。午后金色的光线毫不吝啬地落于她鼻尖,像点了只金色的蝴蝶。有头发黏着她的脸颊,梁锐言伸手要去捋开,她先他一步把它往后顺。
全副武装真是好,将失落全部掩藏。
梁锐言把手插回裤兜:“注意着点,别吃头发,你这是要逼死我这个强迫症?”
她笑着说:“不看我就行了呀。”
梁锐言切了声。
他拉过她的行李箱,往车停的方向走。
可是柳絮宁,我没有办法不看你。
柳絮宁昨晚很早就睡了,手机忘了充电,清晨被寝室楼梯间行李箱滚轮和人说笑交谈的声音吵醒,也就没了闹钟存在的必要。一起床,她们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收拾行李,清理杂物,直到现在坐上了车,柳絮宁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碰手机了。
她对手机倒也没有到寸步不离的地步,只不过现在生活里出现一点小插曲,有人吃饱了没事做就要给她信息轰炸,怪烦的。
柳絮宁不敢用车上的USB接口,于是问梁锐言要了充电宝。刚冲到百分之五,手机自动开机,缓冲之后,一条接一条的微信跳出来。
“烦死了。”就知道是这样,柳絮宁轻声抱怨。
这声音明明很轻,却被近在咫尺的梁锐言捕捉,他正要问她是什么烦扰到她,“什”字刚冒出声,却看见她眉眼间漾起的笑意,连耳边掉落的碎发都在跟着一起晃动。阳光和他一样贪心,透过行驶的车窗玻璃,探到她明显的锁骨位置。
真好,甜蜜的口是心非只会出现在一类人之中。
他喉咙干涩,指尖也不住得发痒。他知道这样不好,知道这失了分寸和尺度,可梁恪言当初就是这样不知分寸地向她示好的吧?那他效仿哥哥,有错吗?如果有错,也是他们两个鬼迷心窍的人都有错!
行动快于理智,梁锐言抬手,些许颤动的手指穿过她与他之间无形却厚实的屏障,落在她的脸颊上,食指勾起那缕发。
应该是往后捋的,他却像被按下暂停键,指尖的麻意一路蜿蜒至心底。
——直到她的视线落过来。
他把头发顺到她的耳后。
她的耳垂很软,耳廓却是硬的。奶奶说耳朵硬的人很犟,一旦决定了的事怎么都无法改变。
和梁锐言对视上的那一刻,柳絮宁几乎是本能地甩开他的手,人往一旁挪了点,但位置就这么点,碰到扶手时她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度了。
“你干嘛,一惊一乍的。”梁锐言先反应过来,像只炸毛的狗,“我身上是有传染病吗!”
阳光晃眼,他的表情看不真切。柳絮宁就在此刻无端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下了跨海大桥,就快到云湾园了。
倾吐的欲望像喷泉,蓄势待发。柳絮宁看着他:“阿锐。”
“嗯?”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梁锐言恐惧她接下来的话,恐惧即将到来的摊牌。
“我困了,我先睡会儿,到家再叫我。”
“不是……”柳絮宁怔了一下,心里的猜测逐渐明晰,“很快的,就差你没说啦。”
“能有什么大事,以后再说吧。”
“阿锐,我和——”
“柳絮宁,我是真的不想听啊。”柳絮宁,可怜可怜我吧,何必非要把残酷的真相摆到我面前?我既然忍了,那让我一直忍下去吧。
没有做错什么,可愧疚感就是这样来的莫名。柳絮宁深呼一口气,低头时,手机界面里是梁恪言秒回的信息。
她不是个好人。
真如梁恪言所说,自私是好的吗?可她仍被这些痛苦所折磨,像一根细小的头发丝钻进皮肤里,低头细寻找不到痛苦的根源。
“那就下次再说吧。”柳絮宁朝他笑了一下,扭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侧脸时,梁锐言想,果然还是装蠢货好,可怜地保护着自己心中构建的美好幻象。
·
邝行鸣最近在半月湾市休假,说是休假,不如说是逃避。人至此位,是没有什么工作与休假之分的。譬如当下,刚在日落的海滩边躺下,起开佳慕葡萄酒的橡木塞,还没来得及欣赏一片赤色的落日美景,就有人到访了。
“邝总,下午好。”梁恪言在他身边坐下。
邝行鸣想,这位小梁总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扰人清梦。
“好久不见,小梁总。”
梁继衷从小就教给他的是,说话是门艺术,不能讲清楚,又要对方明白,学不会读规则的人,实力再强,也只能被迫出局。
但没有梁继衷在时,他就不想遵守其中规则。他开门见山地向邝行鸣说明此行的目的。
“你刚接手鼎隆,想要在你父亲面前立下一功。我也是。我想把我手中的万恒股权转让给你。”
“我为什么要?”
