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年3
看着那张异常眼熟的纸条,和吴青青藏起来的纸条,同样长款,同样的纸张,只是字迹不同。
字迹,是徐栾的字迹。
可树下那个东西,一定不是徐栾。
江橘白感觉自己呼吸进肺内的空气一次比一次要凉,他几乎没细想,扬手就将百叶窗拽了下来,把自己捂进了被子里。
外面还在放烟火,农村自建楼房的隔音不会特别好,搭建的时候甚至都可能根本没考虑隔音这一要素,外面吵得厉害,烟火声,人声,还有犬吠。
大黑和柚子在院子里扯着喉咙狂吠,把拴在脖子上的链条拽得哗哗作响。
江橘白隔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听见吴青青在楼下骂了几句,应该是带着狗进了屋,狗叫声就消失在了一片烟火声中。
寒意渐生。
江橘白却在肃冷的寒意中,迅速被困意得席卷得意识模糊。
门外依稀传来吴青青和江梦华的低语声。
“睡着了?”
"哼,他倒是心大,说睡就睡,我跟你都快操心死了。"
江橘白迷迷糊糊地听他们说完,等他们下了楼后,外边变得静悄悄了,他才觉出两人的对话有些怪异。
晚上本来就是睡觉的时间,什么叫说睡就睡,他们快操心死了?自己睡个觉他们操心个什么?
少年思绪飘远。
直到他从床上坐起来时,看着外面完全算不上亮的天。
这就睡醒了?
江橘白记得自己明明刚躺下。
他呆呆地看着窗外,却觉得眼前的窗台比之前好像变高了,为什么会变高了?
思考的时候,江橘白发觉自己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他试图找出造成所处处境的头绪,头无端疼了起来。
江橘白掀开被子,坐到床沿,房间昏暗,他第一眼看清的是自己悬在半空中的腿,还有那巴掌大不到的脚,甚至肉感都还没褪去。
怎么变短了?
小男孩弯下腰去,看见了床边两只比他平日穿的鞋码小了一倍的拖鞋,左右两只的鞋面各顶着一只比拖鞋本身还要大的黄色大鸭子。
江橘白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从床上跳到地上,穿上拖鞋。
站在地面上,房间也好像变大了。
他伸长手臂,艰难地打开了灯。
看着开关上面的中华小子贴画,江橘白想起来了,那是他小时候很喜欢看的一部动画片,当时他还跟李小毛陈港专门去镇上买各种贴画。
回到家后,不仅在家里的所有开关上都贴上了中华小子的贴画,在各个房间的门上、柜子上、墙壁上,甚至镜子上,都贴了贴画。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算得上是童年往事。
江橘白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不怎么长个,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医生说是还没到年龄;吴青青说是营养给得不够;江祖先说是养分都被脏东西偷走了。旺神体质就是这样,听着好听,实则就是块流油大肥肉。
灯开了之后,江橘白再转身时,看见了坐在自己床头那个看起来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身影。
怎么,有点眼熟?
从醒来到现在,江橘白心底的疑问已经越来越多,但一个都没解开。
“我等了你好久。”他嘟囔了一句,从床上跳下来。
江橘白下意识看向对方的脚下,对方的鞋底与地面并没有接触到,而是隔了一指的距离,对方是飘在空中的,不、不是人。
他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我们是朋友啊。”男孩子朝江橘白伸出手,他手很白,白得泛着青色,指甲发紫。
江橘白害怕的。
他听见自己嗓子微微发着抖,“你叫什么名字?”
“徐栾。”?
名字也耳熟。
江橘白满眼茫然,为什么他会眼熟一个小男孩鬼?
“你家在哪儿?”他又问道。
“天使坟场。”
徐栾回答之后,歪着头,柔软的发丝也跟着朝一边偏落,露出漆黑幽深的瞳孔,他圆润的鼻头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塑胶娃娃的非人感。
反而是江橘白,脸也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像大门上张贴的年画娃娃。
江橘白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徐栾的掌心。
被对方带下了楼梯。
“你眼睛好了吗?”徐栾的声音自前方悠然传来。
“还没有。”
“看不见他们也没关系,看得见我就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而且,我会一直教你功课,我会的东西可多了,”他转身,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以后我会的东西会越来越多,因为我的脑子跟你的脑子不一样。”
江橘白却垂着眼皮想,你都不是人,还谈什么脑子不脑子的。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苏马道河里的河水在哗哗啦啦地流响,撞击石壁发出锣鼓喧天般的喧哗。
两个小男生走在路边,却只能看见江橘白一个身影,慢悠悠,摇摇晃晃地往前去。
走了很久,江橘白的腿都酸了。
徐栾站定,指着前方不远处说,“到了,就是那儿。”
江橘白站在小路上,两旁是伸到路中央长满尖刺的荆棘,他目光朝徐栾指的方向看过去。
天使坟场。
“你住坟场里?”江橘白问道。
徐栾摇了摇头,带着江橘白继续往前走,“这才是我住的地方。”
徐栾指给江橘白看的地方是一座新坟,跟坟场区别不大。
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雕刻着:徐栾之墓。
真是个死人。江橘白手脚冰凉,他不敢动了,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看向徐栾的眼神中透露出恐惧。
他小时候脸圆,变成惨白色,像刚搓出来的元宵。
“你害怕了吗?徐栾牵着他,想继续往前走。
可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只有坟。
徐栾想让他死?
江橘白不敢往前走了,他悄悄使劲想要挣脱徐栾的手,对方却忽的攥得更紧,他扭过头,漆黑的瞳仁悄无声息地扩展开了,让整只眼睛都变得像个不见底的黑洞。
“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了。”徐栾说道。
“我对你那么好。”
“你眼睛看不见,是我牵着你走路,是我教你功课……”
“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了,因为没有人跟瞎子玩儿。”
晚上的风徐徐从坟地后方拂来,带着一股新鲜的泥腥味,还有成堆的柚子腐烂的味道。
江橘白对这个味道很熟悉,橘子,柚子,都是从小到大就在他生活中扎了根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橘白低下头,看见了自己鞋子上的大黄鸭子。
在这时候,江橘白身后突然传来匆忙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粗粝的喘气声。
“你一小鬼……不去投胎做人,在这里游荡做什?!”异常耳熟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江橘白转过身,看见对方桌一身乌黑发亮的长袍,长袍上绣着展翅白鹤与白云做底,短发,胡茬似的,还戴着一副圆框眼睛,衣襟上竖绣着三个字:无畏子。应该是对方入门道家的名号。
无畏子甩着衣袍,脚下生风,几步便跨到了江橘白面前,把他往身后一抛,丢到了江祖先的怀里。
徐栾的皮肤爬上漆色,他站在自己的坟墓旁边,目光却看着无畏子身后的江橘白。
江祖先指着徐栾,怒不可遏,“区区小鬼,也有胆作乱,蛊惑人类,天地不容!”
一道道鲜红的血液自徐栾的头顶渗下。
“我跟小白是好朋友。”
“住口,人鬼殊途!”
江橘白被江祖先死死箍在怀里,他从无畏子翻飞的衣袍缝隙中间望见徐栾的眼睛,对方似乎很伤心。
“阿爷,他是我……”
江祖先没让他说完,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看向无畏子,“超度他便是。”
无畏子从怀中掏出了他的法器,一柄不起眼的铜炉,可他手腕一动,铜炉里叮里当啷地响了起来。
徐栾阴恻恻地看向无畏子,目光瞬间被阴气填塞得满满当当。
无畏子自以为以自己的能力收拾一个孤魂野鬼那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然而,就在他手中铃铛摇响三声后,坟地里其他几座坟里爬出通体漆黑冒着团团黑雾的鬼婴。
它们的五官都与徐栾有几分相似,直接钻进了徐栾的身体里。
徐栾不知何时来到了无畏子的身前,他浅笑,“把小白还给我。”
无畏子被对方身上巨大的怨气冲击得头晕目眩,在心中默念了两遍清心咒才得以镇静下来。
江橘白见着两道黑影缠斗起来,四周树叶簌簌落下,地底下传来鬼哭声,低低的,绵长悠扬,怨气渐生,令人耳膜发疼,冷汗津津。
无畏子虽然也是一身黑色,可黑得正气凛然,攻向鬼影时带着一阵阵泛白的气体,刀锋一般,割在鬼影身上。
徐栾一直占上风,这里是他的地盘,地下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能量,无畏子显然越发支撑不住。
直到江祖先的加入。
江橘白从小就知道阿爷水平不怎么样,但两个人怎么也强过一个。
“超度不成,”无畏子的脸已经苍白,他气息不稳,这块地极阴,倒吸他们的修为和阳气,“封住他!”
桃木辟邪,无畏子从布袋中掏出许多支桃木遍地插下。
本来温和悠扬的鬼声在桃木插下的瞬间,变为惊悚刺耳的尖叫。
桃木在地里扎了根,极快盘根,在地面以下纠结,无畏子从怀中掏出一支长颈瓶,仰头喝上一口,没咽下去直接便喷出口,桃木在水雾下迅速生出了牙。
见状,无畏子咬破手指,在逐渐茁壮的桃木上涂画。
江橘白脚下的尖叫声逐渐有了抓狂的意味。
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一只青白的手从地下伸出,握住了江橘白的脚腕,将他往地里拖拽。
“阿爷!”
无畏子先一步一掌击在了对方手臂,那条手臂飞了出去,化成一阵黑烟。
江祖先拎着江橘白便要跑路。
“江橘白。”徐栾的声音在坟地里飘扬着,他受了很重的伤,但身周黑压压的怨气却更浓,桃木将他围困在坟地中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橘白被带走。
“江橘白!”鬼声发出轻颤,带着哭音,远远地传进江橘白的耳朵里。
“别走……”
江橘白想回头,江祖先抱着他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往外咯血,“别看了,你还真跟鬼祟做上朋友了不成?”
“我会找到你。”
已经离得很远了,坟地都看不见了,就连无畏子和江祖先都已经放下了警惕,瘫坐在地上休息。
江橘白的耳边却一直回响着徐栾的声音。
“我会找到你,不论任何时间,不论你在任何地方。”
"我会找到你,不论任何时间,不论你在任何地方。"
“我会找到你,不论任何时间,不论你在任何地方。”
……-
江橘白蓦地睁开眼睛,他还没清醒,人先跳到了地上。
确定没有矮一截,也没有大黄鸭男童拖鞋后,江橘白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冷,重新缩回到了被子里。
太阳刚刚好挂在了江橘白窗外的上空,将整个房间照耀得金黄温暖。
江橘白继续睡意惺忪。
只当自己做了个梦。
他卷着被子,被角连带着掀了一张纸条飞起来,正好落在江橘白的唇上。
少年懵了一下。
他将纸条拿到手里,对着日光看清了。
“我找到你了。”
江橘白的呼吸在瞬间停滞,阳光从窗户照在床上,化为实质,在床上点燃了一场大火,将床上的少年烧为一捧灰烬。
那不是梦。
那是徐栾的小时候。
不,不是徐栾,是……是徐栾,不是……
有一只不属于江橘白的手自江橘白眼前伸了过来,在江橘白怔愣间,他拿走了纸条,撕成碎片,“有什么好看的?”对方嗓音温柔阴冷,撕掉纸条后,他将江橘白抱进怀里。
对方熟练地吻了一遍江橘白。
江橘白眼皮抖了抖,闭上眼睛。这是徐栾。
然而,他肩上的被子似乎被抖开了,身后袭来一阵阴森的冷意。
同样的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度,从少年身后拢进。
“我好想你。”他从后面咬了一口江橘白的耳尖,在江橘白睁眼惊惶地想扭头时,一只手捂住了江橘白的眼睛。
“咔嚓。”
“咔嚓。”
咀嚼,吞咽,江橘白耳畔传来进食的声音。
谁把谁吃掉了?
第52章 年4
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自己耳边被嚼碎了,唾液混着一些东西,囫囵吞咽着下了肚。
那只捂着江橘白眼睛的手缓慢放开,眼前重新被温热的亮光充斥。
徐栾的手掌并未收回,而是贴着江橘白的脸颊抚摸向下,他眼睛里清晰映出少年的面孔,但映着少年脸的眼睛里却不是瞳孔,像一汪涌动的向外沸腾的潭水。
江橘白在徐栾的一只眼睛中看见了自己如今的面容,另一只眼睛里则是昨天晚上那个梦里,自己的背影,就连衣服和裤子甚至叫上那双大黄鸭拖鞋都一样。
“你怎么不跑了?”徐栾语气淡淡的,嘴角上扬,“把我封住又怎么样?还不是让我跑出来了?”
“你们是不是觉得,那么几根烂木头,就能将我永生永世封在坟场?”
“你长大了,”徐栾揉了揉江橘白的腮帮子,“腮帮子肉没有了。”
江橘白小腹向大脑传达了想尿的申请,梦里的恐惧完全比不上此时此刻。
他感觉,下一秒,徐栾的手就会从他的脸颊来到他的脖子上,然后用力……
之前的徐栾呢?
梦里那个徐栾,从坟场里爬出来的那一个,跟他没有签订任何契约,小时候那些如果是真的,估计也早就在长达十年的封印里,化成了浓浓的仇恨。
不把他嚼成粉末了再咽下去就算不错了。
江橘白宁愿要与他签订契约的那一个徐栾。
对方起码只是想上他,而不是带着恨意而至,想要杀死他。
“你在想谁?”徐栾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人。
“没有。”江橘白唇上的血色已经褪进,他好不容易才跟一只恶鬼算得上“和平相处”,现在又来了一只新的,怎么办?
徐栾欣赏着少年慌乱的神色。
没良心的东西。
外面的麻雀叫了起来,拥着江橘白的鬼影却越发阴凉,丝毫不受强光烈日的影响,和电视剧里鸡一叫,孤魂野鬼就抱头鼠窜的设定完全不同。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叫我徐栾哥哥,说你看不见。”
“是你邀请我到你家来的,是你写小纸条要和我一起玩的……”徐栾便边说着,眸子边染上了气息阴冷的红色,他握住江橘白的手臂,将手掌印在了少年的额头正中间,“看你的样子,你是不记得我了。”
袅袅的黑气从鬼祟的体内冒了出来,游鱼一般绕着它的手臂,来到掌心,尽数被注入到了少年体内。
江橘白前额一阵剧痛。
无数深浅不一的光影挤开了他的脑子,争先恐后地抢占他的大脑意识。
他疼得额头冒出细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蜷缩起来,在鬼祟的怀里瑟瑟发抖。
隔壁邻居的儿子在后山种了十几棵槐树,因为是别人赠送的,不要钱,他种成两条,中间留了一条小径。
槐树招鬼,徐栾从径上走来了。
本就是由于撞邪才患了眼疾的自己,看清不属于人世间的事物完全没有问题,他想当然地以为走在槐树小路上的同龄小男生是同类,朝他招手,“过来玩。”
他快要无聊死了,吴青青不仅不让他出门玩,李小毛和陈港也被家里箍着,不被允许和他来往,都说他是个体质极阴的小孩。
本来打算走进邻居家里的徐栾,被江橘白几声呼唤,拐了道弯,走进了江橘白的家里。
徐栾几乎陪伴江橘白度过了他生病的整个时期。
就是徐栾出现的时间不太固定。
而且有时候是飘着的。
也不吃,也不喝,也不拉。
吴青青和江梦华撞见过他一次,完全没有看见他,并且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而江橘白在生病期间,功课不仅没有落下,还上升了。
“我的脑子跟别人的不一样,我的脑子更加健康,更加聪明,智商更高。”
“分你一点。”
他把头掰开,捧着一块鲜嫩柔软的脑补组织出来,掐着江橘白的脖子,塞进了他的嘴里。
那并不是什么人脑,那只是鬼祟的一部分。
只是看起来像,它化作一股湿凉的气息,钻进江橘白的身体里。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看不见这个世界也没关系,我就是你的世界。”它抬起手,摸着江橘白的头。
脑海里的光影缠结成一团,各种各样的画面轮番抢着在江橘白眼前显现。
鬼祟猩红得发黑的眼睛,它脚下嚎叫得痛苦万分的坟地,婴儿尖锐的啼哭声。
“江橘白。”
“别走。”
他脸上滑下来一道道血痕,“我只有你。”
身形单薄但怨气冲天的幼年徐栾委屈哀戚的“我只有你”和前不久徐栾拥着他的一句“我只有你”反复重合分散着出现,像一曲不断回响的四重奏。
“疼,头疼。”抽丝剥茧般的疼痛,大脑内的容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搅成了一锅粥,他闻见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又闻见了浓烈得使人头昏脑涨的柚子花的香气。
江祖先给他灌了一大碗符水,手腕绑上铜钱。
邻居家后面的槐树被全部砍掉了,并且连根拔起。
脑海的意识被拽回到去年国庆,本来模糊不清的记忆在瞬间变得清晰,一地的尸体,江诗华的,陈巴赫的,还有被吊在房梁上的陈港,抱着他哭的李小毛。
“答应我一个条件。”
“帮我找到凶手。”
他答应了徐栾的条件。
红绳,金子,铜钱,门口的红衣水鬼小孩,李家院子。
徐栾温热的尸体。
提前备好的棺材。
棺材不是房间里的徐栾的,而是其他“徐栾”的。
按照徐栾的死亡时间,地下室里的“徐栾”,也不是房间里的徐栾。
地下室1个,房间1个,七日祭晚上1个,除夕夜树下1个,最后1个也是江橘白九岁那年与之成为玩伴的“徐栾”。
在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中,江橘白却越发清醒。
他眼前几双眼睛变幻成无数双,但都看向他。
玩味的,怨恨的,贪婪的,垂涎的,不满的,开心的……-
吴青青看着无精打采从楼上下来的江橘白,“收拾一下,等会我们去给外婆拜年啊。”
江橘白一路抓着头发一路走进了洗手间,“你们先去吧,饭好了我再过去。”
外婆家在镇里另一个村子,并不远,骑车也就二十来分钟。
“哪里不舒服啊?”吴青青追到洗手间外面问道。
“昨晚爆竹声太吵了,没睡好。”
江橘白上了洗手间,回到了房间里,窗子是紧闭的,可室内的温度却犹如数九寒天,冰冻三尺。
他裹着被子,盘腿坐在了床头,一只手自身后的墙壁探出来,圈住江橘白的脖子,紧跟着,对方的头也从墙壁之中伸了出来,他偏头,衔住江橘白的唇,熟练地撬开对方的唇齿,将口腔中为数不多的津液一扫而空。
他手指撩动着江橘白的头发,松开了对方。
“只有1个我,只是我把他们弄丢了而已。”徐栾从后面将江橘白搂住,“我不在乎我到底丢了多少个我,也不在乎他们企图吞噬,反抗,以及成为完整的我,因为他们办不到。”
江橘白双眼有些呆滞,“为什么会弄丢……那些东西?”
“因为脑子被切掉了,只留下好的,罪恶的仇恨的愚蠢的负面的都不要,同时使用数个发育成熟的胎儿或者婴儿的大脑供养我。”
“小白,我不是他们的儿子,我是被挑中的样本,成功的试验品,优秀的继承人。”
“他们都是我,又都不是我。”
“要不是我,你的眼睛要再坏一次了,毕竟,你小时候曾经那么果断地背叛抛弃‘我’。”
江橘白脸色惨白,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徐栾对很多事情都表现出不清楚的样子。
他本人还是他本人,只不过他的大脑是个混合体,是江泓丽徐美书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制造出来的。
所以徐栾才能在高中优秀得无与伦比,人人赞赏,让徐文星拼尽全力都赶不上。
江橘白猛地回头,徐栾抬眼与他对视。
“那,其他‘人’……”
徐栾张开嘴,“吃掉了。”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被我吃掉也无可厚非。”
“那你之前表现得像树下那一部分。”那让江橘白切实地感觉到了恐惧,因为对方很明显就是来找他算账的。
“小白,你抛弃的不是他,是我。”
“好巧呢,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认识,”徐栾身体里泌出丝丝甜意,他又抬手揉着江橘白的脑袋,“难怪你学什么都快,原来吃了我的脑子。”
“……”
江橘白想吐。
吴青青和江梦华骑着家里的摩托车去外婆家拜年了,江橘白从床上爬起来,裹着被子坐在书桌前开始捋。
“所以可以确定的是,你已经吃掉你的三个分身。”
“一个是地下室,一个是七日祭,还有一个就是昨天树下的你。”
徐栾坐在江橘白的书桌上,他点了点第三个,“早知道这一个代表着我们的小时候,我就应该早点把它挖出来吃掉的。”
“就这三个,还会不会有其他的?”
