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情敌
江橘白没理他,继续吃东西。
身后传来脚步声。
江橘白本来没给反应,但这几个人停在了他们这张餐桌边上,他抬起眼,不认识。
这几个人穿着休闲随意,但气势压人。
“徐四少?”说话的人怕自己认错,仔细地看了又看,确认后,恭敬地伸出手,“真有缘分。”
徐栾抬手与对方虚虚一握,这人身后几人立马也想要上前,徐栾在这时候拿起了筷子。
哪怕再像个人,徐栾芯子是坏的,他表面上文俊秀雅,卓然出尘如白雪皑皑,实际上从许多小动作上都能看出这人本质阴诡无常,他本身就是恶鬼,还是死过一道,怨气极重的恶鬼。
这几人吃了一小口闭门羹,把尴尬和恼怒硬压下去,看向坐在徐栾对面的人,想要看看谁人竟然能跟徐四混到同一张桌子上去——
徐四回国时间不久,但徐家以及圈子里人就已经知晓这个人毛病多如牛毛且样样奇怪,其中一项便是,徐四不喜与他人同桌用餐。
他们姑且理解为洁癖,神经。
江橘白回看了他们一眼,以示礼貌,遂又低头啃避风塘小羊排。
“朋友。”徐栾介绍道。
这是徐栾第一个亲口认证的朋友,路过几人的神色顿时就变了。
“难怪呢,我说这气质一看就非同一般,非同凡响。”
“了不起了不起,年轻有为。”
在徐栾轻咳一声,目露请客之意时,几人很有眼力见,给两人道别后离开。
在他们走后,江橘白才轻嗤一声,“混得不错。”
徐栾无声地点着桌子,“做鬼总不能做个穷鬼。”
江橘白半饱了,他好奇地问:“徐家的人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只有徐老爷子知道,其他人都以为我是私生子。”
“但是,”江橘白蹙起眉头,“你不怕曾经认识你的人,把你认出来?”向生现在可是回到首都了。
徐栾摇摇头,不急不缓,“那个徐栾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在他们认识的人中,没有人叫徐栾这个名字。”
江橘白愣住,徐栾这是把自己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抹了?
那那些求流芳千世名垂千古的人,是在求什么?
他低头,啃下排骨上面两块肉,欲言又止地抬起头,又想不到说什么,低下头。
“名利都是身外物,我只要心内人。”徐栾给江橘白的水杯里倒了一杯浅蓝如碧海的汽水饮料。
“哦。”江橘白反应冷淡。
徐栾能看出他眼底的纠结,他不逼他,也不是很着急。
吃完饭,徐栾开车送江橘白回去,徐栾的车当时是徐家出资,就停在楼下,雪白的车身,修长的进气格栅,车身线条凹凸有致,轮廓锐利,气场十足。
“那是你的?”江橘白有些不可置信,但他们面前的不远处只有那一辆劳斯莱斯了。
徐栾扭头看着惊喜满面的江橘白,“在家里随便开了一辆,我不懂车。”
“我懂。”江橘白都懒得计较徐栾的装模作样了,他走到车旁,难抑激动的心情,他将手掌小心地放到车前盖上,“太酷了。”
这种动辄上千万的车,江橘白也只能在网上看看,以他目前的薪资哪怕是不吃不喝都得攒十来年,而且好车,攒钱买,没意义。
徐栾看出江橘白喜欢,把手里的车钥匙递过去,“送你了。”?
江橘白几乎石化。
“送我?”
徐栾眼里根本没有豪车名表,徐家的人送来什么他就用什么戴什么,他虽然像个人,可终究也只是孤魂野鬼,人间的任何人与物加起来都没有一点吸引力。
江橘白的脸拧着,心也拧着。
他咬牙似乎做下了一个决定。
他接了钥匙,“车我不要,我就跑一圈,跑完了我陪你一炮。”
“……”
徐栾看着江橘白兴致勃勃地上了驾驶座,表情看起来比发了钱还要高兴,他产生了些许恍惚,原来是喜欢车?
那这么看来,选择落脚财大气粗的老钱家族徐家,是极为正确的决定。
江橘白虽说爱不释手,可也不会占着不松手,他只按照路线所示,开回小区,停下车时,脸上有着隐隐的死而无憾的神情。
徐栾手指按在安全带的搭扣上,他温柔地看着江橘白,“车我送给你,你真的不要?”
“不要。”对此,江橘白态度坚决,“无功不受禄,天下没有免费的……”
话说到一半,江橘白把后面的话咽下了肚。
他抬眼,看着车内镜里紧紧贴在自己脸侧的那张肖似人类的男性面目,徐栾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带,那道捆着恶鬼的锁链消失了,它也就来到了江橘白的眼前。
江橘白慢慢松开方向盘,“我没洗澡,你……”
徐栾偏头吻上江橘白,“这不要紧。”
他吻得粗暴蛮横,手掌垫在江橘白脑后,舌尖探进齿关时,江橘白感觉那只垫在自己脑后的手掌来到了自己的后背,接着停留在了腰际,他还茫然不知,整个身体就被轻而易举地捞了起来,他坐到了徐栾的腿上。
车内空间再宽敞,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个座位上还是显得逼仄,这种逼仄加深了空气里的热度和紧张度。
江橘白饶是腿再长,他这会儿也得将头低下来,才能不撞上车顶,然而这却更方便了徐栾的攫取。
微热的手指顺着江橘白尾椎探上去。
徐栾吻得江橘白晕头转向,低下头时,隔着衣服咬住江橘白的,江橘白手指抵在徐栾的肩头,他身体柔软,宛若一根被绷紧的弓弦。
徐栾将手掌挡在江橘白与车顶之间。
恶鬼将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得完全,只是为了能将美丽姣好的人类拆吃入腹。
江橘白几次想要跟徐栾拉开距离,可空间对于此刻来说太狭窄,他被搂着腰,一把拽回去。
“你不是让我追你?”徐栾亲着江橘白的眉眼,“就这么追,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江橘白衣着整齐,却软着腿从车上下来。
他差点直接跪倒在地,幸好紧跟在后的徐栾眼疾手快攥着他的胳膊,将人拎直。
江橘白甩了一下,没能成功甩开。
他索性一个转身,指着徐栾,“我不喜欢这个姿势。”
尤其是手腕全被徐栾捏住攥在身后,徐栾稍微一扯,他就会主动将胸膛往徐栾面前送。
徐栾凑近亲了亲江橘白遍布热汗的鼻尖,“那下次换一个。”
“你还想有……”
“徐家车库里还有很多车。”
江橘白把话咽了回去,他抖了下外套,“我回去了。”
楼上,家门口,宁雨蹲在门边,他盖着一床江橘白家里的毯子,靠着墙睡得正熟-
宁雨进屋后,面如死灰地倒在沙发里,抱善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之后,才开始吃哥哥带回来的饭。
“哇,好丰盛啊!”
宁雨有气无力,“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吃。”
江橘白:“我去洗澡。”宁雨是不是真伤心欲绝,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宁雨哀怨,“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洗澡。”
看着江橘白利落转身,宁雨捶了一圈沙发,翻起身,说道:"向生明天会过来找你,你想好怎么给他交代吧。"
“我又不喜欢他,交代什么?”江橘白脱了外套,他盘靓条顺,坐几年的办公室,也没让他身形发福走样,反而多了一丝在学校里没有的稳重韵味儿,前提是别开口说话。
洗手间里没牙膏了,江橘白蹲在储物柜的抽屉面前翻找。
宁雨这时候才看见江橘白腰上的指痕。
他“砰”地一声翻到地板上,站到江橘白后面,“你跟徐栾做了?”
江橘白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能做?”
宁雨又开始哭。
江橘白拿出了一支牙膏,他没站起来,听着身后呜呜咽咽的哭声,他在这种时候没有不耐烦,反而给足了宁雨耐心。
“宁雨,强扭的瓜不甜。”
“我又没扭过,”宁雨抽噎着,“我种了十年,你这个瓜一直不熟嘛。”
“那个徐栾,我见过,他不像个好人,”宁雨说道,“他太聪明了,太狠了,不适合你,你……你就适合我这种小白兔。”
“……”江橘白回头,惊异,“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是小白兔?”
“比起他们,算啊。”
抱善在那边大口吃着饭,她大眼睛一直看着宁雨,“小雨哥哥,你不要纠缠我哥哥啦,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是小白兔他也不喜欢,我哥哥就喜欢我哥哥那样的。”
宁雨没听懂抱善的最后一句话,可也没心情问,他摆了摆手,“我跟家里吵架了,今晚我在你家睡。”
抱善说:“那我跟哥哥睡,小雨哥哥你睡我的床吧!”
宁雨:“……”
他咬牙切齿,“徐抱善你真是烦死了。”
半夜,首都下起雨来,窗台上的玉牌摇个不停。
抱善还是睡在自己的床上,宁雨睡在了一楼沙发上。
他的心事也不能影响他睡觉,他四仰八叉地睡着,却总是听见铃铛响。
但他睁不开眼睛,眼皮像是被人硬往下扯着,使他只能进紧闭着眼,而无法睁开。
宁雨好像还听见了脚步声,从自己所在的沙发背后过去,不知去往何处了。
睡前,首都明显降了温,江橘白把自己跟抱善的毯子都换成了被子,也给了宁雨一面被子,所以半夜下雨时,他只觉得静谧温馨,没觉得冷。
直到冷意从背后袭来。
他浑浑蒙蒙地睁开眼,没看见人,然而被子底下的腰却被搂住了。
身后那具冰冷的身体慢慢地热了起来,江橘白重新睡了过去。
翌日没工作,江橘白也懒得去打卡,他腰酸得很,一直在雨声里绵绵地沉睡。
直到楼下宁雨开始哇哇大叫。
“哥哥你好好哦,你居然还给我准备了盒饭,我哥哥从来不给我做盒饭!”
“我去上学啦!”
“你怎么在这里?”
江橘白用被子盖住了自己。
过了良久,他忽的弹坐起来。
徐栾好像是半夜来的。
宁雨跟他碰上了?
担心徐栾把宁雨弄死,江橘白被子都没来得及抖平,穿着拖鞋就跑下了楼。
宁雨举着筷子,吃着徐栾煮的面,红着眼睛,“你抢我的人,我不会原谅你,以后宁家不再和徐家产生任何生意上的往来,我们这是世仇!”
徐栾却没理他,而是看向楼梯楼,“醒了?”
江橘白手臂撑着墙,开口沙哑,“你们聊,我再去睡会儿。”
宁雨急忙叫他,“你不吃早饭吗?徐栾煮的面还不错。”
面吃了还活着,徐栾应该不会拿宁雨怎么样。
放下心后,江橘白回到被子里。
在他躺下后没多久,有人敲门,宁雨不让徐栾开门,说这不是他的家。
宁雨跑去开了门,将向生迎了进来,他抱住向生,干嚎。
“那你为什么还要吃人家煮的面?”向生推开他,他一身风尘仆仆,伞放在了外面走廊,但他两片肩头都是湿的,眼下的青色代表着他最近一定都没睡好,没有多少神采的眼睛也说明他情绪低落。他看起来比气色红润活蹦乱跳的宁雨,更符合失恋之人的状态。
“不吃白不吃。”宁雨说,又见着向生肩头湿了一片,便问,"外面的雨很大吗?啊,我还说去徒步呢,他们发现了一条特别刺激的路线……"
向生看着宁雨喋喋不休的那张嘴,对方似乎没怎么被江橘白恋爱这件事情影响到。
不意外。
宁雨对江橘白的喜欢更像是对朋友,对家人,对喜欢的猫咪。
那不是爱情,所以他从宁雨脸上看不见失去的灰败。
向生跟宁雨不一样,他少年时期就认识对方,他人生的三分之二都在爱慕对方,骤然被告知,即将开始恋爱了,他像是被医院下了死亡通知书。
"天气预报不是说这个星期都是特大暴雨?"向生说道。
但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宁雨已经又回到餐桌前吃面了。
向生站在原地,他看着在厨房忙活的那个男人。
侧脸有些眼熟,但他一定不认识这个人,除了宁雨,他的工作和生活中,鲜少出现富家子弟,更何况还是徐栾这种级别的富家子弟。
徐栾从厨房走了出来,他擦干净了手,从柜子里拿了一双拖鞋放到地上,俨然像个主人家。
“吃过早餐了吗?小白睡懒觉呢,他不吃,你正好可以吃他的那一份。”
对方周到客气,温和又没有架子,不管是容貌还是态度,都使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向生艰涩地呼吸着,亲眼看见比听说,更具有冲击力。
他今天就想来看看,徐栾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抱着一丝淡淡地恶意,想着,对方或许根本不比自己好。
可此时向生见到了本尊,他连只言片语的挑剔之词都讲不出。
“路上堵了半天,我正饿着呢。”向生硬挤出得体的笑容。
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他也得友好地对待对方才行。
不然,他对江橘白的喜欢也太廉价了。
饭后,向生与徐栾坐在榻榻米上围棋,会围棋的人不多,向生是头一次碰见,他对徐栾印象又好了点。
宁雨不会,他盖着被子在沙发上继续睡大觉。
向生看着棋盘上的棋局,徐栾棋艺高超,不止高出他一层,但对方明显有意让着自己。
“小白脾气有些坏,说话很直,但他心眼不坏,”向生落下一子,“你们以后要是分开了,我希望你不要伤害他。”
他跟江橘白都是从小乡镇走到首都的,他见证过江橘白在初高中的熠熠生辉,亦见证了江橘白在这个大都市里的毫不逊色,但他们这样的人,若非机遇,可能一辈子也够不上徐栾那个圈子里的人。
对方是个好人还好说,若不是,捏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徐栾慢悠悠道:“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向生不解地抬头。
“宁雨没告诉你?我跟小白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徐栾浅笑着。
向生听见了什么东西一寸寸碎裂的声音。
他以相识相交时长引以为傲,这是徐栾比不上他的,但在现下也化为了乌有。
“擦擦吧,”徐栾递来一叠纸巾到向生眼前,“你哭了。”
江橘白醒来时是黄昏,他睁开眼,便听见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没什么人气儿。
不用猜,肯定是徐栾。于是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徐栾爬到了他的床上,从背后搂着他,被子底下的手开始不安分,他手掌按在江橘白瘪下去的肚子上,“你饿了。”
江橘白攥住对方的手腕,没睁开眼,“宁雨他们呢?”
“吃过午饭后就离开了。”
江橘白心里也挺难受的,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
恶鬼能够凭借味道判断怀中人类的心情如何,他表情阴郁下来,“没看出,小白还是多情之人,那怎么当年单单对我无情?”
