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中秋当天, 按照做客的礼仪。林晓寒他们过了未时就出了门子,乘车去了晏亲王府。

    紫宴街的仆役原本就是晏亲王府出来的,对回王府的道路自是轻车熟路。

    车夫一路走的小路, 不一会儿就到了王府门口。车夫将马车停到路边, 邵娘子就下车打开车帘,让林晓寒与陆秋成下来。

    王府的门口早就已经有接待的管事们候着,一看到邵娘子, 又见到熟悉的马车,便知道这车上坐得是王府的贵客, 连忙十分热情的上前招待。

    “我自带他们进去就行, 你们去通知王爷, 紫宴街的贵客来了就是。”邵娘子对门口的管事们说道。

    说罢她才领着林晓寒与陆秋成两人走入王府, 一路朝着宴客的前厅走去。

    第一次来到晏亲王府,林晓寒也难免被这王府的气派给震惊了一下。

    林晓寒前世是参观过故宫的。晋晏王爷的府邸, 必然是比不上皇宫, 但也着实气派, 比自己以前看过的那些园子都要足足大上两三倍!

    一进门的玄关就有一个小花园那么大,里面栽种着许多珍稀的树木, 有园丁专门负责修剪照顾。

    玄关院子的墙壁上镶嵌着许多名人墨宝拓印成的石碑, 也是从大晋各地收集来的, 即高雅又有格调, 一般人自是难以做到。也只有晋晏王爷这种又有身份又有钱,还在大晋各地都有人脉的人才能收集到了。

    林晓寒心中暗道, 晋晏王爷这般高调炫耀, 连自己的府邸都修缮的这般铺张。

    晋文帝却丝毫不忌惮, 还与他关系甚好,这也算得上是他的一种本事了。

    两人被邵娘子带着走到前厅, 参观了王府一路雕梁画栋,各色珍宝无数。

    陆秋成小声对林晓寒说道:“之前去裴大人府上,见他用的全是好东西,便已经觉得十分奢华了,没想到比起这王府来,竟是不值一提。”

    林晓寒这才轻声回道:“裴大人是京官下放,任期满了还要回来。京中官员,互相比拼着排场,大多都是他那样的规格。如王府这般的的确少见,今日你我来一次,也算是见了世面。日后你再去其他地方,也不会露怯。”

    两人这般说着,穿过来好几个院子,才来到了会客用的前厅。

    晏亲王府的前厅自也是极大的,此时除了陆秋成他们以外,也已经到了许多官员。那邵娘子将陆秋成送到门口,便见里面有人起身走了出来。

    林晓寒仔细一看,竟是晋晏王爷亲自出来迎接,可是给了陆秋成好大的面子。

    林晓寒目光看向晋晏王爷,便与他的双目对上了。

    晋晏王爷对他点了点头道:“林哥儿好久不见。瞧着似乎消瘦了一些。”

    这几日天气热,林晓寒有些食欲不振,的确是吃不下饭。

    不过被不怎么熟的晋晏王爷这样一说,反倒有些尴尬。便抿嘴讪笑了两下道:“是么?多谢王爷关怀,我自己倒是不觉得。”

    说着便将怀中抱着的画盒交给陆秋成道:“这是中秋贺礼,一副与《藏龙寻仙》有关的图画,不算什么名家作品,聊表心意罢了,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陆秋成不知怎得,看晋晏王爷一直在看林晓寒,说得话又有些过份亲昵,心中很是有些不舒服,微微皱了皱眉。

    但林晓寒早对他说了,对方是墨香阁的老板,又给他们提供了落脚的宅子。他受了人家这么多恩惠,态度自是也得客客气气。于是还是耐着性子把手中的画盒递到晋晏王爷面前。

    晋晏王爷看了看画盒,沉默了一会儿。才接过来挑眉说道:“多谢陆大人的贺礼。林哥儿你也不必生分,还是叫我明先生便可。”

    说完他又将手中的画盒递到邵娘子手上道:“你一会儿把林哥儿带到后院招待,再把画盒拿去书房里收好了,此乃贵重物品,务必不要损坏。”之后才对陆秋成十分热情的说道:“陆大人,日后你我同朝,怕是日日能见到。今日我府上也来了许多大人,容我一一为你引荐。”

    晋晏王爷对陆秋成这般尊重,显是因着细雨斜风的面子,林晓寒见了便也放心了。

    陆秋成随着他进了前厅,邵娘子则对林晓寒笑笑道:“林哥儿,你随我来。今日各家内眷都在后花园里,我先带你过去。”

    林晓寒这才随着邵娘子一同朝着后院走去……

    两人又走了好一阵子,穿过好几个院子,才到了后花园。

    晏亲王府的后花园也是极大的,比林晓寒在府城的园子还要大好几倍。

    林晓寒从侧门进去,才发现里面竟一眼望不到头。里面流水、池塘、山丘和小树林应有竟有。

    其间湖心有一栋两层的小楼,便是此次会客的地方。王府里的内眷已经在里面招待客人了。

    邵娘子将林晓寒带向那里,远远的,湖心的小楼二层上,便有人看到了他们。

    此时侧妃程虞芹正做了苏蔓儿妆扮,手中拿着一把团扇,轻掩嘴唇,皱眉说道:“那不是王爷身边的邵娘子么?好久没见到她,怎的今日却回来了,还特地给这个哥儿带路?”

    此时王妃何韵闻言倒是未说什么,在他身边伺候的严妈妈却故意说道:“那日我们在积玉巷也见着她了,正是跟在这位哥儿身后。这位哥儿,可是我们王爷的贵客,也不知是何身份,如今就住在紫宴街的宅子里。”

    何韵此时狠狠瞪了严妈妈一眼,说了句不要议论王爷身边的人,便再未多说些什么。

    程虞芹却是眉头皱的更深了,仔细打量起远处走来的那个哥儿。

    只见他容貌俊美,气度不凡,虽然穿着朴素但却格外清雅有气质。的确是与寻常的哥儿不同,一时间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晋晏王爷半年前买下了紫宴街的宅子,又大肆修缮一事,她也是多少听闻了一些。

    如今听严妈妈故意这么说,显是在暗示些什么。

    程虞芹本来就是个冲动任性的性子,平日里面对何韵时尚且毫无顾忌,一时间心中便对这初次见面的哥儿升起了很大的敌意。

    王府间内眷之间的暗流涌动,自是也落入了前来做客的其他官眷眼中。

    京中官眷的关系错综复杂,本就各有亲缘和派系之分。

    比如户部刘大人是程大人的直系下属,与程家关系一向交好,自己女儿也嫁入程家为媳。家中内眷自是也与侧妃程虞芹更亲近几分。

    而礼部的王家与何家关系更亲密,王家内眷也是认何韵这个正经王妃的。

    此时这两边的人自是都对这个不知来路的哥儿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还有与两家关系都不远不近的,此时便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对这个得晋晏王爷看重的哥儿十分好奇,也在猜测他到底是何身份?

    晋晏王爷如今才不到三十,又身份高贵,容貌出众。再加上王府的财势,京中无数人家都想把自家小姐哥儿的塞进王府做小。众人的猜测也自是难免围绕着这个方向而去了……

    林晓寒一个一心赚钱搞事业的人,自是不知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已经被许多人当成了勾引晋晏王爷的狐媚子。

    他被邵娘子领着到了那湖心的小楼旁,邵娘子见楼中竟无一人出来迎接,才皱了皱眉,亲自领着林晓寒走了上去。

    林晓寒刚一到楼上,便见四面八方的目光朝着自己射了过来。其中还夹杂着许多不算友好的信息。

    他是个人精,自是察觉到这些内眷异样的态度。再看邵娘子同王妃与侧妃介绍自己时,王妃态度淡淡的,只点了点头,让他随意坐下,侧妃则一脸不忿的神态。便意识到自己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们,在这王府的内眷中似乎是很不受欢迎。

    邵娘子是个聪明人,自是也看出王妃与侧妃似乎并不喜欢林哥儿。

    她是王爷的人,实际上并不太关心王妃与侧妃的想法。只是晋晏王爷交代过她一定要把林哥儿给照顾好了,于是此时便也不好离开,只得寸步不离的守在林晓寒身边。

    “邵娘子,你手中抱着什么?怎得不赶紧拿下去收好?一直抱在手中像什么样子?让人瞧着我们王府的丫鬟笨手笨脚的。”程虞芹见邵娘子手中一直抱着一个画盒,便故意开口找茬道。

    “这画是我送给王府的中秋贺礼,邵娘子一时来不及去收罢了,并不怪她。”林晓寒闻言便开口对邵娘子解围道:“你去把它收好了,一会儿再过来便是。”

    邵娘子心中感激林晓寒解围,点了点头便要离开。此时那程虞芹却不依不饶,反而使了个丫鬟把邵娘子拦住说道:“即是送给王府的中秋贺礼,那我们也能一同见识见识吧?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名画,让这位林哥儿特地送来做王府的中秋贺礼呢!”

    晏亲王府上全都是好东西,晋晏王爷手中收藏的名画无数。

    京中送礼的人不少,但敢往晏亲王府上送名画名作的人却很少,因为若是送的名画名作不够有名,便难免有班门弄斧之嫌。

    邵娘子闻言皱起眉头,把那画盒拢在怀中说道:“侧妃恕难从命,这画盒王爷特地吩咐过了,让我送到他书房里放好,他之后会看。侧妃若是想看,可以去请示王爷,待他同意了再说。”

    此言一出,便是直接打了程虞芹的脸,让她好没面子,同时让何韵也是一愣。

    一副画而已,王爷竟还要特地收到书房里看,他平日里对这些礼物何曾这般重视过?

    程虞芹当即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邵娘子骂道:“你虽在王爷身边服侍,不过也只是个下人,怎得敢拿着王爷的话在主子面前作威作福?”

    “往日里这等贺礼,我们做主子的都是随意查看的,难道这幅画就看不得?”

    她说罢便举起手中的热茶,猛地泼向邵娘子的脸。

    林晓寒是晋晏王爷的贵客,她不敢妄动,这邵娘子却是王府里的下人,她难道还动不了她?

    邵娘子双手护着画盒,再没有多余的去阻挡那热茶,眼看着就要被热茶烫到毁了容。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是将她一拉,躲过了那杯热茶。

    邵娘子定睛一看,才见那杯热茶竟都泼到了林晓寒的另一只手和袖子上面。

    “林哥儿,你的手!”邵娘子心中一惊,连忙跪了下来,双目含泪的看着林晓寒被烫红了的左手。

    她一个下人,被主子打骂泼茶也就算了。林哥儿一个客人,怎得竟为了自己出头,还烫伤了手,让她如何与王爷交代!

    第 102 章

    “无妨, 你脸上没事就好,毕竟是姑娘家。”林晓寒安慰邵娘子道,忍着疼痛淡定的掀开左手的袖子, 露出被烫红的左手和大半手臂。

    他这样一番动作让在场的所有官眷们也是全都呆住了。

    原本不过是侧妃程氏教训王府的下人罢了, 是王府的内事。但此时牵连到了王爷的客人身上,却是另一番故事了,也让晏亲王府面上无光。

    饶是程虞芹这般跋扈之人, 此时也慌了神,支支吾吾的辩解道:“我教训的是家中下人, 是他自己冲上来的!”

    正妃何韵此时也回过神来, 这才站出来主持秩序。

    他先让人稳住侧妃程虞芹, 让她不要胡乱说话。又亲自请林晓寒坐下, 让下人赶紧端来凉水给林晓寒冰敷,还请了人去宫中请太医过来查验伤势。

    此事因着林晓寒受伤, 成了府中大事, 自是没人敢瞒, 立刻便有人去前厅通禀了晋晏王爷。

    没一会儿,晋晏王爷便大步流星的朝着后花园走来, 身后还带着一名太医。

    一看到林晓寒红肿的左手, 他先是让太医去给他看伤, 又好声好气的安慰他道:“此事我还未告知陆大人, 林哥儿你且先把伤治好。钱太医是最是擅长治疗跌打烫伤之症的,用上几副好药, 你的手便能恢复如初!”

    安排好太医以后, 他又一脸不虞之色的看向何韵, 狠狠的训斥起王妃何韵道:“林哥儿是我请来的贵客,你一个王妃, 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么?”

    接着又看向程虞芹道:“往日里是我太惯着你了,以致于你竟如此不知礼数!从今日起,便回自己院中禁足一个月,扣除半年月例,好好思量自己的所作所为,反思好了再出来吧!”

    晋晏王爷竟这般当着其他官眷人家的面对王妃与侧妃发作,丝毫不给他们脸面,让那帮子看热闹的官眷们心中也好生害怕。

    更是心道这林哥儿在王爷心中似乎十分得脸,是千万不能得罪之人。

    王妃何韵自入府以来,一直得晋晏王爷敬重,哪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便是他这般能忍之人,也顿时红了眼眶,双手捏住身侧的衣襟缴成了麻花。

    更别提侧妃程虞芹受了这么重的罚,整个人哭成了泪人,瘫软在两个婆子身上,站都站不稳了。

    林晓寒此时手上敷了药,清清凉凉的,痛感也消失了。

    程氏泼的茶水虽然烫,倒也不是滚开的,因此他伤势还好,手上虽红肿了,但也没有起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损伤。

    此时他谢过了钱太医,见这后花园里的场面已是不好收拾。才起身对晋晏王爷说道:“王爷,此事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原就是侧妃想要看一看我送来的画,邵娘子又念着你的命令,才起了争执。倒不如索性打开让大家都看看,也好叫此事敞亮开来!”