徐栾托着腮,他伸手戳了戳江橘白的脸,“不知道,不记得。”
“我想起来的场景中,还有婴儿,他们也都是你?”
“不是,”徐栾垂目,阴气沉沉,“我是唯一活下来的,它们有的还未出世就已经被剥夺了生命,所以会仿着我的样子出现,不奇怪。”
江橘白坐在椅子上出神,窗外烈日炎炎,虽然是冬季,可家里也不十分冷。
但江橘白却从脚底凉到了头脸。
他无法想象在徐家镇享有盛誉让徐家镇人恨不得立祠堂的徐美书徐先生和他温婉贤良的爱人居然会为了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使用如此狠辣无情到世间罕见的手段。
难怪。
难怪江泓丽明明与徐美书同龄,可肉眼看着却仿佛大了徐美书一轮,说是徐美书母亲也会有人相信。
江泓丽一个接着一个的怀,但最后只有徐栾出世,而那些被当做提供养分的工具,则连徐家祖坟都没资格进入,而是在旁边远处辟了块荒地,还取了名:天使坟场。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完成的?江橘白毛骨悚然,他紧皱着眉头,实在是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少年看起来比徐栾自己还要在意。
让鬼祟兴奋得眼珠子都红了。
江橘白却完全沉浸在研究当中,他把自己摔进床上,“这不科学。”
过了几秒钟,他又坐起来,与悄然贴过来的徐栾脸贴上了贴。
“那你是怎么死的?因为你的脑子修修补补太多次所以坏了?还是因为排异反应?”
徐栾手指顺着江橘白的腰探进去,“我不知道。”
江橘白烦得蹙眉,“你又忘了?”
“我,包括我的父亲母亲,我们都不清楚我具体的死亡原因,但我能肯定的是,我的死亡跟他们没有关系。”徐栾偏头亲了亲江橘白的眼睛,“我们来算一算你抛弃我还找人封印我的账。”
生前如何不属于徐栾关心的事情,他全部心思都在眼前少年的身上。
徐栾手指按上江橘白的锁骨。
鬼祟的体温跟人类的体温没法比,江橘白只觉得凉意侵袭到了皮下,他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后退,同时开始不高兴地摆脸子。
“不是都……唔!”
“嘘…”一只手自他身后而来,捂住了少年的下半张脸,它偏过头,与少年对视,俨然是昨天晚上站在树下时的样子。
江橘白张惶地寻找着徐栾的身影。
徐栾手指挑开他的衣领,看清他的无措和求助,诡异又满足的笑容在唇角漫开,“你是不是忘了,那也是我。”
“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它不是个整体,它只是一部分,它这一部分,只有与江橘白九岁那年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它的长度厚度都写满了江橘白的名字,开篇是江橘白,结尾也是江橘白,它最恨的,同样是江橘白,它的全部,也只有江橘白。
“对不起,我忘了,你忘了。”它呢喃着,手指却顺着江橘白的唇缝探了进去。
“你还记不记得,你叫我哥哥?”对方贴着少年的耳廓,凉意袭人。
它眼底时不时闪过一抹怨毒,几乎让江橘白以为对方是想杀了自己。
一直站在床边看着江橘白被玩弄的徐栾终于弯下腰,他朝那部分伸手,对方化作黑气钻进他的手掌。
那股阴狠的恶意消失,哪怕只是短暂消失,只是隐藏,江橘白紧绷的身体也瞬间放松瘫软下来。
他伏在床上,大口喘气,他用手背擦掉淌到下巴的唾液。
可是,就在下一秒,他的侧脸被徐栾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语气比之刚刚更要阴湿,“叫。”
第53章 年5
徐栾的眼神有些失去了焦距,却比盯视更加使人感到毛骨悚然,他眼神空洞地看着下方的少年,不达目的不罢休。
在求生欲这方面,江橘白没有羞耻心,但预备开口的时候,耳朵就已经红成了两片晚霞。
“哥。”
“少了一个字,”徐栾开口,像毒蛇朝外吐着蛇信子,“是哥哥。”他耐心地纠正对方,但并没有表露出很耐心的样子。
仿佛要是江橘白经过提醒了还叫不对,那就要把他整个,囫囵地给吞了吃了。
这回江橘白感觉到羞耻了,他浑身的毛孔都绽开了,联合成了皮开肉绽的疼痛感,好像有人在拿着薄薄的刀片,顺着他的脸颊往下刮,皮肉有没有被刮下来暂且不提,总之少年那点自尊心是被一层又一层地刮得所剩无几了。
“哥哥。”江橘白声若蚊蝇。
叫出口后,他眼眶出现一圈水色,像一只被掐住了喉咙不得反抗又气恼得毛都炸开了的狗。
但由于牙都还没长齐,所以是奶狗。
徐栾摸着他的头,满意地笑了。
“好乖。”他骑到江橘白的身上吻他。
几瓣唇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江橘白被扶着后脑勺稍离开了床面,却是被喂到了徐栾的口中。
他的唇与舌都被含住舔咬吮吸,连耳朵都没有被放过,徐栾捏着揉着江橘白的耳朵,恨不得能将少年捏碎在手里。
江橘白浑身冷透了,同时又莫名热透了,冰火两重天之下,他神识不清,任其身体落到了鬼祟手里。
他衣服被剥了一半去,蜷缩着。
徐栾声音幽幽地在他耳边响起,“我理解你小时候抛弃我,害怕我,不要我,那时候你还小,我也还小,我现在不会恨你。”
“但你现在不可以再抛弃我了。”
“我们再签一张契书,我们同生共死。”徐栾贴着江橘白的耳廓凉声道,他细长灵活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探进去。
巨大的信息量和恐惧情绪使他肌肉紧缩,上次还能勉强被称作是欲迎还拒,这次就只剩下抗拒。
徐栾安抚着他,他毫不吝啬向江橘白输送温柔的情绪,使对方放松下来。
可另一面,看着对方瑟瑟发抖,他又愈发兴奋。
徐栾扶着江橘白的后背,让他能呼吸得更顺畅,同时轻拍着他的后背,把人当心肝对待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缓缓往下却温情全无。
少年的脚踝被从床下伸出来的两只手握住朝左右两边,它们像镣铐一般不容反抗地锁住少年,并使他更方便被享用。
鬼祟将手指送到了底,他居高临下,但眼神充满了占有欲与爱怜,欣赏着少年慢慢散大的瞳孔,发红的脸颊与耳朵。
他刚刚其实有考虑过脑海里那个声音的提议,他应该惩罚江橘白的背叛,让他再体会一次失明的无助和恐惧,让他再一次只能依靠和求助于自己。
可徐栾将那道声音摒弃了。
他怜悯江橘白了,对于鬼祟来说,怜悯就是爱了。
比起用“让江橘白再次变回小瞎子”这样的方式惩罚江橘白,徐栾更想借机多上他几回。
小瞎子长大了,徐栾也长大了。
人跟鬼祟都应该做对现阶段的自己最有价值的事情。
江橘白一瞬间感觉徐栾吻自己吻得更深,更用力。
他晕头转向的,只知道张口,但安全找不着东西南北放了。
原本湿润只是略感不适的某处,被轻轻按着。
徐栾从他唇上挪开。
江橘白迷惘地看着上方的徐栾,对方唇色比之前更要洇红诡异,衬得脸色越发苍白,这样的面容,哪怕再俊美,也不会使人认为他是一个活人。对方是鬼,一眼就能看出。
江橘白脑海中闪出一幕幕小时候与对方的回忆。
他眼睛看不见清晰的景象,只能看见模糊的白影,一开始以为随便就能好,他还是每天由吴青青载去学校上课。
李小毛和陈港因为家里大人的嘱咐,不敢和他玩儿了,他就只能一个人,他看不见黑板上的字,也答不对问题,更加写不了作业。
徐栾就把黑板上的字誊写到草稿本上,给他念。
班里有人悄悄从背后推他,想趁他生病的时候欺负他,徐栾就把他们推进臭水沟里。
有些小孩小时候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看见徐栾阴恻恻地站在一些小孩的后面,尖利地尖叫,结果被徐栾一起给推进了水沟,他们没被淹死,也快要被吓死了。
在家里,徐栾和他并排坐在书桌前玩贴画,一玩就是几个小时。
回忆带着暖意,江橘白发觉自己其实没那么排斥徐栾,他们就是朋……额…少年的眼睛在瞬间瞪大,徐、徐栾在干什么?
江橘白支起上身想要查看,他只看了一眼,血气翻涌。
徐栾按着他的肩膀,在少年的咬牙切齿中,全部抵入。
人跟鬼,和人跟人,不一样。
鬼没有那么具体,可存在感却更强,像冰锥扎进身体里,江橘白的脸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冷的或者是因为害怕,红晕褪去,白纸一般。
但他自己已经被弄得柔软滚烫,他意识反抗着,身体却开始回应对方。
“今天是大年初一,小白,记住这一天。”徐栾把自己的全部都装进江橘白的身体里,或者将江橘白全部装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要再忘记我了,不要再丢下我了。”
徐栾的声音在江橘白的耳朵里一片混沌,他此刻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某处,他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并不疼,甚至……
还不如痛不欲生-
江橘白在一阵手机铃声中醒来,他接了电话,听见是吴青青催他去外婆家吃晚饭,默然一会儿,他答道:“马上过去。”
吴青青在那头夸张地叫嚷起来,“你嗓子怎么了这是?不是退烧了吗?!”
江橘白用手臂盖在眼睛上,“刚睡醒,挂了。”
他不能撒谎说自己又病了,那样吴青青又会着急得上蹿下跳。
他更加不可能告诉吴青青自己被鬼给干了几个小时。
他扶着腰坐起来,发现自己盖着被子,但什么也没穿,身上应该被清理过,没有发腻的感觉,他的睡衣被叠成豆腐块放在床头。
江橘白目光冷冷地看着那套肯定是被徐栾叠起来的睡衣,恨不得将睡衣给灼出个洞。
他想到自己在对方手里哭泣、求饶、颤抖,想到对方在自己耳边惊讶地感叹“好多水”,他眼前闪过几道白色的光芒,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知道自己即将快要昏厥过去,忙把眼神移开,看向窗外,天已经快黑了。
他赤着身站到地上,随便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裳穿上。
大红棉袄蓝棉裤绿围巾红帽子,五颜六色又臃肿得不忍直视。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徐栾盯上了?
可让他真恨上徐栾,江橘白又确实没那个心,之前就没能成功恨上,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就更难恨上。
但是,有没有什么办法送徐栾去投胎?
好好做个人吧。
人跟鬼是没有前途的。
但江橘白顶多在心里想一想,再不济就跟江祖先一起想想办法,他不会蠢到去对徐栾说,这跟劝一个活人“求你去死”没什么区别-
吴青青正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帮江橘白外婆炒着菜。
外婆家还是老房子,没用上燃气,还烧的是柴火,一口大锅架在灶台上,浓烟从烟囱里滚了出去,屋子里反倒留着柴火的木质香气。
“那可不,进步大着呢,我们村儿没人能比得上,”吴青青红光满面地跟几个妯娌炫耀,“说学就学,早上五六点就起床,晚上十点下晚自习,我根本就没操过心,自觉得很。”
负责烧火添柴的是江橘白的大舅母,她分明不太相信,“那高中才开始学,可不一定跟得上。吴菲我从高二开始给她报补习班,最后也就只考了个二本。”
吴家不出会学习的,成绩最好的吴菲也就是个二本,江橘白两个表哥连高中都没考上,还有一个上了大专,江橘白下边的几个表弟表妹,也是一个不如一个。
女儿成绩最好的大舅母,听姑子夸儿子夸得这么恶心,怎么就那么不信。
江橘白这孩子他们看着长大的,虽然说脾气是差了点儿,可成绩也差啊。
当谁不知道啊,年级倒数十名里面必有他的名姓。
吴青青看嫂子那分明不信的表情,只在心里得意,“等着瞧吧,最差也就是一个一本。”
在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声里,厨房后面的一扇木门被推开,冷风呼一下就刮了进来,冷得二舅母一个哆嗦。
“哎呀谁啊这……你谁啊?!”二舅母被这一身红红绿绿的给吓了一跳,“狼外婆啊!”
江橘白把帽子摘下来,“不是说饭好了?”
一年没见,少年稚气又褪了不少,整张脸更加绚丽,但看着脾气更差了。
“你吓死人了!”二舅母拍了下江橘白的膝盖。
“嫂子,你把后边两个菜炒了,”吴青青把锅铲丢给了大舅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江橘白面前,“你这脸色怎么这样差?”
江橘白不想让她担心,“路上太冷了。”
“太冷了你不来啊,我虽然叫你来,但我又没逼着你来。”吴青青说道。
江橘白把帽子丢到柜子上,往厨房外面的屋子走去,“我来收红包的。”
“……”
江祖先只有江梦华这一个儿子,逢年过节江橘白也没什么伯伯叔叔给点小钱花花。
但吴家长辈却不少,舅舅和姨加起来能数两只手,不过不都是外婆生的,外公之前还有个病逝的前妻,前妻留下了四个孩子,外婆后来又生了六个,总之……一大家子。
此刻大家都在堂屋里忙活着摆桌子,端菜,江祖先已经跟外公开始拿着酒瓶争着倒酒了。
江祖先余光瞧见江橘白,脸色一黑,“你你你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出来拜年?”
哪样?
他专门这样恶心徐栾的。
“我以后都走这个风格。”江橘白接过表姐递来的两碗饭放到桌子上。
负责添饭的吴菲上下打量了江橘白几眼,替他说话,“你们不知道,这在外面叫混搭,也是一种时尚。”
一些长辈不懂,听了直摇头,“合着,丑的就叫时尚?”
全部都落了座后,江橘白左边吴菲右边是去年大专刚毕业的表哥吴潘。
吴潘:“刚刚大姑一直说你成绩突飞猛进,怎么样啊,考试能考多少啊?”
吴潘脸上带着笑,看着还挺亲近的,但江橘白的成绩以前怎么样他又不是不知道,明知故问,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江橘白从不惯着别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比你当时高点儿,六百。”
吴潘愣了好一会儿,“真的?你别不是作弊吧?”
“作弊有什么意义?”
吴潘认真一想,也是,江橘白又不是那好面子的性格。
他本来是还在琢磨着江橘白话里的可信度,只是他在琢磨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江橘白脖子上的痕迹,像咬痕,又像掐痕。
“你脖子上这是……”
在吴潘将全部疑问说出口时,江橘白扭头,“你想说什么?”
吴潘以为江橘白是在害羞,便改成了低声耳语,不让桌子上的其他人听见。
“你在学校搞对象还能考六百分?你别不是在开玩笑吧?”吴潘偷笑,"不过你别说,你这对象还挺猛的。"
他调侃完才忽觉不对劲,“你们过年都见面约会?”
江橘白疲得很,一个问题他都不想回答,更别提一堆问题。
“我想谈就谈,想什么时候约会就什么时候约会。”
“大姑知道吗?她肯定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肯定扒了你的皮。”吴潘说道。
这倒说得不错。
但和江橘白搞的这个对象,吴青青也奈何不了对方。
“反正放寒假,明天你要是没事儿,我来你家找你,把你对象带上,我们三个看电影去。”吴潘跟已经结婚的两个表哥玩不到一块,跟那些初中的小崽子更玩不到一块,就江橘白还差不多,能凑合凑合当个玩伴。
“不去。”
“咋了,要在家偷偷学习啊?”
“你烦不烦?”
嘿?吴潘刚要训训这个脾气越发臭的小表弟,隔壁桌的一桌长辈里出现了争吵声。
外婆过去拉了几把,但明显没劝成功,那争吵声反而还变大了。
“好啊吴山山,老娘大过年的还要去给人家当保姆做饭,晚上才回家,回了家还要给你这一家子做饭,你倒闲了,闲了就开始搞鬼了,又跟那烂货搅合到一起了?”江橘白的大舅母摔了筷子,大声骂道。
吴菲忙跑过去拉开涨红着脸的母亲,大表哥则过去教训自己父亲,“你都是当阿爷的人了,搞什么名堂呢?”
吴山山喝了点酒,脸也通红,当着一家子的面被指着鼻子骂,还把丑事也丢到了桌子上来讲,他埋着头,拳头紧握,一声不吭。
大舅母眼泪流了整脸,“你就说我哪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这一家,吴松!你当时娶老婆,你爸死压着不肯同意,是不是我拍板?吴菲,你高中两年的补习班,你爸不给你掏钱,是不是我给你掏的?”
“妈生病住院,是不是我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妹子一个接一个的坐月子,我哪回没拎着鸡蛋牛奶去看过去照顾过?”
大舅母恨恨地看着吴山山,“咱们这村子里,你睡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还没睡过瘾?你要实在是治不好这毛病,你去找那杀猪的,把你那儿给旋了,保……”
“啪”!
吴山山一耳光扇在大舅母的脸上。
“妈!”
“大舅母!”
“吴山山你有病吧你打嫂子干嘛?”
堂屋乱成一锅粥,打的打,骂的骂,哭的哭,只有被打的大舅母反而不哭也不闹了,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吴菲好几次伸手去拉都没能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江橘白算是一个在家里从不站队的角色,饭后,他被指派去给大舅母送饭。
大舅母半张脸肿着,靠在床上。
“我把饭放这里了。”少年说。
大舅母在江橘白快走的时候,突然开口说:“好好学习,少打架。”
江橘白蹙了蹙眉。
从外婆家离开,大家情绪都变得没之前高了,但还是纷纷给小辈都给了红包。
江橘白特意穿了件有两个大口袋的棉袄,装了满满两口袋的红包。
吴菲作为同辈,却也给了江橘白红包,“考个好大学。”
江橘白出于好意,“这几天你最好别让你妈离开你的视线,我感觉不太对。”
“你说什么呢?”
江橘白只是感觉,没别的,他又不是神棍,就算是神棍,也只是神棍,不是先知。
他骑上电动车,载上江祖先。
江梦华和吴青青骑着摩托这,走在他们前方。
“唉,这婚姻啊,”江祖先倒是酒足饭饱了,在后座发出感慨,“就是用来折磨人的,人要是结了婚,就不能再肖想什么爱情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你也出轨?”江橘白问道。
“放屁!”江祖先大声道。
祖孙俩一路吵,车灯照着路面,两边马路上的人家又都还没休息,亮着灯,路上倒能看得十分清楚。
一道异常眼熟的身影出现在江橘白的视野中,对方穿着江橘白刚刚看见过的一身衣裳,空手走在路边。
江橘白猛地一个刹车,差点把江祖先从车上甩了出去。
停车后,江橘白再定睛看时,那道身影消失了。
少年心脏狂跳,他想起来,刚刚那个人分明是大舅母,可对方不是在家里吗?怎么会在走夜路?