翻旧账……
江橘白在徐栾怀里挣扎转身,他手腕一动,就是一串铃响。
昨天也是,徐栾撞他一下,他腕部的铃铛就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
转过身后,江橘白果不其然看见了徐栾一脸阴森的鬼色。
他还是有点怕,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
江橘白正要开口,就被徐栾咬住嘴巴,他没刷牙,突然接吻极为不适,可对方哪管这些,咬着吻得又急又深。
徐栾用手指捏着江橘白的下巴,听着对方喘出粗气,直到对方眼底出现泪意,他才肯放过。
昨天晚上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剧烈运动,今天又大半天没吃东西,一醒来就被堵着深吻,江橘白眼前有些发黑。
他被徐栾抱进怀里,听那如绵绵细雨般又密又冷的鬼吟,“怎么办?怎么吃你都吃不够。”
第82章 如今
江橘白闭上眼睛,只当床上无人。
他不知道徐栾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对方离开时,好像留下一句“记得吃饭”,他醒来时,厨房里的饭菜还是热的。
外面还在下雨,电闪雷鸣,江橘白时不时朝窗外看一眼,他手指划亮手机,六点,这么大雨,他应该去接抱善放学。
这么想着,江橘白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他四五分钟就刨掉了一大碗饭,饶是他对徐栾再挑剔,但对方做饭的手艺没得挑。
饭还在喉咙里没完全下去,江橘白抽了把大伞。
他给徐抱善打电话,但是没人接。
可能是因为雨太大了,没听见电话铃声。
江橘白把伞丢到车的后座,开车驶出小区。
五分钟不到的车程,雨大得看不见车窗外面的景物,江橘白下了车,撑开伞,雨是白茫茫的一片,可夜色深重冰凉,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学校里的灯只剩零星几盏,校门口空无一人。
“叩叩。”
江橘白敲了敲保安亭的窗户。
窗户唰啦一声被拉开了,胖胖的保安朝外探着脑袋,“什么事呀?”
“我接人,他们还没下课?”
“这么大的雨,学校怕回去路上出岔子,今天提前了两个小时放学,你家学生没告诉你吗?”
冷风吹过来,江橘白手腕上的铃铛响了起来。
保安注意力被吸引走,奇怪地扫了两眼男人手上的铃铛,这人怪得很,一个大男人,怎么学小孩儿把铃铛戴手上。
窗户关上后,江橘白背过身,继续给抱善打电话,远处一个浅浅的水塘里,出现一小片亮光,挂在手机上的毛绒玩具躺在一旁。
手机一直在响,咿咿呀呀的鬼叫声,叫得人心底发慌。
江橘白举着伞大步跑过去,把手机捡了起来。
人不见了?
抱善比同龄人聪明太多,她比大多数成年人还要机灵,被拐骗这种事情放在她身上几乎不可能发生,除非是直接掳走的。
但学校门口,放学时间,谁敢明目张胆地掳走学生?
江橘白将抱善的手机收好,他先报了警,但电话却无法拨出。
四周只剩雨声了,连学校教学楼的轮廓都被雨雾给隐没了。
江橘白敏感地察觉到怪异。
潜意识引导他朝左边看过去,甚至有一个声音让他走过去看看,江橘白握紧了伞柄,他缓缓朝那个方向走去。
左边的行道树格外茂密,紧挨着的花坛已经被藤类植物给全部笼住了,学校请人拔除了好几次,但要不了两个月,它又会长成原样。
一片粉红的裙角挂在一根藤上。
江橘白本来缓慢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抬手就将那布料拽到了手中,被布料一块拽出来的,还有一只青白的手。
手的后面,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伸了出来,她裂开一口血红的牙齿,眼神充斥着怨毒。
江橘白已经习惯这种场景了,他只被吓到了半秒钟,目光就移到了女鬼头顶,其后。
茂密得严丝合缝的藤网被拽开了一条缝,已经昏迷的抱善被吊着脖子悬挂在藤笼正中间,小姑娘四肢失了力,和脑袋一起软绵绵地垂着,脸惨白。
“你……”女鬼沙哑地开口。
她的话都还没能说出口,脖子便被面前的男人掐住,她被一整个拖了出来。
“你找死。”江橘白目光冰冷,拎着她,把她往膝前的瓷砖上用力一撞,一声尖利的嚎叫撕破雨夜。
但这没完。
江橘白把她的头拧下来了,一脚踹到马路上,接着一脚踩在她的后背上,咬着牙,把手臂也给卸了,踹得整具身体都变成了一滩。
他收了伞,冰寒的面目比鬼还吓人,伞柄直接插进女鬼的腹部。
在那个脑袋从后面飞过来时,他像是提前产生感应,伞柄一挥,穿过脑袋,将她直接给串上了。
女鬼张大嘴,“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能……”触碰到她?
鬼跟人类之间本身具有结界,后者若不是能人异士,别说触碰,连看见鬼怪都不能。
江橘白把伞立在地上,面无抱歉地踩着她的头,用力把伞拔了出来,“把她放下来。”
女鬼在地上乱爬了一通,把被丢到各处的四肢捡起来撞上,钻进腾笼里,小心翼翼地把小女孩放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江橘白面前。
“我叫陶桃,我只是想找个玩伴而已,她身上有我同类的味道。”陶桃跪在地上,小心地说。
雨水从她头顶浇下来,蜿蜒在地面上的却是暗红的血水。
江橘白没做声,他把抱善从地上抱了起来,让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撑开伞,垂眼冷视着脚下的女鬼。
“我是三年前,下班回家,被人拖进工地抢了钱,又灭了口,他们把我丢进了搅拌机,我尸身没有了,投不了胎,转不了世,一直在这周围游荡,我太无聊了,然后这个小女孩好像能看见我,我请她来玩游戏……”
“这就是你玩的游戏?”
江橘白转身离开,女鬼这才敢仰起脸瞧这男人,她看见了对方手腕上滴着水的银铃铛。
那铃铛一响,她脑袋里面痛得天翻地覆,这比身体被拆开还要痛。
她痛得神识不清,跪趴在地上,暗红的眼睛朝远处投去,只有背影,男人脚下,好几个影子晃着-
“哎呀,抱善啊!”
“我的抱善!”
抱善差点被玩死,当晚在抢救室抢救了五个多小时,转入icu观察了三天,才转到普通病房。
吴青青他们跟无畏子听说此事,结伴赶到了首都。
病房是单人病房,只要他们鬼哭狼嚎的声音别太大,不会有人说。
江橘白坐在阳台边上处理工作,尽量降低存在感,铃铛也被他用袖口挡了起来。
抱善戴着吸氧管,吃着冰淇淋,声音嘶哑,“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别担心了。”
“谁担心你?”吴青青打量着病房,“单人病房比那几人的,要贵吧?”
抱善悄悄撇嘴巴。
无畏子最心疼抱善,他坐在床尾,“怎么还碰上鬼了?”
"我晚上就去把她超度了。"
抱善低着头,“哥哥已经把她打跑了,我不怕。”
“你之前也能看见这些东西?”无畏子紧皱眉头,无法宽心。
抱善摇了摇头,“最近才能看见的。”
于是,无畏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无畏子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摊开放在地上,和江祖先一块蹲着研究该拿哪些东西出来。
他们没注意到江橘白。
江橘白举起手,挡住脸,键盘都不敢敲了,手指在触摸板上无声地划来划去。
“小白!”江祖先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大喝一声,“抱善说你把鬼打跑了,怎么回事?!”
无畏子的眼神要比江祖先的犀利许多,能力也更强,他拎着一柄铜铃在半空中,对着江橘白,念了口诀。
铃铛自己响了起来。
江橘白静静地看着大家,大家也都看着他。
除了无畏子,其他人都不明所以,无畏子放下铜铃,他脸上的表情尤为复杂,过了良久,他才叹出一口悠长的气,“它来了。”
它?
谁?
母亲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
吴青青“哎呀”了一声,指着几方的空气,咬牙切齿,“这个阴魂不散的死东西!”
“不是死了吗?”江梦华也回过神来,他不懂这种事情,只知道当时灭那东西,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江橘白还病了一阵子。
十年过去,卷土重来啦?
江橘白也疑惑,只不过他疑惑的跟众人不是同一件事。
他疑惑的是,徐栾亲口说过,他抹掉了自己的存在,相当于篡改了他人的记忆,可是吴青青等人,却全都明明白白地记着他,无畏子若记得,那不奇怪,他道行深,可以解释成徐栾降服不了他,可吴青青他们呢?又如何解释?
他垂着眼,唇线抿得锋利,工作后他就就不太像个少年了,凌厉的眉眼无法不让他显得锐利。
同时,也没有人再能用训小兔崽子的语气和他说话,凡事都下意识商量着来。
江橘白知道他们在震惊什么,想弄清楚什么,但这件事情,这个东西,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说。
如果不是抱善出了意外,江橘白还想继续拖着,拖到藏不住的那一天,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了。
“小白你说话啊。”吴青青急得跳脚。
江橘白身形动都没动一下,“说什么?”
“徐栾是不是又找上你了?”
无畏子蓄势待发。
江橘白眼皮覆下来,“是。”
吴青青眼前一黑,倒退了两步,坐到了床上,抱善忙爬起来去扶,冰淇淋都顾不得了。
但吴青青却一把推开了抱善,指着她,想要撒气,想要破口大骂。
“妈妈……”抱善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无措道。
“……”吴青青狠不下心骂抱善,她连平时对抱善的尖酸刻薄都伴着买裙子买头绳买故事书一起。
她也舍不得骂江橘白,就狠狠拧了江梦华几下,把一大把年纪的江梦华拧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嗷嗷叫。
江祖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死过一次的恶鬼,十个他和无畏子加起来,都对付不了。
无畏子:“你这是自寻死路!”
江橘白看着屏幕,“我们没在一起。”
“可是你们混在一起!”江梦华拍着大腿。
江橘白继续处理工作,他工作能力随着时间日渐优异,但解决矛盾的能力却一如既往,他只会直来直去,不会说软话,他没有恶意。
他的沉默在一群长辈眼中,像极了宣战。
最先败阵的是吴青青,她肩膀垮塌下来,“算了算了。”
过了会儿,她背又拔直了,“那它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影响你的寿元?”
“不会。”回答的是无畏子,他也累了,主要是也管不了了,“它如今有控制自身鬼气外泄的能力。”
吴青青的心又高高地拎了起来,“那……我儿子的命岂不是都被它捏在了手里?!”
江祖先摆摆手,“以前不也一样。”
吴青青纠正,“那岂不是咱们一家人的命都被它捏在了手里?”
“没那么夸张,”江橘白淡淡道,“除了某些时候,他其实跟我们没什么不同。”
除了抱善,其他人均不可置信看着坐在阳台上,沐浴着日光金色的光辉,一脸淡然的江橘白。
吴青青跑过去,捧起他的脸,“小白我儿,你是不是鬼上身了?”
“……”
江祖先在她身后,看着江橘白手腕上那串铃铛,若有所思,“其实,也不全然是坏事,要不是它,抱善这回可能命都没了。”
江梦华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吴青青拉了把椅子,在江橘白对面坐下,她表情担忧、关切、纠结,“那那那那它是怎么找上你的啊?”
“出去玩的时候,偶遇。”
“偶遇?”
“他现在……”
江橘白的话没说完,敲门声响起,江祖先按住要去开门的无畏子,迈着老头儿步伐过去开了门,可门口却半天没见着进人,也没有动静。
“谁啊?”吴青青探头,可惜她那个位置,看不见门口的情况。
先是面色蜡黄如枯木的江祖先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位气质清贵,面容似乎相熟的男人,对方高出江祖先许多,所以病房里的人都将来访的人的面目看得清清楚楚,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哥哥!”抱善一脸惊喜,“你终于来看我了。”
徐栾将怀里的鲜花放到柜子上。
他如今的面目,与鬼魅毫无干系,看着倒像是……像是许多人都无法够得上的贵公子。
“那个,你,那个……”吴青青手指指着徐栾,徐栾怎么走,她手指怎么指,“你,你谁啊?”
她只见过少年时期的人类徐栾,后来的鬼祟模样,她很少见,她对徐栾的样子已经变得模糊非常,只记得是个如果活着,必定有一番大作为的孩子。
可这样一个孩子,却在死后变成了厉鬼,并且还纠缠上了她儿子。
他们明明杀掉他了,可他又回来了。
徐栾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江橘白的旁边,笑意清浅得体,“得知各位长辈来到首都,我将工作处理完后,特意赶了过来,晚上我做东,请各位去酒楼吃饭。”
“你还有工作啊?”江梦华尴尬地搓着大腿,若对方是以鬼魅的形象爬出来,那他一定严肃谴责对方,可对方如今……如今这模样,他怎么好意思说人家嘛。
江橘白托着腮,敲着键盘,慢悠悠道:"他现在身家数个亿,混得比我好。"
吴青青倒抽了一口气。
这当人有出息,这做鬼,还能有这么大的出息呢。
那众志成城的杀气,在徐栾出现后,全化为了手足无措和复杂心情。
尤其是徐栾表现得跟人类别无二样,甚至要更周到讲礼,更谦和礼貌,又有着那样可怕的身家,模样又天生好……
江橘白在吴青青脸上看见了最明显的感情变化,从一开始的恐惧和气愤,到后来的认命与妥协,再到现在的欣赏和关切。
“哎哟,那样的家族,里面日子肯定不好过。”吴青青甚至将椅子都拖近了些,好方便谈天。
“还好。”
无畏子却比所有人都冷静,他始终满怀戒备,“人鬼殊途,他是人,你是什么东西?套个人皮,就当自己真是人了?”