    晋晏王爷这次这般态度,林晓寒虽得了大面子,但心中也大概也能猜到为何王府内眷一个个都对他态度不好了。

    这些内宅女子们平日里没有什么事做,整日里便围着自家男人转。

    然而晋晏王爷对她们却态度冷淡,反而对着自己这个外人过份客气,也难怪这些夫人们对着自己吃醋了。

    大晋朝的女子与哥儿,眼界有限,大多身不由己。林晓寒对他们自是宽容很多。

    他面上仍是笑嫣嫣的,态度温和。心中却忍不住吐槽晋晏王爷做事不低调,瞧着是个聪明人,却不知安抚好自家内宅,才搞出这些事情。

    晋晏王爷听林晓寒这样说了,那画又是他送来的,自是也不反对。便让邵娘子将画盒打开,取出那画卷铺在桌上。

    八尺长的画卷摊开,十位各具特色的美人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上面还有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提词,让在场的各家官眷都是一惊,晋晏王爷也忍不住眼前一亮。

    “好画!好字!”当场便有一庄家的才女忍不住开口说道:“这前面的几个美人,不是《藏龙寻仙》里的角色么?其他这些却是没有见过?也不知是何人?”

    “这些全都是《藏龙寻仙》里的人物。”林晓寒开口说道:“只不过有些还未出场,日后你们都能见着的。”

    话音落下,便连晋晏王爷也忍不住仔细的看起了那画卷上的美人,暗暗思索也不知这些美人分别对应的到底是何角色!

    到了此时,在场的众人心中便已有数,心知这林哥儿竟然能送出《藏龙寻仙》中未出场过的美人图,又如此得晋晏王爷看重!再加上晋晏王爷与墨香阁的关系,这林哥儿怕是与细雨斜风先生关系不浅,或就是他那位传说中的夫郎!

    细雨斜风先生的话本子,本是京城中追捧的对象。

    这些官眷们都是识字的,从《偿星债》到《梦中游》和《藏龙寻仙》无一不是追着看过来,心中自也是对细雨斜风先生很是崇拜,对待疑似他夫郎的林晓寒,也是心生好感,态度自是完全不同了!

    程虞芹此时察觉到了林晓寒的身份,更是一脸绝望,她最是知道晋晏王爷有多喜爱《藏龙寻仙》这部话本子,还把苏蔓儿的画像挂在书房里。

    她往日里为了讨好晋晏王爷,甚至常做苏蔓儿打扮。今日间接伤了林晓寒,惹怒了晋晏王爷发落自己。

    回过神来以后,程氏心中对林晓寒的恨意却是消失无踪了,反而转移到了何韵与何韵身边的严妈妈头上,只觉得他们是故意设套,想要借林晓寒的名义陷害自己!

    何韵则是面色铁青,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严妈妈说话的时候,他虽觉得不妥,但却并未多加解释,原因就是因为他心中潜意识里妒恨林晓寒,恨不得程虞芹主动冲上去帮自己出气!

    然而如今程虞芹确实做出了冲动之事,王爷当着众人的面下了他的脸,他却是十分后悔,心中也更是妒忌林晓寒,只恨他在晋晏王爷眼中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如今他又得知了这林哥儿不是一般人,或许是细雨斜风先生的夫郎!心中不但没有释怀,反而更加难受了。

    只因为何韵知道晋晏王爷有多喜欢细雨斜风先生的话本子!这林哥儿是细雨斜风先生的夫郎,那细雨斜风先生笔下的人物,或许多多少少都带着他的形象!

    也难怪王爷待他如此不同,看他的眼神都与对自己与程氏完全不同!

    这一点才是何韵心中最难以忍受的事情!

    “既然这图大家都看过了,那便收好放起来吧!”晋晏王爷命人将林晓寒送的美人图小心的收回画盒里,送回书房之中。

    之后又交代了几句,才领着太医离开了。

    待他走后,几个婆子才将程虞芹送走。

    离开之前,她狠狠的看了何韵与严妈妈一眼,接着才对着林晓寒福了福身道:“是妹妹不知林哥儿的身份,有眼无珠。希望林哥儿莫要见怪,妹妹先行回去了,日后定会亲自登门赔礼。”

    程氏离开后,周围的那些官眷们便一改方才的态度,一股脑的将林晓寒围在其中,好奇的问东问西起来。

    林晓寒一边随意应付着,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着王妃何韵。

    这何韵身边的严妈妈倒是明显对自己敬重了起来,可这何韵虽然态度恭敬,看向自己的目光,却不知为何更冷了些。

    不过林晓寒平日里与这些内宅妇人打交道的功夫也不多,到也不在乎他心中到底怎么想的,只觉得大面上过得去就行。

    此时在王府之中,他因着细雨斜风先生的缘故,一下子便成了这些内眷之中的核心人物,被一群人前呼后拥着称兄道妹,连正经的王妃何韵也比不上他风光。

    另一边,前厅里,因着晋晏王爷的引荐,陆秋成正被许多朝臣围拢在其中。

    其中有不少原本对他这个侍御史持观望态度的人已经猜到了他可能便是传说中的细雨斜风先生。

    一些年长的朝臣甚至开始打探起他家中的情况,想要将自家哥儿或庶女塞到他府中,做个妾室也好。

    到了中秋晚宴的时候,众人都移步到后院中吃饭赏月。

    王府在后花园的戏台前分开摆了两处席面,台上请人唱着《藏龙寻仙》的故事,台下则热热闹闹的吃了起来。

    此时各家官眷们,也开始探头探脑的,在男宾之中寻找起细雨斜风先生的影子。

    这一次,晋晏王爷宴请了所有留在京中的新科进士,自是有许多陌生的年轻人。

    这些官眷们瞧见众人簇拥着一名十分英俊的年轻男子,似乎十分脸生,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细雨斜风先生。

    王妃何韵却突然开口,指着陆秋成说道:“林哥儿,那日见你与那位相公一起去积玉巷,想必那就是你夫君吧?”

    林晓寒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正是。”

    王妃何韵便道:“听说他只得你一位夫郎,也真是个痴情之人。难得还如此英俊有才,林哥儿实在是好福气啊!现在他又做了新科进士,日后前途无量,也不知林哥儿你府上会不会添上一位新姐妹呢?”

    王妃何韵这话一出,此时围绕在林晓寒身边那些十分崇敬细雨斜风先生的官眷们,果然立刻就齐刷刷的看向陆秋成。许多出身一般的未婚哥儿姐儿,面上还露出一丝红晕。

    这京中的官老爷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些新科进士,多半都是在场的未婚官眷们日后的夫婿。

    陆秋成虽然已经娶了林哥儿为夫郎,但也只得他一人。既没有孩子,家中又没有其他妾室!

    再加上陆秋成又英俊,还有细雨斜风先生的加成。各家待嫁的不受宠的庶女与哥儿们立刻就将他放到了自己婚配的第一选择之上。

    若是要与人为妾,这般良人,家中林哥儿瞧着也和善,总比其他什么阿猫阿狗的要好,便也是这些女子与哥儿们最好的选择了!

    第 103 章

    何韵这么一点小心机, 林晓寒自是一眼看破。

    面对身边这些女子哥儿爱慕的眼神,他不在意的笑了笑,对何韵说道:“陆郎的确是个痴情之人。他时常对我说, 一人一世一双人, 此生只愿与我共度余生,白首不相离,让我很是感动。”

    “这人心是拴不住的, 天下多的还是薄情寡义之人。若天下男子都能如陆郎一般,家中便能少生许多嫌隙。我们做女子与哥儿的, 也不必因此忧心, 王妃您说对么?”

    何韵闻言一愣, 见林晓寒满脸自信的神色, 顿时心中刺痛!

    他从小爱慕晋晏王爷,但晋晏王爷却一直待他淡淡的。好不容易被指婚为王妃, 与晋晏王爷却也只得一个相敬如宾, 更别提王爷对一同入府的侧妃也一视同仁。

    然而他身为王妃, 又是个哥儿,只能忍也必须忍。否则一顶善妒的帽子扣在头上, 他担不起, 何家也担不起。

    他已循规蹈矩尽力去做一个完美的王妃, 但却怎么也无法拴住晋晏王爷的心。

    林晓寒见何韵面上神色变幻数次, 显然是抵不住自己的话破防了。心中长叹一声,也没有再说些刺激他的话。

    大晋朝这等皇室家族, 婚姻自是不能自己做主。

    他不知晋晏王爷与王妃之间到底是怎样结为夫妻, 又是怎样的感情, 也懒得去多加揣测。只是感叹无论女子还是哥儿,若是一心只系在男子身上, 便是身份贵为王妃,也并不快活,一辈子只能看人眼色过活。

    林晓寒这番话虽是对着何韵说的,但旁边的各家官眷们却也都听的真真切切。

    哪家的哥儿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个情种子,只爱自己一人?

    他们本就是细雨斜风先生的书迷,对他多有崇拜。如今更是将陆秋成代入了书中的主角,只觉得细雨斜风先生人如其文,林哥儿能嫁得这样的郎君,实在是个好福气的人。

    那些官家的大妇与千金们,此刻便有那性格爽朗的出来说道:“林哥儿所言极是,正是这个道理。若是天下男子都如细雨斜风先生或是他书中的主角一般就好了!”

    “就是就是,以后我嫁人啊,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我日后的郎君心中只有我一人。”

    ……

    何韵见林晓寒被众人簇拥着,满面春风的样子,也只得把心中的苦楚咽回了肚子里,跟着众人的话语点头称是。

    林晓寒见多识广,又能说会道,应付这些不出门的内眷自是很有一套功夫。

    他不过说了几个笑话,又讲了几件奇诡轶事,就把大家都哄得花枝乱颤,席间的气氛一时间也是十分欢乐。

    今日天气很好,月色也很美。

    一顿饭吃完,陆秋成好不容易从众人的敬酒中脱身,找到了林晓寒,恨不能早早与他一起回家。

    林晓寒与何韵打了个招呼,便与陆秋成一同离席了。

    然而走到了门口,晋晏王爷却大步流星的追了出来,身边的小厮逐流手上还端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

    “林哥儿,你等等。”晋晏王爷远远的开口叫到。

    林晓寒与陆秋成闻言,也不能装做听不见,不得不停下脚步,伫立在门边候着。

    “这药膏是钱太医配的,可消除烫伤所致的红肿。”晋晏王爷走到林晓寒面前,打开那金丝楠木盒子。里面放着一瓮白瓷罐,装着调配好的药膏。

    “钱太医说了,你的手已无大碍。但免不了还要受几天罪,敷上这药膏可解疼痛。”

    “你受伤了?”陆秋成闻言大惊失色。这才得知林晓寒的手竟然烫伤了!

    已经过了几个时辰,林晓寒左手上的红肿也退的差不多了。他便安慰陆秋成道:“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已经无妨了,再说还有晋晏王爷赠药,涂几日便是了,我们回去吧。”

    话语间并未提及自己烫伤的缘由,也是给了晋晏王爷一个面子。

    陆秋成十分心疼的看了看林晓寒的左手,见确实已经消肿,也看不出有什么大碍,才算松了口气。

    他接过晋晏王爷手中的金丝楠木盒子,此次倒是没有客气。

    只对着晋晏王爷道:“多谢王爷赠药,夫郎受伤,我们也不便再在府中逗留,这便回去好好养伤了。”便拉着林晓寒匆匆离开了。

    晋晏王爷目送两人驾车走远了,才收回目光。看了看天上的圆月,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中秋团圆之夜,王府里热热闹闹,不知为何,他心中却难得的添了一丝愁绪。

    “回书房。”晋晏王爷招了招手。身边的逐风与逐流就打着灯笼给他带路,一路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的长桌上,放着一只画盒,正是今日林晓寒与陆秋成带来的那份贺礼。

    晋晏王爷打开画盒,取出画卷在长桌上铺开。看着精致的十美图和上面的提词陷入了沉思。

    今日他邀了细雨斜风先生本人来府见面,这一次与在金銮殿上不同,他切切实实的与陆秋成本人深度接触了一番,也算是对其有了一番了解。

    然而不知为何,晋晏王爷却总觉得陆秋成本人与自己心目中的细雨斜风先生差距很大。

    看细雨斜风先生的文章,晋晏王爷觉得对方是个狡黠沉稳之人。

    他心地善良,心系天下,且脑子实在好用,天马行空之间,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让人忍不住想深入探究。

    然而与陆秋成深入交流之后,他却觉得陆秋成为人虽有风骨,也心系天下百姓。但却过于刚正阿直,少了细雨斜风先生的那一份圆滑与狡诈,让人一眼看穿,反而少了些趣味。

    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夫郎林哥儿,此人虽只是一个哥儿,但身上却反倒有细雨斜风先生的那份运筹帷幄的大气。

    以至于晋晏王爷第一次见到他后,就忍不住就对林晓寒的一举一动关注起来了……

    晋晏王爷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十美图上面的词句,一手簪花小楷写的十分娟秀有力,正是往日里自己看的细雨斜风先生文稿上的字迹。

    他之前在墨香阁见过林晓寒的字,也在金銮殿上见过陆秋成的字,知道这画卷上的字是林晓寒提的而非是陆秋成的手笔。

    他以前只觉得林晓寒是陆秋成的代笔,陆秋成写了稿子以后,再由林晓寒来誊写。

    然而今日再看到此字,心中却不知怎得生出一股荒缪的念头,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的故事,会不会就是林晓寒亲自写的?

