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希准备将五条悟送到附近的酒店。


    这个戴着古怪眼罩的青年,说完奇奇怪怪的话之后,就又一头栽倒了下去,咕咕哝哝,旁若无人地吐着一个接一个的泡泡。


    她结了账,叫来老板帮忙一起,才把这个大家伙成功绑上共享电瓶车。


    醉眼惺忪的人显然不能也无法开车,由希又嫌出租车太贵不愿意破费,所以最后变成了她用小电驴送五条悟回去。


    老板把他们送到了门口。


    他站在屋檐下,沉默看着二人。


    娇小凛然无惧风雪的弱女子,正坐在前座用力握着电驴把手。


    而后座。


    超大只高个青年被带子五花大绑架在狭小后座上,正昏昏沉沉地仰头,吃了满嘴的细雪。


    老板面色一时精彩绝伦。


    “西园寺。”


    老板语气复杂,“你真的不需要叫出租车吗?”


    由希回头,表情自信地竖起大拇指:“当然!我开小电驴的功夫可是炉火纯——呸呸呸!”


    风太大,她一张口,冰凉雪花霎时乘风而今,冻得她一激灵,连忙缩着脖子呸呸吐舌头。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改变意愿的打算。


    毕竟出租实在太贵了。


    她一个勤勤恳恳挣辛苦钱的打工人,自然是能省则省。


    只是……


    由希回头看看五条悟,还是觉得不太放心。


    他太大个,万一行驶途中摔下去就不好了,磕碰了她还得赔钱。


    还是得再加层保险。


    想到这里,她连忙扯着嗓子喊:“老板!你再给他绑一层!绑紧点!”


    “?”


    老板徐徐打出一个问号。


    还绑?


    都快绑成木乃伊猪猪了!


    再整一整,都能直接下锅开蒸。


    老板的表情活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五彩缤纷。


    他默默在心里为这位不认识的青年点了根蜡,到底还是走过去,依着由希的话给五条悟加绑。


    绑完一看,这个肉粽子还没清醒,似乎对自己处境压根没有察觉,还在傻乎乎地吹着雪玩。


    老板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守法合规地活了大半辈子,拖西园寺的福,这会他竟第一次体验到当冷酷绑匪的感觉。


    他只觉得良心在隐隐作痛。


    由希见老板将五条悟绑好,放心扭回头,满怀自信地一拧把手——


    小电驴当即就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地窜了出去。


    身后,老板奋力扯着嗓子喊:


    “车开慢点——”


    风声太大,由希只隐隐约约听到一点飘散的音节。


    她听见了“车”跟“开”两个字。


    由希想了想,觉得老板可能是想叫她开稳点,不要伤到他的顾客。


    她撇撇嘴。


    老板好像对她的开车技术有点误解。


    她可是远近闻名的电驴小能手耶。


    方圆百里之内,她称第二没人敢称一。


    哪怕这里是巴音布鲁克的赛道!她西园寺由希也是独领一枝花——


    “砰!”


    小电驴一头撞上了路边的树。


    电瓶车霎时一个剧烈颠簸,差点没把她魂儿甩飞。


    枝头堆砌的玉雪扑簌簌兜头而下。


    “嘎!”


    由希吓得冒出一声破锣鸭叫。


    她连忙惊魂未定地回头,睁大眼睛仔细去看来路,才在风雪之中勉强看清坑害她的那一个陡坡。


    那边,被冰丝丝的霜雪砸了满脸的五条悟也终于悠悠清醒。


    他呻.吟着转了转酸痛的脖子,茫然:“天亮了?”


    说完这句,五条悟忽觉不对。


    他低头,看见那些把自己绑成肉粽的带子。


    五条悟陡然陷入沉默。


    因为是与由希一起喝酒,出于成年男人的隐秘小心思,他便悄悄解除了无下限。


    无下限。


    五条家祖传术式,术式原理近似于阿基里斯与龟的悖论。


    具体表现为,以「无限」创造出不可侵空间,所有接近他的事物都会越变越慢,从而达到永远无法触碰施术者的效果。


    而解除术式后,却是如今这副模样……


    五条悟看看受创的小电驴,再看看满脸心虚、不肯与他对上眼的由希。


    漆黑无光的风雪之夜,被五花大绑的可怜柔弱白发青年。


    他觉得自己悟了。


    “你。”


    五条悟反手解开带子,幽幽道,“真要把我卖去养猪场?”


