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俞跌进了一片黑暗里。


    眼前走马观花,电影一般不断闪过许多以前的事情。


    明俞的父母自由恋爱,因为相爱而步入婚姻,大学毕业就结了婚。


    一开始他们相处的也不错,还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明卿。


    但双方生活差距比较大,生活不是风花雪月,再多的爱也禁不起柴米油盐的消磨,因此两人渐渐走向了分崩离析。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婚时,兰星影却发现自己又怀了孕。


    她本来想把打掉这个孩子,但明朝行苦苦哀求,她终究还是心软留了下来。


    那会儿她的事业正在上升期,因为这个孩子耽误了不少,加上生产的时候难产几乎丢了半条命,兰星影几近产后抑郁,很多次都想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最后还是奶奶把他抱回了乡下养着才捡回来了一条命。


    明俞在乡下一直长到六岁,妈妈和哥哥从未来看过他,父亲偶尔来看看他,但也从不多待,只留下钱就走了。


    明俞的童年虽然只有奶奶,却也很幸福,因为奶奶几乎给了他所有的爱。


    可是他六岁那年,奶奶去世了。


    他无人看管加上到了上学的年纪,终于被接回了家。


    明俞还记得离开临安村那日的场景。


    爸爸牵着他的手,走过窄窄的小路,村子便被他们落在了身后。


    明俞回过头,身后的山村越来越小,没有奶奶的身影。


    明俞突然有些想哭,但很快又忍住。


    他还记得前几日奶奶似有所觉一般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要乖,要听话,爸爸妈妈才会喜欢你。”


    奶奶的手瘦得像一截干枯的树皮,轻飘飘地拉着他,像是随时会落进风里。


    “嗯,我会乖乖的。”明俞保证道。


    于是他乖乖地由父亲牵着手向未知的目的地走去。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坐了车和飞机,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然后走进了一座有着一幢三层小洋楼的院子里。


    明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房子。


    “这里是我们家吗?”明俞问道。


    “是。”爸爸回他。


    明俞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屋子,里面很大,光客厅都比他和奶奶以前住的院子还要大,只是空荡荡,让他觉得有些冷。


    爸爸在路上说妈妈会在家等他。


    明俞看了一圈,客厅里并没有妈妈。


    “你坐。”爸爸一边指着不远处的真皮沙发,一边掏出了手机,似乎正准备打电话。


    “妈妈呢?”明俞小声问道。


    “谁知道呢!”爸爸有些烦躁地说道。


    明俞见状立刻闭上了嘴巴,他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话。


    于是他不再出声,只是按照爸爸的要求在沙发上坐下。


    沙发很漂亮,是纯白色的,明俞只坐了一点,生怕弄脏了沙发。


    爸爸打了许久的电话,可是对面好像一直没有接通。


    在被挂断了不知多少次之后,爸爸似乎烦了,骂了句脏话。


    他们一直等到了深夜。


    保姆阿姨下午做好的菜已经凉了,安静了一整天的大门才终于传来了响动。


    明俞抱着自己小鸭子的书包正在打瞌睡,听见动静连忙睁开眼睛。


    然后就见一个身材高挑匀称,一身黑色连衣裙的女人牵着一个十几岁大的男孩儿走了进来。


    女人极美,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发间可以看见洁白的珍珠发饰,黑色的连衣裙间系着一串光泽甚好的珍珠,极显腰身。


    她没有化妆,脸上未施粉黛,却已经是明俞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


    她身旁的男孩儿一身休闲运动装,看起来随意,然而各种配饰不难看出家世不菲。


    两人站在一起,无需有人言明,也能看出来他们的身份。


    那时的明俞尚且不明白贵贱,却还是莫名觉得自卑。


    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很是开心,只是这笑容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立刻落了下去,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有的脏东西。


    母亲的目光在他身上落了很久,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像是在审视着一件东西。


    目光从头到脚,又到他怀里的小鸭子书包和一旁被他坐过的沙发。


    如果眼神是刀的话,明俞觉得自己大概会被剜掉吧。


    彼时的明俞尚且年幼,却已经能感觉到一些不同在他们之间涌动,像是拉了一条无形的线,把他们隔在了两端。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难受,可是他又想不明白自己难受的点。