    沉默许久之后,晋晏王爷摇了摇头,唤来了逐流,让他将这画卷挂到了自己书房的正后方,之前挂着苏蔓儿画像的地方。

    自己再胡乱想些什么?林晓寒一个哥儿,门都不怎么出的,怎么可能写得细雨斜风先生笔下那般大气的故事……

    ……另一边,晏亲王府的主宅里。

    何韵让丫鬟们在园子里挂上灯笼,再摆上一桌月饼与美酒,等王爷回来了,夫夫二人可以再把酒赏月。

    “王妃,逐风过来通传,王爷今夜宿在书房,就不过来了,您别再等了。”严妈妈匆匆走入院中,一脸难色的对何韵说道。

    何韵一愣,微微点了点头,摆摆手让她出去。

    “王妃,您别难过,王爷许是喝多了……”

    “让你出去就出去,全都出去!”何韵猛地吼了一声,严妈妈与其他丫鬟们这才低着头迅速离开。

    余留下何韵一人,褪去华丽的衣袍与头饰,看着头顶皎洁的月光,忍不住落下了一滴泪。

    往年的中秋之夜,晋晏王爷无论是否真心,都会过来陪他的!

    回到紫宴街的家中,陆秋成点亮房中所有油灯,仔细看林晓寒手上的伤。

    “别看了,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剩点红。”林晓寒对他说道。

    “你受了伤,竟也不告诉我!”陆秋成有些急了,心中不太痛快的开口说道。

    他又用凉水帮林晓寒仔细的净了手,才取出那木盒里的药膏,细细给林晓寒敷上。

    药膏凉丝丝的,让林晓寒的皮肤上的刺痛又舒缓了几分。

    “我们早点搬走吧。”林晓寒看着陆秋成在灯下细心的给自己上药的模样,突然开口说道。

    陆秋成一愣,接着便点了点头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搬走,怕是找不到很好的宅子,你得跟着我吃一段苦。”

    他早就想搬走了,但这紫宴街的宅子条件好,离墨香阁也近,林晓寒住着舒服。顾及着林晓寒的感受,陆秋成一直也没催促此事。

    “我原也是想找到好点的宅子再搬。但今日去了王府一趟,便觉得还是早些搬走好。”林晓寒有些无奈的说道。

    晏亲王府里,王妃与侧妃都对自己那般态度,怕是对自己用着王府的下人,住着这晋晏王爷提供的宅子也是颇有怨怼。

    虽说他与晋晏王爷之间不过是普通的商业往来,光明正大。但既然已引起了误会,那还是早点搬走的好,也免得惹上一身是非。

    翌日一早,林晓寒便与陆秋成一道去了城南,去找牙人将那城东北的宅子给定下了。

    他们昨晚讨论一番,便觉得还是那处宅子地段最好。一万六千两银子买下地皮,再请人翻修。

    再请那牙人给自己在南长街附近找了一处三进的宅子租下,便可先搬到里面住下,等宅子翻修好了再搬进去。

    在京中的好地段租这么大的一间宅子,一个月也要花五十两银子。

    这等花费对普通百姓来说可说是天价,但对林晓寒他们倒也并不吃力。

    从定下宅子到租好房子再到办好手续,林晓寒总共花费了整整三日。

    城东北的宅子自是仍然落在林晓寒自己的名下,南长街的房子,租赁人倒是填写的陆秋成的大名。

    待房子租好以后,林晓寒便让邵娘子帮自己去人市上挑几个下人。

    邵娘子对此熟门熟路,自是捡着最好的帮林晓寒挑了一批。

    她一共挑了七个人,有做饭的,有打扫的,有管事的,比在府城时的下人还多,也算是面面俱到了。

    这几个下人人数也不算太多,南长街的房子里也能住得下。

    邵娘子领回来给林晓寒看过以后,林晓寒也算满意。于是便与邵娘子交代了自己与陆秋成要搬出去住,日后便不再回这紫宴街的宅子,府里的下人也都用不上了,可以都领回王府去。

    “晋晏王爷知道林哥儿与陆相公要搬走,早交代过了。”邵娘子说道:“这紫宴街的宅子还是给你们留着,府里的下人也还在府中当差,若是你们有需要,还可过来小住。”

    林晓寒闻言有些莞尔,心中暗道晋晏王爷一个聪明人,在对待细雨斜风先生的态度上却实在太过热情了些。

    这般大手笔,这么重的人情,反而让人倍感压力,难以还清了。

    第 104 章

    差下人简单整理布置好了那城南的宅子之后, 林晓寒与陆秋成就正式搬了过去。

    因着时间匆忙,那宅子的条件也是普通,自是比不得紫宴街的或府城中的那般精致大气。但对于普通人家, 也算是十分亮堂整齐。前后总共三进, 林晓寒与陆秋成住起来也算够用了。

    这一次,林晓寒只带走了自己新买来的几个下人,也没有再带邵娘子走, 而是让她回了晋晏王爷身边。

    不过这次的府邸是他们自己租的,搬过去后, 林晓寒倒是十分爽快的准备了一次乔迁宴, 让陆秋成将此次府城留京的同窗们全都请了过来, 也好联络联络感情。

    此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的功夫, 假期临近结束,回乡探亲的那些进士们也基本都已经返回了。

    众人上次见面还是半个多月前在晏亲王府里, 那一次因着宴请的朝臣众多, 这些新进的进士们都战战兢兢, 许多人都没说上几句话。

    这一次在家中设宴,这些同窗们倒是随意了许多, 开始一边喝酒一边聊起了近日里各自的准备与见闻, 还有京城中的各种情况。

    大多数府城的进士们, 在京中都有亲戚, 这几日大家投靠亲友,也都有了落脚的地方。个别京中没有亲友的, 也与陆秋成一样找到了租住的地方。

    只是因囊中羞涩, 地段比这里的环境更差一些。

    李枫也在城南租了个小房子住, 只是那里地段不好,一个月也要二十两银子。以他的家境, 便过的紧巴巴的,每日都要算计着吃饭。

    陆秋成与李枫一向要好,得知此事,便与林晓寒商量了以后,邀请李枫来家中暂住,让他多攥些银子后,再找地方搬出去。

    陆秋成难得为了别人和自己商量,林晓寒心中虽有不同想法,但想了想后,却不愿意驳了陆秋成的面子,便点头同意了。

    李枫闻言自是感激不尽,一高兴又多喝了几杯,待到人都走了,还追到陆秋成房中,举杯对着他一饮而尽。

    看到林晓寒站在一旁,一身素衣灼灼而立,好一副仙人之资,李枫忽然变更加激动了。

    满面通红的就要过来拉林晓寒的手,又口齿不清的对他说道:“林哥儿!细……细雨斜风先生!我之前在麓山书院报名之时,便得陆兄相助。现在在京中,又得……又得你与陆兄帮扶!日后……日后我定当永远记得陆兄与你的好意,与他一起成为大晋的栋梁之才!”

    林晓寒有些无语的躲到陆秋成身后,让人将李枫扶回了客房里去了。

    陆秋成也是有些恼火的对林晓寒道歉:“李兄应是喝多了,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待他明日酒醒了,我再去教训他!”

    “明日你千万莫提此事了。”林晓寒连忙对陆秋成说道:“本也不是大事,你特地去提,反而让人尴尬。”

    陆秋成思索一番以后,这才点了点头。

    林晓寒见了,又对他道:“之前本不想说的,你与李枫虽然交好,但该分开的还得分开。”

    “你们之前都是考生,亲密些倒是无所谓。如今同朝为官,都走了仕途了,若真是关系好的,便不要牵扯太深,免得其中一方出事,两人互相牵连。”

    “不过李枫如今在京中境况艰难,也的确是不好坐视不理。”

    “待你们过一个月都领到了朝廷俸禄。从七品的官员,一个月也有现银三十两,加上其他粮食布匹,与他家中的产业。租个二十两的屋子,节俭一些也是够用了。那时便让他搬出去吧?”

    陆秋成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等下月朝廷发了俸禄,我再与他说。”

    又过了几日,新科进士的假期彻底结束,众人便纷纷去各自的处所报道。

    陆秋成也正式作为侍御史,开始过起了每日上朝的生活!

    御史台不似其他机构,就设立在皇宫内部。

    一大早的,陆秋成寅时不到就出了门,驾车到了朝臣入宫的侧门。

    因着对皇宫不太熟悉,找到当差的地方的时候,已经快到卯时。

    晋文帝是个勤勉的皇帝,每日卯时准时上朝,一年也歇不了几日。

    陆秋成第一日到了御史台,便吃了御史中丞胡启明的挂落。

    他脸上十分不好的把一件朝服扔给陆秋成道:“第一日便来得如此迟,可还有一点侍御史的模样?”

    说完以后,便也不等陆秋成,颈自朝着金銮殿去了。

    陆秋成慌忙将朝服换上,亦步亦趋的跟在其他同僚身后去了。

    朝堂上,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有参政议政的权利。

    陆秋成与几个同僚则坐在大殿一旁,监督着这些官员。

    陆秋成见其他同僚人手一沓白纸,手中提笔,正仔细记录着这些官员们的一言一行,还有服装打扮。

    【户部尚书刘大人,晋三百二十年九月六日,上朝来迟约一炷香。】

    【兵部侍郎秦大人,晋三百二十年九月六日,上朝仪容不整,浑身酒气。】

    ……

    陆秋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白纸,提笔思索了很久,竟不知应该写些什么。

    这侍御史的职位也是奇葩,竟连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要一一记录在案,再进行弹劾?

    可那刘大人不是因家中老母病了,才耽误了出门。秦大人也是刚刚才外地赶来,立下了赫赫战功,这些朝臣们似乎也并无大错!

    第一日上朝结束,陆秋成拿着一摞白纸走出了大殿,回到御史台后,便又被直属上司胡启明一通训斥。

    当着一屋子同僚的面,胡启明将几封举报信扔到陆秋成的鼻子上骂道:“前些日子我便收到书信检举,称你住在紫宴街晋晏王爷府上的宅子里。又得他介绍,与朝中众臣往来十分热络。今日你第一日当值,便交了这样一摞白纸上来,可是因着被那些朝臣收买了,有心包庇?”

    陆秋成顿时一头冷汗下来,对胡启明说道:“胡大人。那些书信中所言并不属实,我刚到京中,确实是因着之前的交情,在晋晏王爷的宅子上住了几日。但我考上进士以后,便已经搬走,住在南长街的宅子里,乃是自己亲自租下的。”

    “所谓的与朝臣来往,也不过是晋晏王爷中秋宴请了所有新科进士,我也一同前去。”

    “至于今日当值之事,是微臣不熟悉御史台的事务,没有做好,还请大人见谅。日后我定当好好记录。”

    胡启明这才冷冷嗯了一声,对他说道:“你说的倒是与我调查的并无什么出入,你既有数,以后就警醒着些。我们御史台的奏章直达天听,你只管一心为着皇上效力,远离那些朝臣,切莫存什么别的心思!”