徐栾表情不变,“您说得是。”
无畏子一口气憋在了胸腔里。
“那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出现,徐抱善现在能看见那些脏东西了,她可是你亲妹妹。”
徐栾看着裹着被子的抱善一眼,他脸上虽然有温和的笑,可他对人类没有感情,对抱善自然也没有。
他会包容病房里这些人,没有在他们印象中抹去自己的痕迹,都是因为江橘白。
“我会处理。”徐栾道。
无畏子找不到毛病挑了,一下站起来,"我出去转转。"
江祖先跟他一起走了。
吴青青看着门关上,这唯二的两个道士离开了,她安全感一下消失了大半。
江橘白察觉到吴青青的不安,他合上电脑,安抚母亲,“你放心,他喜欢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第83章 你喜欢的
只要徐栾没露出青面獠牙,吴青青一干人等勉强还能自欺欺人。
大人们既忧心又恐惧,饶是江橘白的话说得再轻松漂亮,也免不去这一环。
那可是鬼,恶鬼。
吴青青努力安慰自己。
她真不能看着江橘白到老了还是一个人。
男的就男的吧,鬼就鬼吧,这么有钱的鬼,全天下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江橘白往嘴里喂了一颗格外酸的橘子糖,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不想让吴青青他们继续为自己的事情操心了。
不论什么样的后果,他都自己承担,如何与徐栾周旋,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但徐栾却真将自己摆到了江橘白另一半的位置上,不仅在当天晚上在首都最高规格的酒店为江家人和无畏子接风洗尘,在后面几天还亲自带他们去首都几个漂亮地方游玩,哄得吴青青一开始的担心全无,连无畏子都绷不住那张冷漠的脸了。
“可惜了,男的跟男的领不了证。”
江橘白从吴青青口中听见这句感叹时,忍无可忍了。
“我跟他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好!”
“啊?”
幸好吴青青他们没留太久,抱善出院后,他们就由徐栾的司机送到了机场,大包小包都是徐栾请人购买的礼品,还是按每个人的喜好购买。
看见无畏子的脸上都出现笑脸的时候,江橘白都有些后悔那天说那么一番话了。
不过,江橘白承认,不管是做鬼还是做人,徐栾都能做到其中翘楚,令大部分人拍马不及。
抱善的脖子上也挂了一粒铃铛,徐栾给她的。
“那个女鬼,好像还没有被超度……”江橘白这才想起来。
徐栾主动请缨,“我去吧。”
他笑眼柔和,烂漫如春光,无法让人联想起他的真实身份。
甚至,就连深谙对方本质的江橘白,有时候都会感到恍惚。
江橘白点点头,“办好了有赏。”
他的人生真理,算了,就这样吧。
如今也能用到徐栾身上了。
算了,就他吧。
首都的雨季比江家村的雨季要长多了,雾蒙蒙的,像一层又一层的白纱罩在城市上空。
抱善举着伞,蹲在学校门口,等哥哥来接自己。
头顶是乌沉沉的天,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有几缕风肖似抚摸而来,绕着抱善的脸颊能滑一整圈。
抱善受不了,被刺激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她觉得四周仿佛变得有些奇怪,她看不见,只能凭借感受。
抱善扬起伞,朝周边张望。
雨里,她看见一道气场的影子从远处的路灯下铺陈过来,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可路面之上,只有一个又一个亮晶晶的水洼,没有人。
那为什么会有影子?
这道影子最终在那个巨大的腾笼前止住继续拉长,紧接着,影子从起始处蓦地缩短,在腾笼前聚成了黑色的圆盘,圆盘像正在翻涌的浪,一道更浓黑的影子从中心升了起来,凝成人形的轮廓。
那腾笼开始剧烈晃动,在轮廓逐渐清晰,变为清隽的少年模样时,一束头发从腾笼里如剑般朝外面的“人”刺来。
抱善抱紧了伞柄,她觉得那个哥哥很眼熟,像徐栾,可是徐栾已经不年轻了啊。
她被吓住了,连江橘白的车停在她身旁,她都没反应。
“徐抱善,上车。”江橘白放下车窗,叫了她一声。
“……好!”抱善收了伞,爬上副驾驶座,“哥哥我们快走吧!”
“等会儿。”江橘白脸色凝重。
他以为徐栾会超度这个女鬼,但按照目前情形来看,徐栾是想直接杀掉对方。
这很符合恶鬼的性情。
要真是超度,反倒要怀疑对方身份的真实性了。
那女鬼发出尖锐的哭喊,她在这等厉鬼手下,毫无还手之力。
毕竟,她连对方在人类身上留下的一道残影都打不过,更别提面对的是厉鬼的本体。
“放了我吧,我没有杀过人!”她的下巴被掰开,黑色的气雾从她喉咙里窜出来,她望着顶空,却只看见了那双漆黑如黑洞的眼睛。
原来,真正的厉鬼都是藏在人群里的,她这样的,只是小把戏。
越像人,才越符合成为一个厉鬼的标准。
“我是被杀的……”
“我那天,只是想跟那个小女孩玩游戏……”
“我想见见我妈妈……”女鬼的哭泣声异常刺耳,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在耳膜上,像一卷被撕裂了还在发出声音的录音带,断断续续。
徐栾将她整个塞进嘴里时,口角淌下一道乌黑的液体,它朝江橘白笑了笑,齿间早已经被鲜血染红。
江橘白后脊生凉,他手忙脚乱启动了车,匆忙打着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逃也似的跑了。
抱善抱紧了手里的玩偶,“哥哥,开慢点。”她小声说。
路程本来就短,车停进车位里,江橘白呼出一口气,可一扭头,远处的照明灯,正在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
一道身影,在最远处出现,一步一步,缓缓地朝他们停车的位置走来。
江橘白拔了车钥匙,下车后又去副驾驶把抱善抱了下来,锁上车后,抱着抱善就冲进电梯里。
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秒,徐栾青白的脸在门缝里幽怨地盯着电梯的人。
江橘白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前段时间他曾经将徐栾和人类混淆,他真是信了自己的邪。
完全混淆不了。
抱善一路都没有做声,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抱着江橘白的脖子,不哭不闹,直到进了屋,她踩到地板上,转身时,她一怔,接着声音响亮地向屋里的人打招呼,“哥哥!我刚刚看见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面对着门口方向的江橘白,僵硬缓慢地转身。
徐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家,他站在距离自己几步路的位置,伸手摸了摸抱善的发顶,“去洗澡吧,我跟你哥哥有话要说。”
“嗯!”抱善用力点头,放下书包。
小姑娘从两人之间离开,中间没有了间隔物,江橘白咽了一口唾沫,往后退了一步,“砰”的一声撞在门上。
徐栾此刻已经不再是雨中那副鬼气森森的模样了,他穿着质地柔软的毛衣,鼻梁上架着一副多余的眼镜,气质温润,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可太正常了,太像个人了,反而更加容易滋生恐惧。
“我帮你处理了,你跑什么?”徐栾问道。
江橘白明明没有淋雨,可却浑身冰凉,“跟我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浓黑的一道,像两把锋利的刃,划在江橘白脸上。
外表再像个人,再能讨人的欢喜,再深谙人类社会的规则,也改变不了它厉鬼的本质,改变不了它已经去世十一年的事实。
江橘白刚刚被吓到的心情慢慢转好,他淡定地绕开徐栾,站在直饮机旁,放了只杯子进去。
“我以为你会使用稍微温和点的手段。”
“可我不是人。”
“我知道。”
“你知道,然后……”
徐栾没说后面的,引着江橘白疑惑地看过去。
厉鬼站在那里。
眼睛是猩红冰冷的,脸色是灰白的,他眼周绕着若有似无的鬼气,房子里的温度也随之降了下来。
下一瞬间,厉鬼来到了江橘白面前,他手掌顺着江橘白的胸腹攀上去,虚虚握住了江橘白的脖子。
“我可以一直伪作人类哄你高兴,但是小白,你不可以忽略我的真实模样,你不可以害怕我,不可以看见我就逃跑……”
“你不可以爱上我这个人,你爱上的,只能是鬼。”
它眼中的猩红在翻涌,尸山血海似的,眼眶终于容不下了,往外流淌鲜红的液体。
一滴,接着一滴,滴在了它自己的手腕上,又顺着手腕切出一条血线,滴在江橘白的衣摆上,滴在江橘白的脚背上。
江橘白看着那张阴气密布的脸朝自己压下来,对方吻得极其深,似乎恨不得直接把他的嘴撕开,将每一处角落都舔舐品尝一遍。
江橘白颤了颤,他无法使眼睛闭上,只能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
他从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眼睛也被照映成了红色,自己的脸上,也沾染了血迹,他拥有了一张和对面相差无几的面庞。
江橘白剧烈挣扎起来。
他拳头朝徐栾砸过去,但像砸中了一团空气。
徐栾哧哧地笑起来。
江橘白喘着粗气,他手撑在背后的水吧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徐栾,“你一定要用这副尊容和我相处?”
“我只是有点伤心,”徐栾声音低低的,“伤心你看见我就跑。”
“我那是生理反应,条件反射,”江橘白蹙眉,“拜托你去照照镜子,谁能对着你这张脸谈情说爱?”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看见徐栾,不需要任何缓冲,都能直接被吓死,
江橘白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了。
“可你又不是他们,你喜欢我。”
江橘白语气一噎。
就算不喜欢,交情也颇深,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我尽量。”江橘白泄了气,“你能把你的皮套上吗?抱善要出来了。”他看了一眼洗手间。
徐栾轻嗤一声,“徐抱善半人半鬼,鬼的部分占比甚至更多,你担心她,多此一举。”
不等江橘白理解徐栾话里的意思,徐栾就摸了摸他的脸,“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徐家有事要处理,你手腕上的铃铛,不要取,你有事,直接对着玉牌说话,我能听到。”
江橘白挥开徐栾的手,“爱来不来。”
他没将徐栾的有事放在心上,潜意识里,他觉得徐栾无所不能-
徐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是宁雨跑来告知江橘白的。
像徐家这样的家族,家里有个什么情况,除了几个有交情的朋友,外人连半点风声都别想探见。
没有恶鬼缠身,江橘白神清气爽呐。
“你还乐呢,”宁雨冲进江橘白的办公室,“徐家老大说徐四不是徐家血脉,是徐家招来的邪灵,来吸食徐家气运滋养灵体的,专门去瞿山请了瞿山观的道长,开道场驱邪。”
江橘白怔了怔。
“瞿山?”
“瞿山,嗯……很灵,很多官场擅长大佬都经常上那山,我们家好几件大事,都是去那山上请道长看吉日,不仅我们,我们头顶那些人……”
“但是他们这次请的那个人我没见过,说不定是徐大花了钱,专门请来搞徐四的。”
“在徐四之前,徐老爷子最看好的可是徐大,徐四这一出现,徐大就被发配了,他肯定不爽很久了。”宁雨自言自语道。
“但居然用这种手段排挤人,我都干不出来这么无聊又下作的事儿。”
江橘白的脸色却变得很差。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难道还能不知道
徐栾虽不是邪灵,可却是比邪灵更恐怖哀怨的恶鬼。这一点,徐老爷子也清楚得很。
胳膊肘永远不可能往外拐,徐家……会不会是卸磨杀驴?
江橘白打了个寒噤。
无畏子和江祖先当年没能杀得了徐栾,是因为实力不够,所以让徐栾混了过去。
外面却不同,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光是宁雨告诉他的豪门奇事,就有好几件与灵异邪灵有关,比如哪位少爷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请人给那位千金下蛊,但因为喂养方式不对,结果自己被反噬,脑袋都被母虫啃掉了。
徐家是顶级豪门,自然不会请几个菜鸟来做这场戏,徐栾不一定能应付得了。
江橘白想起十年前,在六爷庙前,他刺进徐栾身体里的那一剑。
这远比恶鬼本身带给他的恐惧和阴影要深许多。
想完,江橘白发现自己四肢都僵住了,口中也失去了温度,肌肉僵硬得无法抻动。
宁雨笑嘻嘻的,对他来说,这算半个好消息,半个坏消息。
江橘白从抽屉里,拿出那块透亮的玉牌。
他才发现玉牌上面有花纹,不是龙纹也不是凤纹,更不是神仙菩萨,正面是柚子花,背面是橘子花。
半个月过去了,江橘白把这块玉牌丢在一边,从来没对它说过一句话。
徐栾那边应该棘手得很,按照他的性格,若能轻易解决,他闲不了。
江橘白趴在办公桌上,电脑屏幕都熄灭了许久,他手指捏着玉牌转了一圈又一圈。
过去很久,身后落地窗外的天都暮色四合了,他才破釜沉舟般地对着玉牌,低声道:“徐栾,我们谈恋爱吧。”
第84章 徐栾
江橘白说完这句话之后,等到外面加班的人陆陆续续打卡走光了,也没等到徐栾的回应。
应该,是听见了。
男人从位置上起身,也没心情收桌子上的东西,直接走了。
他在公司楼下的车里坐了很久,发觉,一直以来,他对徐栾的嚣张不耐,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觉得对方足够强大,也是他不珍惜。
江橘白从未去想过,不管徐栾是以什么面目出现在他的眼前,都有多千难万难。
他心底发酸发涨。
他一直在车里坐到抱善打来电话,才动了动身体。
“哥哥,我好像发烧了。”抱善在那头抱着手机,声音虚弱。
江橘白回过神来,启动车子,在路上的时候,顺便点了一盅抱善喜欢的陈皮红豆沙和螺头汤。
“还要一份牛肉粒炒饭,要那个和牛……”
“闭嘴。”
“叉烧酥……”
“……”
抱善口味清淡,连酱料味太重的都不喜欢,她在南方长大,更喜鲜。
以前江橘白觉得没什么,个人有个人的口味。
但在经徐栾提醒后,抱善半人半鬼,江橘白觉得,如果不把抱善喂饱,她下楼追着人生啃,也不是没那可能。
在电梯里,江橘白正好碰上外卖员,他一道拎了上去。
抱善正好站在电梯门外,她头发散乱,脸白若纸,唇色也发青,可一双眼睛却比平时还要黑,还要亮。
电梯门一开,江橘白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看见了抱善。
他差点吓背过气去。
“你做什么?”
“在这里等你,感觉……你要到家了。”
她眼睛看到了江橘白手中的外送盒子,“哥哥,我饿了!”
江橘白赶紧全塞她怀里。
走进家门后,抱善就自己走到餐桌边上,解开袋子打开盒子大口朵颐起来,江橘白在柜子里找了一根体温计,她自觉抬起左手。
等体温测量出来的几分钟,江橘白在微信里翻出来徐栾的联系方式,他俩从未聊过,对话框还仅仅只有一条加上好友时系统发送的消息。
江橘白试着发了一个“?”过去。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复。
他目光悠悠地转到抱善脸上,小姑娘的脸白得有些吓人,额间时不时就滚下汗珠,但精神还不错,一大盅陈皮红豆沙,她三下五除二就全倒进了肚子里。
江橘白从她咯吱窝里把体温计拿了出来。
43。
“……”
“徐抱善,赶紧吃,吃完我们去医院。”
“我不舒服,但我还没有不舒服到需要去医院的地步。”
正常人体温到39,多半都头昏脑涨了,再高一点,估计脑子都能被烧得稀里糊涂。
可抱善不是正常人,她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43度的高烧,更是从未有过。
江橘白心跳猛地加快,只有那几秒钟,又迅速恢复正常,他脑子里跳得嗡嗡的。
再看着抱善对自己生病恍若未知的状态时,他拿着手机,问宁雨。
[徐家的人,现在在做什么?]