回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江橘白摘掉帽子,却没敢解开围巾。
他不止脖子上都是咬痕吻痕掐痕,就连身上都是,一直到小腿脚踝,或者令人难以启齿的屁股上,也全都是。
家里人以为少年是刚刚在路上被风吹得冷了,没质疑少年的奇怪行径。
吴青青倒了杯热茶,江梦华忙着点烤火炉子。
吴青青倒完了茶,接了个电话,她表情一下就变了。
吴菲在手机那头哭嚎着,“大姑,我妈喝农药了!”
江橘白此时正在房间里,他摘了围巾,对着镜子查看自己脖子上的斑斑痕迹。
难看死了。
镜子里慢慢变得雾蒙蒙的,看不清事物。
脸色青白的男生从镜子里走出来,江橘白怔了一下过后,一步步后退,对方则一步步靠近。
“我等你好久了。”徐栾逼到江橘白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在床上,他才捏着江橘白的下巴将人亲了又亲,放开过后,他按压着江橘白的下唇,眼神贪婪,正要开口,贪婪陡然变得鬼气森森,尽是戾气。
“你身上有女鬼的味道,哪里来的?”
第54章 摸底考
女鬼?
江橘白一时间不知道是先去感慨徐栾的神经质敏感还是去好奇哪来的女鬼?
门外传来楼梯被踩得噼里啪啦的巨大动静,吴青青招呼都没打一声,一脸惊恐地推开了江橘白房间的门,“你大舅母喝农药了!”
江橘白愣着,回想起在回家路上,和大舅母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女人。
接着他看向镜子里的徐栾,对方笑意盈盈地望着往外。
女鬼?
一家人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水,又着急忙慌地赶往外婆家里。
路上,江祖先的声音被风吹进耳朵里,听不清晰,但意思明了。
“看来你刚刚看见的那个人,真是你大舅母。”
“我们走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江橘白想不通。
“这个你不知道,其实就连她本人都不知道,”江祖先从后面拉拽着少年的围巾,免得被风吹散了,“人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灵魂会先一步离开身体,最后再去一次自己最舍不得的地方,见一次最舍不得的人。”
江橘白反应了过来,“所以,其实在大舅母和大舅吵架之前,大舅母的灵魂就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在赶回去的路上了?”
“大致如此。”
吴家乱成一锅粥,陈先梅抱了必死的心思,放在农具房里的四瓶半农药她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一滴没剩。
吴菲找到陈先梅的时候,她的鼻孔和嘴里都在往外淌血沫子。
哭嚎声和谩骂声在堂屋和院子里响彻,江橘白跟着同辈一群小孩被挤在墙角,看着大人们推来搡去。
陈先梅已经失去了意识。
卫生所里的陈医生大半夜拎着箱子来,他提前问了是什么农药,带了配合用的催吐剂,一到吴家就对陈先梅行了催吐。
“是不是要送医院?”有人担忧道。
陈医生摇了摇头,“她喝的这个农药,你就是送到首都去,也治不了,就这么会儿功夫,你看她的嘴里,还有喉咙,都被烧烂了,也就这两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吧。”
陈医生说的时间还算长的,当天晚上凌晨,陈晓梅就瞪着眼睛走了。
江橘白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屋子里的人哭成一团。
吴家大部分人都跟他妈吴青青一样,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嘴巴不饶人,实际上心肠在整个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软。
这种家族特征延续到江橘白身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但一个家里也不会尽出好笋,总有那么一两个坏的,江橘白大舅吴山山恰好就是一根实心的坏笋。
吴青青哭够了,抓起板凳追着吴山山打砸,吴山山一开始还以为吴青青开玩笑的,结果被一凳子敲中了,他嗷地一声蹲下来,捂着生疼的脑门,红艳艳的鲜血就从他的指缝里沁了出来。
“吴青青你想死是不是?他是你嫂子我是你哥!我们俩才是一头的!”
吴青青指着吴山山,“你等着吧,明天天上就打雷劈死你妈了个逼的!”
江橘白在墙角坐下来,他预备往后靠在墙上休息会儿,迟来的腰酸屁股疼让他久站不了。
结果他往后稍微一靠,撞上一抹柔软的冰凉,他身形僵住,缓缓将脸昂了起来,对上大舅母发青的一张脸。
“我走了。”陈先梅抬手摸了摸江橘白的头发,“你身上有我恶鬼的味道,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它会来找我。”
江橘白低声问:“你刚刚去哪儿了?我在路上碰见你了。”
陈先梅目光看向床上自己面容狼狈的尸体,“去看了我妈。”
少年目送女人拉开门走了出去。
江祖先见他一直盯着房间门,悄声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又看见了?”
江橘白却没直接回答,他双手揣在兜里,裹得像一只马卡龙,“阿爷,你说,人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
“大舅母忙了大半生,结果却是喝农药自杀,人生,要怎么选择才是对的正确的选择?”平时什么都无畏无所谓的少年终于有了点儿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
江祖先搭着江橘白的肩膀,“让你感到轻松、快乐、没有负担的。”
“即使不是对的?”
“即使不是对的。”
这句话由江祖先来说尤为适合,江祖先这一辈子,几乎都在做“错”的事情,在别人眼中,也成为了一个“错误”的人。
江祖先拥有成为一个疯子的勇气,江橘白佩服他。
过了没多久,陈先梅的父母赶来了,两个跟外婆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对着吴山山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陈先梅大哥红着眼,哽咽道:“小妹从我家里走的时候还是开开心心的,怎么一回你们这里,就喝了农药?”
吴青青站在床边,“你是不是记错了?嫂子一直都在家里,哪里都没去,什么时候去的你家?”
“是啊是啊!”吴山山大喊,“你们难道还想把这说成使我们谋杀?”
陈先梅大哥看吴山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账样子,立刻就要暴怒起来打人。
陈先梅的母亲却拉住了他,纠正道:“就几个小时之前,天刚擦黑,小梅回来了一趟,还吃了我做的几块芋头糕,她说赶着回家做饭,就没留下来过夜……”
江橘白一言不发地看着百思不得其解的众人,没有要出声解惑的意思。
过了半晌,对鬼神之事了解那么一点点的吴青青抖着嘴唇开口了。
“你们见到的嫂子应该不是人,她是去见你们最后一面的……”
陈先梅母亲先是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大浑浊的眼睛,眼中半点恐惧都没有,她哭嚎起来,大喊了一声“囡囡”,扑到了陈先梅冰冷的尸体上面-
吴青青和江梦华留在了外婆家,江祖先是个神棍,最适合帮忙准备葬礼,也跟着留下来过夜,家里还有狗,江橘白独自回去了。
见识过徐栾,寒冷漆黑的深夜在江橘白眼中也无甚可怕了。
回到家里,江橘白给两条狗各自喂了吃的,看着两条狗大快朵颐,他打开电视,坐在堂屋的长条板凳上发呆。
厨房传来细微的动静。
江橘白没回头,却一直注意着,脚步声行至耳边时,他余光瞥见一抹蓝色。
徐栾端着一盅热水走到他面前坐下,将热水推到他面前,“你脸都冻白了。”
江橘白心情不好,“不是冻白的,是被你草白的。”
徐栾怔愣的痕迹不明显,随即竟然轻轻地笑了,“嗯,我草白的。”
若不是实力相差太大,江橘白真想一板凳把徐栾的脑袋敲碎,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这个想法只冒出来了一瞬间,就在江橘白心底烟消云散开。
上回用的是刀不是板凳,照样将徐栾的脸捅得稀巴烂,可对方还是能喜笑颜开地贴着自己,并且比平时的样子恐怖多了。
他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什么时候睡觉?”徐栾见少年沉默,主动关怀,却被对方冷冷地看着。
“我现在没有想跟你上床,天快亮了,你应该睡觉了。”徐栾说道。
江橘白避而不答,反而看着徐栾的衣裳,“你衣服哪儿来的?”
他记得徐栾一直穿着的都是一套黑色的衣裳,此刻却变成了校服。
“我的其中一部分不是穿着校服么?”
江橘白明白了。
是为所欲为的恶鬼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有了自己的衣柜?
“跟你是情侣装。”徐栾低头看了看,满意地笑了。
江橘白不为所动:“校服也算情侣装?”
徐栾脸上的笑意淡了,鬼气重了。
“……”
江橘白扯开围巾丢在桌子上,“我睡觉了。”
身后没有脚步声,徐栾没有跟上来,江橘白松了口气。
他被子柔软暖和,只要徐栾不在,躺几分钟就变得暖烘烘的,他便能睡个好觉。
睡到半途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颊,江橘白只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床边黑影细长,看不出人的外形,它弓着腰,弯着身子,凑在自己的脑袋边上,充满贪欲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江橘白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整个年过得混乱又充实,江橘白不仅知道了徐家的秘密,徐栾的身世,还亲眼见到了大舅母的灵魂,参加了大舅母的葬礼。
大舅母的葬礼由她娘家和江橘白外婆家共同掏钱置办,吴山山一分钱都没舍得拿出来,吴菲吵着要跟他断绝关系。
哦,还有跟徐栾滚床单。
徐栾什么时候死去投胎?-
开学后,江明明被江橘白吓了一大跳。
不是帅,江橘白一直都很帅。
是对方脸色很差,看着没什么精气神,丧里丧气,脸白得有些透明了都,像片发白的毛玻璃,比班里那些天天往脸上抹东西的人看起来还要白,可却白得没什么起色,也没什么生气。
“你是不是生病了?”江明明担心地问。
江橘白戴着毛线手套和帽子,“早好了。”
“那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不知道。”被鬼日的,草。
当天,徐游通知了大家马上要开始摸底考,接下来会根据摸底考的成绩排名重新分班,其中包括末班的同学在内。
一开始听见摸底考的大家并没有十分紧张,直到听见徐游说要根据成绩重新划分班级,众人才真正紧张起来。
“靠,我想去2班,1班压力太大进度太快,3班太次,2班正好。”
“你想得美,还你想去,2班也是年级前一百的好吗?”
“好紧张好紧张,放假二十天我感觉我把学的都忘光了。”
“早知道我也报名特训班的。”
“赞同。”
“哎,你们听说没有,”一道声音道出了一句与此情此景毫不相符的一句话,“过年的时候,派出所的警察上了徐老师家!”
“什么?!”
“真的,我跟徐老师家一个小区,那天早上八点多,我陪我妈去超市办年货,就看见警察进了徐老师住的那栋楼。我还以为是哪家有什么八卦,悄悄跑进去,发现警察去的是徐老师在的那一层楼!”
“徐老师独居,说不定是有人过年没钱花,入室抢劫。”
“徐老师好可怜。”
“单身汉年轻还好,成了老光棍才惨呢!”
江橘白听着旁边那几个男女生的窃窃私语,在听见他们聊起徐游的时候,他支着耳朵认真听,等到他们开始聊过年哪部电影最好看时,他又收回了专注力。
徐小敏上了徐游家里?
但无事发生,徐游仍旧按时到学校开始授课。
是他太小看徐游,同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告诉了警察就万事大吉,殊不知对方有可能早已经备好了数种应对意外的方案。
窗外走廊,徐游和陈白水两人谈笑风生地走过去。
江橘白看得一愣。
陈白水不是早就跟徐游闹崩,甚至还对徐游千防万防?
少年甩了甩脑袋。
看来不仅他过年经历了不少事,其他人也是如此。
语文老师在这时夹着试卷走进来,“桌子拉开,书都收起来,桌子上除了笔和草稿纸什么都不能有,不许交头接耳,否则直接取消这一科的成绩,课代表上来发试卷。”
江橘白将注意力放到即将要应对的摸底考上面。
经过小半个月的特训班,试卷上面的题目对他而言变得更简单,他甚至还能边做题边走神。
他想起徐栾小时候给自己灌脑子吃的场景,又想起吴家往上数五代都数不出一个学霸的家族基因,他甚至想,现在在做题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徐栾。
可一转念,江橘白又觉得,脑子是好脑子,但也得看是什么人用,再好的脑子,也不能不学,学了才能有好成绩,脑子是徐栾的,知识是他自己的。
再说了,徐栾的好脑子也是好几个脑子拼出来的,又不是他的。
在这件事情上,江橘白轻易说服了自己。
可身体里仿佛住着另一个人的错觉,却让江橘白毛骨悚然。
讲台上监考的语文老师看着一直在走神的少年,忍不住蹙眉,她想提醒,又怕扰了对方的思路。
怎么一个寒假不见,学习态度还变差了呢?
摸底考进行了两天,第三天教学楼底下张贴了年级排行榜。
江橘白的名字拍在了年级19。
江明明从楼下一路鬼哭狼嚎奔到教室,他的五官都激动到变形,他飞扑到课桌上,对着江橘白,按捺着兴奋,表情严肃,“猜,你多少名?!”
江橘白还没张口,江明明就压着音量但还是能听出他的声嘶力竭。
“19!19!19!年级19!我他妈太激动了!你是天才吗!”
江橘白靠在墙上,眉梢眼角有几分藏不住的少年得意,但没江明明那么外放,与对方比起来,他的宠辱不惊被彰显得愈发有魅力。
“意料之中,没什么好激动的。”
“年级19还没什么好激动的?”江明明坐下来,发现自己的腿都因为爬楼太快太猛而在一个劲儿地发抖,“我这次也考得还行,总分还差1分就五百了!这下可以找我妈给我买智能手机了。”江明明用的还是翻盖手机。
成绩张贴过后,江橘白这匹黑马在寒假过后直接从年级三位数窜到了19名的事迹就传得人尽皆知,连高一高二都有所耳闻,只是传的人多了,事情的真相就变得模糊了,他们传的是:江橘白从倒数第一,一下子就窜到了19名。
江橘白懒得去纠正他们,因为就算他说自己是努力了好几个月,才从排名倒数到年级19,杀伤力和他们所以为的也是同样巨大。
他平静下来,细细思索着徐游的事情,还有徐栾的死因。
徐美书和江泓丽不惜不停怀孕就为了培育出来一个优秀品种,就没理由杀害徐栾。
提前准备的灵堂应该也不是提前准备,而是一直都备着,更加不是给徐栾备的,而是给坟场里那些东西准备的。
江橘白蓦地想起来,他在徐美书家里见到过徐游,第一次见到徐游时,他是为了给徐栾的七日祭守夜。
徐游和怀着孕的江泓丽一前一后地从房间里出来,江泓丽后面说过,她跟徐游是同学,徐游又对脑子这种东西格外上心与热衷,用陈白水的话来说,就是徐游已经走火入魔了。
江橘白摇着凳子的腿停了下来,他呼吸也下意识变得缓慢。
他看着课桌书本封面,字体在视野里慢慢稀释涣散。
徐游,会不会就是帮助徐美书和江泓丽完成徐栾这具试验品的人?
想到的确有这个可能,江橘白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他浑身都因此沸腾了起来。
他为自己很有可能正确的推理感到激动,比知道自己年级第19名的成绩还要激动。
只是这份激动很快就冷却了下来。
这没什么用。
与徐栾的死因无关。
与徐游书房里那些标本也无关。
徐美书和江泓丽没有理由杀徐栾,对脑子爱不释手走火入魔的徐游就更不可能毁掉一个近乎完美的脑子。
江橘白呼出口气,眼前依然迷雾团团。
他肩膀在这时候被人拍了一下,茫然回头,江明明指着教室后门提醒他看过去。
陈白水在后门让他出去。
“什么事?”少年站到陈白水面前,他累得很,往门框上一靠。
“你这这这这……什么态度?”陈白水嫌弃道,“站好。”
江橘白站好了。
陈白水还挑三拣四,"你这脸色怎么这样差?熬夜玩游戏了?"
“没有,前段时间不是感冒发烧吗?后遗症。”江橘白不想让陈白水太操心。
“还有,你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江橘白反将陈白水一回。
陈白水摸了摸自己的脸,将信将疑,“是吗?我这是熬夜给你们改试卷,被你们折磨的。”
江橘白随便他怎么说。
陈白水这才开始说正事,"对了,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你这次考得很好,考得太好了!去1班是板上钉钉了,1班强度大题目难度也更高,你估计得适应一段时间,不过对你应该不是难事儿。"
男人的脸都喜悦得发红,他眼下还有两道黑眼圈,可这时候却变得容光焕发,“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只是你这进步也太快了点儿,我在市里教书都没遇到过你这种的。”
江橘白翘起嘴角,“现在见到了,让你见见世面。”
陈白水一巴掌拍在江橘白的肩膀上。
“回头主任肯定会让你给大家传授传授学习经验,我劝他别搞这些,我教书这么多年,越教越明白,这成绩好,那跟学习方法真是屁关系也没有,靠的就是这儿!”陈白水戳着自己的脑子掷地有声。
“虽然考得好,但你也别太骄傲,还有四个月高考,再进步确实难了,但你得把现在的成绩给我稳住,考个好点的211肯定就没问题了。”陈白水满脸喜色。
江橘白点头,“我知道。”
陈白水明显是讲完了,可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橘白看出陈白水的踟躇,说道:“还有事?”
陈白水也没跟他绕弯子,直接道:“你寒假是不是报警了?”
老师话一出口,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少年默然了会儿,点了下头。
陈白水咬住牙齿,一时语塞,“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了,怎么这么犟?我都帮你去看了,不是跟你说了没事?你这临到高考,招惹那些事儿做什么?这要是被徐游知道,你还要分到他班里,他能不针对你?”
“我今天说的话你给我记住了,”陈白水一脸严肃,“你给我把这件事忘了,忘了忘了,忘干净,要有什么,都等到高考完了再说。”
“知道吗?”陈白水作势要拧江橘白的耳朵。
江橘白偏了下头,“知道,我忘了。”
目送陈白水离开后,江橘白回到教室,江明明撑着脑袋,“看陈白水那脸红脖子粗的,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江橘白拎起椅背上的羽绒服,“我去超市买点吃的,饿了,老师来了就说我上厕所去了。”
江明明耸肩,“就算我直接跟老师说你去买吃的了,老师也不会对你有意见。”
成绩好的学生在老师眼里都是宝贝疙瘩,但成绩好的也分好很好特别好最好,像徐文星,就是特别好那一档。
而以前的徐栾,就是最好那一档,徐栾是宝贝疙瘩中的宝贝疙瘩。
徐栾没了之后,宝贝疙瘩中的宝贝疙瘩空置了小半年。
但现在很明显,宝贝疙瘩中的宝贝疙瘩这个位置,由江橘白填上了。
江橘白在小卖部买了瓶汽水买了两个面包,汽水揣在口袋里,边往教学楼走边大口咬着面包。
即使教学楼沐浴在阳光下,照不到阳光的楼道仍是冷森森的。
少年被一把拽进一楼的一间空教室。
脸色白里透青,眼神泛着猩红色的徐栾将江橘白抵在墙壁上,他垂首,将唇贴上江橘白还残留着面包屑的唇上,喃喃道:“宝宝考得特别好,我亲你,当做给你的奖励好不好?”
第55章 新1班
江橘白连唇上的面包屑都不敢伸舌头去舔。
徐栾伸出舌头细细地给他舔掉了。
江橘白:“要上课了。”
徐栾停下了,他眼神细密地舔舐过江橘白的脸,“你不要奖励了吗?”