    “是,下官受教了。”陆秋成连忙点头称是。待胡大人走了,才敢抬起头来,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便有一名叫做史郴的同僚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陆大人,刘大人为人刚正严苛,一向如此,我们这些新科进士,初入御史台,哪个都挨过他的训斥。日后你只管每日随意记录些东西上去,千万不要留白,做顺了便好了。”

    陆秋成看他一眼,认出这便是早上记录了刘大人迟到的那位同僚。

    点头向他道谢道:“多谢史大人提点,我知道了。”

    在大晋朝为官,早上当值的时辰是规定了的。

    下午下班的时间却是没有固定的。

    待过了申时,各处大臣手上没什么事了,便纷纷下班回家。

    陆秋成一个仕途新人,第一天去,手中无事也不便早走,只能挨到其他同僚全都走了,才最后一个离开,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了。

    “第一日当差辛苦了,先来吃饭吧。”第一日当差,林晓寒亲自在门口迎他,给他备上了清爽的酒菜。

    陆秋成见了这一桌酒菜,与林晓寒的笑脸,在御史台一日的烦恼也烟消云散。他中午在御史台就没吃饱,现在与林晓寒一起在房中吃饭,一连吃了整整三碗。

    “李枫还未回来么?”饭后,陆秋成才想起来询问家中下人。

    “第一日当值,李大人与同僚聚会去了,晚些自己回来。”家中下人对陆秋成说道。

    林晓寒这才笑道:“新官上任,大多数部门都是要一起聚会的。你们御史台倒是不搞这些,这样也好。”

    一提到御史台,陆秋成想到今日之事,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侍御史的差事,当真是不好做的。不能为百姓做事,每日都要盯着朝臣们鸡蛋里挑骨头,连哪个官员仪容不整,鞋子上沾染了泥巴之类的都要记录在册。”

    他怕林晓寒担心,并未提及自己被顶头上司痛批之事。但林晓寒见他神色,也多少猜到了一些,知道他在御史台怕是不太痛快。

    于是便道:“细微处可见真章。陛下特地让你去御史台,必是有他的用意。”

    “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陛下也无法掌控,你要做的就是监督他们,找出他们不端之处,为陛下分忧。”

    “靴子沾了泥巴自不是大事,但因为什么沾了泥巴,沾了什么样的泥巴,却是你应当调查清楚的。再若是有几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瞧着平日里往来不多,靴子却同时沾了同样的泥巴。那这些人为何会同时沾上泥巴,便更要记录清楚了。”

    林晓寒此话说完,陆秋成便恍然大悟。

    忽然一拍桌子说道:“是我驽钝了,幸得晓寒你提醒,才知这侍御史记录的紧要之处。”

    然后他忽然又皱起眉头,思索一番后,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看了林晓寒一眼后道:“你说若是有人即喝了酒,又迟了到。侍御史却为何只记录他迟到之事却半点不提喝酒的事情?”

    林晓寒十分认真的说道:“你心中已有定论,又何必问我?你既被钦点做了侍御史的位置,就不可能明哲保身,该做些什么,放手去做便是了,有什么与我商量,大不了我们卷铺盖回府城过。”

    陆秋成闻言,十分感动,握住林晓寒的手,这才将今日被上官调查之事全然道了出来。

    林晓寒闻言后道:“陛下既将你放到侍御史的位置,自是早将你在京中的情形调查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不要担心,陛下既做到这般地步,若是有人再弹劾你,你只管全部实话实说便不会错。”

    “只是日后行事,你应当更加谨慎,不要留下把柄。更不要为了保全自己就行事畏首畏尾,反倒对你不利。那胡大人能混到御史中丞的位置,不可小觑,必是陛下亲信,你只管听他的便是。”

    陆秋成点点头:“我晓得了,我以后定当如胡大人提醒的那般,只管为陛下做事。”

    第 105 章

    与陆秋成不同, 李枫的司谏一职,则快活多了。

    司谏可向宫中举荐人才,是个肥差。自他当官的第一日, 那些歌舞伎人, 织造商户,便有颇多人员频频请他吃饭,往来十分热络。

    李枫一开始还推脱了几日, 后面见着身边的同僚与上级都如此行事,便也不再推脱, 跟着他们一起, 日日出去吃席, 还收了一些茶叶、酒水等不太贵重的礼物。

    这日, 有商贩给他送来两筐府城的螃蟹。这螃蟹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产自南方, 京中数目甚少, 吃的就是一个稀罕。

    李枫一看到那螃蟹, 便带回交给了家中的下人,说是送给陆秋成与林晓寒吃。

    晚上, 林晓寒见到饭桌上多出了一筐螃蟹, 便唤了下人来问。那下人一五一十交代了, 林晓寒与陆秋成才知道螃蟹是李枫送的。

    晚上, 待李枫又吃了席回来,陆秋成就特地去找了他, 劝告他少与那些商户们来往过密, 特别是不要收礼。

    并直言一两筐螃蟹倒也罢了, 还可说是朋友之间的往来,若是贵重之物, 被人举报到御史台可就说不清了!

    “此事我心中自是有数。”李枫已是喝过一旬,有些醉意,闻言便不太在乎的对陆秋成说道:“我做的是司谏一职,又不是你的侍御史?身边的同僚上级,都是如此行事,我不过效仿他们罢了。”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陆秋成苦口婆心:“难道人家行事不当,你也要效仿?”

    李枫闻言不耐的道:“你这人一向不通人情世故,与你说了你也不懂。若是人家都做,我一人却摆出一副清高的姿态,岂不是反而招人怨恨?再说你不是在察院么?你我兄弟一场,我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以后若是有人弹劾我,你也得照拂我一二吧?”

    陆秋成闻言,神色却是一凛,对李枫说道:“若是真有人参你,我自是只能如实禀报,断不敢谈什么兄弟情谊的,所以你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李枫听了陆秋成的话一愣,酒醒了一半,眼神也清明了许多。

    沉默片刻之后才有些生气的说道:“原本我也是一番好意,才特地送了两筐螃蟹回来给你们解馋,没想到竟还落得你数落了一顿。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以后莫说螃蟹了,就连一粒米我都不会往家里拿了。”

    陆秋成知道李枫心中不痛快,此时才叹了口气道:“李兄,我也是为你好。你我如今入了仕途,万事还是谨慎些好,切莫迷失了初心,铸成大错。”

    李枫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收敛神色,点点头道:“我自是晓得的,你且放心。我还指望着日后升迁,拜候封相,自是不会倒在这第一关上的,我眼界没那么浅。”

    “方才我一番醉话,你也莫放着心上,我自是时刻谨记初心,不敢做出僭越之事。”

    陆秋成见他神色,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陌生。

    但听他话语,也总算是听进去了,又好言相劝了几句以后才放心离开了。

    回去以后,陆秋成与林晓寒说起此事,林晓寒叹了口气,便对他说道:“再过几日,你们领了上个月的月俸,到时候你与李枫吃个饭,和他说说,让他早日搬出去吧。”

    因着李枫今日的行事,陆秋成也心有余悸,于是便点点头道:“好,我过几日就与他说,我听说这些日子已有不少人找他说亲。若是李枫成亲,自是也不能与新妇住在咱们家里,肯定是会搬出去的。”

    又过了几日后,这批新科进士第一个月的月俸总算是发下来了。

    陆秋成与李枫两人不过是从七品的小官,到手的银两自是有限。不过这些银两,再加上分发的一些布匹粮食的,节俭一些也就够用了。

    陆秋成找了李枫喝酒,想与他商议让他搬出去找房的事情。

    然而两人坐下以后,陆秋成还未说出口,李枫却抢先举杯说道:“陆兄,我答应了一门亲事,下个月便要搬出去住了,这些日子多多叨扰,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你多加包涵。”

    陆秋成一愣,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之前竟从未听李枫提起!

    他开口问道:“谁家的亲事?你竟同意的这般快?”

    “户部尚书刘大人家的嫡出哥儿。”李枫喝了一口酒,淡淡的说道。说到刘大人的时候,眼神瞟了陆秋成一眼。

    “哥儿?”陆秋成微微一愣:“我还以为你会娶个女子。这户部的刘大人……位高权重,又怎得愿意将哥儿嫁给你的?”

    要知道户部尚书乃是正二品官职,身居高位,且掌管着全国的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等财政收支。

    这样一个高官家的嫡出哥儿,也不知怎么会下嫁给李枫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地方上来的从七品小官。

    “这就是陆兄你孤陋寡闻了。”李枫开口说道:“刘大人乃是朝中清流代表,一向赏识贤德之人。家中子女不求门第显贵,多是嫁给了新科进士。”

    “有人向刘大人引荐了我,他对我也颇为欣赏。再加上我愿意娶他嫡出的哥儿为正室,他自是愿意与我结亲了。”

    大晋朝的清贵朝臣之中,的确是有从新科进士中挑女婿,以显示自己清高品行的习俗。

    李枫五官端正,也才二十出头。又愿意娶哥儿为正室,被刘大人选中,倒也说得过去。

    有了得力的岳丈提携,李枫日后的仕途也必定一片坦途,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大好了。

    陆秋成听到这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举杯恭贺他道:“刘大人的嫡子,想必是个端庄有礼之人,李兄你有福了。”

    李枫笑笑,与陆秋成碰杯,一饮而尽。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刘大人的嫡子再好,我还不是会被人议论是个吃软饭的。自是比不上你家的那位细雨斜风先生。”

    陆秋成一愣,正不知要接什么话,便又听李枫继续说道:“林哥儿聪明能干,又会赚钱,待你还那般好,好名声却都落在了你的头上,实在是羡煞旁人。你说这么好的一个哥儿,怎么就偏偏看上你了呢?”

    陆秋成皱眉,只觉得李枫这话说得让人膈应。

    然而还未等他想到该说什么,下一刻,李枫却又一脸笑嘻嘻的喝酒吃菜,仿若陆秋成方才听到的都是幻觉一般。

    陆秋成也只得按下心中情绪,与李枫吃完了这顿饭才不欢而散。

    在麓山书院的时候,李枫一直与陆秋成交好,在书院中仿若他的跟屁虫一般。

    陆秋成是个慢热之人,与李枫相处一年多,日日相对,与他自也有了几分同窗情谊。

    然而自入仕之后,李枫变化极大,日日与同僚在外厮混,与陆秋成也不再那么亲密了。

    直到今日,陆秋成才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日遇见李枫时,他正咒骂那些赶人的护卫,说等自己金榜题名了,要让他们都跪着来求!

    陆秋成这才意识道,自己这一年多来,似乎从未看清过李枫的本性。

    七日之后,李枫便搬走了,说是搬到了一处城东的宅子里,一个月以后便举办婚礼,迎娶新人上门。

    陆秋成找人打探了那地址,发现位置不错,离午门也就一炷香的距离,显然不是李枫自己能负担的起的,想来也是刘大人送给他住的。

    “二品朝臣下嫁哥儿,既是嫡出哥儿,自是不能让他吃亏了。送他一些房产铺面作为陪嫁也是正常。”林晓寒知晓此事以后,对陆秋成说道。

    陆秋成看着林晓寒道:“如今家中开销都是你赚的,细雨斜风先生的名声却落到了我的头上,着实让我感到不安,你会不会觉得我占了便宜?”

    林晓寒一愣,道:“这是我为了行事方便,刻意让你帮我隐瞒,又不是你要顶替我的名声,我怎么会觉得是你要占我便宜?”

    见陆秋成仍是一副满怀心思的模样,林晓寒心道怕不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便安慰他道:“左右你如今已经入仕了,若是下次遇到有人问起,你就把我供出来就是了。如今《藏龙寻仙》已经出版到了第九册,细雨斜风先生这个名号也已经站稳了,万不会因为作者是个哥儿,就没人看了。反而是你如今侍御史的身份,还是坦荡一些为好。”

    “好。”陆秋成闻言点点头,勾起嘴角笑了。

    此事是他的心病,为着林晓寒的感受,却不得不一直瞒着。如今林晓寒说不用瞒了,他心中的疙瘩化解,面上神色也松快了起来。

    林晓寒看在眼里,心中感叹陆秋成还真是个实心眼的。

    若是一般人,怕是巴不得自己在外顶了细雨斜风先生的名头,享受他人的崇敬与膜拜。

    然而他再不喜欢这名头,为了自己的感受,却还是捏着鼻子装傻到了现在,林晓寒对此也是心中感怀的。

    其实在林晓寒不知道的时候,陆秋成在御史台也收到了不少媒人送来的帖子。

    陆秋成虽然已有正室,又干的侍御史这等不太讨喜的职务。

    但因着年轻、无子、家中又无多的妾室。再加上细雨斜风先生的名声与陛下和晋晏王爷的提携,想要与他结为亲家的小官小吏也是能在午门之外排成长队。

    然而陆秋成这人油盐不进,说项的媒人一概不见,递进来的帖子拆都不拆,全部原封不动的扔出去烧柴了。

    他这般强硬的态度,很快就没人再给他递帖子了,陆秋成自是大事化小,也没将此事告诉林晓寒。

    不过在京中,各家官眷之中,却已经流传着关于林晓寒的传闻。

    只说是陆御史家的林哥儿手段十分厉害,把陆御史管的严严实实,家里家外都是这个哥儿说了算。家中迎娶妾室之事,也得通过这个正室点头才可。

    只苦了陆御史一个青年才俊,如今只娶了林晓寒一个家世平平的哥儿,家中连个孩子也没有。

    林晓寒不知道这些传闻,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最近太忙了,忙着翻修宅子,又哪有心思搭理这些鸡零狗碎的闲话。

    南长街的宅子太小,他住着不爽。陆秋成上朝也远,每日寅时一过就等出门。

    他想赶在年前就找人把城东北的那处宅子的主屋简单修好,在里面舒舒服服的过个年,至于里面的花园什么的,可以住进去以后再慢慢翻修。

    第 106 章

    林晓寒在家忙了半个多月, 才把准备翻修的宅子的设计草图完整的画了出来。

    这一次,因着需要从头到尾全部翻修,他索性十分大胆的融入了一些现代建筑元素, 在主屋里加入了好几处平台花园的设计。

    林晓寒还尝试着设计了整体家具, 让整套主屋里的家具风格全部统一,看上去即大气又新颖。

    所用的材料,他自是与之前一样, 没有挑选那等金丝楠木、小叶紫檀或黄花梨等昂贵的木材。还是挑了便宜实用的榉木,又省下了很大一笔银钱。

    设计好所有图稿之后, 林晓寒才找来一些擅长修宅子的工人。

    京中的工人自是不少都参与过大项目的, 各个都会写字画图, 没少见大世面, 还有一些连皇城也是修过的。

    然而他们见了林晓寒的稿子以后,也是十分震惊, 因着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思妙想, 有许多地方还是看不太懂。

    林晓寒最后定了个能够看懂图纸的, 经验最为老道的葛师傅,让他负责带队。又仔细与他探讨自己需要的效果与图稿上的细节结构。

    葛师父是个聪明人, 听林晓寒讲了一番以后, 大致也理解了个九分。

    之后他再与其他工人们一起商议, 看看用什么手段, 能不能做出林晓寒想要的效果?若是做不出来,又需要怎么修改。

    如此来来回回, 磨了又有大半个月, 才把林晓寒新宅子的修缮方案完全订好!