宁雨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你跟徐栾分手,我就告诉你。”
“我还没跟他在一起。”
“那你跟我在一起。”
宁雨说完后不到三秒,电话就被挂断了。
但没过多久,江橘白又主动把电话拨了回来,宁雨脸上露出喜色,然而对面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想用我们十年的感情绑架你,你帮我,我可以把我在工作室的股份全部送你,我开发的游戏,我……”
“江橘白!”宁雨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差点跳上天花板,“我是这个意思吗?我难道是为了你的股份?你怎么能这样,你就让我嘴上爽一爽嘛。”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
江橘白其实没深思熟虑过,他本就不擅长处理工作以外的事情,他也懒得去想,刚刚说的条件也是他冲动之下说出口的,不过他也没怎么后悔。
“太具体的我不清楚,但几个道长都是有真功夫的,徐老爷子也同意开道场,晚上八点开始,现在这会儿,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后面他们会怎么做,那我就不知道了。”
“徐大也阴得很,他要是付了大价钱,那不管徐栾怎么做,他都是邪灵了,说不定会私下处死?”宁雨摸着下巴。
他不知道徐栾真的不是人类,如果是假的,那这是冤案,如果是真的,也算徐大歪打正着。
“哇——”旁边还在吃着饭的抱善,突然弯下腰,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她捂住腹部,“肚子痛。”
宁雨听见抱善的声音,表情才严肃起来,“抱善怎么了?”
“有点发烧,先不说了,有徐栾的消息随时联系我。”江橘白说完,挂了电话。
他扶住身形摇摇晃晃的抱善,“我带你去医院。”
“不要,我……我不去。”抱善揪住了江橘白的衣袖,她抬起脸,茫然地用模糊的目光去寻找江橘白的所在。
江橘白在望见抱善的脸时,他喉间一哽。
抱善的眼瞳不见了,变成了两个跟她哥哥一模一样的漆黑洞口,她直勾勾地看着上方的江橘白,没让人觉得她楚楚可怜,反而使人毛骨悚然。
这个样子,的确去不了医院。
江橘白一点都没对这只小鬼产生害怕的情绪,他将抱善抱到沙发上放着,“你休息会儿,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叫我。”
江橘白给无畏子拨去电话,他又在给人供灯,一盏灯好几百块,逢上好日子就可以供灯,他能赚上不少。
耽误了他挣钱,无畏子接电话时还不耐烦,不过不耐烦的主要原因也是江橘白又和那恶鬼搅到了一起。
“怎么了又?徐栾的事儿别找我,你俩杀来杀去打情骂俏,我跟你阿爷尽白忙活!”
抱善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江橘白握着她的手,像握着一块冰,她身体的寒意甚至传输到了江橘白的身体里,在开着暖气的房子里,江橘白穿上了羽绒服。
“算是他的事,但不全是。”江橘白冷得咬牙,“你干姑娘出事了。”
“什么?!”无畏子一个转身,宽大的衣袖扫落了两盏灯,蜡烛倒在地上,一下就熄灭了。
江橘白把事情经过和猜想简单地跟无畏子说了一遍。
他怀疑,抱善的不适,可能是因为徐栾在那边的遭遇不妙。
无畏子一听,在那边急得团团转。
“哎呀!这可怎么办?”
江橘白一听,就知道无畏子指望不了了。
抱善几乎是无畏子一把屎一把尿亲手拉扯大的,抱善转学来首都,他还洒了几颗眼泪,上次来首都,他也是给抱善带来了大包小包的吃的喝的玩的,还问江橘白有没有欺负她。
无畏子在徐家镇好歹算小有名气,也有自己的道观,但碰上抱善,他就变成了大马路上随便都能抓上一把的普通老头儿。
“你等着,我明天就买机票过去,你把她交给我,徐栾那边我帮不了你,那群人可太厉害了。”
“小白,这次只能靠你自己了。”
江橘白“嗯”了一声,"我给你买机票算了,你先收拾东西。"
电话一挂,无畏子就开始朝外走,一边走一边脱道袍,他徒弟迎上来,“师父。”
“抱善出了点事,我现在去首都,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话没说完,无畏子直接被门槛绊倒,面朝地,扎扎实实摔了一大跤。
“师父!”徒弟大惊失色-
无畏子在没收到航班信息时就背着包下山了,他要先在镇上坐大巴到市里,再赶高铁到省会的机场。
这么晚了,没有大巴,他掏了好几百块才叫动了一辆摩托车送他到市里的高铁站。
江橘白翌日见到无畏子时,他目不斜视大步走进门内,“抱善呢?”
“干爸!”抱善从沙发上坐起来,她眼泪汨汨地流。
江橘白关上门,看见无畏子裤脚上都是泥,平时他爱梳一个发髻,插一支桃木簪子,现在就随便扎在脑后,脸上尽是担忧,倒没有显得精神不济。
看来平时没白修行。
无畏子用衣袖擦掉了抱善脸上的眼泪,跟小姑娘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对视上时,他脑子里咯噔一声。
江橘白靠坐在后面的高脚凳上,他垂着眼在想,不知道无畏子在看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其实是只小鬼,会作何感想。
“这……这这这……”无畏子舌头似乎都打结了,亲眼看见的感触,远比听人口述,要真实深刻许多。
“干爸……”
“你不爱我了吗?”
抱善知道自己不正常了,哥哥不说,她也能猜到,她一个人可以吃五个人的饭,她能看见那些不正常的东西,她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但哥哥没有嫌弃她,没有害怕她,没有不要她,可是干爸……
听着抱善委屈的声音,无畏子“哎”了一声,“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爱?”
无畏子甚至都没怎么纠结,就接受了抱善的身份。
这没办法,她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送到了道观,连名字都是他取地。
接受过后,无畏子在屋子里忙前忙后地给抱善做东西吃,还给她擦了脸。
忙完过后,他让抱善坐在沙发上,再把布包里的东西也都摆了出来。
江橘白在不远处坐着看,他在无畏子脸上看见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还有心疼。
而他却是道家人,他救的也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几乎可以看作是一只小鬼。
可现在,他是父亲,沙发上的不是小鬼,是他女儿。
江橘白听不清无畏子念的口诀,他手指从太极剑底端滑到顶端,他咬开指尖,将冒出来的血珠重重按了下去。
屋子里陡然热浪滚滚,杂志都被簌簌翻动。
无畏子用施过法的太极剑刺向抱善心口,抱善皱了下眉,她应该是想张口叫人。
可是一开口,她嘴里就冒出一口鲜血,紧跟着,她瞳孔慢慢出现,抱善立刻就开心地笑起来。
“好……好了……”无畏子松了口气。
然而,江橘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抱善刚刚显现的瞳孔又被黑暗吞没了,她流出血泪,“干爸……”
无畏子朝后面退了一步。
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目光停留在抱善脸上某一点,“徐栾,危矣。”
第85章 废话
就差说一句回去准备后事吧。
然而死者都不在现场。
屋内的温度迅速降了下来,无畏子打了一个寒颤,江橘白直起身,“我去给你找件厚点的衣服。”
无畏子没做声,江橘白拿着一件羽绒服下楼时,看见他坐在抱善面前的地上抹老泪。
养条狗养十年都能养出感情,更别提是个活生生的人。
江橘白听说过养小鬼的,江祖先也养鬼使用,那些东西修不出人形,更加没办法做到像徐栾那样自由地在人界生活,可同样能与使用它的人产生感情。
江橘白几乎彻夜未眠。
他第二日就向公司请了假,他在工作上素来勤勉有加,请假比起别人来说,相对容易。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把扳手,在手中掂了掂,无畏子忍不住提醒他,“都多大的人了,还使你在江家村那一套。”
江橘白又把扳手放了回去。
他找出一件羽绒服穿上,又在玄关找了一件超市赠送的雨披,为了安全起见,为了自保,他还是给口袋里装了把水果刀。
“徐抱善,我就交给你了。”江橘白拿上手机,取了把家门钥匙下来,放到桌子上。
宁雨等在楼上,江橘白径直钻上他的副驾驶。
看着男人眼下的乌青,宁雨心里酸得冒泡,“你一晚上没睡?”
“睡了两个小时。”
“才两个小时……”
宁雨将车打燃,雨刷器不停工作着,但车外的雨水还是如幕如遮。
一路上,宁雨都在说话。
“昨天晚上,徐家这事儿在我们圈子里就传开了,还挺多人觉得徐栾不是人的,因为徐栾吧,出现得太突然了,而且,太他大爷牛逼了。”
“你是不知道,徐六开了个破游戏公司想跟我们旗下的工作室叫板,本来都濒临破产了,就差最后那临门一脚,我就等着他公司清算财产呢,结果徐栾帮了把手,外界说是,指点一二!徐六那破公司又活了!”
“徐老爷子的态度呢,持中不言,”宁雨摆了两下手,“可能也拦了两句话的功夫吧,不过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肯定觉得徐大是在胡扯,可证明一番,又伤不了人,就懒得管了。”
“徐老爷子肯定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徐大在暗箱操作,总之,最后的结论就是徐栾不是人,得杀。”
“杀鬼还更简单,不用像杀人那样鬼鬼祟祟。”
过了半天,宁雨又忽然保证道:“但我没杀过人,我听别人说的,很有些人不把人命当回事,杀了就给钱了事,但我清清白白。”
“说真的,咱要不直接报警,徐栾肯定是人这没跑了,现在主要是徐大下黑手,那警察一去,他还能怎么办?”
“老师不经常说,有事就找警察叔叔,你……”宁雨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但副驾驶的人却一声未吭,他把车速放慢,认真地看过去,发现江橘白睡着了。
宁雨不再说话了,专注开车。
首都的雨下得骇人,淋在车顶上,像无数柄钢锤咚咚咚地砸下来,甚至让人觉得,皮角柔嫩些的人若是在这种天气,站到雨里,能被淋下一层皮。
天像还没亮,车行驶在高架桥上时,周围孤寂得死气沉沉。
“我怎么开得心里越来越慌呢……”宁雨大腿抖得很高,身体也发起冷来。
徐家住得偏僻,因为徐家人口多,又喜好奢靡但要低调,房子不能是辉煌华丽的庄园,那太张扬了,可却得是处处精致考究的苏氏园林。
每一支一处院子,在徐氏创下业绩后,还得分家,这需要的土地就更广了。
住所偏远,绿林深深,长径如窜入林间的一尾黑蛇。
在进山时,江橘白刚刚醒来,他将脸贴到车窗上,想要看清窗外的景物。
窗外的树林黄黄绿绿,现下是隆冬时节,窗外略显颓迹。
看得仔细了过后,那苍茫昏朦的路边,有一条横向延长的红绳。
“宁雨,停车!”
车停稳后,江橘白将雨衣的帽子戴到头上,打开车门跳下车,路面水洼里的水顺势溅湿了他的裤脚,冷得惊人。
他恍若未觉,走到那根红绳面前,身后传来脚步声,宁雨下车了,只不过他撑着伞,“这是什么东西?!”雨声哗啦,说话都得喊着说。
江橘白摇了摇头。
这根红绳不知始末,和路面一同伸向前方。
“它应该是指向徐家的。”
很普通的红绳,但红色被淋湿后会变暗红,这根红绳却没有,反而被雨冲刷得鲜艳无比,像是将密林一切为二-
一路上,不仅有红绳,还有蜡烛,已经熄灭的火堆,飘动在树梢上的符纸。
江橘白的脸色越发凝重,难怪无畏子说自己应付不来,往常无畏子做道场,也就划一个小圈,站上十几个人都费劲,可这个道场,却用尽了这一整个林子,任任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都难以逃出生天。
难怪徐栾音讯全无。
车在徐家外面的院子里停下,经接待引进门后,还有一进,二进,三进,四进,徐老爷正坐在最中间的屋子里,四周是撑着房梁的抱粗大柱,挑高的房顶看上去只使人感到无尽的压抑。
徐家不止这一处宅子,徐老爷子却只住这一处,首都城里他好几套价值上亿的别墅,不过都给了小辈住用,方便他们通勤。
此刻,老爷子正端着一枚手大的紫砂茶壶,他穿着厚厚的棉衣棉鞋,头发花白,面目和蔼,看见两个年轻人,忙招呼着坐,上茶。
老爷子一直看着江橘白,他说道:“小雨说你是,是,是谁来着?我这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说罢,他拾起桌面上的烟杆子敲了敲后脑勺,身上没一点老钱家族主事人的架子。
“徐栾的男朋友。”江橘白声音嘶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上面的这位老人,将对方眼底不善的审视看得一清二楚。
老爷子嘴角一凝,“男朋友?他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江橘白没说话。
“那你今天见我,是为了……”
“我想见徐栾。”
屋檐上的雨水如同从水龙头里倾泻而出的水柱,砸在地上,溅起人高的水花,水汽打湿了屋内的地面,让地面布满了湿气,像漾开的血色。
“可你来得不是时候,他现在估计见不了你了。”老爷子遗憾道。
宁雨反应比江橘白还要快,“你们杀人了?!”
江橘白的脸色也转为惨白。
“你这猢狲!改天我就给你爷爷说,让他好好管管你,徐栾是我儿子,我杀他?这是身为父亲做的事?”老爷子眸子立刻变得如冰锥般,宁雨被他看得后颈一凉,错开眼,低下头。
见宁雨老实了,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再说了,如今是法治社会,动不动杀人杀人的,你整天就跟你那些狐朋狗友瞎混……”
江橘白语气略显急促和尖锐,“那为什么现在见不了?”
老爷子脸上滑过一道不悦,可莫名忍下了。
“我家的家事,您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我?我又为什么要告知您?难不成是仗着和小雨这小子关系好,所以跑我徐家来撒泼耍横了?”但该说的话,老爷子还是一字不差的说了。
“年轻人,有求于人的时候,把气性收一收,别说你只是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徐栾的男朋友。”
宁雨看向江橘白,后者垂着眼,无动于衷,看不出来是不是因为被羞辱而失神,但宁雨真想扑上去把这死老头儿的嘴给撕了。
“外界传言,”江橘白开口,冷冷道,“你们怀疑他不是人,所以……”
“江先生!”老爷子怒而打断了江橘白,“慎言,你太荒谬了!”