“你想要把吉安甩掉,我帮你接手吉安。”
“现在的吉安,人人避之,你倒是奇怪,主动往上凑。”邝行鸣笑了笑,“你要什么?”
“我要吉安在鼎隆的股份。”
巴蛇吞象,这胃口犹比他父亲和爷爷。邝行鸣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推到梁恪言面前:“你父亲来找过我父亲,但他们没有谈拢。”
梁恪言接过:“那是我父亲没有找对人。”
“什么意思?”
梁恪言望向他:“这种事,该是找话事人谈的。邝总对于吉安的董事而言,自然是举足轻重,所以我想请邝总搭个桥。”
邝行鸣也回望向他:“吉安能不能起来还是个未知数,接手这个烂摊子又是何必?况且,吉安还有一部分股权在……哦,现在应该在他那个女儿手里吧。”
梁恪言点点头,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邝行鸣诧异了一下,语气扬了几分:“可以可以。”他说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还真是可以。
梁恪言没有解释太多,他举起杯子,撞了撞邝行鸣放在桌上的酒杯,杯壁相碰,发出一道清脆响声。
“一荣俱荣,一损只我损。邝总,怎么看都不亏吧?”
哪来的什么一损只他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吉安即使如今灾迫重重,但都是可以解决的事情。这番风雨过后,钱会更值钱。只不过,他志不在此,手上的东西太多了,实在没必要死磕一个不知前路的吉安。
梁恪言既然送上门来,他当然要顺水推舟送出这番人情。
邝行鸣懒散躺下,随意抓过一旁的手机,滑了几下,不住啧声:“要不再等等?现在的吉安,这价格低了点吧。”
梁恪言丝毫不觉理亏:“但比起鼎隆当年吃进吉安的价,翻了好几倍。”
邝行鸣被他的没脸没皮惹得一时没搭腔,片刻后笑了笑:“你倒是会做生意。”他伸手拿酒杯,“合作愉快。”
一笔不知盈亏的交易达成。
夏日里的海滩边足够美妙。夕阳晕染下,烟金色的沙滩与泛着蓝波的海岸线交融,像一幅油画。这要是被柳絮宁看见了,又可以称之为她艺术道路上的绝美素材。
梁恪言想起年初在泉城时,柳絮宁对海边的喜欢。这么喜欢,那下个月就带她来。不,她忙着实习忙着毕设,心里头揣着事必然是玩不好的。那明年夏天,等她毕业了再带她来这里。
梁恪言随手拍了张照片发给柳絮宁。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九点,按照柳絮宁这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架势,梁恪言没想过她会秒回,却发现对话框中她的昵称一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柳絮宁:【不应该是半夜吗?】
梁恪言:【在美国。】
柳絮宁:【哦。】
她引用了那张图:【有点像我们那天玩枪战游戏的时候在X城碰到的日落!】
梁恪言根本不记得了,但依着她说话是没错的:【像。】
柳絮宁:【那你回头看看,没准有人拿着枪躲在车后埋伏你哦。】
梁恪言心想她怎么傻乎乎的。他打开相机,转身又拍了张照片,却在目光触及到身后时一愣。靠近海滩的这条崎岖路上,停着一辆cybertruck,此情此景,还真像是游戏画面中的交通工具。
梁恪言发去那张图:【很准。】
柳絮宁:【哇,我也太厉害了吧!那你去看看车后面有没有人。】
她可以再幼稚一点。
梁恪言:【明年毕业了,带你来这里好不好?】
对话框里,她的名字一栏一会儿是输入中,一会儿又取消,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怎么,这问题有这么难回答?
好一会儿,柳絮宁回来了消息:【我又不喜欢海边,你老是瞎猜。】
邝行鸣看了身旁人一眼,他手肘抵着膝盖,低头看屏幕,不知在和谁聊天,但从眼里不经意间透出的笑意与嘴角稍许弯曲的弧度不难猜出是谁。他的秘书告诉他,鼎隆商行周年盛宴的那天晚上,他和那位梁家养女先后进了梁家专属VIP室,又在许久之后前后脚出来。
真是奇妙,有些人,都无需和他对视与对话,仅仅坐在他身旁,就能感受到他身上因为某些人某些事而散发出的柔软气息。
只是这配置,无异于飞蛾扑火,螳臂挡车。
要真能成的话,也是稀奇事情一件。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