    这个时候, 时间已经到了十月中,天气渐凉, 再不动工,都要下雪了。

    林晓寒连忙让葛师父赶紧带队干了起来。因着京中没有和唐适那样得力的下手,便只能自己亲自去那里盯着。

    他特地买了一顶箱轿,四周有纱帘围着挡风,让家中小厮每日抬着自己去督工。

    看了几日之后,天气又更冷了,林晓寒穿着棉衣坐在轿上也冷。不禁很有些犯懒,不太想再去那宅子了。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叫做徐淼的男子主动上门,声称自己监督过皇城与京中各家宅院的修缮,若是林哥儿需要,可以请他帮忙督工。

    林晓寒顿时十分警惕,仔细询问那徐姓男子,是怎么知道自家正在翻修宅子,又要请人督工的?

    那徐淼便对林晓寒道:“林哥儿不必疑心,我的徐淼的名头,整个京城都知晓,也是有头有脸之人,您竟可以去找人打听。”

    “至于我为何知道您家要翻修宅子,那自是有明灯指路。也是因着我欠他一个人情,所以才应了他的要求,主动过来找您。”

    林晓寒一愣,眼神转了几转。才对那徐淼说道:“多谢徐先生来此,我知道了。”

    “只是这宅子是我自己设计翻修,看它重新修建起来,也是一番乐趣,就不劳他人费心了。”

    此后,他又客客气气的请了那徐淼喝茶,之后才将人送走了。

    待徐淼离开以后,家中打听的管事才前来汇报,说这徐淼的确是十分出名的堪舆世家出来的,一般非皇亲贵胄都轻易请不到的。

    林晓寒闻言便叹了口气,早在那徐淼说自己明灯指路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这徐淼定是“明先生”也就是晋晏王爷请来的。

    自上次从王府回来以后,林晓寒去墨香阁办事,倒是没有再遇到过晋晏王爷本人了。

    不过晋晏王爷这次没有自己出面,拐弯抹角的让徐淼自己找了过来,想来是对自己与陆秋成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关注。

    他自己并不出面,也是免得给陆秋成与林晓寒两人带来麻烦。

    只是越是如此,林晓寒就越是不敢接受对方的这番好意。

    他心道,这晋晏王爷大约是细雨斜风先生的脑残粉。对他与陆秋成的关照也实在太过了些。

    以后除了墨香阁的基本事务以外,自己还是尽量少和他接触一些,也免得再惹出什么是非。

    十一月初三,是李枫成亲的大喜日子。

    他给府城留京的同窗们都发了帖子,陆秋成自然也收到了一封。

    虽说李枫走前与陆秋成不算十分愉快,但两人毕竟有同窗之谊,李枫成亲,陆秋成自是必须去的。

    那日陆秋成特地告了假,与林晓寒两人同去了李枫城东的宅子。

    两人将封好的红包递给门口的小厮,便被带着走进府中坐下,热热闹闹的等着新郎接新夫郎回来。

    李枫此时正带着人在刘大人府上接亲,这边守着的都是过去府城的同窗与他现在的同僚。

    李枫从乡下接了亲戚过来,帮着自己主持婚礼。

    趁着主人不在,大家说话也颇为放肆。

    陆秋成便听见有人偷偷议论李枫,说他攀上了刘大人这根高枝,连如今的顶头上司也巴结着他。

    怕是这司谏也做不了多久,过了明年春天就能被调去户部,高升六品了……

    林晓寒被带到内院,与一些新科进士的官眷们呆在一起。

    新科进士们授官之后,基本都是这一两个月里刚刚成亲的。

    大多数官眷都是京中小官的千金,还有个别哥儿为妾室,林晓寒之前也没怎么见过,与他们都不相熟。

    只是林晓寒不认得他们,他们却是都认得林晓寒的。

    有一些官眷是之前在王府上就见过了林晓寒的,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还有一些则是道听途说,也知道了许多他的事情。毕竟这么一个手段“厉害”的哥儿,又是细雨斜风先生的家眷,此时也是对他十分好奇。

    于是林晓寒发现自己自进入了内院以后,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

    有人过来与他套近乎,自也有人对他颇为不满的。

    毕竟在大晋朝,男子为天,夫为纲。像林晓寒这般胆大妄为的哥儿,实属不尊夫道,丢了女子与哥儿的脸。是不为那些贤良淑德的女子与哥儿所接受的。

    又过了些时候,结亲的队伍回来了。

    众人都去门口凑热闹,林晓寒从远处看了眼李枫的新夫郎的样貌。

    新夫郎蒙着纱做的盖头,看不清脸。但瞧着身段柔软,娇俏如女子一般,正是大晋朝男子最喜欢的哥儿的样貌。

    新夫郎一进门就被送去拜堂。李枫的母亲与伯伯接了新人的茶水,又给了对玉镯做见面礼。

    新夫郎被送入新房中,男人们则拉着新郎李枫去前院灌酒。

    按照习俗,各家内眷们可以去新房里闹一闹,给新人们添点喜气,然而各家官眷们却都懒懒的坐在席间吃菜,没几个去的。

    林晓寒有些诧异。刘大人的嫡子,虽说是个哥儿,但按理地位也不算低了,怎得竟无人搭理?

    他身边有一个好事的哥儿,见他不解,便对他说道:“这刘家的哥儿名声不好,听说之前一直与程家的三少爷有些不清不楚的,还落胎了一个孩子。京城里的好人家无人肯娶,也就是骗骗这等从外地过来,又没有根基的新科进士了。”

    林晓寒:“……”

    听起来这刘哥儿之前似乎与别人谈过一段?

    林晓寒的灵魂来自现代社会,自是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值得批判的。然而此事在大晋朝乃是丑闻,他也管不住别人的嘴。

    纸包不住火,一个婚宴吃下来,便连李枫的母亲与妹妹也隐隐听说了此事。

    她们心中虽然恼火,但这新夫郎又是朝中重臣的嫡子,也得罪不起,只得把怨气往肚子里吞。虽说表面没说什么,自是没有人再愿意去新房里招呼新夫郎了……

    婚宴结束后,林晓寒对陆秋成提起此事。

    陆秋成才对他说道:“其实我觉得李兄似乎知晓此事,自他与那刘家的哥儿定亲以后,此事连我们御史台都传的沸沸扬扬。”

    林晓寒想了想才道:“应当是了。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搭的上刘大人这条线?想必他也是想清楚了,才做了取舍。”

    “刘哥儿的事情,你怎么想的?”林晓寒看了陆秋成一眼,忍不住问道。

    “既然李枫他自己也不在乎刘哥儿的事情,旁的人也不应多议论什么。”陆秋成认真的说道:“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是刘哥儿日后和李枫好好过日子,也未必不能做一对和睦的夫夫。”

    陆秋成为人宽容,也并未以世俗的眼光去审判刘哥儿,林晓寒听了还是挺满意的。

    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到了十一月下旬。

    林晓寒收到了府城寄过来的信。他打开一看,竟然是嫂子小周氏写过来的。

    里面说唐适已经监督着府城外面的山庄全部修整好了,陆瑶也调教好了人。就差正式开张了,只是不知道这庄子里的东西应该如何订价,还得请林晓寒来拍板。

    林晓寒对那玄天门山庄早就有所规划,做的就是高档会所,赚有钱人的钱。根本就不准备接待闲杂百姓,于是便刻意将价格订的高高的。

    按照归云阁的价格,一顿酒菜就要二十到三十两银子,住宿一夜,则要五十两。然而若是住一个月,自是有便宜些的打包价,只需要一千两银子。

    然而这山庄的讲究的就是一个清雅,接待也不可太多,每日接待吃饭的客人不可超过五桌,住宿的也不可超过五户。且来了山庄的客人,都需要入乡随俗,换上一身道服。

    林晓寒将自己的订价与想法写下,给小周氏回了信。

    不过几日,便又收到了回信,里面写明小周氏虽然觉得林晓寒的订价太高,但却还是照着做了。

    这庄子便先按照林晓寒的订价做上一段日子,若是几个月后做不出来,再降价试试。

    之后又过了十来天,林晓寒便又收到了小周氏寄来的回信。

    里面小周氏十分激动的说不过开张几日,玄天门山庄竟就接了整整半年的单子。这几日她收点订金都已有万两银票,只点得她收到手酸。

    也不知为何,听说这山庄每日只接待限定的客人,府城中的那些有钱人反而更加趋之若鹜。

    小周氏不懂饥饿营销的概念,林晓寒对此却是十分熟敛的。

    玄天门山庄玩的就是一个新奇与沉浸式体验,类似现代社会的主题乐园。

    大晋朝之前哪有这样的地方,那些有钱人每日玩的,左不就是那么几样,如今有了新地方,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世面的。

    按照计划,新鲜劲过去以后,刨去淡季,玄天门山庄每年应当也能收个七八万两银子。

    如此收益,再扣掉杂七杂八的管理分红等费用,一年怎么也能轻轻松松落袋五万两以上。

    这样一笔稳定的收入,在整个大晋朝都是十分可观的!与林晓寒写话本的收入也差不多了。

    第 107 章

    林晓寒只有一个人, 话本子一年也就只能写那么一两本。

    但与话本子相关的IP开发却实则是一片蓝海。除了文华堂跟风出的那些同人话本,整个大晋还没有人涉足这块。

    其实府城的庄子,做的就是《藏龙寻仙》相关IP的主题乐园。

    原本林晓寒也想在京城郊外搞个一样的, 但京郊根本买不到田产, 因此这计划也只能暂且搁置了。

    不过除了主题乐园,售卖IP周边其实也是一种盈利方式。

    想当初林晓寒在府城的时候,不过画了几个《偿星债》的扇子做为礼物, 就赢得了府城各家世家内眷们的追捧。

    林晓寒买不了京郊的庄子,在京中租个铺子却是不难。

    林晓寒决定先在南长街租个铺面, 专门售卖细雨斜风先生的IP周边。

    当然了, 大晋朝没有知识产权保护, IP周边谁都能做。

    林晓寒能做的, 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家的铺子才是正版的, 真正的细雨斜风先生所有, 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引流所有人来自家铺子购买相关周边。

    林晓寒如今就住南长街附近, 对周围的商铺也算熟悉,知道街东有家胭脂头油店铺年底就要转让, 便让牙人帮自己一口价拿了下来。

    那店铺面积不大, 也就只有里外两进。周围都是一些贩卖首饰玉器、胭脂水粉的, 离南长街最大的酒楼和茶馆也不算太远。

    附近还有河道经过, 往来船只也偶尔停靠,因此商贩也不少。路过的行人也经常上来买点东西。

    原本位置这么好的店铺, 随便做点什么生意一年都能赚几百两, 一般主家是不会轻易转让的。

    然偏偏那胭脂头油店铺的主家长子好赌, 在赌场一下输了五千多两银子,因此才要将这店铺与其他地方的几家一并急转出去, 好歹先将赌债给还上。

    林晓寒差牙人问过,那南长街的铺子对外开价三千两。

    对于京城闹市区的铺子来说,三千两银子的价格也还算合理。但那店主着急用钱,其实还可以再磨上一磨,少说也能再还下几百两。

    几百两银子,对谁家都不算一笔小数!

    一般人都会再等上一等,磨得那主家再降点价格。

    然而林晓寒却觉得京中寸土寸金,一个好铺难求,自己也不缺那几百两银子。

    于是便让那牙人打听,是否还有其他人想买这铺子。

    果然,那牙人次日就递来消息,还有其他人也在打听这铺子,只等着主家降价后再出手。于是便没有再犹豫,一口价直接订了下来。

    翌日,林晓寒就给了那主家三千两银票,又当场与牙人同去官府做了登记。

    不过数日功夫,一间京城的铺子就到了手,林晓寒名下又添了一处铺面傍身。

    他这边又是买铺子,又是监督修房子的忙的热火朝天。陆秋成那边在御史台也算是做的熟了。

    十一月中,陆秋成查看举报信件的时候,便发现有人举报工部尚书屈大人家风不正,家中主母滥用私权,狠心逼死良妾。

    那良妾乃是屈家当铺掌柜的侄女,被屈大人看上后纳入府中为妾,却怀着孩子一尸两命。那妾室的家人去府上闹了几次,收了几笔银子,但却仍是得不到满足,就一封信举报到了御史台。

    原本这只是一个举报屈大人治家不严的小事,陆秋成写一个折子上去弹劾一下,陛下再批评屈大人几句,事情也就过去了。

    然而陆秋成仔细查了一下那妾室的叔伯,也就是当铺掌柜,却发现其中竟隐藏着不少猫腻。

    京中官员多有开设铺子作为产业的,工部尚书屈大人家中自也不少。然而其他铺子的掌柜,却都寻常,只有那当铺的掌柜不太一样。

    首先那当铺掌柜的深得屈大人信任,家中巨富,在老家竟然是个乡绅,有几百亩地的产业。

    一个掌柜的,就算侄女是东家的妾室,又何至于如此富有?