圈内再众所周知,作为徐家的人,也断不可能承认事实的确存在。尤其是面对着江橘白这种跟他们毫无生意往来关系建交的不相关人士。
“那你把徐栾叫出来。”江橘白对着老人如寒冰淬过的目光,不闪不躲。
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为徐栾出头,他以前明明巴不得徐栾消失最好。
他更没想到,自己能站在这儿,因为徐栾,而成了一个任人奚落的受气包。
老爷子抬了手,口中的话却是,“送客。”-
看似温润古朴的大宅子,冒出十好几个穿黑衣的保镖,他们个个人高马大,身板起码比江橘白大上一个号,身高也高出大半个头甚至一整个头,气势渗人。
“请。”明显是头领的其中一个保镖,朝出口的方向伸手,“赶紧滚”三个字简直是直接写在连上了。
宁雨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叔你怎么这样?”他着急道。
“小雨,我答应你带人来,是看在宁家的面子上,可你带的这是个什么人,我看他就是来挑事的,居然轻信谣言,跑来问我要人。”
“小雨,今天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也不会告知你的爷爷,但你要是不走……”
宁雨在京圈,没几人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的脸都涨红了,他根本没想到,对面甚至连见都不让他们见徐栾。
这么看来,徐栾可能真的凶多吉少了。
江橘白不解的目光越过保镖的肩膀,与云淡风轻的老爷子对视,他不解,他与不远处那老人都是徐栾真实身份的知情人,对方为什么要拦着自己?
见男人迟迟不动,站在他面前的保镖动手擒住了对方的肩膀,朝外推。
江橘白灵活挣脱,一脚踹在保镖的腿弯出,在对方吃痛时,他拔腿就朝老爷子身后的房子深处跑。
但保镖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他们多人合围截杀,其中一人一脚踹在江橘白肩头,江橘白往前一个跄跌,额头撞在门框上,他扶住门框,甩了甩脑袋。
听着脚步声,他来不及缓冲神识,转身胡乱打了一拳出去。
温热的血液顺着眼角滑下来,颜色跟路上那红绳一样。
宁雨见状,跑过去帮忙,顺便骂那老爷子,“你个老不死的,你怎么还真打啊!”
徐老爷子只愣了一瞬,重新气定神闲,“我说了,送客。”
十几个保镖都是训练有素的打手,别说江橘白了,就算是专业打架的,在他们手底下都过不了几招。
拳脚如旋风般迅速又凌厉地落在江橘白和宁雨身上,江橘白感觉自己都快被锤成了饺子馅,混乱中,他被宁雨推了一把,宁雨对着那几个保镖又抱又拽,“你快跑,去后面,这里我来过!徐栾肯定在后边屋子里!”
宁雨是宁家最宝贝的小少爷,保镖们只敢推搡他,却不敢动手捶打。
徐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那几个傻眼的保镖,“去追啊!”
喊完后,他自己也重重放下茶壶,跟上去。
路过宁雨时,他气恼地丢下一句,“你的账,我找你爷爷算。”
后边的房子都长得大同小异,连山水景观也相差无几,每根柱子上都拴着红绳,贴着符纸。
江橘白喘着粗气,再听不见雨声了,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气声,他脚步如沉铅,后有追兵,却不知前路。
红绳的数量变多了,江橘白眼睛肿了,还有血块糊在眼皮上,他看着密密麻麻如同一张网的红绳,觉得自己应该跑对了方向。
沿着红绳,江橘白在穿过一处门廊后,终于来到了末端。
眼前这座古香古色的房子并不大,却门窗紧闭,红绳从左至右从上至下几乎将这座房子完全包裹住了,而符纸也变大了,上面的朱砂更是鲜红如血。
狂风呼啸,如同鬼号,江橘白光是站在走廊上,都觉得喘不上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们在外面等。”老爷子挥手。
老人负手站立,看着气喘吁吁,鼻青脸肿的男人,“你,确定要见他?”
江橘白开口,喉间有血腥味,“不然我跟你费这么大劲,我有病?”
他呛得徐老爷子脸一黑。
“徐栾要在这屋子里关上一个月,而且,他如今神志不清,状态极差,可能会伤人。”
“你进去以后,他不可能会放你走,你再想出来,就得跟他一起关上一个月。那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你要见他?”老爷子不厌其烦地重复,强调。
徐栾并未向他提及过眼前这个男人,徐老爷子并不敢确定对方也对徐栾的身份知情,所以他不会告诉对方目前的情况,他只能暗示,提醒,警告,但如果对方一定要自寻死路,那他也没办法。
“门没锁,你如果要见……”
“吱呀”
老头子话都还没说完,江橘白就直接伸手把门推开了,他立于门槛外,表情淡定得有些混不吝,唇角微扬,“废话,来都来了。”
下一瞬,一只五指纤白青白的手陡然出现,将男人一把就拖进了幽深的屋子里,门随之紧闭。
第86章 我们做什么
徐老爷子心头一震,直叹,完了,完了呀!
谁知道现在的徐栾会不会吃人呐!
屋内密不透风,风雨声被隔绝在外,四周静谧得仿若身处在世界之外,一个完全真空的地方。
但房间里却并没有十分冷,颇为正常的温度,但此刻给江橘白的感觉,却还不如置身冰窖,起码那显得……徐栾的状态正常。
如今,环境越正常,只能说明,徐栾的状态越癫狂。
江橘白打了个寒颤,他没有见到那只拖自己进内的手的主人。
他忍不住朝门口处后退了一步。
后背却好像撞上了一面硬物,江橘白身形猛然僵硬住,他缓缓地转身,抬头。
于是,撞上了徐栾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像乌鸦的眼睛,灵动地观察与审视。
江橘白咽了口唾沫。
后悔刚刚的耍帅了。
徐栾还是死了的好。
“你怎么来了?”徐栾开口问道,同时拉开了刚刚逼近的距离,让面前的人得以喘息,他则转身,朝一旁的茶桌走去。
屋内的灯随着他的步伐,一盏盏地亮起来。
“来看看。”江橘白脸上的血痕已经干涸了,雨衣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形容狼狈不堪。
徐栾在茶桌后面坐下了。
可江橘白身后,出现了另一个徐栾,他手臂从江橘白脸侧绕来,冰冷的指尖碰了碰男人脸上的伤口,“谁打的你?”
江橘白往旁边躲了一下,“他们不让我进来,我就跟他们打起来了,对面人多,吃了点亏。”
他自己没放在心上,反正他从小就爱打架,经常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鼻青脸肿。
“我以为你不会想起我。”身后的徐栾消失了,不远处的徐栾,垂下眼,可嘴角却往上喜悦地扬起。
江橘白含糊不清地说:“没。”
“冷吗?过来喝点热茶。”徐栾招着手,示意江橘白走过去。
江橘白喉间发涩发苦,桌后坐着的若不是徐栾,换成是任何一个人,身处于这样一个环境当中,他都当对面的人是来找自己索命的。
他慢慢走过去,布料廉价粗糙的雨衣摩擦出齿间骨碎的窸窣声响。
“雨衣脱了吧,我这儿有干净的衣裳,等会换上。”
江橘白都还没反应过来,暗影中探了两只匀称有力的手,直接扒掉了他的雨衣,将他按坐在了椅子上。
徐栾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到江橘白的面前。
白瓷杯,针尖样的茶叶一根根竖在杯底,江橘白不认识茶具也不会品鉴茶叶,暗想,徐栾这日子过得还不错嘛。
“徐老头子说你状态很差。”江橘白说道。
“有点,”徐栾靠在椅子上,他眼眸漆黑,但难得没有鬼气滚滚,“瞿山那群人来头不小,其中两人神绕仙气,我不想与他们作对,更加不想被他们察觉出我的身份。”
“他们只是把你关了起来?”
“嗯,按他们料想的,如果我不是人,一个月后我估计就在这里灰飞烟灭了,”徐栾双手交叠在身前,缓缓道,“其实,换做其他像我这样的东西,早在最开始,身份就会败露,他们直接就会出手将我收服。可我却让他们认为,我是人。”
“你妹妹应该受到了一些影响,那时候我正好在跟他们交手。”
江橘白蹙眉,“那是你妹。”
“你身上还有无畏子的味道,他也来了?”
“他担心抱善,我就让来了首都,况且,我来找你,家里没人照顾她,其他人……”江橘白语气为难,“抱善那个鬼样子,除了无畏子,没别人了。”
徐栾点了点头。
江橘白看他气定神闲,追问:“可他们既然已经确定你是人,为什么还要关着你?”
“在他们的计划中,我若不是人,那么就直接收了我,我若是人,自然有对付人的手段。”徐栾仰起头,看着屋顶房梁,“他们想我死在这座山上,这间屋子里。”
江橘白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冷,像回到了十八岁,徐家镇高中,身边的人死了一个又一个。
他还清晰记得,陈白水死后,愣是等到他们高考结束,一个个全去往大学了,他才找到江祖先,让江祖先送走他。
没有人能习惯离别,人鬼都别想做到。
“他们会派人来杀你,是这个意思?”江橘白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神色略有些担忧,“徐老头子不是应该维护你吗?”
徐栾目光漆黑温润,“像徐老爷子这样的人精,他谁也不会站。”
“不过……他们又伤不了我,一个月后我就能出去。只是我暂时无法与你取得联系,我不知道你会来。”
聊到这个话题,江橘白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他跟徐栾拉开了距离,“无畏子说你现在处境危险,我,来送你一程。”
说完后,江橘白将头偏过去。
“骗人。”徐栾的声音仿若近在咫尺,仿若就贴着他的耳廓在说话。
江橘白被激得身子一抖,仓皇回头,果不其然,徐栾不知何时凑到了近处,目光死死盯着他。
“骗人,”徐栾手掌顺着江橘白的颈侧一路抚摸了上去,扶住了江橘白的侧脸,“你分明是来爱我的,小白……”他末尾喟叹了一声,吻了下去,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可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却在被亲得晕头转向的江橘白的脑海中响起。
“其实你来找我,甚至为了我不惜得罪徐老爷子,我挺高兴的,可是你不该来。”
江橘白眼睫颤了颤,他想推开徐栾问清楚,却被握住手指,按了下去。
那道声音继续回响。
“这座屋子周围的红线,分两种,一种灭鬼祟,一种灭人的心神,我在其中能安然度过。你冲进来,打算出去的时候,做个疯子么?”
“还有,这里每日送进来三次饮食,全部有毒。徐老爷子知道我的身份,不会置换,他也不会在乎你的死活。”
“另外……”徐栾的手指撕开了江橘白的羽绒服,他感受到掌下皮肤的战栗,眼中的暗色迅速被猩红代替。
“徐老爷子已经警告过你了,我的精神状态很差,我不会放你走,我可能会不认识你,会伤害你,虐待你,让你生不如死。”
江橘白以为会有下文,比如徐栾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让他走,让他选。
他等了很久,什么也没等到,反而等到了腿被掰开。
江橘白在椅子上剧烈挣扎起来,他气喘吁吁偏过头,“我走我走我走,我现在就走!”
他胸膛露了大半,裤子也快要被褪下来了,头发湿润,整个人狼狈可怜极了。
“但是我没说让你走。”
“你能不能……”
江橘白的话都没说完,就被捏住了脸颊,“委屈?不服?生气?”徐栾低下头,一口亲在江橘白的唇上,嘬得“啵”一声,他满足地看着下方的任,再次低头,拽着江橘白的头发往后,给了一个让江橘白几度感到窒息的深吻。
“不要用人类的那套标准来评定我,你既然自己送上了门,那我就没有让你走的道理。”徐栾看着怔怔的江橘白,他把人一把捞到了臂弯,抱去了洗手间。
江橘白还以为要来浴室play,他捂着屁股,靠在墙角。
结果徐栾却是取了根毛巾,接了热水,给他擦脸。
“我自己来。”江橘白觉得被人这么伺候挺恶心的,他受不了。
只是手刚伸出去,就被拍了下去。
“我来。”徐栾的眼神直勾勾的,他此时此刻的神态,寻不见几分人的踪迹。
擦完了脸,徐栾拎了只箱子出来,看着徐栾那面无表情的阴森模样,江橘白就差以为对方是打算把自己拆解了。
可又没有如江橘白所想,那是一只药箱,徐栾细细地将要用到的药一样样地拿出来,按着步骤,一样一样地上到江橘白的脸上。
额头上那条口子已经结了痂,徐栾指腹在上面爱怜地摸了摸,接着趁江橘白走神的时候,直接将痂给撕掉了。
江橘白疼得脸煞白,几乎想一拳朝徐栾打过去。
“马上就好了,你乖一点。”徐栾把江橘白禁锢在怀里。
江橘白疼得脑子里嗡嗡直响,整个面皮都烧了起来,但伤口那一处,很快就有一道湿润的冰凉落了下来。
他起初以为是药,没什么反应,还觉得挺舒服的,直到略一抬眼,看见的是一条舌头——徐栾在舔他的伤口。
“我草……”江橘白蹲在墙角,逃无可逃,他的恶心在听见徐栾的吞咽声时,达到了顶峰。
男人脸色难看,“你也太恶心了。”
徐栾不为所动,他舔了舔唇角,眼中甚至还有若隐若现的回味。
江橘白不忍直视地把头往一旁扭,又被徐栾扭了回来。
接着,徐栾才给他伤口处上药,伤口居然在肉眼可见地在愈合。
只不过江橘白不知道,他也看不见。
他现在只觉得徐栾非常不正常,之前是厉鬼,现在是不正常的厉鬼。
似乎,自己不管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见,可对方眼中,仿佛也只有自己。
徐栾整理好了药箱,推到一边。
“这一个月,你就在这里陪着我。”他弯起殷红的唇,柔声说道。
江橘白看着徐栾的眼睛,尽管清楚自己的心意,却也不影响后脊生凉,浑身发毛。
他牙齿不由自主上下碰撞,眼神带着点微渺的希望,“那这一个月里,我们能做什么?”