“……”
“先存着。”江橘白灵机一动,急中生智。
徐栾眼神深深地看着江橘白,“好。”
话音刚落,上课铃就敲响了,徐栾悠悠然地跟在江橘白身后,送他回了教室。
班主任陈芳国正在讲台上说话,表情和语气是完全不同以往的语重心长。
“摸底考成绩出来了,我也去看了,不得不承认,我很满意,其实我对你们一直以来都很满意。”
底下有学生悄悄对讲台上的陈芳国翻白眼。
陈芳国熟视无睹,“重新分班是学校里的决定,我也不想的,以后每一个月都会根据成绩分一次班,所以我跟你们也只是暂时的分离,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在不同的班级里相遇。”
“小芳别煽情了,你其实早就受够我们了吧!”有男生大声说道。
“胡说!”陈芳国不承认。
班里安静了几秒钟,陈芳国叹了口气,这次像是真的了。
他从手底下将分班表拿了出来,“我给你们念一遍,等会下了课,你们在公告栏上也能看见,其他班的都会贴上去。”
“等中午你们把午饭吃了,就搬教室吧,自己的东西都带上,那些书啊试卷啊还有你们的水杯书包都别忘了,哎呀真的是,”陈芳国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捂到鼻子下面使劲擤了两道,“还真怪舍不得的。”
他抖着分班表,看着表格里的内容,红眼圈消失了,表情也逐渐变回了平时的样子。
“怎么有三个人被分到了末班?啊这是怎么回事?这三个平时一点没学?还是考试的时候挖鼻屎抠屁股去了?我对你们真是太失望了!眼不见为净,赶紧的,都滚!”
陈芳国简直是气冲冲地离开,跟刚刚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舍不得大家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江明明上讲台看了分班表,跑下来,“我去了5班,你在1班!”他显得比江橘白还要激动。
江橘白已经在开始收拾东西了,江明明疑惑,“你怎么好像提前知道自己会去1班的样子?”
“不然呢?”
“……不是人。”
“我杯子去哪儿啊?谁看见我杯子了?”
“这个别扔,这个我还要的,这个不是垃圾,这是我偶像!我专门从包装纸上面裁的!”
“再见了姐妹们,我先去2班探探路!”
“…1班的有吗?我不敢去,他们全是大神。”
江橘白已经先过去1班了,1班的气氛比起吵吵嚷嚷离别氛围十足的11班要沉默难言许多。
1班教室里有将近三分之二的人不用调换班级,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则要从1班离开。
1班在整个年级一直都是成绩最好的班级,被誉为校长主任心中的皇太子班,同时重本的希望也全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他们习惯了被众星捧月,被其他人当做天才和无法超越的对象。
此刻重新分班,仍是按照成绩,他们却被“清理”了出去,比起愤怒更多的是屈辱。
他们之前的位置被外班来的人一个个慢慢侵占了。
徐文星照例是年级第一,他还是留在1班,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变动。
他离开座位,走到江橘白课桌旁边,对方正埋头在整理课本。
徐文星仔细看了看对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十来天没见而已,江橘白的好看似乎更艳又更具攻击性了。
“要不是我同桌没走,我就跟徐老师申请让我们俩坐一块了。”徐文星口吻遗憾。
江橘白抬眼极快地看了一眼徐文星,“我没这个想法。”
他以前不能接受自己身边有同性恋,现在最多只能接受一个。
“恭喜你。”徐文星没在意江橘白的直接,“19,异常迅猛的进步速度,我之前还以为你说你要考年级第一是开玩笑的,现在看来,我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你说过很多次了,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去做几道题,”江橘白把桌面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支笔,看向徐文星,“你这次总分比放假前还少了五分。”
“……”
“我只是来给你一样东西。”徐文星笑了笑,把口袋里的卡片拿了出去,放到江橘白桌子上,“等我走了再看。”
他神神秘秘眉眼含笑的样子,让江橘白在没看之前以为这是情书。
在徐文星回到位置上了后,江橘白将卡片拿到手里,掩在桌子底下看。
卡片上面写着:江橘白,我们一起考去最好的大学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看着卡片上飘逸漂亮的字体,江橘白将卡片夹在指间转了几圈,总觉得这两句话异常眼熟。
他蹙眉想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在徐美书家的地下室,徐栾的书架上有一本书里也夹着一张与其一模一样的卡片,就连标点符号的使用都一样。
徐文星以前喜欢徐栾?
现在又来打自己主意?
江橘白本认为徐文星是唯成绩论,就挑成绩好的喜欢,可转念一想徐文星在徐栾葬礼上主动和自己打招呼那会儿,自己还在年级倒数和他弟弟徐武星打得有来有回。
江橘白将卡片撕了,丢进了自己桌子旁边的垃圾篓-
晚自习,徐游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教室,他站在教室前面,扫视了教室一周,“新同学都到了?”
下面只有零星的几声“到了”。
“大家都是一个年级的同学,平时来往交流多,想必互相都认识,自我介绍我们就省了啊。”徐游说道。
“我先来说明一下我们班的班规。”徐游倾身从粉笔盒里拿了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智慧。
“成人成才最终都会落在这两个字上面,它并不等同于单纯的聪明,我希望大家不管是在生活里还是在学习这件事情上面,都能尽你们所能地去挖掘自己,激活自己头脑中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的某一部分。”
接着,他又在黑板上写下第二个词语:多思。
“思考,才是人类真正的有价值的生产力。”
第三个:德行。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徐游眼神从班里学生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掠过去,在江橘白脸上稍微多停了一瞬,对方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什么,手里没停过,明显没听老师讲话,而且还是一句都没听。
“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徐游轻言。
刚来1班的一些同学一部分是头一次上徐游的课,从他们的表情中都能看出他们对徐游这位新的班主任很是信任和喜爱。和传闻中一模一样的风度翩翩、诲人不倦。
江橘白趴在桌子上画的是橘子树,用蜡笔,现在学校里很流行用蜡笔涂涂画画。
他懒得做题,更懒得听徐游讲话,他自己心里有答案,就算徐小敏和陈白水都求证了,他认定的也不会被轻易改变。
一个巧合可以说成是巧合,无数个巧合那便不是巧合。
徐家四姐妹,徐美书和江泓丽的秘密,大脑……一定与徐游有最直接的关系。
但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不认识徐家四姐妹,跟徐栾的关系……也就那样吧,没有人规定过和谁睡了就得和他相亲相爱。
更何况徐栾还是恶鬼,说这话的人自己先去跟鬼睡一夜。
估计在坟地里睡都不敢。
少年用黑色的蜡笔给每个黄橙橙的橘子,都点上三个黑点,算两个眼睛和一个嘴巴。
“在画什么?”
徐游的声音乍然出现在身后,江橘白直起上身,他不慌不忙把草稿纸翻到空白的新页,说道:“没画什么。”
反正他成绩好,出会儿小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徐游笑笑,抬手亲昵地揉了揉江橘白的头发,“哪怕成绩好也不能懈怠,再坚持坚持,高考结束后就好了。”
江橘白把头偏开,“哦。”
“怎么这是?”徐游敏感察觉到少年态度怪异,甚至有点冲,他哑然失笑。
江橘白仰头看向对方。
落在他人眼中,长辈对着“闹脾气”的小辈宠溺又包容地笑着,怎么看都美轮美奂,令人忍不住赞叹师生之间情谊深厚,同时也让少数在班里形同透明人的学生羡慕不已。
江橘白看着对方幽黑的眼珠,心底却产生了隐隐的不适感。
这不像看人的眼神,像看小动物的眼神。
“没什么。”江橘白想到自己接下来得在徐游手下过日子,选择,忍了。
“刚换新班级肯定会有点不适应,但是对你影响应该不会特别大,尽快适应吧,早点进入学习状态。”
徐游离开后,江橘白又趴了下来-
年级新的分班,学生半天时间不到就完全适应了,只有1班的。
1班原住民并不怎么搭理外来的,对江橘白这种突飞猛进不讲文德的黑马,更是出现隐隐的敌意。
班里新选了课代表,学生自荐,其他人投票,票高者得当任。
后来的三分之一在这件事情上很积极,纷纷上讲台紧张又激动地做自我介绍。
江橘白对当班干部不感兴趣,他看着顺眼的人,就会给对方投一票。
黑板上每个课代表及班干部后面的空白写上一个个名字。
全是1班的,一个后来的都没有。
这个结果显然出乎了新人的意料,江橘白早就知道1班排外,他们却才察觉到。
作为班长的徐文星在讲台上一一确定了课代表和班干部的名单,发表了希望接下来的一个月大家多多费心,维持班级秩序的讲话,他走下来讲台,姿态随和温柔。
“不是,我们的人一个都没有?”有女生站起来,不忿道。
“什么叫我们的人?”班里立刻有人大声驳斥,“难道我们不是一个班的?自己人缘差没人投票怪得了谁?”
突然产生的冲突又突然停止让人措手不及,班里安静得能将抱不平的女生憋屈坐下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刚坐下,徐丹海站了起来,“江橘白,今晚你值日,打扫教室。”
徐丹海在1班吊车尾,一直都吊着车尾,中心分班都没能把他给分出去。
而他跟江橘白的关系差不多等同于徐文星和江橘白的关系。
上学期他邀请江橘白打篮球,江橘白直接把他的篮球都用刀给划漏了气的仇,他还没忘。
大仇不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那气还没消的女生一见着又是1班的,管他对象是谁,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再次跳脚,“你们什么意思?江橘白排19,按照学号他在中间,按照位置他在中间,你他妈就算按照姓名首字母排今天也轮不到他值日!”
徐丹海没做声,却慢条斯理地开始挽袖子。
江橘白放下笔,他手伸进桌子摸了摸,把以前打架经常用的伸缩钢管摸了出来。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但都不是走向对方,而是走向那个女生。
江小梦明显还没搞清楚具体的状况,但能看出徐丹海是准备打人。
她往后退了退,手肘撞倒了后桌摞在桌子上的书,男生抬起头狠狠推了她一把,“有病啊?没长眼睛。”
徐丹海已经到了江小梦面前,他挥着拳头朝江小梦的脑袋砸过去。
几乎是同时,江橘白手中的钢管狠狠扇在了徐丹海的手臂上。
徐丹海发出一声惨叫,把手臂捂着,他整条手臂似乎被人整条给剁了下来,即使他弓着腰试图减轻疼痛,整个人还是疼得直发抖,冷汗直流。
江橘白把钢管收回去,只有一把尺子那么长,他轻松揣进兜里,眉眼又俊又利。
他拉着江小梦肩膀的衣服,让她靠后点儿,对徐丹海,也是1班的原住民冷冷道:“今天是给你们的一个警告,你们要去告诉徐游现在就可以去,但只要你们以后还是搞排挤霸凌这一套,我照旧不会对你们客气。”
一口气说太多话,他病又才好,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嗽完,他才看向众人,“哦,男的女的在我这里的待遇都一样。”
江小梦后面的男生最看不惯混混一样的人,江橘白当初又在学校因为混账而赫赫有名,他借摆桌子的动作发泄怨气,“有什么好横的,能挤进1班是运气好,还真以为是自己有这个实力……”
江橘白回头垂眼看着对方,直到对方的话音彻底消失在口中。
徐丹海看着江橘白打完人跟没事人一样转身走了,他怒嚎,“你他妈给我等着!”
少年回到桌子上,继续画自己前几天还没完成的橘子树,这一次他又给左上角加了一枚太阳。
当天晚自习结束后,值日的同学从靠走廊第一排开始轮,就像江小梦说的一样,不管怎么轮,都不该是江橘白。
学校里只有高三生上晚自习,即使是下课时间,宽敞的楼道也不会拥挤得水泄不通。
“江橘白,你等一下!”江小梦在后面追赶着。
江橘白停了下来,看见是江小梦,他脚步放慢,还是在往下走。
“今晚谢谢你,”江小梦追上江橘白,“要不是你,我今晚肯定得挨巴掌了。”
“你怎么知道?”江橘白随口问了一句。
“以前抱不平跟学校里男生打过好几次架,他们每次上来就是抽耳光。”江小梦嘿嘿笑了一声,"不过只要不是徐丹海那种高大壮,我也能勉强给对方几下子。"
“我之前是3班的,我知道你,之前是末班的,后来换到了11,这次直接一跃到了1,大家都很崇拜你,”江小梦脸上的表情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显一滞,“不过不包括1班的,他们一直很傲慢,瞧不上我们。”
江橘白近期对旁人的称赞与崇拜已经有些免疫了,他一开始还会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如今听多了,感觉淡了不少。
“你今天惹了徐丹海,他以后肯定会继续找你麻烦,自己多注意。”
少年说完后,把手里的毛线帽戴到头上,快步走出了教学楼。
吴青青做毛线帽,用的毛线不仅粗还带着一层小绒毛,整个帽子做得虽然柔软厚实,可也个大,将少年的脑袋扩得圆滚滚的。
看后脑勺,更像是一个应着光往前走去的大猫脑袋-
徐丹海惹事,他也没胆子去告诉徐游,1班的人也在江橘白的震慑下,收敛了不少。
但弊端也显现了。
如今的1班彻底分裂,之前的三分之二以徐文星徐丹海为首,后来的三分之一则只认江橘白。
前者对后者“大公无私”,收作业时提前告知自家人,收齐后站在讲台上通知一声“我要去交作业了”,最多给一分钟,没交上来的就得自己去交。
一个星期过去,后来的索性直接把江橘白当班长和学习委员兼全部科目的课代表,有作业只交给他,哪怕是1班老人走到他们跟前收,他们也不会把自己的作业掏出来。
他们甚至连座位都重新排了一次,一边在左,一边在右,一边进出走前门,一边进出走后门,泾渭分明。
江橘白不是救人渡世的菩萨,他不耐烦收,江小梦看出来了,主动把这些杂事揽到自己身上。
江小梦的人气居于江橘白之下,反正能呛1班老人的,都是自己人,大家同样信服。
两方人心照不宣地瞒着所有老师,面对老师们的质疑,每次都顺利应付过去,
江橘白不管这些,他独来独往,所有人都在为考试成绩焦头烂额时,他听吴青青的,拎着一口袋橘子去陈白水的办公室。
“陈老师昨天请假了,今天没来学校。”办公室里的老师指着办公桌前的空位说道。
江橘白就将橘子全分给班里的人了。
到了第二天,他又去了一趟陈白水的办公室,陈白水正坐在椅子上批改试卷。
看着对方投来的目光,江橘白:“我妈让我给你捎了十斤橘子。”
陈白水偏着身子,看江橘白两手空空,“橘子呢?”
“你昨天请假,我送给同学了。”
“……”
江橘白观察着陈白水,对方脸色不太好,有些发青。
“你生病了吗?”
陈白水给钢笔灌着墨水,让江橘白坐着说话,他把吸饱墨水的钢笔笔尖按在卫生纸上,一手按着胸口,“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胸口闷得很,睡觉也睡不好,我昨天请假去医院查了一遍,检查结果又说没问题。”
江橘白目光从陈白水的眼睛看到他的嘴唇,对方眼神疲惫,嘴唇微微有些发白。
这是很多老师的常态。
但陈白水一直是精神头特好的那一类,这回是罕见的脸色差。
江橘白不是医生,暂时也给不出什么办法,“你找中医看看?”
“要不我回家问问我妈有没有什么隐姓埋名的老中医?”
陈白水“哎哟”了一声,“你还知道关心人啊?我还以为你只会抬杠和顶撞老师呢。”
看见陈白水强挤出来的笑颜,江橘白心里有点难受,“你不舒服不去医院治病,还来学校。”
“你懂什么?学校本来就缺老师,我请假一天,他们就得落一天的课,万一考的就是我没讲成的那一课,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等这周放假,我就去市里查一查,要再查不出来,就等你们考完了,我去省会的大医院做检查,不着急。"
“你别说我了,我听人说,你在1班搞起小团体来了?怎么回事?”
江橘白偷工减料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陈白水叹了口气,“你学你的,别管他们,考完了分道扬镳谁还认识谁?”
和陈白水聊完,江橘白走出老师办公室,他在走廊里站了会儿,若有所思。
少年出着神,慢悠悠地往教室走。
1班的教室常日保持着安静,江橘白在自己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同桌江小梦估计还没回,椅子空着。
旁边的椅子腿擦着地面,划了一道声音出现。
又一抹冰凉贴上了江橘白的脸颊。
江橘白一开始还以为是江小梦回来了,直到自己忽然被"人"触碰,他才冷不丁瑟缩了一下,朝旁边看去。
江小梦的位置上坐着名为徐栾的男鬼。
徐栾托着腮,笑意盈盈,用最温和的声音,最艳丽诡异的笑容,缓缓道:“陈白水的症状,和我当初很像。”
“我希望你身边空无一人,全部死去,但看在你在乎的份上,我愿意好心提醒你。”
第56章 新1班2
江橘白敷衍徐栾的情绪顷刻就转变成了竖耳聆听,徐栾叩了两声桌子,“还记得我的遗书吗?”
“记不清了。”涉及到陈白水,江橘白就不浑水摸鱼了。
徐栾微勾嘴角,他的脸来到了江橘白的眼前,轻声问:“为什么不记得?”
不记得遗书这件事情,在徐栾的眼里,一定比陈白水死不死活不活要重要得多。
江橘白差点咬到舌头,“我以为你是乱写的,因为你在那上面写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我们在学校里根本不认识。”
徐栾不依不饶,“我们怎么不是最好的朋友了?”
江橘白明白过来徐栾意有所指,“你那时候也不记得我,我那时候也不记得你,很公平。”
徐栾脸上的诡色敛了起来。
他懒洋洋趴在了江小梦的桌子上,慢悠悠说着,“陈老师说胸口闷,我最早出现的症状同样是胸口闷,在医院查不出原因,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的病容,也与我相同。”
江橘白趴过去,看起来像是在与男鬼耳语,不过也没人能看得见。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陈白水的情况不一定就跟你一样,”江橘白若有所思,“但看了前面发生的事情,现在就不得不这么去想。”
本来只是被动去查明徐栾死因的江橘白,在得知陈白水有可能陷入与徐栾同种境地时,无法坐视不理。
“但是你的死因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江橘白蹙紧了眉。
“你还活着的时候,大概是从死前多久开始不舒服的?”
徐栾眯眼想了想,“两三个月前。”
江橘白:“那就算我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我觉得是徐游。”
“……”徐栾幽幽地看向他,“我以为你要用两个时间去调查,原来是直接盖板?”
江橘白一时无言,“除了徐游,其他人没有理由会害陈白水。”
“那我呢?”
少年的思绪在徐栾的一句疑问下打上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对啊。
如果戕害徐栾和陈白水的方式相同,那么极大可能就是同一个人所为。徐游有理由对陈白水下手,对徐栾下手的理由是什么?
江橘白又趴回到了自己桌子上,他不自觉地把桌子上的书角不停折了卷,卷了折,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徐游是想得到徐栾的脑子?
也不对啊,徐栾怎么也算得上是徐游最成功地作品了,谁会亲手毁掉自己的作品?
再说了,徐游天天把聪明的脑子挂在嘴上说,能感觉得出他对聪明脑子有多珍视,毁掉自己最看重的事物,逻辑不成立。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江橘白忽然直起身,目光变得清醒锐利。
徐栾托腮好整以暇等着他口中的办法。
“我们晚上把你的坟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徐栾默然片刻,“这也算是个办法。”
“可是……”徐栾的声音出现在江橘白嘴角扬起之后,“若我不同意呢?”
“你不同意什么?”
“小白,你是不是忘了,那是我的坟,你要挖开它,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徐栾提醒对方。
江橘白不解,“你为什么不同意?”
为了陈白水,也是为了徐栾自己,为什么不同意?
“我为什么要同意?”