    由希:“……嘎?”


    *


    好在小电驴没什么大碍,只是被蹭掉了块漆。


    但该赔的还是要赔,一会还得联系共享电瓶的公司。


    由希垂头丧气地将五条悟送到了附近的酒店。


    等五条悟下车,由希忽然出声叫住他:


    “五条先生。”


    五条悟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微微侧目。


    由希没下车,还把着车把手。她没戴头盔,也没有避寒用的手套,脸蛋暴露在冬夜的空气里,被冻得红扑扑的,鼻尖也一片绯色。


    她吸吸鼻子,声音恳切:“记得看下口袋,有惊喜。”


    五条悟挑眉,好像猜到了什么,唇角微勾。


    小电驴又徐徐开动。


    青年高高兴兴低头,手摸进大衣兜里,很快便摸到了张长长的纸条。


    模糊灯光照亮纸条。


    「居酒屋付款小票」


    而居酒屋的那张小票上,有一道落下的娟秀字体,上面标明了由希的收款账户,以及末尾的一小句话:


    「麻烦将钱款打至以下账户,谢谢配合。」


    除了这些,再无其他。


    翻来覆去都没看见联络方式,拥有着无往不利美貌脸蛋的大猫,罕见地哽住。


    ……


    车子驶离酒店。


    由希扭头朝后方瞥了一眼。


    淡青色的飘絮淹没天地,洋洋洒洒的雪花之中,青年一身纯黑大衣,身姿笔挺、巍然不动。


    她敛回视线,轻轻舒了口气,紧张的心跳渐渐也趋于平缓。


    方才居酒屋内,五条就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侵袭性与压迫感一下拉满,叫她忍不住有点战栗。


    此刻遥遥相隔,她才觉得那束蹿上尾骨的电火花啪地熄灭。


    而且,她还察觉到一件事。


    五条似乎很热衷于让她看他的眼睛,在公园是,在居酒屋也是。


    想到这,由希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酒店。


    车子平稳行驶,那道高挑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至彻底被茫茫风雪所吞没。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五条。


    居酒屋的小票与电瓶车的修理费用,五条没有直接转账给由希,而是选择了以物偿债的方式抵消欠款。


    由希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快递。


    拆开快递盒,里面是一枚逼真漂亮的百合花发饰。


    发饰下面压了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苍劲有力,又不失随性与飘然。


    由希取出纸条一看,发现是五条给她的留言。


    上面提到了发饰的作用,说是一次性特制发饰,能放出容纳单人的小型结界,从咒灵的袭击中保护她。


    五条是术师,有这种东西也不稀奇。至于她家的地址,也有可能是问七海要来的。


    由希美滋滋将发饰戴好,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大便宜了。


    她快乐到忍不住嘿嘿傻笑。


    一顿饭加一些修理费,换来一个保命道具。


    怎么想也是她赚大。


    *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由五条悟领头,术师与诅咒方时隔千年的全面大战,在东京新宿徐徐拉开血色序幕。


    五条悟一人迎战诅咒之王,重伤消失。


    *


    小屋暖灯照耀。


    由希渐渐从回忆中抽身。


    下午遇见乙骨时的话还隐隐在耳边回荡。


    “五条老师他……出差地方比较偏,还没回来。”


    有着一张俊秀面容的少年声音温和,垂着乌黑瞳眸。长刀收鞘时,他看起来与性格好的普通学生无异。


    “至于五条老师养的猫,为什么会走失——”


    乙骨忧太露出一点微妙神色。


    “通过监控发现,猫是自己偷跑出去的。大约是途中遇见了咒灵,又或者蓄意报复的诅咒师,所以才会留下伤口。”


    “啊,诅咒师是指拿咒力胡作非为的那些人。”


    “西园寺小姐,你或许也察觉到了。这只猫不太普通,它是……嗯,一只神奇的术师小猫。”


    一口气说完这些,少年不自然地往上抻了抻剑袋,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又很快避开。


    他为难道:


    “五条老师很感谢你救了猫,但他现在暂时回不来。所以这只猫,能否麻烦西园寺小姐再接着照料一段时间呢?”