    于是明俞想,如果他能像齐天大圣一样变小就好了,这样妈妈就看不见他了。


    可是他不是齐天大圣,他既没有缩小术,也不能在妈妈的眼皮底下逃出去。


    他只能硬着头皮向他们靠近。


    明俞想起奶奶的交代,想要主动叫人,可是对上母亲和哥哥的目光,却怎么也叫不出声。


    于是有些无助地想要寻找父亲。


    他待自己也不怎么亲热,但眼神总归没有这么吓人。


    只是父亲刚才说他出去抽支烟,明俞并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妈……”他试图逼着自己主动一些,奶奶说主动热情的孩子更讨人喜欢。


    可是他刚一开口,母亲便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不换鞋?”母亲的目光落在他穿着塑料凉鞋的脚上,眼神很冷,盛满厌恶。


    明俞不明白她口中的换鞋是什么意思,以为她不喜欢自己的鞋,于是连忙解释道:“奶奶以前给我买的,是新鞋。”


    明俞话音刚落,一阵大笑声传来。


    明俞转过头,然后就见哥哥笑得前俯后仰,对着母亲道:“妈,他果然和你说的一样穷酸。”


    母亲掩饰性地勾了勾嘴唇,对哥哥道:“累一天了,快去睡吧。”


    哥哥没动,依旧有些提防地看着他,“他不会要和我睡一个房间吧?”


    “不会,他睡客房。”


    母亲话音刚落,父亲终于抽完了烟回来了,刚好听见了这句话。


    “你说什么呢?”


    母亲看见父亲,神色更冷,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让他睡客房。”


    “他也是我们的孩子,为什么睡客房?”


    “我们的孩子,明朝行,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


    积压了一天的怒火在这一刻瞬间被点燃,父亲也怒了,“你把话说清楚,我装什么了?我舟车劳顿好几天把他从老家接回来,说好了一家人吃顿团圆饭,结果你呢?你带着明卿去哪儿了?”


    “我们母子俩去哪儿你管的着吗?”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今天吃团圆饭。”


    “反悔了,不行吗?”


    “兰星影,你能不能别耍大小姐脾气,你都多大了。”


    “我耍什么脾气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们是夫妻,明卿是我的儿子,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别把我说的像个外人!”


    “一份子?!你怎么好意思说这句话?你对这个家付出过什么?又做出什么贡献了?接个孩子你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真那么有父爱这些年怎么不自己带?一出生就把他送到乡下。”


    “还不是因为你!”明朝行听到这句话瞬间暴怒,“如果不是当年生明俞的时候要死要活,又是跳楼又是自杀,我能把他送到我妈那儿这么多年吗?”


    “我要死要活!”兰星影不知被戳到了什么痛处,声音一下子尖利了起来,“明朝行,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我发现怀上明俞的时候我们已经要离婚了,我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我都要把他打了,是你低三下四求着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为此你保证这个保证那个,结果呢?我难产生不下来顺转剖,差点产后抑郁,你呢?你付出了什么,你那些保证做到一条了吗?”


    “你能不能别一吵架就翻旧账!”


    “你当我愿意翻吗?我早就说过我不要这个孩子,让你把他爱送到哪儿送到哪儿!谁让你非把他接回来的!”


    “那怎么办?妈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把他一个人丢在乡下吗?”


    “你不会把他送到别的地方吗?”


    “送到哪儿?难道送到孤儿院吗?”


    “随便你!”


    “你!”


    “……”


    眼看他们两个越吵越凶,明俞抱着自己的小鸭子书包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明俞就是反应再迟钝也听出来了,爸爸妈妈是因为他吵起来的。


    他想去劝架,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做。


    眼见事态进一步升级,两人几乎要动起手来,明俞想要上前去拉爸爸。


    然而这时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明卿却突然朝他走了过来。


    明俞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好出一头的男孩儿,主动叫了声,“哥哥。”


    想让他和自己一起劝架。


    然而刚一开口就被明卿打断了话茬,“别叫我哥哥!”


    明俞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小鸭子书包,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然后就见明卿愤怒地抬手指向他,“都是因为你,你一回来爸妈就吵架。”


    “我……”明俞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辩起,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只能又无措地喊了声,“哥哥。”


    “别叫我哥哥。”明卿再次说道,望着他的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我讨厌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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