少年放在膝上的拳头攥紧。
徐栾抬手捏捏他耳朵,“你求我,或者你给我一点好处。”
换做以前,江橘白估计会疑惑是什么好处,可现在他不仅有了经验,还有了脑子。
徐栾的意思太明了了,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写在眼睛里。
而且他还要江橘白自己主动给他好处。
江橘白恨得咬牙。
“随便你要什么,反正你的坟我是挖定了。”江橘白靠在后桌的桌沿上,强装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徐栾则浅浅一笑,“没事,你欠我的都可以先攒着,以后慢慢还。”
还个屁。
江橘白心想,考完他就跑-
挖坟这种事情不太好请假,请病假又得联系家长,江橘白从学校杂物间翻出大扫除会用到的铁锨,在熄灯查寝之后,从宿舍后面翻墙出了学校。
路上刮着风,四周黑漆漆的,鲜见灯光。
江橘白穿了两件羽绒服,里面一件薄的外面一件厚的,他裹得异常严实,人看着都不单薄了。
徐栾家的人已经休息了,屋里和院子里都没有灯。
江橘白沿着围墙旁边的小路,枯草一层一层地铺在脚下,发出一阵接着一阵草根断裂的窸窣声。
旁边沿着墙根,被徐家种了一整条的绿植,徐家讲究,就连屋子外面都精心打理布置。
少年拎着铁锨,站到了徐栾的坟上。
徐栾的坟墓没有砌得很壮阔,只是在外面糊了一层水泥后贴上白瓷砖,上边没做其他的,仅仅只是盖着土。
他死的时候太年轻,其他去世的人都是长辈,他一个晚辈的规格自然不能越过长辈。对他不好,对长辈也不好,对还活着的人就更不好。
江橘白没怎么做过农活,他一铲子下去,铲得太深,撬不动土,拔出来一截后才得以撬动。
徐栾入土时间还不算长,半年还差几天,埋着他的土还没有变得硬如磐石,只有最上边一层的泥层有些发硬,下面的土还是松软的。
土层不是很厚,也没被冷空气冰冻住,拨开上面疯长起来的杂草,江橘白很快挖了一个大土坑出来。
他扯开围巾丢到一边,抹掉脸上的汗水,心里逐渐产生了奇怪的疑惑感。
徐家镇江家村都讲究土葬,徐栾是死在家里,不是死在市里。
只有死在外地的人才不能将尸体直接带回,而是在当地殡仪馆烧掉,端一只盒子回来入棺下葬。
江橘白体力不支,撑着铁锨稍作休息,他抬了下头,目光凝住。
少年咽下一口唾沫,又低下头。
他试着用铁锨戳了戳脚底下。
挖到底了。
他现在站在自己挖出来的大坑里。站在徐栾的坟墓里。
可棺材呢?
江橘白冷汗和累出来的热汗同时滚了下来,他打起精神,一鼓作气继续挖了几铲子,是空的,前后也是空的,没有棺材,没有盒子,也没有尸体,只是个土堆而已。
江橘白终于意识到。
这是一座空坟。
他扬手将铁锨丢了出去,手脚并用从坑内爬了出来,他蹲在坑的边沿,低头看着自己手动挖出来的这个土坑,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他耳道里尽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逐渐蔓延开的诡谲感使他后颈发凉。
他朝不远处的徐家洋楼看过去,它立在朦胧月光下,只见主体轮廓,看起来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让人感受到自己完完全全处于它的禁锢之中。
江橘白想不通这一系列的奇怪之处。
他用手背抹了下脸。
陈白水和徐栾的异常真的都是来自徐游?
若是徐游,那其中的矛盾点就无法解释。
徐栾的尸体又去哪儿了?如果是被盗尸,那为什么连棺材也没有。
原因只会有两个,那就是徐美书和江泓丽要么是把徐栾埋在了别的地方,要么是根本没有将徐栾下葬。
可是前者还能理解,后者的话,为什么?
江橘白一点思绪都没有。
他蹲到腿麻,撑着铁锨艰难地起身,跳到地面。
徐栾背对他而站,江橘白在旁边抓起一把树叶搓掉手上多数的土,看了看徐栾,发现对方看着的是徐家院子的方向。
江橘白这才想起来,徐栾似乎从未谈及自己对父母施加在他身上的行为的看法,就算脑子被不断拆除然后拼凑、记忆混乱,最起码的感受应该不会缺失。
但自江橘白从遇见对方开始,徐栾就只会卖弄自己的变态。
“是座空坟,你的尸体在哪儿?”江橘白走过去,问道。
徐栾收回目光,“不知道。”
江橘白尽量朝不可思议的方向去想,因为在这种情形里,最不可能的猜测恰恰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
“会不会是你父母一时间接受不了你离开,舍不得将你下葬,所以把你藏在家里了?”
“或者,他们把你放进高压锅,压熟了吃了?”
“现在江泓丽肚子怀上的那一个,说不定就是新的你?”
“你要消失了。”
徐栾扭过头来,看着与自己并肩而立的少年,捕捉到对方眉梢飘过去的一抹喜色,问道:“我消失了,你高兴吗?”
“当然不。”江橘白只是偶尔在产生“这日子实在是没发过了”的时候,怀抱一次美好的期望,但他心里也清楚,徐栾若是消失,江祖先要费大力气替他挡掉那些想吃掉自己的鬼祟,要是再遇见一个厉害的,以江祖先的实力,江橘白能被吃出一百零八种花样。
徐栾低眸,他眸子漆黑,比起眼睛,更像两个黑幽幽的黑洞,他牵住江橘白脏兮兮的手,“我不关心我的尸体去哪儿了,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你的尸体不知所踪,在你眼里是无聊的事情”
“比起草你,它难道还不算无聊?”
“……”
徐栾牵着江橘白往坡下走,“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回去吧。”
江橘白看起来是独自回了学校。
起夜的徐丹海正好从洗手间出来,便撞上正在上楼的江橘白。
徐丹海冷笑一声,“你去哪儿了?”
“不关你的事。”江橘白直接上了楼-
翌日,徐游就找到江橘白和他谈话,问他昨天晚上是不是偷跑出去了。
换成对方是陈白水,江橘白就不打算承认。
但对方是徐游,江橘白没那心思和徐游玩儿,他点了下头。
“下不为例。”徐游笑着,并没有怪他,连写检讨都没让他写。
江橘白感到了瞬间的茫然,他很容易因为一些不起眼的细节而质疑自己的想法。
说不定,他误会了徐游?
不过也就只有瞬间,瞬间过后,这个想法被他赶出了脑袋。
他走出办公室。
他知道是徐丹海跟徐游打的小报告,昨天晚上他回学校时正好撞上徐丹海。
但他没心情去找徐丹海对峙,原因有二,一是徐丹海身强体壮能吃能打,真和对方打起来,以自己现在的水平,打不过反被揍一顿是铁板钉钉的现实;二,陈白水比徐丹海重要,徐丹海在这种时候连个鸟都算不上。
江橘白走到陈白水所在的办公室,陈白水正拿着保温水杯,人靠在椅背上,脑袋也靠着,闭着眼睛,脸色跟昨天一样发青。
陈白水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他睁开眼,看见了站在自己办公桌旁边的少年。
“你扮鬼吓人啊?”
“我以为你死了。”
“……”
陈白水倒是真差点被江橘白给气死了,可看见对方露出跟平时判若两样的凝重神情,他顿时便生不起来气了。
“我就是没休息好,别瞎操心,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学习。”
“你怎么来了?”陈白水又问。
“我半夜翻墙出去了一趟。”江橘白无畏道。
陈白水:“…你说什么?!”
“我要查一些事情。”
陈白水都不用问,直觉告诉他,江橘白还没放弃调查徐游。
“我不是跟……”
“陈白水,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别跟徐游产生任何接触了。”少年表情冷着,直呼其名,把自己的想法直接一股脑倒了出来。
陈白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个兔、兔崽子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江橘白:"我们上学期快放假的时候,你是不是跟徐游和好了?我看见你们两个走在一起了。"
他没给陈白水说话的机会,继续往下说,“徐栾他爸给我看过徐栾的遗书,徐栾在遗书里写了自己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身体不适,症状和你一模一样,最后徐栾死于心搏骤停。”
“等等,你的意思是,徐栾是徐游……”陈白水把保温杯放到了桌子上,后边的话没有全部说出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徐游的嫌疑最大。”江橘白说道,“所以你自己注意点,徐栾从发现自己身体不适到去世,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你爱信不信。”
陈白水捂上胸口,他这几日一直喘不过来气,晚上睡觉也常心悸而醒,可他跟徐游的上一次接触还是上学期的最后几天。
“你先回教室,我好好想想。”陈白水挥手。
江橘白转了身,还是不放心,他回过头,直接威胁,"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我就不考大学了。"
陈白水一愣,回过味后抄起一把试卷朝他丢过去,“爱考不考。”
江橘白满不在乎地离开了陈白水的办公室。
这种威胁对大部分人可能都没用,伤害自己威胁他人,别开玩笑了,谁会在乎?
可像陈白水陈芳国的老师就会在乎,在乎的程度甚至远超学生本人。
江橘白站在走廊,他偷偷看了陈白水,人一生病,精神气就少了,上了年纪的人就更是如此。
陈白水苍老了好几岁似的,恍惚连脸上的皱纹都变深了。
少年低头把围巾往上拽了点儿,捂住半张脸,神色冷静。
伤心就伤心吧,总比死了好。
他回教室的路上想着,等周末放假那天,他上午可以用徐栾当挡箭牌,去徐家家里看看。
如果能找到徐栾的尸体,确认徐栾的脑子是否还存在,那么徐游到底是不是凶手就很明了了。
徐家镇不会存在第二个人对人类的脑子拥有如此浓厚的兴趣。绝对不可能-
晚自习的时候,体育委员宣布了下周举行春季运动会的通知,高三不强制要求报项目,但如果有意,也可以报名参加。
“奖励跟以前是一样的。”课代表说道。
大部分人对此的兴致都不算高,倒是有一群男生,兴奋得嗷嗷叫。
“海哥海哥,我们报篮球赛,把他们打一个抱头鼠窜!落花流水!”
“篮球赛的奖金是每个人一百吧,我需要钱!”
“海哥,带带我!”
徐丹海靠在墙上,故作淡定地在桌面试卷的选择题空白处写了个自己潦草的“C”,写完过后,他丢了笔,看着那群哄吵的男生,“上场就五个人,再来两个替补吧。”
徐丹海:“不过得公平公正,等下了晚自习,我们球场见,规则我到时候再详说。”
“耶耶耶!
“海哥太帅了!”
“江橘白要不要一起?”
一个男生莫名提到了江橘白,被提到的江橘白在背英语单词,两只耳朵都戴着耳机。
估计是没听见有人在朝他提问,他背一个划一个,一点都没有被打乱节奏。
徐丹海冷嗤一声,“叫他做什么?他都半年没打过篮球了,技术早下降了,估计连李恩都打不过。”李恩是班里一个身高只有156,但酷爱打篮球却打得很菜的小个子男生。
江小梦不敢去摘江橘白的耳机和他说话,写了一张纸条递过去。
[运动会篮球赛,他们问你要不要参加?]
江橘白这才停了笔,分了寥寥半丝关注,“不。”
江小梦把纸条拿了回来,回头对后面那几个还在嗷嗷叫的男生说道:“他不参加。”
“我就随便一说,他就算要参加,我们球队也不会要他啊。”
“就是就是,平时都没打过,一点都不熟,没默契,一起上场打比赛,那岂不是输得裤衩子都没有了!”
“而且海哥说得没错,他那么久没打篮球,水平早就不如以前了,加入我们只会拖我们后腿。”
“你们!”江小梦气得脸都白了。
刚刚还被徐丹海的李恩观察着江小梦,摸着下巴说:“江小梦,你怎么这么护着江橘白啊?那我们班长跟江橘白玩得好,都没你这么护着他,你是不是喜欢他啊?还是说你俩早谈上了?”
青春期的男女生,荷尔蒙和情窦初开彼此催化着彼此,篮球话题会筛选听众,可这种……却每个人都爱听。
班里不少人都慢下了做题的速度,有的索性直接张望。
江小梦的脸由白转红,“你放屁!!!
这真是放屁。
江橘白摘下了耳机,他被不少人喜欢过,他有一定地判断能力,江小梦很明显地对他没那意思。
看见少年在摘耳机了,大部分人都停下看戏,重新忙碌起来。
徐丹海的手臂又隐隐作痛起来。
“我去个洗手间。”江橘白起身,话说给江小梦的。
江小梦挪着凳子往前,让出后面的道。
待到江橘白身形消失在门外后,教室里刚刚莫名变得紧张让人不敢喘气的气氛才好转。
但众人却面面相觑,由此感到不解。
“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话了?”
"问我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
洗着手的江橘白被不知道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徐栾吓了一跳。
对方脸色青白,微垂着眼睑看着稍矮自己半头的人类少年,他身周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黑气,是鬼气,也是怨气。
“他们总是欺负你。”徐栾轻轻地“啧”了一声,江橘白略抬眼,瞥见鬼祟口腔都泛着阴森的黑色。
江橘白胸口发紧,后背凉得像是被贴上了一块完整的冰。
他的手一直被水管里的冷水洗刷着。
白色的瓷砖被一道黑色的裂口破开,一只手臂伸出来,拧上水龙头,同时往下摸了一把少年的手,“好凉,别感冒了。”
说话的人却依然站在江橘白的身后。
门蓦地被关上,如同被猛烈的风,不分轻重地搡紧。
徐栾手掌搭上江橘白的肩膀,让他面朝着自己。
江橘白感知到了对方似乎有些不高兴,聪明地选择逆来顺受,不去招惹对方。
徐栾端详了江橘白半天,偏头将人吻住。
它口中异常凉,比平时都凉,江橘白倒抽一口气,还没做出闪避的动作,就被像是提前预料到的徐栾用双手捧住。
鬼祟的口中是干燥的,但江橘白感觉不到,他以为自己的唾液中也有鬼祟口中的唾液。
他的舌头被缠住,吮吸舔舐,被卷着从舌尖玩到了舌根。
江橘白的腮帮子都被因为张嘴太久而隐约泛酸。
他头昏脑涨,站不稳,倒进徐栾的怀里,徐栾顺势抬着他的下巴,不依不饶地继续亲他。
从口唇,到脖颈,少年不算明显的喉结被对方灵敏的舌尖探到,像颗珠子似的被叼住,轻咬。
江橘白浑身过电似的颤了颤,像是被打开了身体某个开关似的,齿关溢出令他自己感到羞耻的声音。
徐栾停下来,他眸色血红,鬼气都泛着森然的红,他的怨气在他吞了九岁的自己之后明显变得更重。
他冰冷的唇贴在少年的脖颈没有动,眼皮却抬了起来,眼珠贪婪地注视着对方。
“他们要是知道你味道这么好,肯定就舍不得欺负你了。”
“但我怎么会让他们品尝到你,哪怕看见,也不允许。”
“明天我会送你一份礼物,”徐栾笑着,洇红的唇牵开,像脸部上被划了一道,唇色是汨流而出的血液,“宝宝,你现在应该笑一笑。”
第57章 礼物(已修)
徐丹海靠在墙上,他后桌的女生被逼得跟后面那群男生交换了座位,一群人激动地讨论着球赛,也没顾得上其他同学捂着耳朵做题的感受。
江橘白回教室来,一群人立马噤声,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了少年身上,跟随着对方的身形移动。
这个年纪的学生,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或多或少都会开始注意自身的外在形象,哪怕在注重穿衣,也会注重发型,鞋子,书包,甚至书封笔袋,各种各样的。
可这些在江橘白身上都看不见,对方以前还爱打篮球,现在也不打篮球了,某一天身上甚至能同时出现八九种颜色,头发剪得跟狗啃的一样,有着自成一派的乡村落拓少年的风格。
“其他的不说,江橘白这脸长得是真的顶啊!”一个男生首先开了口,天生长得好不得不让人羡慕,学校里男生整日研究最近市里又有什么新款衣服新款球鞋,穿上身了,都不如江橘白胡乱往身上套的一身。
“是啊,他要是跟徐文星那样,对谁都乐乐呵呵,谈的女朋友估计能绕咱们操场一圈儿了。”
“他妈长得好,我以前见过,江橘白像他妈。”
“是啊,他妈长得跟那电影明星似的,就是老了点。”
“那不奇怪了,儿子都长得像妈。”
“他独生子?有妹妹没有?”
“没有。”
“说够了没有?”徐丹海的脸色在这群男生的七嘴八舌中逐渐开始变得阴沉。
几人见徐丹海不高兴,捂了嘴巴,逃也似的回了自己位置。
江橘白回到位置上,一言不发地戴上围巾,挡住脖子上的痕迹。
他跟徐栾没什么好说的。
徐栾没说要给他送什么礼物,但如果是徐栾自己滚远点的话,江橘白觉得自己会很喜欢这份礼物。
“江橘白,你出去一趟,怎么嘴肿了?”江小梦观察细微,注意到江橘白出去后又回来的异常。
“太冷了。”江橘白面不改色。
“还好呀。”江小梦拎着没开的那一壶依依不饶,“天气预报说这个星期过了就会变得暖和了。”
“我对冷过敏。”江橘白摸了下嘴巴,是肿了,比平时厚了点,他摸上去,自己能感觉到和平时的触感不同。
江小梦了然,却意外,“我只在书里看过冷过敏,还没见过身边有人冷过敏呢。”
江橘白沉默以对-
下了晚自习,徐丹海领着一群兄弟到操场如猴子开大会拥挤到操场搞队员选拔去了。
徐丹海看起来是在1班的话语权很大,不过多数人似乎都不怎么信服他,只是畏惧。
江橘白走在跑道上,跟徐文星徐文武兄弟俩刚好走在一块儿。
徐武星依旧在末班混日子,看见江橘白也依旧是一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讨厌样。
徐文星走在江橘白旁边,细看江橘白一番后说道:“感觉你跟之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江橘白虽然不喜欢被别人惦记,但只要徐文星不像徐栾那么恶心人,天天把上啊摸啊草的挂在嘴上,单纯是个同学关系,江橘白也能佯装一无所知。
徐文星:“感觉成绩变好了,比以前更不好接近了。”
“像徐栾。”
徐武星此时忍不住插嘴,“他也配跟徐栾相提并论?”
江橘白眯起眼睛,“你跟徐栾很要好?”
提及徐栾,徐文星露出复杂的神色。
徐栾是已经过世的人,他在世的时候两人的关系曾经很好。
但这个名字徐文星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了。
对徐武星而言,这个名字就更加陌生了。
因为他的成绩跟曾经的江橘白的成绩不相上下,徐栾在徐武星的印象里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学霸而已,或者说哥哥的朋友。
徐武星非常瞧不起这些学霸。除了徐文星。
徐武星提起徐栾也只是为了恶心江橘白一把而已——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再厉害能考满分吗?
徐武星穷追不舍,“难道你觉得你可以跟徐栾比?”
江橘白对此只是冷笑,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屈居“人”下的感觉。
更何况,他跟徐栾的关系本来就一般。
看出江橘白真正的开始不悦,徐文星恰时出来缓和气氛,“说这些做什么?他都已经过世了。”
江橘白现在已经不愿意再搭理徐武星,因为徐武星已经不配再做他的对手。
再加上,徐武星如今看起来风都能将他折断,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
虽然江橘白现在也挺虚弱的,可如果与现在的徐武星对上,那还是跟以前差不多,玩一样。
江橘白不愿意去欺负一个看起来病入膏肓的弱者。
但江橘白也只能忍他一次,没有第二次。
徐文星推着徐武星往前走了两步,不愿意两人再对上:“你想参加篮球赛吗?”
“我不想。”江橘白说道,“他们太菜了。”
况且,江橘白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少年低声问道::“徐文星,你跟徐游的关系怎么样?”