    陆秋成又查访了一下,便发现屈大人的当铺很有些问题。

    那当铺位置也算不得好,每日上门的人并不多。但往来的客人之中,重复率却很高,还多是一些素日里与工部就有往来的人士。

    这些人为何频频只去屈大人家的当铺典当购买东西?着实让人觉得奇怪。

    陆秋成本能的就觉得有些不对,便将此事报给了上官胡启明。

    胡启明听闻后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陆秋成不要与第二个人说。自己则连夜写了一封密报递到了晋文帝眼前。

    不过三日后,便有大理寺卿孙渚带人去查抄了屈大人的当铺,搜出其中账簿、对应钱帐、物品等无数。

    经连夜彻查之后,便发现原来这屈大人竟是用这当铺收受贿赂。

    将便宜的东西高价当出,又或是以极低的价格收取名贵的玩物等。

    中间往来差价,一下子便有几千两银子,一年便有几万两。

    屈大人再将手中各处工程、工匠、交通、水利等事务分配给这些行贿之人,两边都赚饱了银子!

    事发后,晋文帝在朝堂上震怒,当庭免去了屈大人的工部尚书之职,下了肇狱。

    又下令查抄了他家,在府上搜出了黄金数万两,百万两银票与无数古玩珠宝。再加上屈大人京中田产、铺面、房产若干,一并都充了公。

    当天整个金銮殿上,低气压满满,所有朝臣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最后还是晋晏王爷出来说道:“陛下,水至清则无鱼。屈大人乃两朝重臣,为国效力也有三十余年,除此次以外,也并未有什么大错。如今他也过了花甲之年,年事已高,不如全他一个体面。”

    晋晏王爷这话说完,堂上无数朝臣便纷纷跪下,集体为屈大人求情。

    晋文帝冷冷看着自己殿中的这些官员,与晋晏王爷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晋朝中官员、开设当铺的又何止屈大人一个?还有一些更是牵涉到后宫嫔妃与太后,他这次发落了姓屈的,也不过是因他根基不深,杀鸡儆猴罢了!

    于是晋文帝便借坡下驴,给了朝臣们一个面子,放过了屈家。

    虽没收了屈大人所有家产,但还给他老家留了一些祖田,家中家眷也未充为奴籍。只是抹去了他所有功名,贬为庶人,让他带着家眷告老还乡去了。

    只是借由这个事情,晋文帝又出了新规。大晋朝臣与家眷不能随意开设当铺,违者革除功名,摘除官位。

    此规定一出,整个京城里关门转让的当铺就有七八家之多。对于这些当铺背后的关系,晋文帝却是睁一眼闭一眼,没有再继续追查了。

    此事牵涉极大,又清正了朝纲。胡启明身为察院御史中丞监举有功,被升为了正三品御史大夫。

    御史台所有下官都得了赏赐,然而首先发现屈家当铺有问题的陆秋成却没有得到什么额外的奖励。

    这事倒也并非是胡启明贪功,没有上报陆秋成的首发之功。

    只是他将此事上报给晋文帝后,原本陆秋成也是要跟着升为六品监察御史的。

    然而此事被晋晏王爷知晓以后,他便亲自去找了晋文帝密谈,又将这封赏给压下去了。

    “你倒是真关心这细雨斜风先生。”晋文帝笑笑道。

    御书房中,他看着手中的折子,对晋晏王爷说道:“晏明是怕这陆秋成新官根基不稳,身后又没有靠山,因此事被人集火,就特地让我压下对他的封赏。”

    “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你想让胡启明立在前面做这个靶子。此事大概率还是会牵扯到他的身上。”

    “现在陆秋成因你错失了升迁的机遇,下次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升,以后若是知道了实情,还不知会不会在背后怨怼你。”

    “以细雨斜风先生的心胸,想来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就怨怼我。”晋晏王爷笑道:“皇兄您知人善用,让陆秋成去那御史台不过数月,就立下这么大的功劳。”

    “您既爱惜人才,就记着他这番功劳,再找个时机给他补上不就是了?”

    “补上?你倒是想的很美。那你说说,什么时候补上的好?”晋文帝有些好笑的看了晋晏王爷一眼道。

    “不如明年年初,宫中设宴,便宣那细雨斜风先生进来,为太后与陛下献礼?”晋晏王爷说道。

    “以献礼的名义进行封赏,的确是没那么扎眼了。”晋文帝点点头道:“既然明宇都帮我想好了,那我自然也得卖你一个面子,此事就按照你说的来吧。”

    眼见着胡大人高升,自己用心任职却未能得到应有的回报,陆秋成心中自是也难免有几分心寒。

    他自入仕之后,上官胡启明待他就格外严格,平日里挑剔颇多。哪怕陆秋成身正不怕影子歪,每日也不得不小心谨慎,行事比御史台其他同僚更加认真。

    他怀有心思,整个人难免也有些消沉下来。林晓寒作为枕边人,自是看在眼中。打探了这几日朝中发生的事情以后,便安慰陆秋成道:“此次你没有升官,其实是件好事,倒也不必难过。”

    “我若是那胡启明,又真的讨厌你,此时便巴不得让你也高升一级,再将事情全都推到你头上,免得独自集火。”林晓寒道:“这事牵连甚广,朝中不知多少大臣因此损失了大笔银子,心中正不知恨谁呢。”

    “我瞧着这行事的手笔,大约是陛下有意为之,想要把你从此事中摘出来保护。若是他真的有心封赏你,不出半年,必定会找个由头来做。若是半年之后也没有,那此事过了便过了,也算是你躲了灾祸,以后再徐徐途之便是。”

    陆秋成是个聪明人,闻言倒是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心中的郁气也舒展开来。

    “晓寒,许多事情,你比我想的更透彻。我实在佩服,是我思维狭隘了,还不够沉得住气。”

    林晓寒却是笑道:“别妄自菲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此事并非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林晓寒心中知道,自己能有今日的城府,也并非一朝一夕,乃是前世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

    年少轻狂之时,谁不想自己的成绩能早日被人看见?他也有因为投稿失败,小说不受欢迎,气的整夜睡不着觉的时候。

    陆秋成如今和那个时候的自己比起来,真的可说是十分沉稳有度了。

    第 108 章

    腊月初的时候, 林晓寒突然收到了蔡国公夫人递来的帖子,邀请他腊月初八去蔡国公府上做客。

    蔡国公是两朝重臣,先帝在世时又有从龙之功。如今在朝中任着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 位高权重, 自是京中勋贵们巴结的对象。

    林晓寒与陆秋成两人初来京城,又没有根基。

    蔡国公夫人与林晓寒素不相识,陆秋成不过一个从七品小官儿, 按理说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林晓寒也是心中疑惑,不知道这蔡国公府的帖子, 是怎么递到他手上来的。

    然而这等身份的人家, 以陆秋成现在的身份, 是得罪不起的。

    毕竟这蔡国公夫人也是能直达天听之人, 时不时被太后邀请进宫陪驾,是如今京中出了名的红人。

    帖子已经递到了手上, 未免遭人诟病, 林晓寒自是必须要去。

    至于蔡国公夫人为何邀请自己, 就还得去了以后才能知晓了。

    于是林晓寒准备了两日,特地备了一身银狐裘的奢华大氅。内里是重工刺绣的玄黑色长袄, 以银线刺绣的竹子, 在光照下隐隐闪着光芒, 格外耀眼。

    往日里, 林晓寒一般以舒适为主,是不太喜欢穿这等过于奢华的服饰的。

    毕竟金丝银线的, 刺绣上去, 面料硬挺, 舒适度都会打折。

    然而蔡国公府的邀约,他确实得拿出重视的态度, 以示诚意。也省得穿得太过随意,反而遭人诟病。

    这次去蔡国公府,自是也要预备礼物。

    林晓寒去找了崔管事,让他帮忙找了印刷厂帮忙,印了一套已出版的《藏龙寻仙》的海报。这等礼物,不过于贵重,但也是市面上买不到的,也算是颇有新意的登门礼了。

    初八一早,林晓寒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坐车去了国公府。

    到了国公府上,便有下人将车引到路边的暗巷停下。他身边的丫鬟也有婆子领去专门的茶房歇息,只让林晓寒一人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蔡国公府很大,装饰的也甚为华丽。虽然比晏亲王府差了几分精致,但也看得出国公府的实力。

    林晓寒被一路领着往里走,越一炷香后才到了后花园。

    他问起带路的丫鬟,才知道今日并非只请了他一人,还有几个与蔡国公相熟的公卿人家,都是京里数得上号的人物,晋晏王妃也在其中。而林晓寒的身份,便是这群官眷中最低的。

    听到晋晏王妃的名号,林晓寒微微皱眉,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受邀与他脱不了干系。

    又走了一会儿,丫鬟将他领到一处院子,便有说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林晓寒隐隐听到有人说道:“听说那林哥儿是个极厉害的,浑身狐媚手段,把那陆大人迷的晕头转向,今日倒是要见识见识,看看他到底什么模样?”

    “我看那细雨斜风先生笔下的哥儿,也是各个厉害。既然能把细雨斜风先生这样的人物拿捏住,难不成他长得与那白泽似的?”

    ……

    接着便是一个略微熟悉的哥儿的声音说道:“倒也没有,白泽美艳胜过女子,那林哥儿瞧着便是个清俊哥儿的模样,身量还挺高的。”

    “竟是如此?我倒是更好奇了?听闻细雨斜风先生长的十分俊美。这样的男子,竟栽在一个哥儿手上了,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

    ……

    听到这些不太友好的议论,林晓寒倒是面不改色。

    他前世的时候,被读者骂的多了,什么难听的没有见过,早就麻木了。

    后面他自己的IP拍成了剧,他更是日日被人挂出来骂。甚至于写死人气角色,被极端角色粉一刀捅死。

    这点背后议论的酸话,对林晓寒不过毛毛雨罢了。

    那带路的丫鬟面上却是有些尴尬,还偷偷看了林晓寒一眼,故意高声汇报:“夫人,陆府的林哥儿已经到了。”

    院子里议论的声音顿时消失不见,一片寂静无声。

    林晓寒整了整衣衫,大步流星的走入院中,脸上还带着一丝淡然的笑意。

    蔡国公府中,院中的十数位内眷原本正议论着这些日子京中十分出名的“林哥儿”,没想到下一刻,便有丫鬟在院外通报,林哥儿已经到了院外。

    这些内眷们赶紧闭上嘴巴,静悄悄的看向院外,眼中还带着几分好奇的神色。

    其实蔡国公府这次特地请林哥儿过来,便是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哥儿到底是什么样子。

    蔡国公府上只有一个独子,独子膝下又有个儿子与一个哥儿。

    那哥儿叫做蔡瑾,是后生的,从小便宠的不成样子。寻常男子都看不上眼,便一直养在家中。

    然而他自看了细雨斜风先生的话本以后,就着了魔一样的喜欢上里面的男主,先是文公子,后面又是沈青……接着便移情到了细雨斜风先生身上。

    之前蔡瑾还想给细雨斜风先生递信,央了哥哥亲自去求晋晏王爷,都被他挡回去了。

    现在细雨斜风先生来了京,又是众人口中的美男子。蔡瑾自是更加疯狂的想要见他,在家哭着闹着非他不嫁。

    便是知道了细雨斜风先生已经取了夫郎,也愿意与那哥儿平起平坐,只求能够嫁给自己心目中的完美男子。

    蔡瑾这样的行为,在大晋朝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其实是十分大逆不道的。

    但蔡国公家位高权重,蔡国公全家上下又宠着他。这样身份权力的加持下,倒也没人敢议论他什么。在蔡国公夫人面前,反而纷纷议论起林晓寒的不是来。

    而蔡瑾此时,也正坐在席间,挺着腰杆等着林晓寒进来。

    他早听说过这位哥儿,心中对他多有不服,但也暗暗佩服过他的手段。

    只是他一向自信,觉得以自己的心智与容貌,必定不会比这林哥儿差。只要自己能与细雨斜风先生接触,对方一定会看到自己的好。因此日日吵着闹着非要蔡家上门找陆秋成提亲。

    蔡国公夫妇实在是宠爱自己这个孙子,倒也真的递了帖子过去。

    不过陆秋成连看也没看,就将帖子扔出去烧了,因此才有了今日宴请林晓寒的事情。

    蔡国公夫人特地请林晓寒过来,一是为了好好评估一下,看看这林哥儿是否真的与传说中一般厉害。二是若是林哥儿真的是个不好想与的,也想让蔡瑾知难而退。

    毕竟哪家长辈希望自己的宝贝疙瘩与人共事一夫?

