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夜,雷雨天气,天空的闪电让人联想起土壤里的花生根茎。
轰隆。
一声巨响,雷声震得玻璃窗发颤。
孟柏猛然惊醒,眼里的惊慌一闪而过,她的胸腔起伏着,压出厚重的喘息。
时间是凌晨三点,床头柜上的手机持续震动。
来电联系人:周安。
孟柏接起电话:
“你不睡觉?”
“孟柏,我好像看到缪白了。”
孟柏神情凝固,“别拿她开玩笑。”
“真的,我看到缪白了。”
孟柏脑袋发晕,揉了揉眉头,“你知道的,缪白很多年前就走了。”
周安嗓音有些颤抖:“但这个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不信你来看!”
*
凌晨的街道阒无一人,一辆跑车快速疾驰在柏油马路上,孟柏的神情僵木,明显对于先前的通话内容保持质疑。
该市有一条夜市街,通宵开业。
此刻,街道尽头,周安正死皮赖脸拉着一个女人,堵住了她的去路。
“诶诶诶,缪白,缪姐,你等等,她马上就到了。”
被叫缪白的女人蹙了眉,她浑身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感,翘挺的鼻梁上夹着一副银边眼镜,斯斯文文,看起来是个体面人,但也受不住被人平白无故拦了去路,明显有些无奈。
她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叫缪白?”
周安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啊!周安!十年前我失踪,是你救了我的那个?高考,高考前我还和你住在一起,你忘了?”
“周安?”缪白一头雾水,“不认识,让我走行吗?我只是下楼买个咖啡。”
缪白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是两瓶依云矿泉水和一瓶速溶,她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酒店,“我还要通宵画图,能让我走?”
“不能!!”
不远处传来一声急刹,孟柏开门下车,她还穿着那套蓝色毛绒睡衣,可见出门有多急促。
倒是因为长相吸引了不少目光。
周安踮起脚尖向孟柏挥手:“小孟!快!这边!”
缪白察觉到真正的“boss”可能是那个正在朝自己走来的人,明显有些无措。
大半夜的,因为熬夜工作下楼买咖啡,结果被一个陌生女人拦了去路。
不,现在不是一个,是两个。
吵闹的夜市街道,身后的人越来越近,直到听到的脚步声停止,缪白才抬眼去看她。
挺好看一姑娘,清瘦白净,看起来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宝蓝色的睡衣,松松垮垮,领口上面两颗扣子没扣,露出光洁的一片,平直的锁骨很扎眼。
当然,脸更好看,就这么一副刚睡醒不打扮的样子依旧能吸引一大片目光,比如身后正在吃烧烤的那几个男的就正盯着她看。
但缪白还是下意识皱了眉头,“你哪位?”
周安忍不住开口:“她哪位!十年前你们在恋爱知道吗!她是你女朋友!别搞失忆负心女那套!”
搞得缪白更加费解。
她一个三十年母胎solo的苦命设计师,居然能在大街上被人泼脏水,还骂她负心女?
解释是一定要解释的:“你们认错人了,我单身,一直单身。”
孟柏站在原地始终没有说话,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缪白。
她的初恋女友,她十七岁时梦幻般的经历,那个遥远到快要忘记名字的小镇......
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脸,连解释时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如果说,十年前的那一次经历已经让孟柏改变了唯物主义的立场,那么此时此刻她的脑袋里只会有两个字:
见鬼。
是见了鬼他爹,鬼都要下跪磕个头叫声爸。
周安搭话:“孟崽,她就叫缪白,她刚刚自己都承认了。”
“我是叫缪白,但我真的不认识——”缪白话还没说完,一道软绵绵的东西撞进了缪白的怀抱。那是属于宝蓝色睡衣的香气,让人想起纯正淡雅还未盛开的小茉莉。
缪白完全没回过神来,可怀里的人已经紧紧抱住了她。
下一秒缪白耳尖泛热,耳垂被人轻轻捏了捏,那颗痣被指腹来回摩挲。
“缪白,你是真的,你是真的缪白。”
缪白活了三十年,就没被人这么摸过,奇怪得浑身发痒。
除了奇怪,其实更多的是惊吓,她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的精神状态了。
莫不是遇到两个神经病了吧?