按理来说,徐游做了徐文星近三年的班主任,徐文星一定比江橘白要更熟悉徐游。
“徐游?你说话也太直接了。”徐文星忍不住笑。
他一直知道江橘白的脾气,但没想到江橘白对待老师也是这样子。
况且,徐游其实对江橘白挺好的。
起码在1班所有人的眼里,徐游对待江橘白,简直是令他们想到父亲对自己的儿子。
可听江橘白刚刚的语气,他好像不怎么喜欢徐游。
徐游怎么招他了?徐文星感到好奇。
徐文星说道:“徐老师人很好,我们班里的人都很喜欢,也都很敬重他。他有时候都不像我们的老师,更加像我们的朋友或者大哥。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江橘白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实情,只是看向别处,“问问而已。”
走了一段跑道,江橘白的手指在口袋里不断地收紧。
他知道自己的发现决定着陈白水的生命长度,所以哪怕即使不是那么愿意,他也可以忍着不适和徐文星多说几句话。
“徐栾当初去世之前还有哪些比较具体的表现?”江橘白问到。
徐文星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些了?”
江橘白言简意赅:“好奇。”
徐文星虽然疑惑,可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不能回答的。
他的眼神似乎带了点悲伤,他用着怀念的语气提起已不在人世的好友,
“徐栾当初生病的时候我全程陪同,他的不适我都看在眼里。”
“开始他只是说有些胸口闷,然后我陪他去检查过,只是没有查出来什么问题。后来没过多久,他开始做噩梦,并且有些注意力无法集中。“
“不过这些都没有影响他的学习,说实在的,我真的很佩服他。”说的人苦笑又惋惜道。
“开始做噩梦后没多久,他又开始失眠了。他总是因为心悸而半夜惊醒,他经常上课的时候走神,一节课有大半的时间,他都在发呆。哪怕他有时候认真地听着我说话,但他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陪他去医院检查了好几次,都查不出来任何问题。医生说他只是没有休息好,压力太大了。后来就连他自己也相信了这个说法。”
“其实我是不相信的,他一定是生病了。”
“再后来他整个人瘦了很多,因为他只是用自己压力太大了来安慰自己而已。我相信他那么聪明的人,他一定知道自己是生病了,只是我们都找不到原因,他也不知道他就只能在病痛中煎熬着。”
“再后来他告诉我有人要害他……”
“我当时想,会是谁呢?谁会要害他呢?他这样一个成绩顶好,同学老师都喜爱的好学生,谁会要害他呢?”
“我认定他是生病了,疾病令他变得疑神疑鬼起来,让他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他的心理上也出现了症状。”
“……之后就是你都知道了,他心搏骤停,突然死亡。”
江橘白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
徐文星没有撒谎,他说的这些和徐栾留的遗书里面一模一样。
而且最开始的症状和陈白水的症状也几乎一致,这更加深了江橘白内心的担忧。
虽然,江橘白挺恶心徐栾的,但是江橘白莫名的相信徐栾不会无缘无故地说有人要害他。
所以当时的徐栾一定是处在一个危险的境地当中,只是无法查明原因。
而如今处于危险之中的人换成了陈白水。
江橘白必须查明原因,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陈白水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徐文星观察了江橘白半天,皱起眉头,“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你是怎么了吗?”
江橘白心不在焉。
他双手插在兜里往前走了几步才回答徐文星的问题,佯装没心没肺,“我只是成绩进步太快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徐文星这次比江橘白沉默了更久,他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能接受江橘白给他的回答。
“……”
快到宿舍了。
徐文星的宿舍在一楼,他主动与江橘白告别,也摆出主动求和的姿态:“我希望我对你的心思不要影响到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快要高考了。”
徐文星镜片后的眼睛温和地弯了起来,“如果我们共同努力的话,说不定可以多考几分对吧?”
江橘白平静地看着徐文星:“我不这么认为,我靠自己也可以。”
他靠自己当然不可以。
他靠的是徐栾小时候塞在自己脑子里的脑子。
他只是不想跟徐文星有太多接触而已,
姓徐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徐文星相信江橘白可以,对方有这个实力,但他只苦笑:“你有没有觉得你有时候挺无情的?”
徐文星以为江橘白不会附和他,毕竟对方的反骨长满了全身
然而对方这次却轻点了一下头,显然赞同:“是啊,你说得对。”
江橘白若是不无情,他现在估计已经和徐栾谈起了恋爱,跟对方相亲相爱了-
冬天晚上,操场上却一直有篮球被拍打的声音。
一声接着一声,不绝于耳。
而且还有一群男生的嬉笑声,很奇怪,因为已经熄灯很久了,
值班老师拿着手电去转了一圈,声音便又消失了,在值班老师回去值班室后,过了没多久,声音重新响起。
徐武星此时此刻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从篮球被拍打的第一声响起时,他便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周围冷飕飕的,好像没有关门。
风从门口吹进来,也从窗户里吹进来,还从没有捂紧的被子缝中吹进来。
但门窗在睡前就已经被关紧,被子更是绝不可能漏缝给风钻。
可徐武星感觉自己整个人已经被冻成了冰棍,他用被子把自己捂紧,严严实实的,连一块皮肤都不敢露出来
他宁愿在被子里满头大汗,哪怕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的内脏似乎在被炙热的滚水熬煮着,他鼻子中呼吸出灼热的气体有一种味道,好像是他内脏开始被烹饪至发熟的味道。
上铺的男生终于受不了徐武星一直哆嗦了,对方把头伸下来,“你能不能不要抖了?我都没法睡了……"
徐武星最近虽然说脾气变得好了很多,没有以前那么猖狂了。
但是性格却变得很奇怪,神神叨叨的,比村子里那些神棍还要奇怪,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而他的这种莫名其妙,从上学期就已经开始,让人不能理解。
起初宿舍里的人都挺关心他的,但现在已经厌烦了。
尽管以前的徐武星还在众人心中有着余威,可没用,因为大家的日子也被他搞得很难过。
江橘白还没有睡觉,他用手机屏幕的灯光照着书本,打算再背几个单词。
他也听见楼下操场有拍打篮球的声音,这是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声音。
但他不确定是不是全宿舍的人都能听见,于是装作无事发生,没有听见的样子。
篮球有规律性地不停地落在空旷的篮球场上,从来没有进过球,只是一直的被拍打着。
江橘白知道是有怪事发生了,学校里的怪事还能有什么呢?
不是那四个女鬼就是徐栾,如果还有其他的应该早就都出来了,所以江橘白没有很害怕。
徐栾草他草那么狠,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也是应该的。
他懒得出去看,不想影响心情
江橘白当然也注意到了瑟瑟发抖的徐武星,可他同样没有心情去关怀对方。
孤立无援的徐武星在被窝里泪流满面,不,不是泪流满面,可能一半都是冷汗,他控制不住地满头大汗。
他害怕,他害怕得恨不得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对徐武星而言,现在的被子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徐丹海跟他可不一样,
时间还早,徐丹海这时候还在打游戏。
他在跟网友打排位,他每天晚上都要打到通宵才会睡觉,宿舍里的人搬出去了一半,因为他打游戏的时候不带耳机外放。
“上上上!打他啊!瞎了吗?那你有人你看不见?”
“我说了那里有人!”
“这破游戏,不会玩别玩!”
徐丹海刚说完便被床旁的一阵冷意给弄得一哆嗦。
他抖了一下,放下手机,一扭头,看见床旁有一道黑影,却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东西。
徐丹海举起手机,用手机屏幕的光线照向对方。
是一张脸,但没有五官!
能感觉到,它在看着自己!
徐丹海心头重重一跳,心脏不知道跳哪儿去了。
他的手机掉在床上,他的呼吸似乎跟着一起停止,这……是什么?
他闭上眼睛,以为是自己玩游戏玩到眼花,瞎了的不是队友,而是自己。
徐丹海紧闭眼睛数秒钟,那股冷意不减反重,他咬紧牙关,将眼睛睁开。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却离他更近了,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徐丹海的心脏仿佛被人用一只手给攥紧,攥紧,再攥紧,他听见心脏血管根根断裂,血液迸溅而出的声音。心脏快要爆炸了!
他不能动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鬼东西让自己不能动,总之他动不了了。
徐丹海他只能呆愣地看着这个无脸黑影,他咽下一口唾沫,又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了。
寝室里的人都睡了,他们睡得很熟,他们看不见这一幕,而徐丹海更加无法向他们求救。
就在这时,徐丹海听见了操场拍打篮球的声音,砰,砰,砰,一下接着一下,回音阵阵。
什么人会在这时候打篮球呢?
徐丹海的思绪被恐惧占满,无法维持正常思考。
而那张脸逐渐开始显现出五官,徐丹海此时宁愿他没有五官。
犹如黑洞般的眼睛,汨汨地往外冒着鲜红的血液
它还在注视的徐丹海,贪婪地注视着他。
它的鼻子还是人类的鼻子,可他的嘴却仿佛一个豁口,被撕开了似的。
黑影方向传来浓重的腐烂的尸体的味道。
这个东西弯下了腰,准确来说,不是弯下了腰,他只是将自己折了起来,以一个诡异的姿势。
他将尸体般青白的手覆盖到了徐丹海的脸上,徐丹海的眼前一片漆黑,他的鼻息传来冰冷的腐肉的味道。
徐丹海的牙齿不受控制上下碰撞着,他听见对方的声音响起了,跟外面的篮球落地声诡异的相合,温柔又冰冷,却还杀气腾腾,对方说:“别怕,很快就好了。”
篮球还在继续被拍打着。
响了一整夜,有的人听见了,有的人没有听见,但大部分人都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
天还没亮,没有彻底亮,蒙蒙的发着蓝,让人更加昏昏欲睡。
一道分不清是男女的尖叫声,刺破昏暗的天幕,将所有人从睡梦中拽醒,并且还从床上给拽了起来。
谁在大清早的这么吵啊?
有人揉着眼睛走到了阳台。
他的速度居然已经算慢的了,有不少人比他先起床看热闹,这是每个人的天性,哪怕再想睡觉,都可以瞬间从床上弹跳起来,让自己的目光注视到风暴中心。
可今天他们面对的不是什么八卦,而是一个血淋淋的场景。
一个恐怖的,恶心的,变态的,扭曲的,但是却还极其华丽的场景。
当几乎所有人都醒来之后,再看见这一幕时,尖叫声就不止一道了。
尖叫之后,便是没有尽头的沉默。
他们甚至说不出脏话,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还不由自主地为此流下眼泪。
这太恐怖了,他们一定是没有睡醒。
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自己的鼻子,他们仿佛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只知道楞楞地站在原地,看着,嗅着。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呢?
是红色的,如果是美术老师在场,他一定还会添加一个形容词,堪称美学的。
篮球场一共分为两个部分,四个球框,现在其中一部分的两个球框,一边挂了一个人。
是人没错,被吊着脖子,悬挂在球框上。
两个人都还穿着睡觉的衣服,垂着头,绳子从他们的脖子上绕了一圈,在颈后打结,一个很漂亮的活结,让他们高高地垂挂篮球框上。
他们的身体柔软,笔直地垂着,像一条被拉直的线。
他们的脸惨白着,身上却没有血迹,可脚下的血液如鲜花绽放了,可惜血液已经发黑,但依稀猜测……不,他们可以确定,那就是血,从两人身上流下来的鲜血。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也不知道他们被挂了多久,但如果根据地面血液流淌的面积,两人的血应该已经被流干了,放完了。
比这更诡异的是,他们两人的身后都被系上了一个巨大的粉色的蝴蝶结。
那是他们经常在晚会上会使用到的东西,并且还没有那么大。
那个蝴蝶结,起码比他们的人还要大了。
这样的蝴蝶结,漂亮得像是练习过千百遍,就算是出现在高级商场的服饰上面也非常正常,可如今它们却出现在两具尸体上。
那明显是两个男生。
这诡异得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人?在安静的夜晚,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杀死了两个学生,并且将两个学生吊挂于篮球框,同时将他们的血液都从身体里放出来,让血液在尸体的脚下流淌。
异常恶劣的还有,对方居然还他们身后绑上蝴蝶结,把两具尸体打扮得像是个礼物。
对,就是礼物!
有点眼熟。
值班老师最先跑过去,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班上,可就算不是发生在他的班上,眼前这一幕也足够令他肝胆俱裂。这是他的学生,
跟在他身后还有许多个学生,他们都想要去帮忙,顺便看看是谁惨遭毒手。
尸体被风吹得缓慢旋转着,蝴蝶结底下的飘带也妖娆地摆动起来。
江橘白被江柿从床上拉了起来,“你还在睡啊!别睡了别睡了!出大事了!”
江柿的脸惨白,眼中全是恐惧,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江橘白太困了,背书特别累,特别伤脑子。
他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这一定是徐栾的脑子不够好。
如果脑子是徐游拼装的,他应该再加强一下大脑记忆力的部分,那样的话,他也不用这么费力了。
可江柿却不分三七二十一,将江橘白拉到了阳台。
阳台上已经挤了很多的人,他们无一不面朝着操场的方向,脸上的神情都相同,仿佛一个个被扎出来的纸人。
江橘白莫名其妙,一大早的不刷牙不洗脸,都站在外面看什么?
江柿指着一个方向,脸上已经有了眼泪,不知道是因为同学惨死还是因为被吓的。
“你快看。那是不是徐武星跟徐丹海?!”
保安搬来的凳子放在两具尸体的脚下,值班老师举起颤抖的手臂,可是碰不到那篮筐。太高了。
但距离拉近,使他看清了徐丹海表情——男生睁着眼睛,将眼睛睁得相当大,像是看见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他的嘴微张,而就算看不见他的眼睛,他脸上也写满了恐惧。
他的脸已经成了青色,舌头掉在外面。
绳子从他的喉咙深深地勒进去,估计已经死了有些时间,嘴里都已经有味道。
值班老师的腿发软,一个不留神,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老师倒在血泊中用力地呕吐起来,呕吐完,他回头看着已经六神无主的学生们,嘶吼着,“快帮忙!快帮忙!快叫人!”
徐武星也是同样。
几个男生强忍着恐惧,慌手慌脚地用小刀割断了吊在篮筐上的绳子,他们没能接住徐武星的尸体,尸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
他像一副骨架,轻飘飘地倒在地上,甚至发出了清脆的嘎吱声。
穿着睡衣跑来的徐文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双膝缓缓跪倒,血泊中,黑血浸进他的裤子里,他也没有感觉。
他拍了拍徐武星的脸,那张蜡黄的凹进去的脸,“徐武星徐武星?”
旁边有男生一直咽口水,颤抖着声音提醒,“他好像已经死了……“
是啊,血都流干了,怎么能不死?怎么可能还活着?
徐文星伏倒在弟弟的尸体上,他喉咙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
认识他的人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失态,他一直都是笑意盈盈,彬彬有礼。
天已经逐渐亮了。值班老师缓了过来,赶了学生回宿舍洗漱,叫了在学校住宿的老师帮忙,同时报了警。
江橘白已经看了很久了,他也变成了跟阳台上同学一模一样的表情,他甚至更加恐惧。
他浑身发冷,手足已经僵硬,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呼吸着。
他视野逐渐被远处的血红填满,成为了整片的辽阔的血色。
重点不是尸体,重点是他们背后的蝴蝶结。
那两个巨大的,鲜艳的,漂亮的蝴蝶结,那样一丝不苟又精致的手法,让江橘白想起一个“人”。
少年想起徐栾昨晚在洗手间对自己说的话,他说不喜欢别人欺负自己,他说他要送给自己一份礼物。
蝴蝶结通常用来放置在礼物的包装盒最外层,增加精致感。
徐武星早已与他不对付许久,江橘白以为女鬼缠着他,对他已经算是惩罚了。
然而眼前的场景证明,那不算。
一只手从身旁悄然伸来,勾住了江橘白的手指,同时一声轻笑也从耳畔传来,“怎么样?喜欢吗?宝宝。”
徐栾脸色青白,鬼眼幽幽地注视少年,朝江橘白笑得发腻,“那个蝴蝶结我可是打了好几次才成功的呢,你夸夸我。”
苍白的皮肤衬托得少年的眼珠更加漆黑,他眼里没有惊喜,只有畏惧。
他看着竟然学会了讨好卖乖的恶鬼,悲哀自己居然忘记了对方是个鬼。
哪怕江橘白经常在口中念叨着,可一旦徐栾连续表现出与人类相似的模样,他就会忘记恶鬼是怎样的。
此时,恶鬼的形象在他眼中又重新清晰具体起来。
死亡,血腥,扭曲,变态,这些与惊喜毫不相关的东西,在恶鬼的眼中,只要打上蝴蝶结,就变成了可以赠送给喜欢的人的礼物。
江橘白手指冰冷,他没有挣扎,垂下眼睑,声音低低,异常嘶哑,“谢谢,但是太贵重了,以后别送了。”
第58章 调查
两个学生的同时死亡,又同时被一整个年级的学生纳入眼底,这下学校连封锁消息都无法做到。
沉重又说不出的怪异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学校上方,也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学校在早上8:00召开高层紧急会议,与警察一起。
这个时候学校还没有监控这种东西。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案发现场在什么位置,但发现死者的现场已经被赶来的警察围上了警戒线。
擅自挪动尸体清理现场的老师,因为破坏了现场,被后来的警察狠狠批了一顿。
但老师也只是老师。他当时慌了神,下意识做出的决定,完全没考虑那么多。
江橘白呆坐在座位上,他看着书本,可却一个字都没有进入到他的脑子里。
班级里迟迟安静不下来。
换作平时,像1班这样的班级,早就被朗朗的读书声给淹没,或者大家都充满紧迫感地埋头做题。
然而今天,他们班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操场上那恐怖而又惊悚的场景。
"他们死也太惨了。"
"到底是谁干的?竟然这么恶毒?"
"谁大半夜会做这种事情?太恐怖了!"
“杀人凶手太变态了!杀了人就算了,还给他们打上蝴蝶结,系在篮球框上,神经病吧!”
“我操!我想回家,我想找我妈。”
“我怎么觉得有可能不是人干的?你们觉得呢?”
“……对呀,虽然!徐武星现在是个弱鸡!可是徐丹海那人高马大的,谁能打得过他?他上回踹了我一脚,我大腿青了一个月!”
“如果是有人跑到徐丹海的宿舍里面去杀了他,那起码也会有一点动静,他的舍友不可能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他们凑在同一张桌子上,讨论得热火朝天。
徐丹海的室友说:“我昨晚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而且我一直在打游戏,我三点多才睡,徐丹海睡得比我还早。”
“我去……这太他妈吓人了,我投凶手不是人一票。”
“你们还记不记得上学期,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个?”
“摔成几瓣的那个?”
“别说了,别说了,我害怕……”
大家讨论得简直停都停不下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他们并不全部都是害怕恐惧和伤心,他们还有激动,还有好奇,甚至还有一种直面某种激动人心的秘密即将被揭晓的惊心动魄的兴奋。
很快,徐游走了进来,他叫了一个男生出去。
在男生走出教室后,徐游头一回对班里学生露出严厉的神色,说道:“做你们应该做的事情,记住现在什么对你们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后,徐游拉上教室的门,也走了。
班里静谧无声,可惜没坚持十分钟,众人又开始探讨起来,甚至变得比刚刚还要激烈。
被叫走的男生出去后没多久又回来了,他双手抱着自己,朝班里人传达消息,“我们班上的人估计都要被喊去问话,挨着挨着去。”
“他们都问了你什么?你怎么说的呀?”
“还能怎么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说什么?”
大家争前恐后地打听。
“那警察都问了你些什么,这总能告诉我们吧。”
“问我昨天见到徐丹海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对了,还有徐武星,我说我是还没熄灯的时候看见的徐丹海,但我跟徐武星都不在一个宿舍,更不在一个楼层,我没见着他我不知道。”
1班的同学一个接着一个被叫出教室,又一个接着一个的回来。
很快,轮到了江橘白。
他站起来戴上围巾,走出了教室。
在他走后,教室的某个角落传来一声很是疑惑发问,“你们说,会不会是江橘白干的?”