    那陆秋成虽然有才,但也只是个从七品的侍御史。家中没有背景,还有个原配哥儿。

    若是小门户的庶女或哥儿倒也罢了,对蔡国公家的嫡哥儿而言,实属并非良配。

    蔡瑾原本猜想中的林晓寒会是个精明狡猾的美艳形象,然而林晓寒走进来后,脚步带风,一身清俊儒雅的气质,却与他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林哥儿气质十分稳重大方,容貌并不女气,反而有几分英气,若不是额上一抹红痣,还以为是哪家的俊秀的小郎君。

    而且他神色淡然,举止大气。进了院中,就径直走到蔡国公夫人面前,对着座上的老妪鞠了一躬道:“在下林晓寒,见过蔡国公夫人。初次见面,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接着就将手中的礼盒递给身边的丫鬟,由她呈上。

    蔡国公夫人仔细打量林晓寒一番,才看向丫鬟手中的礼盒。

    她让那丫鬟当场打开,发现是《藏龙寻仙》的精美海报,便夸赞了林晓寒几句,让人收到房中去了。

    想了想后,蔡国公夫人给林晓寒指了个位置坐下。

    这位置稍稍靠后,与蔡国公夫人之间隔着七八个人的距离。但又在蔡家内眷的前面,也算符合林晓寒的身份。

    待林晓寒坐下,便有丫鬟端来茶水点心,身边的官眷们才笑呵呵的与他打起招呼。

    蔡国公府这次请来的,除林晓寒外,要么是皇亲贵胄,要么是与自家交好的权臣。

    蔡家少妾室,老公爷和大老爷都只有一妻一妾,妾室也具是女子。

    各家的正室夫人自是女子为多,除了王妃何韵以外,带来的年轻哥儿和蔡瑾一样,都是家中嫡出的未婚哥儿。

    席间已婚且为正室的哥儿,竟只有林晓寒与何韵两人。

    何韵此时正坐在蔡国公夫人身边,看着林晓寒坐下,便故意开口问道:“林哥儿,听说你与陆大人在府城时便已成亲。都知道一般学子,考取之前都不会成亲,想着在京中谋个好前程,有个得力的岳家。也不知你们是如何早早就成了亲的?”

    晋晏王爷早就把陆秋成的身世从头到尾查的彻底,自是知道林晓寒为何与陆秋成成亲的原因。

    但何韵却并不知晓,因此便觉得林晓寒大约是使了心机勾搭了陆秋成,才故意在蔡国公府上问他。

    林晓寒哪里不知他什么心思,闻言笑笑道:“王妃有所不知,我与陆郎并非在府城成了亲,而是在陆家村,乃是离府城上百里远的乡下。”

    “那个时候陆郎不过一个穷秀才,家徒四壁,家中连床新被子也没有。也就是陆郎争气,一边在外兼着差事赚钱,一边学习。后面学业有了成就,才得以考取探花,任命侍御史之职。”

    此乃细雨斜风先生的前尘旧事,这些京中的官眷们哪里听说过?

    林晓寒讲的又有趣,她们顿时来了兴趣,十分好奇的睁大了眼,等着林晓寒说后面的故事。

    然而林晓寒却并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喝了一口茶道:“我与陆郎之间的缘分,也不是一言两语说得清的。总之阴差阳错,兜兜转转,是走到了一起。如今他敬我重我,有什么事情都与我相商。我们琴瑟和鸣,日子越过越好,虽没有大富大贵,便也十分知足了。”

    林晓寒这番话到了何韵耳中,又是十分刺耳。

    晋晏王爷在外做什么事情,从来都不与他说。家中小事虽丢给他把持,也不过因着他王妃的身份,和贤德的美名,实则大事要事都是他一人说了算的。

    他一向是个隐忍之人,然而遇到晋晏王爷的事情,却是扎了心肺。

    咬了咬嘴唇,实在是忍不住道:“林哥儿真是好手腕,御夫有术。如我这等从小循规蹈矩之人,又哪里懂得这些?实在羡慕,也不知能不能得你指点一二?”

    表面上似乎在夸奖林晓寒,实则暗示他不懂规矩,才能浑身的心眼与手段。

    话语中的酸茬子,连在场的蔡国公夫人都听出来了,忍不住侧脸看了他一眼。

    第 109 章

    这何韵一向温柔好脾气, 出了名的贤良淑德。

    何家与蔡国公府也交好,何韵因着是个哥儿,也经常被叫来陪蔡瑾一同玩耍, 从小在她眼皮子下面长大, 性子她也是知道的。

    然而他这么个好性子的哥儿,却似乎独独对这林哥儿十分厌恶,知道蔡瑾痴迷于细雨斜风先生后, 就没少明里暗里的贬低林哥儿。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竟然夹枪带棒起来, 让人几乎都有些不认得了。

    反观那林哥儿, 之前蔡国公夫人听了外面的传言, 印象也是极差的。

    可如今她见了真人, 却发现传言也未必属实。

    林哥儿虽然身份低,但一看就并非池中物, 一言一语都气度非常。且何韵都这样针对他了, 他却仍然十分淡定, 整个人气定神闲,似乎压根就没将何韵放在眼中。

    这样的人物, 自家的蔡瑾那个没心眼的哪里斗得过?

    也不知今日见过以后, 能不能打消了蔡瑾对那细雨斜风先生的痴迷之心。

    林晓寒是真的有些同情何韵, 也不想与他计较。

    因着上次在晏亲王府之事, 他连日与陆秋成搬走。后面再去墨香阁,也未曾再与晋晏王爷见过。

    可他却因着与晋晏王爷夫妻感情不睦, 老是如斗鸡一般的盯着自己。

    林晓寒觉得烦, 是真的不耐与何韵再纠缠下去。

    听何韵又阴阳怪气的请教自己御夫之术, 索性就开口说道:“既然王妃诚心求教,那我便献丑直说了。哪里有得罪的地方, 还请不要见怪。”

    林晓寒这话一出,四周的空气都沉默了一阵,所有人的目光自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何韵也没料到林晓寒竟敢如此托大,一时骑虎难下,顿时面皮胀的通红,梗着脖子说道:“我既是请教,又怎会见怪呢?林哥儿有什么高见,便尽管说吧。”

    “女子与哥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年从子。一生荣辱与幸福都靠着身边的男子。”林晓寒淡淡的说道:“若是遇到好的家庭,好的夫君,争气的儿子,或许还能过的顺遂。若是家中有所变故,或是所嫁非人,再或者没生出儿子,岂不是一生无望了?”

    “所谓的御夫之术,不过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男子身上,变数太大。”林晓寒深深的看了一眼何韵说道:“与其指望男子的垂爱,仰人鼻息。不如让自己的腰杆子挺起来,就算离开男子,也能活的恣意漂亮。”

    林晓寒这番话说的颇为惊世骇俗,然而不知为何,在场的官眷们心中听的却颇为敬服,下意识的就对这个地位低微的哥儿有了一些亲近的感觉,看他的目光也有些不一样了。

    他们虽然从小受着传统教育,但遭受的压迫却是实实在在的。

    细雨斜风先生的话本子之所以在女子与哥儿中也这么受欢迎,也正是因为那里面的女子与哥儿都是真正独立自主的性格,格外鲜活生动,而非一般话本子里画皮一般的男主附庸。

    何韵胸口狂跳,此时心中五味杂陈。

    听到林晓寒这一番“大论”,他即觉得有些道理,但一想到晋晏王爷对他的“特殊”之处,又觉得他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耍耍嘴皮子功夫。

    这世间的女子与哥儿,哪个不是靠着夫君过活,他林哥儿不也是如此?又有什么资格来说别人?

    想到这里,何韵忍不住开口怼道:“林哥儿说的是十分不错,只是你自己能做到么?如今你不也是靠着陆大人的庇佑才入得了京城?得以与我们这等皇亲贵胄们坐在一处。又何必故作姿态?难道真当自己是《藏龙寻仙》里的苏蔓儿?”

    何韵这话说得已是毫不留情面,便是再迟钝的官眷也听出来她话语中对林晓寒的不喜。

    林晓寒去了晏亲王府,晋晏王妃与侧妃席间吃了晋晏王爷挂落的事情在场的众人也略有耳闻。

    不过他们听到了以后也并没放在心上,因为不太相信晋晏王爷会与一个已婚的哥儿有什么牵扯,以为是那些不喜林哥儿的人添油加醋的谣言。

    可如今看着晋晏王妃不依不饶的架势,众人忽然意识到,那离谱的传闻八成就是真的!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所有人都带着一丝八卦的眼神望向这针锋相对的两个哥儿。

    林晓寒闻言却是笑了,对何韵道:“既然如此,那今日索性便与王妃您说开好了。我林晓寒活一辈子,靠的都是自己,还真是从来没有靠过任何人。”

    “我眼中揉不得砂子,自是不可能与人共事一夫。此事我也早就与陆郎交代了,他若真有二心,不用别人来说,我自己便会休了他,任谁想去给他做正室都行。”

    林晓寒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一下子将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哥儿休夫,此事简直闻所未闻,然而看林晓寒的神色,众人却觉得他定是做得出来的。

    “好!”

    “说得好!”

    在场的众人中竟有好几个夫人为林晓寒击掌叫好,连蔡瑾也睁大了双眼,直愣愣的看向他。

    见到这样的情景,何韵整个人怔住,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才好。

    林晓寒便接着说道:“恕我直言,大晋的女子与哥儿里人才众多,能人无数。早闻王妃您才貌双全,又善女红,也是京中官眷中出了名的。”

    “王爷他看不见王妃的好,那是他不知珍稀眼前人,有眼无珠。王妃您若是因此将怨气发到别人的头上,从此做了一怨夫,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这世界之大,精彩万分,可以做的事情又有多少?您一心扑在王爷身上,就只能看见方寸之地,又不知错过了多少精彩的风景。”

    林晓寒语出惊人,简直让蔡国公府院子里的官眷们又惊又怕,差点就地晕倒!

    他这一番话语,实在太过直白。不仅说破了晋晏王妃的小心思,连晋晏王爷这等人物也吐槽的毫不留情!

    然而听了他的话,各家官眷们又不得不承认,他们心中也有些隐秘的畅快质感。

    林晓寒虽然只吐槽了晋晏王爷,但天下男子,有眼无珠者又何止一个?

    他们代入其中,便觉得林晓寒说的很对!

    他们这些官家内眷们从小端庄贤惠,然而那些男子们却不将她们放在眼中,反而更喜欢细雨斜风先生笔下的苏蔓儿、白泽这样的人物!

    林晓寒这一番话自是让何韵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虽被林晓寒下了面子,但不知为何,听到对方吐槽晋晏王爷时,却有种解气的感觉!只想知道晋晏王爷若是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哥儿这般看待自己,也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何韵也是看过《藏龙寻仙》的,因着晋晏王爷喜欢,他更是把《藏龙寻仙》的话本子翻来覆去的看了许多遍!

    他其实也很喜欢里面的女子与哥儿,也佩服苏蔓儿的果敢,白泽的坚定。

    他也羡慕修仙世界之中,那些独立自主,不靠男子就能呼风唤雨的女修与哥儿。

    只是他不敢,他也做不到,他从小到大循规蹈矩,就这么活了二十多年。

    最最出格的,也不过就是今日在此,与林晓寒这样针锋相对了。

    见何韵神色松动,目光中微微泛起泪光。林晓寒叹了口气道:

    “王妃,苏蔓儿是个独立自主的人,既然晋晏王爷喜欢的是苏蔓儿,那您为何不也独立自主一些?”

    “只有真心才能换得真心,那种假装出来的贤惠得体,只能换到相敬如宾,是得不到真心的。”

    “一味的乖顺忍耐,并不讨喜,反而让人看轻。我若是男子,也不喜一个看不出喜乐的玩偶。您是王妃、是贤夫,是品行端庄的何家哥儿,却独独不是您自己!”

    “这样一个虚假的躯壳,怎么可能让人喜欢上呢?”

    林晓寒这番话成了压倒何韵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顿时整个人都情绪崩溃了,泪流如注,趴在椅子上痛哭起来。

    蔡国公夫人见状,这才连忙起身,与人一起把何韵扶入了内室。又出来对各位官眷们说道:“今日之事,不过是闹了一个笑话。在场的都是平日里熟了的,还请各位给我蔡国公府与晏亲王府一个面子,莫要将此事外传。”

    在场众人自是连连点头,发誓自己定会守口如瓶。

    蔡国公夫人则又对林晓寒道:“林哥儿,你同我来一下。”接着才将他也带到了另一间内室。

    屏退身边的下人以后,蔡国公夫人关上房门,对林晓寒道:“林哥儿是个极聪慧又爽快之人,今日来此,应当也猜出了蔡家请你过来的目的。”

    见林晓寒不置可否,蔡国公夫人又接着道:“方才你那一番话看似是对王妃说的,实际上,也是告诉我蔡家,有你在陆家一日,陆大人身边都不可能再有第二人,也是想让我们死心吧?”