徐栾启唇,“做。”
江橘白眼中希望的火苗熄灭了一盏。
厉鬼将垂涎欲滴的面目贴上了男人绝望的面颊前,“爱。”
名为希望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
第87章 吃饭了
下一瞬,徐栾将江橘白扑到了地上,地上居然是暖的。
这不是一座正经屋子。
江橘白的一身衣裳被剥了个干净,他捡起地上的毛巾系在腰上仓皇出逃,被门外的徐栾接了个满怀。
对方低着头,面目艳丽至极,又阴湿至极,看着江橘白的眼神像是在思考着从那一处开始拆吃更合适,哪一处又更美味。
“能商量一下吗?”江橘白小腿发软。
“说。”
江橘白以为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心底轻松了些许。
“三天一次。”
徐栾摇了摇头。
“两天。”
徐栾再次摇头。
“那一天,频率不能再高了。”
徐栾这次没有立刻拒绝,他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三十次。”他轻声说道。
江橘白眼底释然,“对对对,就是一天一次,一个月正好三十次。”
总算能听懂人话了。
徐栾看着江橘白眉飞色舞的样子,唇角扬了起来,可说出话的话却……
“不,我的意思是,一天三十次。”
江橘白的脸色倏忽变得惨然,他往后退了两步,却被徐栾攥着手腕拖了回去。
徐栾拉着他朝床的方向走去。
那不像是床,那像是他的坟墓。
“商量一下商量一下,我们再商量一下。”江橘白帅不起来了,他在这里也没有观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说不定他越叫喊,徐栾还越兴奋。
“你难道不想跟我谈朋友?”江橘白急中生智。
徐栾的脚步果然微顿。
江橘白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出去再谈。”徐栾拖着他继续向前走。
希望又被灭了一次。
床是古朴味浓厚的木雕窗,连被子都透露出阴森森的陈旧感,江橘白只在外婆家见过这么土的棉被。
徐栾把江橘白抱上去,他慢慢压向江橘白,却没有动作,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江橘白看。
江橘白浑身肌肉紧绷,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寂静的环境里,他这一声吞咽,尤为清晰。
“你看,你明明也是想的。”徐栾像是终于等到了入口的时机,朝江橘白扑咬过去。
略显冷清阴森的空气登时就变得混沌不清,江橘白双手被捏在一块按在了头顶,被子有香烛纸钱的味道,他只是躺了一会儿,便已经觉得头晕目眩。
这地方果然不是人呆的。
他被抬了一条腿起来。
江橘白的心还是硬的,神经也绷得紧,可身体已经不由他做主了。
徐栾还套着他一身人皮,这身皮子似乎能随着他的年龄而变,看起来比少年期更要棱角分明,侵略性也更强。
他在想,橘子,柚子,橘子,柚子……
橘子花,柚子花,橘子花,柚子花……
江家村露天下的橘子得过了冬才会开花吧,吴青青每年都会给他拍照看那漫山遍野的橘子树开的橘子花,不知道明年他是否还活着?
“嗯——”
再如何努力地使自己灵魂出窍,身体的感受随时变化着,他也随时体验着,根本无法忽视。
江橘白差点被顶吐了出来。
还真是不讲半点客气和旧日情谊。
同时,徐栾低头叼住江橘白的唇舌,抬着他的下巴,方便他长驱直入地深吻。
窒息感很快就随之袭来,江橘白跟不上徐栾的节奏,呼吸变得越来越乱,但徐栾还是在越发深入地亲吻他,恨不得将他口中的一切都舔舐殆尽。
逐渐地,江橘白能听见外面的雨声了,他偏着头,光是听着雨声,就觉得凉快了些许,额头上的热汗也少了些许。
他不由自主发出发出声音,他若咬牙,徐栾就啃他的脸,撕咬他的耳朵,咬他的喉结,手腕。
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因为伏在上方的厉鬼阴气森森得不真实,它给人的感觉,甚至比长头发的贞子从井口朝外攀爬还要更悚人。
床在不停晃动。
徐栾的脸也在晃,出现了许多张脸,每张脸,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阴郁的,幽深的,玩味的,怪诞的,兴奋的,漠然的,但无一没有死死地锁定着大汗淋漓的漂亮男人。
它细长的手指,能牢牢地将江橘白的胯部按死,不论江橘白如何谩骂挣扎,都无法撼动厉鬼半分。
不论是身体,还是那颗被扭曲破坏杀戮充盈的心灵。
它恨不得把江橘白撕碎,吃进肚子里。
可现在,它只是g他,仅此而已。
“休……休息会儿……”江橘白伸手去掐徐栾的脖子,结果被打横抱了起来,他软着腰挂在徐栾的怀里,“十分钟,五分钟也行。”
徐栾亲走江橘白额头上的密汗,低头,默默倒数着时间,同时也盯着江橘白被亲得红肿的嘴唇,一瞬不瞬地盯了三分钟。
时间一到,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呜……”江橘白眼泪差点冒了出来,可又觉得这也太弱了。
他舌根被对方亲得发酸发疼,一开始,江橘白还知道反抗、挣扎,后来只能挥得动手臂了,那像撒娇一样的驱赶,被徐栾稳稳接住,借势发动更迅猛的攻势。
再后来,江橘白没了力气,他甚至濒临昏厥,可在徐栾的手中,又怎么会允许他不管不顾白眼一翻直接晕过去。
徐栾残忍地让江橘白一直保持清醒,不论是意识,还是感官。
江橘白恨得在徐栾肩膀上留下了深陷进去的牙印,没有见血。
屋子里不明时间,江橘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总之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彻底黑了下来。
他身体只是有些发软。
适应得这么好?
江橘白看着高处的房梁,他不信,肯定是徐栾耍阴招了,方便他玩够一个月。
他想回去了。
想喊救命。
那几个天师难道不再来了?没有售后?
江橘白撑着床铺坐了起来,床边放着折叠整齐的棉布睡衣,他也没心思对尺寸,直接套身上。
大了,多半是徐栾的衣服。
他下到地上,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他脑海中浮现自己与徐栾纠缠的画面,他明明不该有这个旁观视角,可为什么……
江橘白看自己和徐栾看得一清二楚,像是买了VIP席位的观众票。
床上的那个人,即使有着比大部分男性都优越的身高与俊朗的外形,却依旧被玩得不成样子,刘海胡乱糊在额头上,睫毛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打湿成一绺一绺的。
对方要用手抱着那厉鬼的脖子,要用腿勾着那厉鬼的腰,才能勉强稳住自己。
可就算不做这些,完全放手也没关系。
换个姿势就行了。
他被反复品尝,厉鬼也完全玩不累,吃不腻。
他浑身都往外冒汗水,昏暗的色调里,他的皮肤被汗水釉上了一层细腻温润的光,于是上面那些咬痕就越发的刺眼。
江橘白低下头,解开了两颗扣子,看来不是幻觉,他皮肤遍布咬痕。
江橘白满脸凄色地转身,他没有看见徐栾,于是有了闲心打量这座古香古色的屋子。
从外面看,这屋子并不大,像是一个房间,可内部却暗藏乾坤,屋子的内部一间套着一间,卧室、书房、洗手间……所有的房间都在一条水平线上。
站在尽头的卧室,穿过拱门,能一眼望到另一个尽头。
江橘白感到莫名地诡异。
这种老气横秋的装潢,远离人烟的地界,就是容易滋生不太常见的脏东西。
就算没有脏东西,也能成为外来脏东西的温床。
江橘白的直觉告诉他,徐栾一定很喜欢这里。
他在主卧转了一圈,趴在格子窗上,想要看清外面,可视野却一片模糊。
江橘白抬手,试着往外推,推不动,他换一个方式,朝里拽,也拽不动。
“小白,你在做什么?”一道温润得阴森森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身后。
“……”
江橘白转身,伪作坦荡,“转转。”
“过来吃饭吧。”徐栾走到江橘白面前,拉起他的手,朝书房那边走。
江橘白低头看着自己跟徐栾牵在一块的手,发觉自己身上的睡衣跟徐栾的一样。
完了,真成一对了。
“你不是说,他们会下毒?”江橘白好奇。
书房要明亮许多,书架上还摆放了不少书籍,房间角落还有一个人高的青瓷花瓶。
可还是压抑得很。
“我不会让你吃有毒的东西。”徐栾将江橘白按坐在了椅子上,他口吻风轻云淡,好像有什么办法似的。
江橘白翘起二郎腿,只在桌子上看见一个白瓷碟子,一把水果刀。
“你让我吃刀子?”江橘白捂着已经瘪下去的肚子。
徐栾没有言语,而是拾起了刀柄,将刀握于手中。
刀尖朝着江橘白的方向。?
江橘白表情凝固住。
“有我在,你不会死,也不会饿着。”徐栾的头发有些长了,挡在额前,微微颔首时,连眉眼也不分明了,只能瞧得见他脸上有晦暗不明的笑意。
细看,甚至还有餍足。
刀尖转了小半圈,朝向另一边,而刀刃则直接朝下压下去。江橘白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大,他连呼吸都屏住了,浑身转为冰凉。
一块不带血丝的肉从徐栾的小手臂上“啪”的一声掉在了盘子里,雪白的瓷碟衬着发白的肉,森然可怖,食欲是不可能有的。
江橘白僵坐在了椅子上,他已经猜到了徐栾的意思。
“你不用这样。”江橘白艰难地开口,他想走,又被徐栾拖回了椅子上,徐栾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漫不经心地将那块肉拎了起来。
“我不吃,我草……”感动的成分微乎其微,江橘白情愿饿上一个月,生死由命。
“你讨厌我,不喜欢我?”徐栾看着脸色陡然变得惨白的江橘白,眼神落寞下来。
江橘白指着这肉,“你自产自销吧,我吃西北风就点水也能饱。”
徐栾掐住了江橘白的下巴。
“不,我……唔!”江橘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徐栾就拎着那块肉,直接塞进了江橘白的嘴里。
他不会给江橘白吐出来的机会,手掌捂住江橘白的嘴。
他垂着眼,看着江橘白眼底的恐惧和不适。他能理解,他也吃不下去江橘白的肉。
江橘白的身体在徐栾怀里发着抖,他眼眶通红,嘴里的东西迟迟无法下咽,可呕吐感却越来越不可抗拒。
他胃内提前开始翻江倒海,他手指抓烂了徐栾的手背,他余光甚至还能看见徐栾小手臂上被剜掉的那一处,明明没有鲜血,却让江橘白感到血淋淋的。
嘴里并没有肉的味道,什么味道都没有,口感冰凉软滑,像是果冻,可江橘白再如何洗脑自己,也无法成功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他望着徐栾不容拒绝的目光,他尽力了,但胃里仿佛有一只手,堵住了他的食道,拒绝接纳这恶心恐怖的东西。
这连人肉都算不上。
“慢慢来,慢慢往下咽。”徐栾柔声诱哄着江橘白。
“已经过去一天了,你不吃东西,会饿死的。”
徐栾另一只手来到了江橘白的脖颈,他轻轻揉着,使他喉颈的肌肉放松,哪怕不想,也会不由自主地往下吞咽食物。哪怕不是食物。
同时,徐栾缓缓道:“我有爱上你的自觉,那你有爱上一只厉鬼的自觉吗?有的话,你为什么不能咽下去?”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一声咕咚响起,徐栾满意地笑了,江橘白绝望地闭上眼睛。
第88章 共患难
徐栾慢慢松开了手,江橘白微张着嘴,还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自己吃了块人肉到肚子里。
他愣愣地抬头,“我想喝水。”
徐栾给了一杯水喂给他。
水喝下去,江橘白就把手指伸到嘴里,想要把肚子里的东西给呕出来。
徐栾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背,看着他泛泪的眼睛,轻声道:“是我的气,算不上是肉,但看起来比较像,对不对?”
“神经病。”江橘白声音嘶哑。
“我之前就与你说过,阵法对人有害,可对我,它无能为力,你闯了进来,我不会让它伤害你。”
“你以为你做的事情能好到哪儿去?”江橘白漠然道。
“也不太好。”徐栾竟然附和赞同江橘白。
评判人类好与坏的标准在徐栾身上并不适用,人类以卑劣为耻,徐栾虽不以为荣,但却绝不以为耻。
“几点了?”江橘白看着雾色蒙蒙的窗外,打不起半点精神。
“下午三点,你是昨天上午进来的。”徐栾从书架上取了两本江橘白认不出几个字的古籍出来,“你可以看书,打发时间。”
江橘白翻开一页,丢回去,“竖版的看着头疼。”
他脸上还有昨天被徐家保镖弄的伤痕,不过已经好了许多,只有皮下一层浅浅的青紫。
徐栾坐在桌子上,看了他一会儿,手指按上了江橘白的额头。
他太了解江橘白了。
对方下一秒的动作一定是不耐烦地甩头,或者抬头,绝对不会是推着他说“呀,烦死啦”。
江橘白抬起头,没什么耐性的眼神,“你……唔!”
徐栾顺势就低头吻住他,手掌压在他的颈后,让他无法后退。
对方的唇舌又凉又软,吻的时候动作温柔,但却越来越深入,像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危险预警的流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将自己的鼻息堵得死死的,连呼吸都只能依靠来自于对方的施舍。
这身衣裳像是专门为了两人方便而准备的。
江橘白一把捞到了桌子上,徐栾反而站到了地面。
它将江橘白吻得出神不清醒,手指顺着腰背下去,直到被入侵的那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只不过又为时已晚了。
外面好像还在下雨,江橘白神思越来越恍惚。
他自愿进来的,反抗也反抗不了。
不如享受,然后祈祷。
徐栾拥着洗干净后干燥馨香的江橘白回到床上时已经是三个多小时之后,他不需要睡觉,所以江橘白沉沉睡着时,他睁着黑幽幽的眼,肆意地打量抚摸对方。
二十多岁的江橘白,头发比十几岁的时候要长了点,那时候剃头得听妈妈的意见,短的好看,露出额头,多精神。
可工作后,父母管不了那么多,有限的精力都要投入到工作之中,江橘白本身又不是一个特别注意形象的人……准确来说,他是他自己,而不是一个身家已过千万的青年才俊。
它细长的食指顺着眉心往下,滑过江橘白窄挺白皙的鼻梁,江橘白睡得很熟,睫毛都没颤动一下,毫无防备,好像沉睡的地方是个安全等级颇高的安全屋似的。
可这明明是在厉鬼的怀里啊,这可不是什么安全屋。
他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喜欢它。
意识到这一点,徐栾嘴角牵开得极为夸张,整张脸似乎都快要裂开成两半了。
它低下头,张嘴咬在江橘白的鼻尖,细细密密地咬,留下了一圈牙印。
江橘白这回察觉到不适了,英气俊逸的眉拧得十分不耐烦和嫌弃,但也还是睡着。
徐栾与江橘白拉开距离后,眼前出现了江橘白稍显稚嫩的脸庞,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上面全是惊恐无措的眼泪。
江橘白是很不喜欢哭的,这点徐栾很清楚,被吓得魂飞魄散都很少有掉眼泪的时候。
对方哭得最狠的一次,就是江祖先他们三人请神,将神请到了他的身上,本该由他们来杀死自己,结果这项任务,阴差阳错地落到了江橘白的身上。
少年脸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可哭又能代表什么?不还是拿剑杀了自己。
没良心。
白眼狼。
对他还不够好吗?