“你们再这样我要报l警了。”缪白轻轻推了推怀里的人,两人拉开距离,“冷静点?我真的不认识你们。”
“对不起,你可能真的——”孟柏目光在缪白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真的很像我女朋友。”
缪白拧了一下眉头,“像你女朋友?”
“对,她也叫缪白,在十年前消失了......”
*
是消失,不是死亡。
孟柏依稀记得那个夜晚,缪白从她的视线里消失,如同一具即将流浪的灵魂,先是手指,而后是肩膀,直至整个躯体。
那晚孟柏只问了缪白一个问题:你还会不会回来?
缪白没说话,但她点了头。
于是孟柏选择等,这一等就是十年。今年她已经二十七岁,实际上,她早就做好了缪白是个骗子的心理准备,也早就打算孤独终老。
可眼前这个人——
孟柏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激昂的情绪就像躁动不安的气泡,几乎快要从她的喉咙里钻出来,可面对缪白迷茫的眼神,她只能压下心里的万千情绪。
“对不起,我猜我可能真的认错人了。”
一旁的周安忍不住开口:“喂,你怎么——”
孟柏摇了摇头,示意周安不要说话,“缪小姐,打扰了,今晚对你造成的一切精神损失我来赔偿。”
“不用赔偿。”缪白晃了晃手里的口袋,“我很忙,还有一半的工作没做,放我走就行。”
孟柏替她让开一条道,“好,你回吧。”
缪白松了口气,周旋了二十分钟,可总算放她走了。
她提着速溶咖啡穿梭进夜市街里,那道视线在孟柏的瞳仁里聚焦,夜晚在铁板鱿鱼上热烈燃烧,发出呲啦声响。
孟柏始终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道身影,一些烂熟的回忆片段钻进脑袋里,蓦的笑了出来。
她想起了十年前缪白说过的话:
[不论你要去看什么新世界,我都在你身边。]
*
人走远了,周安才开口:“为什么不叫住她?连联系方式都不留一个,你不对劲。”
“之后我会想办法找到她。你看到了,她说完全不认识我们。”孟柏拢了拢睡衣,有点儿冷。
“她真的是缪白吗?”其实周安也不确定,“虽然长相,神态全都一模一样。”
“是。”孟柏又看了眼刚刚缪白走过的路,挺认真的语气:“我觉得缪白回来了。”
“回来了?”
“她变成了和我们一样的人。”孟柏抬眼去看周安,“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在夜间出行的隐形人。”
隐形人。
想当然会勾起那段小镇回忆。
那座古老的院子,那棵核桃树,那个戴着纱巾被传谣是疯子的女人。
那个秋天,那个雨天。
孟柏拉了拉周安的胳膊,“你饿吗?”
周安点点头,“好饿。”
“那整点吃的。”
两人朝夜市街走去,这个时间点依旧很热闹,该市爱吃宵夜的人很多,不少人坐在塑料小凳上吹啤酒瓶。
周安踱步,侧目看了孟柏一眼,“工作那么忙,要不要歇一歇?”
“嗯,再说。”
“你这钱赚得已经很多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听到没有,孟总孟老板?”
孟柏脸上忽然有了笑意,“别叫我孟总,很别扭。”
“别扭什么,你有那能耐。”周安停了脚步,指了一家米线摊,“我要吃这个。”
孟柏点点头,“那就这个。”
两人围着小桌子坐下,点了两份小碗,周安搓了搓手,目光在孟柏脸上停留,过了几秒才说:“孟柏。”
“嗯?”
“你还记得吗,我们俩第一次吃砂锅米线,就是缪白带我们去吃的。”
孟柏轻轻点点头,“当然记得,那天我还因为她差点爽约而不开心。”
周安低下了头,眼睛酸涩,“我觉得我们好傻,她一定在那里等了我们很久,只是我们看不到她。”
“嗯。”孟柏挪开了目光,表情明显有些难过,想起缪白,忍不住问周安那个问题:“周安,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雨天吗?”
周安抿了抿唇,“废话,那天,我就是死了都记得。”
为什么死了都记得。
因为,十年前的那个雨天,周安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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