    林晓寒闻言忙道:“此事倒真不是,若是陆大人喜欢上别人,我自是不会和那人去抢的。”

    蔡国公夫人却笑笑道:“你既然这样说,必是有自信,陆大人压根就不可能看上别人!”

    林晓寒不说话,面观鼻鼻观心。

    他虽不靠陆秋成活,但也却是很有自信陆秋成心中只有他一人,蔡国公夫人这话却是说对了。

    蔡国公夫人见他不答,便又道:“好巧不巧,我家那不成器的瑾儿,自看了那些话本子,就一心只想着细雨斜风先生,非细雨斜风先生不嫁!”

    “林哥儿,你如此聪慧,也应知道我这个为人尊长的,也不希望自家的宝贝疙瘩去别处受苦!不如帮我这个老婆子想想,要怎样才能打消瑾儿的念头?”

    “此事倒也不难。”林晓寒闻言想了想,对蔡国公夫人说道:“让我亲自与蔡家小哥儿说说,他很快便能想通了。”

    “那便劳烦你一趟了。”蔡国公夫人点点头,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身量高挑,十六七岁的哥儿才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傲气,正是蔡瑾本人。

    方才他也在院中,目睹了林晓寒与何韵的一场交锋。

    此时他再看林晓寒,倒是心情十分复杂。虽然还有着对情敌的妒忌,但也有一丝欣赏。

    “林哥儿,你特地找我过来,是要与我说些什么?”蔡瑾问道。

    蔡家武将出身,蔡瑾虽然是个哥儿,但从小还跟着父亲学了些拳脚功夫,也是个爽利的性子。

    “无他,听说你非细雨斜风先生不嫁?”林晓寒看着蔡瑾,笑着问道。

    “自是如此!我早已对着皇天后土发誓,此生只嫁给细雨斜风先生!”蔡瑾挺直了腰杆,神色骄傲的说道,似乎在向林晓寒叫板。

    “那若是细雨斜风先生是个哥儿,没法娶你呢?”林晓寒歪了歪头问。

    “啊?”蔡瑾愣住:“细雨斜风先生怎么可能是个哥儿!这不……”

    说到这里,他忽然愣住,又仔细打量了林晓寒一番,想起了林晓寒方才在院中的话!

    【我林晓寒活一辈子,靠的都是自己,还真是从来没有靠过任何人。】

    第 110 章

    “这……难道……你……怎可能……”蔡瑾支支吾吾, 一副仿若被雷劈了一般复杂的表情!

    “蔡哥儿是个聪明人,我说到这里,你心中应当也有数了。”林晓寒却仿若没有看得他的眼神一般继续笑着道:“此事你可要帮我……哦不, 帮细雨斜风先生保密。”

    林晓寒走到蔡瑾面前, 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蔡瑾浑身一震,脸上刷的一下胀红了。满脑子混乱之中,最后一个念头竟是, 细雨斜风先生拍了我的肩膀!

    一炷香的时间以后,蔡瑾与林晓寒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内室。

    蔡瑾进去的时候还是一脸趾高气扬, 出来的时候, 不知为何面上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红晕, 还有种小媳妇般的娇羞感, 偷偷摸摸的在后面一眼一眼的偷看林晓寒的背影。

    蔡国公夫人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们,她是想要借林晓寒的嘴来打消蔡瑾非细雨斜风先生不嫁的想法。

    但蔡瑾的性子他最清楚, 是个实心眼的, 因此她也并没有指望林晓寒几句话就能说服他。

    没想到林晓寒却径直向她走来, 又行了个礼道:“夫人,蔡哥儿已经想通了。”

    蔡瑾也屁颠屁颠的跑到蔡国公夫人面前道:“祖母, 我不想嫁给陆家了。”

    蔡国公夫人有些震惊, 也不明白自家那个死心眼的宝贝孙儿是怎么这么快就转变想法了!

    她再看向林晓寒, 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心中不禁惊叹道:这林哥儿如此年轻,却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厉害, 果然非池中之物!

    早知这么容易就能解决蔡瑾婚嫁上的这块心病, 她早些将人请来家中便是, 又何苦被何韵撺掇着摆了这场鸿门宴?

    蔡国公夫人除了一块心病,顿时也觉得神清气爽。

    看着时辰差不多到了中午, 便招呼众人移步后花园,去湖边的角楼用饭。

    何韵丢了大脸,还在内室里歇着,自是不愿出来。蔡国公夫人下了令,让下人单独给他预备了饭食,送到房间里去。

    其他人则由他领着,一边散步过去,一边游览起后花园的景致。

    去后花园的路上,蔡国公家的小哥儿蔡瑾一反常态,竟一直围着林晓寒转。

    一下给他介绍花园里的珍稀草木,一下给他推荐家中美味的菜肴,热络非常。

    林晓寒随便说句什么,他都一脸受宠若惊的回答,简直要把林晓寒给捧到天上去了一般。

    在场的官眷们一个个要惊的掉了下巴,她们都知道蔡瑾爱慕斜风细雨先生,一心想着嫁他,对他的原配夫郎自是有些敌意。

    也不知这林哥儿到底给他下了什么降头,不过短短一个上午,就叫蔡瑾对自己心悦臣服,转而变成了他的簇拥!

    就连蔡国公夫人,对自家孙子这等狗腿子一般的举止都有些不忍看!

    林晓寒不过一个没有诰命的哥儿,哪里值得这样讨好?蔡瑾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如此不知分寸,连带着蔡家都有些丢人……

    蔡国公家的宴席,菜式的花样自也是应有尽有。除了外面常见的,还有自家厨子的拿手菜。

    比如那碳烤羊肉,蔡国公家的就与外面常见的不一样。

    是蔡国公从边境带回的,以胡人的法子腌制羊肉,酱料也是自家厨子特调的,更加鲜嫩焦香。

    那道菜一端上桌子,蔡瑾便连忙挑了块最好的送到林晓寒盘中道:“林哥哥,你尝尝这个,是我最爱吃的!全京城都找不出更好的!”

    蔡国公夫人:“……”

    其他官眷们:“……”

    林晓寒看着蔡瑾笑得如花一般的脸,和希冀的眼神,虽然尴尬,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点点头道:“闻着就香,这是用了孜然调味儿吧?这种香料产自西域,中原地区不常用。”

    蔡瑾闻言连忙合掌赞叹道:“没错没错!林哥哥果然见多识广!虽没有和我一样去过边境,但也什么都知道!”

    林晓寒:“……”

    孜然这调料,早就流入大晋,虽吃的人不多,但其实也算不得多稀有。蔡瑾这夸的实在是有些夸张……

    蔡国公夫人此时也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才咳嗽一声,对蔡瑾说道:“瑾儿,你坐到我身边来!别扰了林哥儿吃饭!”

    蔡瑾原本特地坐在林晓寒旁边,被蔡国公夫人点了名,才依依不舍的过去了。

    就是坐到了蔡国公夫人身边,目光还一直落在林晓寒的身上……

    蔡瑾还真是他的铁杆书迷啊……林晓寒有些汗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上一世如蔡瑾这样的书迷也是有的,林晓寒倒也还应付得来!

    一顿饭吃完,蔡国公夫人又招呼众人玩起了叶子牌。

    蔡瑾便又过来找林晓寒,让他和自己去校场玩,他可以教林晓寒骑马。

    蔡瑾实在过于热情,林晓寒有些吃不消,便以家中临时有事为借口婉拒了,向蔡国公夫人告辞回家。

    蔡国公夫人也不想他在留在府里,看自家孙子丢人,连忙送佛一样的将他送出了门。

    直到林晓寒上了马车离开,蔡瑾还追出来依依不舍的说要去他家里玩,之后被忍无可忍的蔡国公夫人给拎回了家中。

    林晓寒的马车离开不久后,何韵也悄悄告辞,灰溜溜的回了晏亲王府。

    他那么一个清高骄傲的人,今日在蔡国公府丢了大脸,已是受了很大打击。

    虽说蔡国公夫人交代了各家官眷不要外传,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又恰逢年关,各家往来串门的也多。不出半个月,此事定会悄悄流入京中所有官眷人家的耳中。

    回了晏亲王府,何韵一连几日闭门不出,晋晏王爷以为何韵病了,还派人请了御医,何韵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又过了几日,程虞芹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此事,直接捅到了晋晏王爷那里。

    晋晏王爷当场黑着一张脸去了何韵那里,又是对他好一顿发作,直接搬到书房去住了!整个晏亲王府一时间都笼罩在压抑的气氛之中!

    整一个年都没能过好……

    年前,城东北的宅子紧锣密鼓的总算是修好了全部屋子。

    只是宅子里的花园,屋内的家具都来不及做了。林晓寒年前搬入新房的计划破产,只能在租的宅子里过年了。

    宅子虽小,但过年该做的布置还是都要做的。林晓寒张罗着好好把家中打扫一番,该买的年货也都叫下人们买了。

    腊月二十五日,朝廷也放了假。到正月十五之前都不用上朝了,陆秋成也能在家好好的休息半个多月。

    大年三十,林晓寒亲自写了一副春联,让陆秋成贴在门口。

    这是他穿越到大晋以后过的第三个年!第一年是在陆家村这个小村庄,第二年也是回了陆家村,没想到今年却是在京中过了!

    年前,林晓寒给田哥儿去了信,得知陆家村一切安好。

    今年村学里的田产收入了五十两银子,村学也开办的也红红火火。

    因着村学和佃田的缘故,陆家村搬来了一些外面过来的新村民,整个村子也成了附近数一数二的富裕村庄!村里的年轻人们嫁娶都变得容易了许多。

    府城里的小周氏也给林晓寒寄了信,还托人捎了一些方婆婆做的腊肉和府城特产。

    她说玄天门的庄子经营的极好,每日都忙不过来。也就是过年了,才得以休息几日。

    庄子的进项,她扣去支出以后,也都给林晓寒存起来了,随时可以来取。

    到年前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庄子里的客房就预定到了明年下半年,营收加上定金一共有五万多两银子了。

    小周氏作为林大老爷挑选的商户的媳妇,自是会管家记账的。

    玄天门庄子的收入支出,她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账本也誊抄了一份,随着信件一起给林晓寒送了过来。

    林晓寒打开一看,小周氏自家的花费,每月也不过十两银子,便知她定是俭省有度,虽帮自己管着庄子,却不舍得花用自己的银子,连好些的衣服首饰也舍不得买。

    于是林晓寒想了想后,拟了两份合约,签上字,预备着年后给小周氏送去。

    玄天门的庄子,有小周氏每月监管实在辛苦。林晓寒决定把这庄子上的利润分给小周氏二层。

    以后每月二层的利润,就由小周氏自己支配,多的都留给长斐,也省得她不敢花用。

    今年在京中过年,只有陆秋成与林晓寒二人,也不用搭理家中长辈,两人自是逍遥快活。

    陆秋成好不容易休了假,浑身的力气没处使,便都使在了林晓寒身上。

    从初一以后,林晓寒就基本没下过炕,连饭都是端到床边,让陆秋成喂的。

    其实陆秋成这人平日里挺清高的,不是个爱伺候人的主,马屁都不怎么会拍。

    可他偏偏就喜欢伺候林晓寒,给他端茶倒水,喂饭揉肩都乐颠颠的。

    在床上那自也是紧着林晓寒的感受来,花样百出让他很是快活。以至于这一顿假期里面,就不知节制了一些。

    到了大年初八,宫中忽然送来了帖子,大年初十,各家大臣与官眷进宫拜见皇上与太后,让陆秋成与林晓寒也一起同去。

    其实按照礼制,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与其家眷才能入宫。陆秋成一个从七品小官儿,与他的内眷是没有资格进宫拜年的。

    这宫中的帖子,显然是因着细雨斜风先生的缘故才递过来。

    林晓寒看了帖子,却对陆秋成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若是没有猜错,这次入宫,陛下应当会找个理由封赏你,也是为了补足之前你查出屈家之事,没能给你的奖励。”

    “陛下此番苦心,你必当谨记。还好有细雨斜风先生这个幌子,陛下这番动作倒也顺理成章,应当不会被人看出些什么。”

    两日后,一大早的,林晓寒与陆秋成两人便精心打扮一番。

    陆秋成穿着朝服和新的官靴,特地配上飘花料子的玉牌与手串。

    林晓寒则挑了一身最好的衣裳,是银线刺绣的白梅图案的袄衣。连头上的发钗都换成了白玉的,发带也用了同款式银线刺绣白梅图案的。

    来到皇宫门口,陆秋成他们便发现门口已经停了不少朝中重臣的马车。

    他一眼便瞧见一个熟人,正是大理寺卿孙渚之子孙书文。这次他跟着自己的父亲一起,也来进宫面圣,显然是沾了家父的光。

    除了孙书文以外,还有其他朝臣的官眷也携了子女前来。

    有官职的便一起去殿前面圣,没有官职的则同内眷们一起,去后宫面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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