发问的人身边迎来了长久的沉默,过去半晌后,才有人丢下一句中气十足的“不可能。”
“你们也不想想,徐丹海比江橘白大两个号呢!再说了,江橘白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是记仇,那我觉得这两个人可能死得要更惨。”
“是啊,江橘白如果是这种人的话,徐武星早就死在他手里了。”有男生细声细气地为江橘白说话。
徐家镇不大,高中就一所,学生不论好的坏的,都在这一所高中里就读。
但是徐家镇的初中却有两所,所以班里的人不一定都是在同一个初中就读,有些人并不知道江橘白和徐武星在初中时就不对付。
但知情的人还是不少。
从初中开始,徐武星最看不惯的人便是江橘白。
他试图霸凌过江橘白,可惜没有成功。
比如徐武星偷偷丢掉过江橘白所有的课本,然后发现江橘白根本就不需要课本。
比如徐武星想把江橘白推进苏马道河淹死,但可惜江橘白会游泳,并且爬上岸就把徐武星给推了下去
还比如徐武星给江橘白的凳子上装图钉。
等等等等,罗列一张纸也说不完。
“说实话,你们都说江橘白脾气坏,我觉得他脾气真的挺好的。”
“是的啊,高一的时候篮球赛徐丹海耍阴招,把江橘白害得给手臂打石膏,吊了两个多月呢。”
“那如果杀人的是江橘白的话,我觉得杀得好。”
“肯定不是他。”
“你看他现在虚的,我觉得我都能打过他。”
“你最好别让他听见,破船还有三千钉。”
“你们为什么都帮他说话啊?徐丹海才是自己人啊……”
少年站在会议室里,他的面前不仅有徐小敏。
还有其他没有见过的警察,另外还有校长主任,当天的值班老师。
陈白水和徐游也在场。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杯茶,明显已经凉了,一丝儿热乎气都没有。
他们没心思喝茶,大家的心情都被这一桩惨案给摧毁了。
徐小敏大半个月之前见过江橘白,他那会儿脸色还没有这么差,不过也能看出脸色不好。
今天再见,脸色好像比之上次差了。
“你先坐下。”徐小敏说道。
江橘白坐在一个被盘问者的位置,徐游身为他的班主任,先开口,语气尽量温和,“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睡的?”
江橘白: “11点到12点之间。”
“为什么睡这么晚?你们学校的熄灯时间不是10:30吗?”有一名年轻警察,眼神锋利地盯着江橘白看。
江橘白靠在椅背上,眼神淡漠,口吻同样淡漠,“晚睡的不止我一个人,我睡之前要背200个英语单词。”
听见这话,陈白水不由自主露出欣慰的眼神。
还是徐游问,“你跟徐武星一个宿舍,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江橘白思考了一些时间,才说:“他昨天晚上一直躲在被子里发抖,他的上铺也知道,但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发抖,可能是冷吧。”
“那徐武星同学什么时候睡的觉,你知道吗?”警察问道。
“不知道。”江橘白说。
“听说你跟这两人的关系都不是很好?”有人向他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江橘白淡定道:“我跟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好,又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而且也不足以成为我杀了他们的理由,我没这么丧心病狂。”
少年说话太直接,那几个怀疑他的警察脸色都有些尴尬。
“我们倒不是这个意思。”徐小敏出来缓和气氛,她微笑着说道。
江橘白却没给她这个面子,而是说:“学校里跟他们关系不好的人多了去,你们的怀疑对象起码可以覆盖我们半个年级的人。”
“更何况,我好歹有仇当场报,还得了手,”江橘白对徐武星和徐丹海的怜悯在这时候被冲淡了,“你们不如去问问,那些被他们用烟头烫过被当跟班使唤点烟接水甚至把尿的人对这次事件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一半以上的人脸上露出难色。
是啊,一般这种事情都会先从死者的人际关系之中入手。关系相对简单,也会相对容易排查。
徐武星和徐丹海还是学生,他们的人际关系算不上复杂,认识的人也都是校内学生,明明很好排查。
可这两人在学校里都是刺头,他们看不顺眼的人太多,看不顺眼他们的人更多,简直是四处树敌。
今天早上,他们被一通电话惊醒,接到报案后,他们立即向上级汇报。
现在不仅来了数名警察,而且还带来了法医。
到达现场的时候,他们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几乎忘了呼吸。
报警的值班老师向他们说明了情况,在尸体被取下放到地面之前,场景要比现在惊悚数倍。
如此恶劣的恶性事件不仅是发生在学生身上,而且还是发生在校内。
校内成员的组成无外乎就是老师学生以及后勤,简单得不需要动脑子想。
现在,学生的家长正在赶来学校的路上。
警察需要破案,而校长和班主任则不仅要配合调查,还要从现在开始思考安抚学生家长的方案和措施。
一个不好,他们学校就完了。
看见少年脸色极差,陈白水提出让他先回教室。
警察也没有阻止,事实上,他们心里都清楚,作案需要手段和条件,而这样惨绝人寰的手法根本就不是普通学生可以实现的。
更别提是这样一个身形单薄的小男生。
他们只是想要弄清楚徐武星和徐丹海,昨天晚上到底是什么时间睡的觉?又是什么时间从宿舍消失的?
可是这一切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乌云,让人完全看不清下面的真相,他们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江橘白之后,班里的其他学生也陆陆续续都被问话,但老师和警察得到的答案都大差不差。
看着汇总上来的记录,徐陈亮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们一条线索都没有得到。
到底是什么人?在如此短暂的作案时间里,竟然可以做到不留一丝蛛丝马迹。
这太诡异了。
徐小敏却越发对这种感觉感到熟悉,似乎似曾相识。
她犹豫着,把椅子朝向师傅的那一边挪动。
她鼓足勇气,压低声音说道:“师傅你有没有觉得这次的案件,跟上一次徐家院子地下室里的案件非常相似?”
徐陈亮一脸错愕地看向徐小敏。
一老一小两种不同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徐陈亮抬手就给了徐小敏的脑袋一下,拍得她龇牙咧嘴。
“死丫头说什么呢?现在什么社会了?你再搞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看我不收拾你!”-
江橘白回到了教室,他的座位在窗户边上,一扭头就能看见操场。
两具尸体已经被取下,估计等会儿就要被运回派出所。
他的心已经完全地沉了下去。
他对往前的每一段记忆都感到模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40分钟之前对警察的问话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反应。
他记不清了,他被吓到了。
很快。
徐武星和徐丹海的父母赶来学校,他们刚进操场,痛哭声便响彻了学校,引起在教室内的学生纷纷探头,伸出窗户张望。
徐武星的母亲当场晕过去,她被爱人搀扶着,软着腿前行。
徐文星不在教室里,他陪着他的父母。
教室里的每个人都无心学习,学校不可能给他们放假。
因为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是每个学生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到了下午,身边同学死亡带来的恐惧似乎淡去了一些。
因为马上又要开始考试。
自身成绩的下降给他们带来的恐惧感,一定远远超过于死亡带给他们的恐惧。
操场在警察取证之后被打扫干净,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篮筐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太阳底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而地面则用洗衣粉拖一遍,又一遍,用高压水枪冲一遍,又一遍,再也看不出血液的痕迹。
可却再没有人在篮球场上打球,不管是三年级还是另外两个年级的学生,所有人都异常默契,连走路都绕开了那个球场。
但课后,大家还是忍不住讨论这件事情。
警察的调查似乎不太顺利,他们上午离开过后,下午又来了一趟,下午离开后晚上又来了一趟。
连续一个星期徐家镇的警察频频进出他们的学校。
案件始终没有被侦破,但高中学生在学校意外死亡的消息却传得徐家镇每个人都知道了。
周末,江橘白回了趟家。
吴青青显然也知道了,她将饭菜摆放到桌子上后,在儿子的对面坐了下来,一脸愁容,“那两个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怎么死得那么蹊跷?”
江橘白夹一著白菜喂进嘴里,含糊不清的回答,“我不知道。”
吴青青却有满肚子的话要说。
“我听说他们两个都跟你有过节,警察肯定又怀疑你了,也真是无聊,跟你打过架的人半个村子都有了,难道每个人出了事都要找你不成?”
江橘白咽下口中的饭菜,面无表情,“只是例行问话而已,不是怀疑。”
吴青青没有在纠结这个问题。
而是说:“我反正是觉得有点奇怪,以前我本来是不信这种事情,但自从去年你出事之后,我不得不信,我现在什么事情都能往那种东西上面去想。”
“哎,你说这是不是那种东西干的呀?”她的表情害怕又认真,说完后还东张西望了起来。
江橘白一言不发。
他没打算将实情告诉她,连自己都感觉到害怕,更别提吴青青。
但他也没有打算一个人承受,吃完饭后就跑上阁楼,江祖先在画符。
少年掩上门,转过身的第一句话便是,“他又杀人了。”
江祖先虽然在家里,但对外面的事情也不是一概不知,他眉毛动了动,“是徐栾杀的?”
身后的少年没有说话,但沉默就是回答。
“为什么?”江祖先不解,按理来说,“鬼祟不能随便杀人。”
江橘白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烦躁地挠头,“他们之前找过我麻烦,尤其是徐武星。”
江祖先的表情恢复正常,最后一丝疑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冷笑一声,说道:“那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阴间的道德感比人间要强太多,甚至到了我们会觉得他在无理取闹的程度。就像普通的偷盗,哪怕只是偷一块钱,让阳间法律来判,最多问个话警告一番,再重点也就是关两天。“
“可在阴间却不是这个判法,砍掉一只手,挖掉一只眼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处罚。”
“他们死得很惨。”江橘白低着头,脸上有着不忍。
江橘白一直都是如此。
少年面对着徐武星和徐丹海,顶多也就是以牙还牙,不会想着别人欺他一分,他便还十分,更遑论徐栾这种欺一分,还一万分的残忍的方式。
江祖先叹了口气,“若是那两个孩子是无妄之灾,那我们还能找徐栾讨要一个说法,就算我们做事不力,那老天也不会放过他。”
“但是显而易见,他们不是无辜的,徐栾只是使用了鬼祟的手段惩罚了他们。”
江橘白沉默着,“他会不会有一天也杀了我?杀了我们全家?”
这个问题,老爷子也解答不了。
江橘白深谙徐栾的变态和暴戾,他横竖一条命,死不过是一了百了,死了干净。他不在乎。
可他在乎家里人。
鬼祟的眼中没有亲疏之分,顺他者昌,逆他着亡。
过去良久。房间中烟雾缭绕,以前江橘白最不喜欢这样的味道,还格外嫌弃。
现在闻着,却莫名的感到安心,安全。
江橘白清了清嗓子,推了一把江祖先的肩膀,瓮声瓮气问道:“你不是出门学习了?”
“学习也要放假。”江祖先阴阳怪气。
过了一会儿,江橘白忽然问道:“阿爷,你是不是认识无畏子?”
江祖先这时候才回过头,一脸的惊愕,“你怎么知道无畏子?”
“我之前在天桥上碰见过他,他在摆摊算命,”江橘白犹豫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已经想起九岁那年的事情,告诉江祖先。
因为他不确定徐栾有没有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不会全部被对方听去。
少年看见了江祖先桌子上的符纸。
没怎么细想,江橘白伸手从小桌子上拿走了几张符纸,起身拎着符纸在墙上门上乱贴一通。
江橘白忙活完,坐下来下来说:“我不止是天桥上看见了无畏子,我还知道他在我九岁那年,曾经救过我的命。”
在江祖先怔然的神情之中,江橘白继续往下说:“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是他把徐栾封印在了天使坟场。”
“你,你怎么知道的?”江祖先的心脏止不住地跳,他的眼中充满震惊。
“徐栾让我知道的。”江橘白回答得很简洁。
江祖先这下彻底慌乱了,他猛咽了一口唾沫,蹭一下站了起来,“他出来了!他出来了!他出来了!他怎么会出来呢?”
“我们当时明明把它封印住了!“”只要没有人去解开他的封印,他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江祖先眼中惊慌,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表达自己的心情,明明相安无事多年,却一朝前功尽弃。
九岁那年的记忆,只有被封印在天使坟场的那只小鬼才晓得。
江橘白其实也不清楚,但心底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少年犹疑着说道:“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出入徐家,是我让他的封印成功解开。”
江祖先的脸从青色转为白色,他瘫坐到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他口中喃喃道:“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他居然对你还有如此深的执念。”
“什么执念?”江橘白不解。
难道他跟徐栾还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吗?
谁要和徐栾青梅竹马。
真恶心。
“你不懂我也不懂,”江祖先狠狠地揉了揉自己不算多的头发。
老人似乎有些怅然若失,还有些感慨,“鬼祟之所以是鬼祟,就是因为它们将很简单的感情都看得十分之重。但正因为是鬼祟,所以它们几乎不可能对人产生感情,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时至今日,我跟无畏子也没有搞懂为什么它就选定了你。”并且,缠得不死不休,都封印了,还能逃出来重新找上江橘白。
但江祖先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徐栾对江橘白有执念,江橘白估计早已经被对方吞吃入腹了。
可是他的孙子还活着,尽管活着,却一直被鬼缠着。
江橘白看着江祖先良久,已经逐渐明白了过来,他直截了当地说,语气微冷,“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徐栾就是小时候那个徐栾,但是你却没有跟我说。所以上次在徐栾头七的时候,我发现到了天使坟场的异常,你什么都知道,你也什么都没有说。”
“你误会了呀,你在说什么啊?”
“徐栾小时候已经死了,他那个时候是鬼,就只是一个孤魂野鬼而已!”
“所以尽管后来出现了一个新的徐栾,我也没有把他与小时候的徐栾联想在一起,我以为这只是由于他们同父同母,所以他们才能够长得如此相像。”江祖先前言不搭后语,十分慌乱。
江橘白木着脸,“你骗我。”
江祖先知道瞒不过去了,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小时候的徐栾跟后来的徐栾一定有着某种联系,但我不知道到底是何种联系,我也不敢随意断定,可如今看来他们就是一个人。”
“那些往事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我当然得瞒着你,瞒着你也是为了你好。”江祖先当然会瞒着江橘白,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后来的恶鬼徐栾跟天使坟场中的小鬼到底是同根同源,还是就是同一个体。
江祖先绞尽了脑汁,“他们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他完全想不明白,更加想不通。
“为什么一定要想明白呢?你们只需要接纳现在的我就可以了。”徐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门上的符纸对他似乎已经失去了作用。
他径直穿过门板,走到了两人面前。
他更强大了。这是江祖先的第一感觉。
并且对方身上的气息,让他隐约感到熟悉。
是了是了,不管是小时候的徐栾还是如今的徐栾,其实都是一个人。
现在他们合体了,他们找到了彼此。
所以徐栾理所当然地变得比初遇的时候的怨气更加深浓,杀气迎面扑来,阴沉森冷的感觉让人止不住的淌下冷汗。
就连江祖先一个与道家深交多年的神棍,也不禁感到悚然。
以前的徐栾,江祖先和无畏子联手还能将它封印住。可现在的徐栾,那是想都别想了
为什么江橘白不告诉他,为什么让对方成长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江祖先愣愣的,用带着质问的眼神看像自己的孙子。
徐栾他的笑容温和,看起来有一种青春洋溢的男高中生的感觉。
它应该已经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与江橘白同龄的人类了。
只是他的脸色太青,眼睛漆黑得看不见眼珠的存在,口唇洇红,怎么看,都是恶鬼的模样。
徐栾弯下腰,用冰冷的手掌揉揉少年的头顶,“告诉阿爷吧,都告诉他吧,我是你很重要的人。”
第59章 陈白水
江橘白简直想朝徐栾吐一口唾沫。
可按照他对徐栾的了解,徐栾可能会舔干净唾沫然后评价一句好吃多来点,江橘白又忍下了这个冲动。
算了。
在心里诅咒徐栾就可以了。
愿老天长眼。
看着一声不吭的江橘白,江祖先一头雾水,“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还有什么关系是他不知道的?
之前的关系难道还不够?
“没什么。”江橘白不可能说,并且不管以后他跟徐栾的关系变好还是变坏,他都不可能将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告诉家里人。
真要说了,家破人亡都是轻的。
江橘白不知道该怎么把“我被鬼给草了”这种话说出口,哪怕换一种委婉的说法,也改变不了“他被鬼日了”的事件本质。
依旧会把家里人吓死吓疯。
徐栾没能听见自己想听的话,他收回手,猩红冰冷的眸子注视了江橘白一会儿,缓缓收回。
江祖先看着两人,深叹一口气,从床底下摸出一个蒲团,让徐栾也坐下。
"既然以前的事情你们都想起来了,我也就不继续瞒着你们了。"
老人愁容满面地看着徐栾,“当年的事情,我跟无畏子都是无可奈何,人鬼殊途,小白那时候年纪小,你离他太近,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还伤他寿元。尽管现在也是,可有契约妨碍,一定程度上会比小时候好一些。”
“但是……不是没有影响,徐栾,我知道你对小白好,但是我希望你能跟他保持距离,他明显比去年虚弱了很多。”江祖先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鬼,后者哪怕拥有着比大多数人类都优越的外形,但他身上没有丝毫人类的气息,别说是日日相处了,就是只共处一室了这么一会儿,老人都感到有些隐隐的不适。
徐栾弯起嘴角,“人都会死。”
江祖先一愣,气得脸都白了。
“行了,不说这个了,”江橘白听得心烦,“阿爷,我想问问徐家的事情。”
他将这段时间自己跟徐栾的发现说与了江祖先听,“我怀疑是徐游,但我没有证据,警察也上了他家里,可是没有任何发现。”
“前几天我去挖了徐栾的坟,里边是空的,没有尸体,就连棺材都没有。”
“现在,我之前的班主任也出现了和徐栾去世以前一模一样的症状,但我不知道凶手是谁。”
“医学上的事情我不懂,”江祖先说,“但是用胎儿和婴儿去当做另一个孩子的养分……这不是种种吗?!”
江橘白心头一凝,“什么是种种?”
“取其精华,不要糟粕……难怪难怪难怪,难怪会有9岁的小鬼出现,因为那就是被种种需要被摈弃的垃圾,将劣质的部分提出,同时提供优质的养分,且必须要是徐栾同根同源同的兄弟。”
“所以当年我跟无畏子才在天使坟场看见了那些个鬼婴鬼童。”
“徐家也太阴毒了,种种是邪术,任谁操作的种种的,都要遭天谴!”
江橘白只当江祖先是在诅咒徐美书和江泓丽的有违人伦,丧失人性,没有放在心上。
但这是他头一次听见种种这种行话,他以为是徐游操作了全过程,现在看来,徐游可能只是提供助力。徐游应该不会邪术。
“至于你班主任……”江祖先沉思着,眼睛忽的亮了起来,“你有没有他的照片?”
“有。”江橘白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了一张偷拍的陈白水的丑图出来。
“……”
“要清楚的,这种顶什么用,五官都看不清楚!”
那江橘白没有。
不过他找上一个同桌江柿要到了,虽然也是偷拍,但这回不是丑图,也清楚了很多。
江祖先老花眼,他需要戴上他的老花眼镜,他举着手机,举得老远,细细地端详着照片里的男老师。
“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他问道。
“上学期。”
“不好,寿命只会到中年时期,死于意外,但具体是什么意外,这需要看了他的八字才能知道,不过就算有他的八字,也只能看出一个大概,解决不了问题。”
江橘白心脏哐哐直跳,“死于意外?你看照片就能看出来?”