    乙骨说的是“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等五条回来了,她就得乖乖把大白还回去。


    ——把大白还回去。


    由希剪开砂糖袋子,魂游天外地摇了摇,拿过还剩个薄底儿的食盐小罐,啪一声拧开,看也没看,三魂飞了七魄,机械地哗啦啦往里倒。


    砂糖往外倒出不少。


    四处散步的五条猫看见了,趁由希不注意,偷偷摸摸跳上台子,猫猫祟祟拿爪子拢过一点雪白结晶,伸出粉嫩小舌头舔呀舔。


    由希浑浑噩噩飘到冰箱前,取出速冻水饺,哐哐下锅。


    过一会,她关了火把水饺捞出,放到猫咪专用的浅蓝色可爱造型盘里,语气缥缈恍惚地招呼着五条猫:


    “大白,开饭了。”


    “咪呜。”


    五条猫迈着优雅猫步走过来,抖抖胡须,拍拍饿得扁扁的肚皮,嗷呜一口叼起一只水饺。


    五条猫开始咀嚼。


    五条猫表情僵住了。


    五条猫呸呸两声,嫌弃吐出饺子,拿爪爪一掌拍远。


    白的皮红的芯,分明还没熟。


    五条猫控诉地“喵喵”两声,背对着它的铲屎官好似完全没听见,悠悠拿出个垃圾袋,转到猫砂盆前,好像是想要将没用上的猫砂全部处理掉。


    五条猫看着她抄起小铲子,一铲一铲,往它专用的水碗里堆猫砂。


    愣是没一铲顺利送进垃圾袋。


    “……”


    五条猫看得无语,扑过去护住自己的独苗苗水碗,拿蓬松毛绒的大尾巴轻扫由希裤腿,嘴巴里冒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喵呜”声。


    由希失魂落魄地低头,葡萄似的莹润杏眼直勾勾盯着地上那团超大奶油爆米花。


    片刻。


    她弯腰抱起五条猫,忧郁得好似霜打茄子,焉巴巴地讲起今天遇见乙骨的事。


    “怎么会……明明是我捡到的猫。拥抱也好顺毛也好,给你起了名字也好。本来应该是双份的快乐,可是、为什么……”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不要啊!


    如果是刚捡到猫那会儿,她与大白感情不深,虽有不舍,还回去也就还回去了。


    如今与大白一起经历过生死困境,一人一猫培养出深刻的革命情谊之后,她内心的不舍已经疯狂窜到了临界值。


    她就像被黄毛强行牛头人却苦于实力而无法反抗的没用苦主一样,无力摸着猫咪柔滑皮毛,呜呜咽咽暗自垂泪。


    五条猫竖起又尖又弹的三角耳朵,听出由希话里对猫的恋恋不舍,不由沾沾自喜地翘起鸡毛掸子似的尾巴。


    它昂首挺胸,美丽的蓝眼睛扑闪扑闪,抖着细细胡须,神气得好像打着领结登台亮相的明星小猫。


    为了回报铲屎官的爱,五条猫使劲拿小脑袋蹭着她的睡衣,努力将她身上的每一寸都沾染上猫猫的气味。


    遇见乙骨的经历讲完,由希愈发抱紧了怀中的猫。


    想到五条会美滋滋将大白抱回家,而她得独守空房寂寞度过余生,只能守着大白留下的猫毛草草过活,由希丑恶的嫉妒之心顿时爆发了。


    她露出阴恻恻的恶巫婆表情,小脸扭曲,浑然忘记自己才是后来的那一方,没理找理,胡搅蛮缠,用心险恶:


    “抢猫贼五条,最好一直别回来,直接定居在深山老林里。回来就诅咒他长痔疮,桀桀。”


    五条猫身体一僵,幽幽抬脸,也不乱蹭了。


    那双蓝眼睛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先前的洋洋自得蓦然褪去,它举起一只猫爪,软弹肉球啪叽一声,无比气闷地拍上了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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