为什么那么不知好歹?
徐栾的身形变得模糊起来,成了一团人形的黑影,它缠缚住江橘白,最先去往的部位是江橘白的脖子。
它就应该早点把对方解决了,也避免了后面出现的诸多麻烦。
被它杀死,可就没有下一世了。
但这都是江橘白应得的啊。
人总要为自己犯过的错付出代价,它原谅了,可又不代表错误没有发生过。
它应该纠正江橘白,使他变得温顺明理,如果对方不听话,无法驯服,它就应该抹杀了对方。
黑影被撕裂成两部分,鬼嚎声长鸣,窗帘却只是像被微风拂过一般,轻柔地在地板上摆动。
屋外的香燃成了雾,飘进屋里。
“滚进去!”小时候的徐栾将将八岁,被用力地推进地下室,他扶着扶手,差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江泓丽挽着徐美书的手臂,两人是徐家镇的新贵,是模范夫妻,他们高高在上地站在地下室入口上方,垂目注视着满脸疑惑不解的儿子。
“太舒适的环境不适合学习,这里是我和你爸爸专门为你打造的,以后,学完一本书,才能吃饭,明白吗?”
“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徐家好,你不能是一个普通孩子,你必须是一个天才!”徐美书扶了下眼镜,不容置疑道。
“但是,妈妈,”徐栾回头看了眼黑漆漆的身后,“我害怕。”
他们并没有安慰小男孩,而是给予他同样的面无表情,还有绝对不会让步的狠心。
离开的时候,江泓丽扶着肚子,“徐栾,妈妈又怀孕了呢。”
徐栾一开始并不知道学完一本书才能吃饭是什么概念,他以为到了吃饭的时间就应该吃饭了。
他被关在冷冰冰的地下室,空气浑浊,饥饿和皮肤病轮换着出现,呼吸道也出现了问题,他痛苦得抓挠墙壁,把指甲抓地一粒一粒掉下来然后又不舍得捡起来喂进嘴里。
他不眠不休地学习,只为了换来一顿饭,一口水。
学习任务完成时,他终于得以被放出去,却是直接被送上了手术台。于是,它诞生了,一团被舍弃的垃圾。
它站在手术台边上,看着头顶冷冷泛白如霜的灯,看见自己被割开的头颅。
噫,怪恶心的。
术后,红着眼睛满脸担心的江泓丽拥着手术成功的徐栾泣不成声。
徐美书也一脸激励,“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的确是个好孩子,因为不好的已经被他们剔掉了。
哀鸣使整座屋子都在震动,空气变得混沌不清,晦暗不明,每一处角落都被黑沉沉的鬼气充斥。
而江橘白被包裹在内。
他没醒来,也不知道针对他的恶意在泛滥,即将就要决堤。
江橘白睡得不知今夕昨夕,他的脸被被子捂了一半,白皙温热的皮肤与鬼气的森然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徐家的一切装饰都喜爱用刺绣等能彰显他们社会地位和钱权的工艺。
这个房间里用白色的窗帘,被面却是纯黑色,上面绣着一只黑羽凤凰,漆黑,却如同火焰,极有层次感的黑色,宛如一条黑色的河流在江橘白的身体之上蜿蜒,他每一次呼吸,那只凤凰都扇动一次翅膀。
屋子里估计对他来说有些热,他两条小腿露在外面,纤细笔直,雪白毫无瑕疵,光是看着都能肖想出绝佳的手感。
实际上手感也确实很好很好,让人爱不释手。
有些人哪怕都已经被踹上一脚了,却依然甘之如饴。
鬼气被一丝一缕收进徐栾的身体里时,徐栾的脸青白得犹如刚从地狱中爬出来,它手指也泛着青色,顺着江橘白的小腿慢慢挪到胯部,按得江橘白有些痛。
江橘白脚跟在床单上蹭了蹭,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他抬腿就朝面目阴恻恻的徐栾踹去,“没完了你。”
徐栾不闪不躲地接住了江橘白这一脚,手掌攥住后,他偏头吻了吻对方的脚踝,倾身朝江橘白压下去,“你什么时候醒的?”
“几分钟前,太热了。”
徐栾把手掌贴到江橘白的脖子上,流了汗,触感滑腻腻的。
“你被影响了。”江橘白看着徐栾的眼睛,肯定道。
“有一点。”
“你想杀我?”
“有一点。”
“所以你刚刚是在想怎么杀了我?”
“不是,”徐栾摇头,“我是在想,如果这一个月你只吃我的肉,出去以后,会不会营养不良?”
江橘白准备的一肚子恶心话突然没有用武之地了,他眨了眨眼睛,仿佛不肯承认自己好像有点感动,把头扭向床内。
“仅限一次,”江橘白冷冷道,“那么恶心的玩意儿,谁要吃一个月?”
“由不得你。”
“你他……c!”江橘白的话都没说完,便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腿上的肌肉都因为徐栾突如其来的动作而轻微抽搐,而身后更是已经太熟悉徐栾,徐栾一靠近,它便主动开门欢迎。
徐家爱用一切木头制成的东西,显得贵重,庄重,显得家财万贯,富可敌国。
但木头做的,哪怕重足千斤,使劲顶撞也还是会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
江橘白无法忍耐的低y也伴随着同时响起。
他本来就觉得这屋子里热,此时的额头更是密汗不止,他不断努力调整呼吸,以适应厉鬼的蛮横啃噬。
他全身皮肤都冒出了汗,却像被釉上了一层乳白的颜料,颜料里掺了会发光的粉末。
他在徐栾的怀里,被摆弄成了任意的姿势,但无论哪一个,都令江橘白本人感到非常羞耻。
他骂过了,不滚尊严的求饶了,还哭了,呜咽着哀求“可以了可以,今天就到这里吧”,但徐栾只是捧着他的脸,像哄小孩似的说“马上就好了,乖。”,其实全是谎言。
谎言被江橘白不客气地揭穿后,又变成了最开始的破口大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一般难听,徐栾都不和他计较,实在是难听,譬如“你活该爹不疼娘不爱……”,徐栾就会一把江橘白捞起来,让他趴跪着,用巴掌扇他的屁股。
从江橘白懂事起,他就没被打过屁股,羞耻与愤怒逼疯了江橘白,他在徐栾的手里气恼得不知如何是好,反身一口咬在徐栾的肩膀上。
徐栾索性按住了他的后脑勺,用力往下按,“咬都咬了,吃一口当晚饭吧。”
江橘白的屁股被打肿了,看着肿,说疼其实没多疼,但江橘白自己也看不见。
方便的是徐栾。
因为那两边的肉更饱满、红润。
江橘白能感觉到徐栾在这座屋子里精神变得没有在外面稳定、正常,虽然本来就算不上正常,但以前并没有玩他的屁股的爱好。
对方甚至被这座屋子里的阵法刺激得想要杀了他……他想起之前那一口恶心至极的肉,如果不吃的话,他又会在阵法里被折磨成什么样的疯子?
江橘白不寒而栗。
又折腾了不知道多久,江橘白扶着床栏走到地面,徐栾坐在书桌后面,人模鬼样地捏着一支毛笔在写字。
江橘白目不斜视走进了洗手间,关上门。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江橘白欲盖弥彰地把睡衣衣领扣到最上面,遮住满布的吻痕,脸上脖子上的就没办法了。
希望能活到一个月后,出去后,他弄死徐栾。
江橘白郁闷地挠了几下头发,后悔自己盲目地冲来,他以为是危及生命的千钧一发缺他不可,结果是被关禁闭的恶鬼正好缺一个玩具。
他方便后,拎上裤子,开门时又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冷酷淡漠的表情便出现了一丝凝固,凝固后便是龟裂。
他屁股什么时候这么翘了?
第89章 受伤
一个月艰难地过去一半后,江橘白很不爽,徐栾也很不爽。
前者不爽是因为关在这件屋子里被干得很惨很暗无天日,后者并没有将不爽写在脸上,更加没有诉诸于口,这是江橘白自己感受到的。
徐栾不仅要以身供养他,还要扛住阵法对他的伤害。
江橘白经常半夜醒来,就撞上徐栾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实际上,还不如以前直勾勾犹如黑洞。
蒙上一层雾的感觉,危险极了。
最后两天,徐栾在房间里消失了。
江橘白醒来时不知是几点,他扒在窗户上朝外面张望,仍是看不清。
“徐栾?”
屋子里悄然无声,安静得让江橘白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声,每一声。
江橘白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
但是却在书桌上看见了一封信,墨迹干了很久,纸页下方轻轻翻动。
江橘白拿开上方的镇纸,打开灯,低头一行一行地看起来。
“小白,我有点不舒服,为免伤害你,我先将自己拆开了。”
“如果你听见房间里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不用去管,你可以睡觉、看书,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自慰。”
“如果有奇怪的东西攻击你,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回击。”
“只有最后两天了,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小白。”
“你甩不掉我的,我是你的邻居,是你的伙伴,你的丈夫,你的棺椁与坟墓。”
这封信像临死之人的绝笔,纸上源源不断地向江橘白的身体输送冰凉,江橘白察觉到极重的怨气和不甘。
想也不想,江橘白把信揉进抽屉里。
空气顿时净化了许多。
但过去良久,江橘白却又将信拿了出来,他把被自己揉成一团的信纸重新抻平,对折后放到了枕头下面。
到了困意来袭时,江橘白听见窗户“砰”“砰”“砰”地被拍响,接着又是轻声地叩,他睁开眼睛,警惕地看向声源处。
一条细长的影子出现在了窗外,它由远及近,到了近处,它的身体变得弯曲,像是弯下了腰,在往屋内察看。
“开门。”
徐栾的声音,但是嗓音有些稚嫩。
发觉屋内没动静后,它在原地踱步,“开门!”这次它的声线变得粗糙浑浊。
江橘白躲进了被子里,他没想到徐栾拆解后居然一点人样都没有,也不再令他感到熟悉。
床板底下也传来了声音,还有什么东西在抚摸他的被子外面。
但幸运的是,不管这些东西出现得有多奇怪,令人感到不适,它们都没有伤害江橘白,它们只是频繁地在这个环境里出现,制造属于它们的存在感。
屋子里的灯被徐栾搞坏了,没有灯,外面的光也进不来,不论睁眼还是闭眼,看见的都是黑夜。
足以把人逼疯的安静。
江橘白把从小到大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有时候想着想着会蓦地笑出声来。
“我是不是疯了……”江橘白从未觉得两天会这么漫——长。
“饿了。”
江橘白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了两个整天,他感觉自己已经快发霉了。
一声鸟鸣从屋外传来,撕破长空的同时,炽烈的白光照耀了进来,江橘白被骤然亮起来的光线刺得闭上眼。
适应后,他才颤颤巍巍睁开眼。
时间到了?
江橘白怔怔地看着床顶,确定的确如此后,他弹坐起来,怔然地看向四周。
看清被红色洒满的屋子内部时,江橘白瞳孔微缩,他下了床,站到地上。
屋子里的墙壁和房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洒满了红墨水一样的东西,又像油漆,应该不是鲜血,血液凝固后会发黑发暗,可这满屋子的红色,却鲜亮扎目。
一道道液体弯弯曲曲,朝下流淌,已经很难看出它原本的形状与走向。
但费点功夫,也不是一点都看不出。
江橘白依稀认出了好几处,写的是:我爱你。
整个屋子都被这三个字浇筑了,铺天盖地。
它们很温和地攀附在房屋的各处,却一点都不怕被人发现,它们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只朝着房屋里唯一的一个人类而去,包裹着他,啃噬着他。
“吱呀”——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江橘白眯起眼朝门口的方向看去,人影繁杂,好几束,都穿着蓝色制服。
不是徐家的人,是警察,级别还不低。
一名女警察目光犀利扫描全屋,接着看见了脸色极差,身形单薄的男人,她拳头瞬间捏紧,当时就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棉袄,朝江橘白跑去,“没事吧?”
江橘白还处于茫然之中,他以为这一个月结束后,进来的会是徐老爷子和徐大以及他的天师,怎么会是警察?
由于不清楚状况,江橘白只能摇头,“没事。”
女警拍着江橘白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就好,放心,我们这次一定严肃处理此事!”
她话音刚落,一道男声响起,“队长,找到徐栾了!”
凌乱的脚步声朝书房的方向奔去,江橘白跟在女警身后,这群警察也太高了,他踮脚往里看,看见徐栾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
“队长……”过去察看徐栾的警员蹲下后,又愣愣地站起来,“他腹部被插了一把刀……”
“人还活着!”警员又探了他的鼻息。
“先打120,救人要紧,小李,封锁整个徐家,再问话徐家的人。”
江橘白被一群白大衣扶着上了急救车,徐栾也被抬了上去,随行的还有两名警察。
“你在哪里上大学啊?”其中一名女警员看着江橘白好像被吓呆了似的,柔声问道。
“我二十八了。”江橘白声音嘶哑。
“……不好意思啊哥。”
护士给徐栾开放了静脉通道,方便到院后的抢救。
江橘白看着滴管的葡萄糖一滴滴往下,往徐栾的身体里输送,他在想,这东西会不会从徐栾的眼睛耳朵里漏出来-
事情的真相,江橘白从地方派出所里出来之后,才大概弄清楚。
有人报警,声称徐大毒杀了徐家好几名保镖,与几名道士一起非法拘禁了徐四和他的男朋友。
尸检结果表明,几名保镖确实是被毒死的,死亡时间是在接到报警的当日凌晨,警察找到徐大时,他正与几个道士一起在吃素斋。同时,他们从道士的袖子里翻出了市面上买不到的属于自制品的毒药。
而被关在屋子里的江橘白和徐栾也证实了报警人所说的话,徐栾更是身中三刀,大量失血,差一点就丧命。
听说,徐大说徐家处处都有监控,监控能证明他的清白。
可是,当监控被调出来时,不仅徐大傻眼了,就连坚持相信自己儿子的徐老爷子和徐老太太都傻了眼。
监控中,刚过零点不久,徐大房间的门悄然打开,徐大穿着一身黑色从房间里面出来。
他一路步行到了保镖们的值班室,进去后,出来时脸上的表情狠戾可怖。
过后不久,他手握一把刀走进了江橘白和徐栾所在的屋子,再出来时,他手上那把刀不见了。
接着,他回到了房间,一直到天明,他都没有出来过。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徐大本来冷静无畏的表情在监控播放结束后坍塌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怒吼,“我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出过房间,那怎么可能是我?”