“我刚学到的,”江祖先把手机还给了江橘白,“你要不信,你去找无畏子看一看。”说完,他还不忘直接报了无畏子家门的地址。
江橘白还真是不信,他抓起手机就下了楼。
“嘿!你这么不信任我你以后别问了!”江祖先愤愤道。
在老人的眼前,徐栾的身形缓慢褪了色,消失在眼前。
阁楼里除了江祖先再没有别人了,老人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徐栾是个麻烦,他和无畏子必须要想办法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吴青青在厨房做午饭,她只听见院子里几声狗叫,等她追到院子里查看时,江橘白骑着电动车早跑出去了。
“饭给我留着!”少年头也没回。
他要去找无畏子,让无畏子看看陈白水。
徐家镇是南方的城市,年一过完,温度就升了起来,街边成笼的绣球抽了新芽。
但迎着风骑车,依然冷得刺骨,尤其是洒水车过去之后,头顶水雾纷纷扬扬落下,像密集的阵雨一样扎在裸露在外的皮肤表层。
镇上最热闹的地段,平时工作日热闹,周末就更热闹,穿着巨大人偶服的人活蹦乱跳到处给人塞传单,广场上有最近流行起来的爵士舞团在招新,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容满面。
但少年心头莫名躁动不安。
一辆120跟少年擦肩而过,地面水洼里的水被论坛碾得飞溅起来,直接溅到了少年脸上。
“我靠!”
江橘白连人带车,从马路上横扫了出去,他趴在路边湿漉漉的没草的草坪上,等着五脏六腑自己归位。
“没事儿吧?”几个路过的大婶儿见着他,忙跑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江橘白呲牙咧嘴,“没事,谢谢。”
他手机在不远处的地上叽叽呱呱地响了起来,一个热心大婶小跑过去,把手机给他捡起来送到了他跟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可怜的小家伙,还是个学生呢。
江橘白道谢后婉拒,几个大婶儿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他接通电话。
“江橘白,陈老师走了。”
“什么?”江橘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浑身的血液冰冻住,停止了流动,心脏也跟着停下了运作。
江柿在那头抽噎,“陈白水啊,小芳刚刚给我们班班长打电话,班长通知的我,让我跟你也说一声。”
江橘白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他慌忙弯腰又捡了起来。
江柿已经从抽噎变成了嚎啕大哭,“他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班主任,从来都没嫌弃过我们末班!”
身后的汽笛声络绎不绝,一声高过一声,尖锐刺耳,但都会在驶离后变得渺远。
江橘白挂断电话,他用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看见自己裤子上和手上全是泥。
他往下面绿莹莹的河边走,路上全是石子,他走得踉踉跄跄。
半途,徐栾挡住他,“你想做什么?”
江橘白把手摊开,“我洗个手不行?”
少年蹲到了河边,河里全是水草,水底下的石头又长满了青苔,整个河面看起来都泛着幽幽的绿。
他把手伸到冰冷的水里,把泥洗掉,又站起身,弯着腰用沾了水的手去揩裤腿上的泥块。
手上的水,裤子上的泥块,眼眶里的眼泪,一齐噼噼啪啪落在水面上。
江橘白一边抽噎着,一边洗裤子,一边用手背不停去擂眼睛。
半个小时后,江橘白狼狈地站在陈白水家门口,他敲一次门,站一会儿,再敲门,再站一会儿。
一直都没人来开门,江橘白在走廊里一直等着,他浑身都已经冻僵了。
直到缓缓上升的电梯,停在了这一层,江橘白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
是师母徐司雅抱着女儿出现了,徐司雅还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头发胡乱塞在衣领里,脸色很差,她看见江橘白,一愣,“你怎么来了?”
江橘白有些无措,“我听说,陈老师……”他说不出口。
因为陈白水前几天还好好地坐在他面前,在听见他晚上睡前会背单词的时候,一脸的欣慰。
徐司雅让江橘白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江橘白帮她开了门。
“你先等等,”她语气虚弱,“她在医院哭睡着了,我先把她放到床上。”
徐司雅抱着女儿进了次卧,很快就出来了,她烧上水,还不忘给江橘白拿了几包零食,之后才在江橘白面前坐下,“人已经没了,你跟其他学生不要因此影响到功课,生死由命,没办法。”
江橘白完全能看出师母是在强撑,他抽了几张纸巾,递到徐司雅手中。
徐司雅颤抖着手接了纸巾,却直接伏在膝盖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刚刚还好好的,还说等你们考完了,要一起聚餐,在书房批试卷的时候,他忽然叫了我一声,但我当时在陪丫头玩玩具,我没去看他,等我进到书房的时候,他倒在椅子上,心跳和呼吸都没了。”
“都怪我,他这段时间一直说不舒服,他叫我,我还不去看他。”
江橘白的心都拧成了一团。
江橘白陪了师母一会儿,到吴青青给他打电话,催他回家吃饭,他才离开。
少年没有告诉徐司雅陈白水死亡的真正原因,陈白水肯定也不希望妻女搅进来-
他停在路边的电动车,徐栾蹲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包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纸巾,正在擦着刚刚江橘白翻车蹭上的泥。
江橘白慢慢走到徐栾的旁边,他声音哑了,“为什么陈白水从察觉到死亡,间隔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
徐栾朝他微笑,“我不知道。”
“你这样看起来很像凶手。”
“他没有得罪我,你不要污蔑人。”
“我在想,”江橘白在路边坐下,他双手揣在兜里,双眼无神,“如果是徐游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跟陈白水的恩怨早就存在,他要下手,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可以下手,为什么选在现在?”
“陈白水发现自己不太舒服的时候,恰好是我告诉他徐游的异常,他登门去找了徐游之后,”江橘白的脸完全失掉了血色,“徐游察觉到了威胁,所以才会选择除掉他?”
“不是师母的错,是我的错。”
江橘白从小到大犯过很多错,是人都会犯错,但江橘白没想过,自己一个莽撞的决定,居然害死了自己最爱重的老师。
眼泪无声滑下。
徐栾停下了擦拭车,他凑近少年,舌尖从泪珠的部分循循往上舔,温热的泪痕变成了鬼祟舔过后,冷血动物匍匐在皮肤上的阴冷。
江橘白头皮一麻,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此刻更是被徐栾刺激得情绪崩溃。
他一耳光就扇在了徐栾的脸上,这还不不够,他实施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他朝徐栾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冷眼看着对方。
徐栾表情没变,这一耳光对他而言,不痛不痒,只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恶鬼没有身体,就只是一缕游魂,飘荡在天地之间,风都能将它们吹散。
但此刻徐栾心脏的位置却抽痛了起来,不为被打,而是为了少年的眼泪。
恋人的眼泪才是针对恶鬼最有力的法术,它简直要魂飞魄散了。
“别哭了,我这个月不草你,也不亲你了,好不好?”徐栾低声哄着少年,似乎什么都愿意为对方做。
第60章 徐游
徐游驱车从小区里出来,恰好看见了独自坐在马路正对面的江橘白,他想将车停下过去看看,但门卫拉着他说话。
等徐游和门卫话完家常,江橘白已经骑着电动车离开了。
吴青青和江梦华以及江祖先也很快得知了陈白水的死讯。
江梦华:“这……真是世事无常啊。”
吴青青掉了两滴眼泪,“陈老师是个好人,好人怎么没有好报呢?”
江祖先则担忧地看向了江橘白。
后者埋头大口刨着饭,他其实没那么饿,之前回家后吴青青就专门给他做了一顿饭,到现在,中间也就间隔三四个小时。
但就是觉得心里空空的,试图用食物填满。
陈白水葬在了镇里的墓地,下葬那天,落太阳雨,天被洗得很蓝,光线很亮,落下来的每滴眼泪都变成了一粒一粒的灯泡。
江橘白撑着一把格子伞站在队伍最后面,前方还站了许多人,有学校里的老师,有从外地赶来的陈白水的好友,许多人江橘白都不认识,镇里高中的学生只占了很小一部分。
他听不清前方的徐司雅在说完,只知道过了没多久,前方的人群散开,结束了。
江柿的眼睛都哭肿了,他在江橘白的侧边,“陈老师身体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会这样?”
“肯定是因为我们要高考,他的压力太大了……”
江橘白却没理他,径直走到了最前方还没离开,正拿着一捧菊花往坟前放的徐游的面前。
少年气势汹汹,一看见徐游通红的眼睛,一肚子气漏了个七七八八。
他没证据。
他只是在发泄。
徐司雅哑着声音说了谢谢。
徐游站起身后,才看见了江橘白,他略感诧异,“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没有。”江橘白语气生硬,他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把皱巴巴的矢车菊放到地上。
徐游看着那把像是在路边摘的野花,若有所思,“你应该是最伤心的那几个人吧,毕竟陈老师当时一力将你从末班的泥潭里拉出来,送你到11班,之后你才能有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学习,最后飞跃到1班。”
江橘白没做声,拳头在身侧捏紧。
徐游接着说:“陈老师是个很好的人,我与他还有司雅我们以前是很要好的朋友……”
江橘白抬眼,“为什么现在不是?”他看着眼前几乎可以被称作是偏偏君子的男人,虽然他说与陈白水和徐司雅是好朋友,可从他的容貌上却丝毫看不出与另外两人同龄的痕迹。
徐游的风度与谦和,远近闻名,多少家长都恳切希望他能办课外辅导班,辅导自己的孩子学习。
听到少年这般问,徐游垂眼,眼中似有泪光闪过,“茫茫人生,朋友之间渐行渐远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江橘白不再看他,“陈老师前段时间和我说过心脏不舒服,他去医院里查,没有查出原因,徐老师你觉得会是什么因素导致的?”
“我不是医生,我怎么会知道呢?”徐游哑然失笑。
“因为我觉得徐老师懂得多,应该会知道。”江橘白想不到除了徐游,还会有谁会害陈白水性命。
江橘白步步紧逼,"你们不是朋友吗?"
徐游伤感怀念的目光终于开始流动,慢慢变得尖锐,他看向少年,“所以我就应该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
他到底年长了江橘白一轮又一轮,敛起温和的表情时,目光扎得人面皮发疼。
周围的人几乎都走光了,连江柿都已经走了。
现在就只有徐司雅母女和江橘白,以及徐游,还有站在不远处被雨淋得有些模糊的鬼影。
聪明又念恩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好最乖的孩子。
但却没有站在他那边,而是坚定地与陈白水站在一边。
多么不公平的一个世界啊。
徐游的眼神在看到江橘白身后时,缓慢地凝滞住,他速度仿佛被放慢了百倍,看向旁边这座新坟以及墓碑上面的黑白照片,确定了什么过后,他又看向江橘白身后。
江橘白当然察觉到了徐游的神色变化,他下意识回头。
本应该化作一捧灰的陈白水,正站在不远处的橘子树底下,头顶绿荫如盖,绿叶缝隙中橘子花一簇一簇挤满枝头,他的脸色跟另一边的鬼影看起来差不多,皮肤朝外释放着一丝一丝的黑气。
陈若若看见大人都在朝一个方向看去,她跟着看,可能是因为是小孩子的缘故,想不来那么多,她大喊了一声,“爸爸!!!”
小女孩朝陈白水哭着飞跑过去。
江橘白已经完全定在了原地,他看着陈白水牵着陈若若朝自己走过来。
徐司雅的眼泪淌了满脸,她只有最开始的时候被吓到了,在看见陈白水还是跟往日一样捏陈若若的脸蛋,她释然,心却也揪了起来。
“陈老师。”江橘白清楚面前的陈白水已经变成了鬼。
而且还是怨鬼。
陈白水果然是被害死的。
陈白水松开了陈若若的手,他手里滚出来一个瓶子,因着骷髅头的玻璃瓶一直滚到了徐游面前。
徐游脸上欢迎的笑意消失了,他低头看着玻璃瓶,慢慢地抬起头,“你知道了?”
江橘白眯起眼睛,看着地上的瓶子。
二甲基汞。
一种化学剂,剧毒。
“我在你的书房看见的。”
徐司雅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她错愕地看向徐游,她刚刚还在为徐游的不计前嫌而感动。
在徐游毫无准备之时,徐司雅扑过去一耳光扇在了徐游的脸上,"你畜生!!!"
徐司雅无法接受真相,她撕心裂肺,“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上高中吃不起饭,我用我的生活费给你打饭,你上大学沉迷于那些实验,我和他怕你饿着,不是给你送饭就是给你送钱,我们把你当亲弟弟一样啊……”
徐游没想过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鬼这种东西,不,一直是有的,否则他和徐美书江泓丽的合作不可能成功,种种可不是科学。
所以徐游很快便接受了陈白水的出现,更加清楚自己死期将至,被鬼找上门,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我一直很感激你们。”
徐游:“但是,你为什么要发现我的秘密?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实验,可是你知道了,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你还报了警…不过你报不报警都不重要了,在你登门质问的那一刻,我就不会让你继续活着了。”
男人明明是在笑着,可却让人感觉他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他笑得很狰狞。
“还有,我已经回到了徐家镇,我躲你们躲得远远的,你们为什么要回来?证明你们跟那些只为前途不为教育的人不一样?证明你们跟我不一样?你们的存在不过只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给你们当狗的过去而已。”徐游语气淡淡地质问夫妻俩,仿佛他才是那个迫不得已还击的受害者。
“我们什么时候把你当狗了?”徐司雅不可置信。
“难道你们回徐家镇不是为了监视我这条狗有没有乱咬人?”徐游眼神讥讽。
江橘白脸上的血色褪尽,“就因为这样,你就杀了陈老师?”
“生命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东西吗?所以一定要有一个惨绝人寰的被害理由才能夺去它?”徐游轻笑着说道。
徐司雅气得浑身发抖,她抖着手,想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报警。
陈白水却比徐司雅的动作快,他直接将半只手臂捅进了徐游的肚子。
徐游的肠子挂在了他的手指上,被拽出来。
陈若若捂着眼睛大声尖叫起来,身体一软,倒在了草坪上。
徐司雅面如土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江橘白忍不住闭上眼睛,他太熟悉这种血淋淋的场景了,他也知道人死了之后,人性湮灭,鬼的阴暗会代替一切,更别提陈白水这种死于谋杀的怨鬼。
徐游跪倒在地上,他拽住了江橘白的衣袖,血从他嘴角冒出来。
“水哥对我一直都这么狠心,死了之后,还这么狠心,但是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情。”
“徐梅和徐栾……”江橘白欲言又止,发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事情。
“除了水哥,我没杀过人。”徐游扬起笑脸,“但,我不是个好人,我把我的一个女儿变成了四个,她们死了,我还挖掉了她们的脑子……”
“可是,研究大脑是我的终身事业……”
“水哥不信任我,雅姐也不信任我,我不是个好人,可我也不是个坏人,我藏回徐家镇,专心我…自己的事业,我温柔地对待我的学生,我没有妻子,我将我的一生都献于我的研究课题。”
“我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水哥的不信任让我很生气,所以我…额,我才杀了他,既…既然认为我杀了人,那怎么能不如他所愿?呵,你居然察觉到了……”
“真是一颗绝顶聪明的脑子呢,要是能…拆开看看就好了。”
徐游倒在江橘白的脚底下,从他身下流出来的血把他身下地草坪都染红了。
少年久久回不了神。
徐游就这么死了?
他没有杀徐栾?
江橘白看向陈白水,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你为什么没有在学校上课?”
“……”-
江橘白被怨鬼班主任赶去了学校,后续的事情怎么处理的他不清楚,肯定是徐司雅一手操办。
下午,徐游被歹徒重伤后不治身亡的消息传来了学校,前来传消息的小芳像是老了二十岁,他佝偻着背,因为他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失去了两个关系要好的同事。
而学校一桩接一桩的死人事件更是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这次就连徐陈亮都主动找到徐小敏,说道:“把你那个亲戚找来,看看咱们这高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橘白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教室里的同学哭成了一团。
不管真相如何,徐游在他们眼中是一名很好很好的老师。
要是徐游知道谋杀会促成怨鬼,他还会朝陈白水下手吗?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跑去找陈白水,告诉自己的发现……
说到底,江橘白还是有些怪自己。
还是像以前那样,做个只知道打水漂的村里恶霸比较适合他。
可是,一切并没有风平浪静,如果徐游不是杀害徐栾的凶手,那么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
可能是趴久了,江橘白胸口有点闷,他换了个朝向趴着。
陈白水晚上又晃悠来了学校,他背着手在学校操场转了一圈。
江橘白本来洗漱了打算回宿舍睡觉,结果看见在了跑道上晃悠的陈白水,他丢下脸盆,穿着拖鞋就跑了下去。
“过两天无畏子要我们学校开道场做法事,你避一避。”江橘白提醒对方。
陈白水:“道士吗?”
“应该是。”
“那正好,让他给我超度,”陈白水乌青着脸,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行,要再等等,等你们高考完了再让他给我超度。”
“……”
“师母能接受你这样吗?”
陈白水摇了摇头,“她害怕。”
“你为什么不害怕?”
刚问完,陈白水看见了站在宿舍四楼阳台上的徐栾。
他对徐栾的印象不深,只知道是个很优秀的学生,要是照面,他不一定能认出来,可他如今能一眼认出,是基于自己是鬼,对方也是鬼的同类之间的气息感应。
一人两鬼站在了操场上。
“难怪,难怪,”陈白水瞪大了眼睛,有些吓人,“难怪我说你成绩怎么突飞猛进,原来是因为他在暗中帮你?!”
“说来话长。”江橘白烦得很,不想说。
陈白水还保持在当老师的特质,他拍了两下徐栾的肩膀,丝毫没有对面比他强大数倍自己在对方眼中不是老师而是食物的自觉。
“不错不错,死了还不忘辅导自己朋友的功课,那江橘白要是考上了首都大学,也算没有愧对你的谆谆教导了。”
“他的语文和英语还是有点差,基础太薄弱了,你给他想想办法,给他补起来。”
“他那个理科我看也还差点,太马虎,你也多多注意。”
江橘白有些无语又有些眼热,“你自己都这样了,你还管我。”
“那我不是不放心你们嘛,你们要考完了我才放心。”
陈白水还沾沾自喜,“嘿嘿,这样正好,后边两个月我就天天在教室盯着你们,我看谁敢出小差!”
江橘白赶紧道:“我不怕是因为我天天跟鬼见面,其他人没见过,估计能被你吓死,你最好别现身,随便吓唬吓唬就够用了。”
熄灯铃响了,江橘白不得不回宿舍了。
江橘白人还没进宿舍,整栋楼的灯瞬间就熄灭了,值班老师正好从值班室出来,打算开始查寝,瞧见江橘白,瞪起眼睛,“这么晚了还在外边逛,快点回去睡觉。”
学校多增了一个值班室,现在每天晚上有两个值班老师值班,并且强制要求一个小时查一次寝,为的就是防止上次徐武星和徐丹海的悲剧重演。
江橘白在床上躺下。
他一躺下,便觉得疲惫得不行,腰酸腿痛。
小马探头探脑地下了床,他抓着一样东西塞进了江橘白的被子里。
“中午的时候,徐武星他爸妈来给徐武星收拾东西,这个是从徐武星被子里滚出来的,他们估计伤心,没注意,我捡到了本来打算还给他们,但我一看,这东西后面挂了你的名字,我感觉挺奇怪,给你看看。”
小马回到床上去以后,江橘白钻进被子里,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看着手里的……小木人?
不是小木人,只是木头的颜色,但是触感没那么硬。
小人画了五官,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线,绕了一圈之后,在颈后打结,接着挂了一个小布条,一面是“江橘白”,一面是江橘白的出生日期。
江橘白从江祖先一些书里看见过这种东西,经常用来做诅咒用。
写上名字以及生辰八字,如果没有生辰八字,使用被诅咒者的头发指甲也可以,都能精准定位到被诅咒本人的头上。
上学期,徐武星因为撞了鬼,他家里给他请了道士,做了法事。
这个会不会就是他找那道士做的?
但是徐武星应该拿不到他的生辰八字,所以布条上只有日期。
江橘白将小木人从头到脚又检查了一遍。
在红线底下,找到了一根不明显的头发丝。
他哑然,心脏冻住。
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拿走了江橘白手中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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