两名警察把他按了下来。
问话他的女警揉了揉眉心,“可是监控里的那个人不是你,是谁?你身上这身衣服都跟监控里的一模一样,别狡辩了。”
外界皆知,徐大对这个后来居上的私生子老四非常不满,案情发生后,警察想要低调处理都不行,不知怎的,就穿得尽人皆知,还上了新闻。
徐老太太四处拜托人,托尽了关系,换做以前,这事肯定能如她所愿,从宽处理,可如今,人人都关注着,要想私了,做梦。
徐大被判处死刑那一天,徐老太太中风进了医院,进的还正好是徐栾所在的那家医院。
徐栾这时候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普通病房,他装模作样地住在医院里,虚弱得让徐家每个人都心疼他。
只有徐老爷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江橘白被宁雨给了三个月的休养假,但宁雨说,如果每周和徐栾呆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三天,他就把假期收回。
“是你干的。”坐在高级病房的沙发上,江橘白离徐栾远远的。
徐栾歪了歪头,“做错了事,总要付出点代价。”
徐栾这副睚眦必报的德行,江橘白已经习惯了,再说了,他们确实被徐大折腾得不轻,江橘白出来后,神思恍惚了近半个月,无畏子天天在家给他和抱善做法疗伤。
“可那时候,时间都没到?你怎么出去的?”
“到了,”徐栾纠正,“零点一过,时间就到了,只是人类没有时间观念,以为天亮了才算新的一天,这算是他们的疏漏,才给了我机会。”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想让你睡个好觉。”
“……你还准备在医院住多久?”江橘白问道。
徐栾按了按太阳穴,“医生说我失血过多,失温太久,还需要住院观察半月。”
“嗯,”江橘白目光幽幽,“爱住多住。”
徐栾在他对面,他脸上的玩味在江橘白的面无表情下逐渐地敛了起来,“什么意思?”
江橘白看向病房外,首都大雪纷飞,天地连成一整片没有尽头的白茫茫。
“我这次放长假,抱善也很久没回江家村了,我准备回去住一段时间。”
江橘白嘴角扯了扯,伪作关怀,“本来我想带你回家,但既然你还需要住院休养,那就好好在医院住着。”
“其实……”徐栾直起上身,直接拔掉了手背上的针管,针眼慢慢合拢,一丝血都没露出来。
江橘白在他下地之前,“走了。”
潇洒得连头都没回。
擦黑时刻的医院,没有白日繁忙,电梯停着,无人使用,江橘白步入电梯时,一个人都没有,空旷自在。
电梯缓缓将至一楼,门打开的同时,江橘白抬步朝外走,一只青白的手从他背后伸来,与他十指相扣,徐栾的声音轻轻地从身旁传来,“什么时候回家?我让人去订票。”
第90章 咱妈
回程那天,徐老爷子在老宅佛堂里,恭恭敬敬,颤颤悠悠地上香。
他的大儿子死了。
是他引狼入室,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
镀了金身的佛像本身慈眉善目,在徐老爷子敬上那柱香时,佛像的面目居然变得诡异莫测起来。
徐老爷子往后退了两步,张惶地环视四周,没有其他异常。
窗户与大门大敞着,外面的雪掩埋到了膝盖的深度,绿叶已经瞧不见了,没有日光,凭着满院子雪光,光线也能明亮得扎眼。
待心跳慢下来后,徐老爷子忍不住苦笑,自己一个在首都浮沉一辈子的人,现在居然也胆寒了起来。
“父亲。”一道柔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徐老爷子浑身一抖。
老人没转身,但能感觉到对方正在一步步靠近,他站在了自己的身旁,与自己并肩而立,都看向窗外。
灼目的雪光使厉鬼的眼睛越发幽黑,深不可测。
“你可以不用这么叫我。”徐老爷子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老了十岁,他本来就足够老了,现下更是老态龙钟,腰都直不起来。
徐栾将目光落在窗外的雪地里。
“我想要徐家家主的位置。”
徐老爷子身形一晃,“你!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只是需要一个人类的身份,你会辅佐我的孩子们,你会引领徐家到一个新的高度……”
“我反悔了。”徐栾朝徐老爷子微微一笑。
他此时套着人类的皮,气质温润,举止得体,明明没半点鬼魅的气息,却使人感到遍体生寒。
“更何况,你说的那些,我不会食言,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会替你管教好你的孩子们,他们在我手里会比在你手里成长得更好,而你只需要安心颐养天年,这不是好事吗?”
徐家偌大家族,传承百年,徐老爷子出门,谁不恭恭敬敬唤一声徐老?就这么交到一个外人手上?
老爷子气得发抖,喘粗气,他拳头紧握,却知道如今后悔都晚了。
他年轻时见过不少人把鬼养在家里驱使,使他们为自己做事,用过的都说好。
只是其中多数人都遭反噬,鬼灵难以控制,长期供养它,它最后会长成什么样,不是人所能料得到。
徐栾以一个人类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以为对方是无害的,结果哪里想到,越是看起来无害,越是难以想象的怨气冲天。
“瞿山的道士可不止那几个。”徐老爷挣扎着,说道。
徐栾气定神闲,“你不会做这样的事,这对你来说得不偿失。”
“徐家在谁的手里,对你而言,并不重要,你只需要它一直繁荣昌盛下去,让徐家一直都是首都最大的豪门,我能达成你的愿望,可你其他的孩子,或许能,或许不能。”
“你知道,无能之辈是世间的大多数。所以只要徐家能按照你的想法维持下去,谁主事,你不在乎。”
徐老爷子闭了闭眼,他苍老的脸上写满了认命和挫败。
外头又下起雪来。
“是什么,让你忽然改变了想法?”
徐栾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忽的一笑,“你当时若是没有赶我男朋友出徐家,我应该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鬼魅的声音轻又轻,宛若雪花落在地板上。
“你不让他进,我就让这里成为他的家,这回,总能自由进出了。”
轻盈过后,屋子里徒留凉意。
冬山如睡,大地银装素裹。
江梦华开着小面包车把江橘白和徐栾接了回来,抱善抱着书包坐在副驾驶,不停朝车窗外张望。
“你怎么还跟着一起回来了?”江梦华边开着车,边说着抱善,“你又还没放寒假,不上课?我可听说首都学生都很厉害,回头你要是落下功课,哭都哭不出来。”
抱善:“哪里厉害了?他们明明都很笨啊,我想跳级。”
靠在徐栾肩膀上补觉的江橘白半睁开眼睛,轻嗤一声作为回应,又很快闭上了眼睛。
江梦华从车内镜里,把后面两人靠在一起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他忍不住擦了擦眼睛,不管过去多久,他都接受不了徐栾现在居然真跟人没什么两样。
这明明更诡异,更不正常了。
江家村没有雪,甚至还是个明烈的艳阳天,但仍是冷得厉害。
吴青青眼见着他们快到家了,便等在院子门口。
“妈妈!”车还没停稳,抱善就开门跳下车,她抱住吴青青,“想我吗?”
“不想。”
吴青青看见江橘白才给了一个灿烂的笑脸,但笑脸在看见徐栾的时候又收回去了-
无畏子和江祖先在堂屋里拿着一本经书在研究,看见三人进来,才放下了书。
“阿爷。”徐栾叫人叫得比江橘白还快。
“……”
江橘白家这栋房子前两年翻修过,照着网上那些山中别墅的样修整了一番,几面落地窗,堂屋变成了客厅,还装了一个烧柴火的壁炉,浓烟从烟囱里抽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暖烘烘的。
“你这次休假,可以在家多呆几天。”吴青青端着水果和零食放到茶几上,看了眼徐栾,“你吃吗?”
徐栾摇摇头。
吴青青就把吃的都放在了江橘白和抱善的面前。
“前阵子徐家绑人,又听见抱善受了影响,我们几个在家真是急死了,可又帮不上你们的忙,幸好没出事。”江梦华后来听说徐家死了好几个人,想起来都后怕。
“你也是。”吴青青瞪了徐栾一眼,“你要找个寄宿的家庭,你也找个普通点的嘛,弄那么大一家子,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何必呢。”
徐栾笑了笑没说话,他剥好的一把瓜子放到了江橘白的手心。
“这次是我正式拜访你们,所以我给大家带了见面礼。”徐栾打开手提包。
“还正式拜访,你都不知道拜访几……”吴青青的话语在徐栾递过来一支翡翠手镯时,全咽了回去。
给江梦华的是男士手表。
江祖先与无畏子的见面礼便是两串雷击枣木制成的手串。
江橘白瞥了一眼,一个鬼,送人辟邪的东西……
对面两个老人的表情果然变得很复杂。
“我呢我呢!”抱善期待地上前。
徐栾送了她一枚水晶发卡。
江橘白吃完了瓜子,剥了个橘子,眼睁睁看着徐栾把一家人哄得喜笑颜开,哪怕是个人类,估计也做不到徐栾这个地步。
“我上楼补会儿觉。”江橘白把最后一瓣橘子喂进嘴里,腮帮子还鼓着,就擦了手,转身走上了楼梯。
江橘白的房间还是原来那个,但面积大了许多,与隔壁两个房间之间的墙壁被敲掉了,床也从单人床换成了双人床,旧书桌也换掉了,还摆了一台电脑上去。
这是父母的通病,哪怕子女并不常回家,但总盼着,并且企图添置一些东西让子女回来后能多留几天。
书桌底下,江橘白看见眼熟的箱子,本该在杂物间的那只箱子。
里面都是他小时候写给徐栾的纸条。
江橘白大步走过去,抱起箱子就想把它换个隐蔽点的位置放着。
结果他一转身,就看见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的徐栾。
他目光从江橘白的脸上,慢慢往下,落在了江橘白手中的纸箱子上面。
窗户直面着房间门,日光照耀着徐栾,他肤色是健康的白皙,完全不见鬼魅的青白与银色。
倒真像个人,像极了。
徐栾推着两个行李箱进房间,“妈让我送到你房间。”
江橘白本来在走神,一听见称谓,头皮都炸开了,“妈也是你叫的?”
行李箱滚轮在地板上骨碌碌滚进了房间,徐栾带上门,顺手把行李箱靠墙放到了一起,接着直接拽着江橘白的手腕将人拉到了怀里。
“不叫妈叫什么?”徐栾边说,边贴上了江橘白的嘴唇。
在江橘白张嘴想要说话的时候,徐栾掌着他的后脑子,偏头直接吻了下去。
伪装得再十足十像个人类,徐栾口唇是凉的,舌头的触感也跟人类不一样。
它攻城略地的速度极快,江橘白腮帮子被捏得发酸,唾液不自觉地顺着唇角往下淌,徐栾用拇指抹掉。
“你不是想睡觉?”徐栾放开江橘白,他舔干净指腹上晶亮的唾液。
江橘白有些站不稳了,徐栾及时扶住他的腰。
然后低下头和江橘白咬耳朵,“我们做两回,做累了更好睡。”
江橘白的脸轰一下变得滚烫,他不怎么擅长调情,情话都说不出口,耍酷他最在行。
徐栾促狭调侃的眼神让江橘白忍不住在心底爆了一句粗口。
他想也没想,抬手一把攥住徐栾的衣领往下一拽,他胡乱啃了几口徐栾,声音沙哑,“来,干,干不死我是你爸。”
徐栾没想到江橘白会主动挑衅,他目光一深,拖着江橘白的后颈把人按在了床上,另一只手穿过江橘白的腹部使他把屁股翘了起来。
动静搞得有点大,房子隔音不是很好。
吴青青噼噼啪啪跑上了楼,没进房间,只是站在门口,“你们在做什么?”亲儿子整天和鬼厮混,她总得多操点心。
江橘白以为徐栾会停。
但徐栾没有。
他把手指塞进江橘白的嘴里搅了两圈,然后直接放到了后面。
吴青青开始拍门。
江橘白冷静下来开始后悔。
“我们在斗殴!”江橘白咬着牙,朝门外喊。
“斗殴?斗什么殴?一把年纪了还打架……”听见声儿,吴青青知道没事,碎碎念着下了楼。
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徐栾将江橘白发出的声音都用吻给吞没了。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了若隐若现的水声。
江橘白身材很好,四肢躯干都有着一层漂亮的肌肉,四肢又修长,脱力时,像浪一样在徐栾手中晃荡,徐栾没有一口一口将他啃了吃了,已经很克制了。
但每次到后面,徐栾都会露出些许本性,他的眼睛变成黑漆漆的洞口,森然地盯视着江橘白,动作又深又狠。
江橘白之前没办法承受这样的。
但前不久吃了一个月徐栾的“肉”,鬼气可能有些影响到身体了,他体能好了许多。这对徐栾来说是个好消息,人类的体能根本不够他吃的。
江橘白挂在徐栾的脖子上才能堪堪稳住身形,汗水从他面颊上往下淌,随着年岁见长,他五官棱角越发清晰,性格的棱角却没被磨平半点。
他抬眼看着徐栾,仍是一副恨不得咬死对方的桀骜和不驯。
只不过现在已经变得易碎,一撞,就全碎了,撞成涣散和失神,撞成绵延的依恋和失而复得的安心。
一人一鬼都一样。
吴青青叫吃饭时,徐栾才食髓知味地停下,他明显还没够。
但江橘白已经半晕。
“我不吃饭了,晚上再说吧。”
徐栾套上衣服,出去打水给江橘白擦身。
他在被擦身体的过程中就睡着了,并不知道徐栾压着他又z了一回,还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地把他t了一遍。
太阳在江家村上空慢慢旋转,转到山下时,天际只剩微芒。
到了这时候,江橘白才醒过来,他睁了会儿眼睛,发觉窗外有灯光。
一楼的院子里,吴青青奢侈地把灯全打开了,院子里站了七八个已经老了不少的村里人,他们在七嘴八舌地聊着什么。
江橘白趴在窗台上,打着哈欠,一眼就看见吴青青把那只镯子戴上了。
吴青青不停用左手去撩头发,撩了七八回,有人注意到她手上那只镯子了。
“塑料的吧?这都透明了。”
“什么塑料的?”吴青青晃了几下,“这是真的。”
“很贵吧?”
“那可不,好几百万。”
“哎哟这么贵!你抢银行了啊!”
吴青青摆摆头,“我儿媳妇特意送给我的,想不到吧。”
江橘白目光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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