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由希原本并没有来猫咖的打算。
这两天不用加班, 她心里原想着趁空去趟伊代神社,去去身上的晦气,也算聊胜于无, 起码有个心理安慰。
可今日一早才到公司,隔壁工位的实习生就拉着她,硬是要给她展示新发现的网红猫。
由希解开大衣挂到座位靠椅上, 见实习生满脸兴奋, 也好奇地跟着低头扫了一眼。
这一眼,叫她蓦然僵住。
手机屏幕上, 赫然是由希的小红鸟账号。
她的账号很简单,大多是一些美食与景点的打卡,除此之外, 她还热衷于云吸网上的可爱猫猫, 发表过不少虎狼之言。
包括不仅限于“嘿嘿, 让姐姐来摸摸猫铃铛”“猫片?我也要康!”之类的不健康发言。
只要一想到这些动态会被公司的人看到, 由希的脚趾就忍不住开始动工。
她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脚下却快要抠出了三室一厅。
“这是我在猫猫种草机那看到的养宠博主!”
实习生眼睛亮晶晶,“这只小猫真的很可爱!而且博主人也很好,双向奔赴的感情最感人了。”
由希:“……”
她生怕露馅, 只能微微抿唇, 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好在她平时的自拍都习惯性打上了码, 脸蛋要么被花花挡住,要么被emoji挡住, 只隐约露出一点边边角角。
以至于实习生似乎没发现,这个小红鸟账号的主人就近在咫尺。
实习生夸着夸着, 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三好町一丁目那边猫咖里的猫也很可爱。”
由希猛地竖起耳朵。
“不会的。”
她斩钉截铁, 毫不动摇,“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大……比这只小猫更可爱的猫了。”
实习生被她突如起来的坚定吓了一跳。
“也不是更可爱,就是大约差不多可爱——”
“不,这只小猫就是最可爱的!”为挽回大白名誉,由希据理力争。
“可是。”实习生说,“那只猫咖里有短腿曼基康。”
“……”由希眼神飘忽。
“还有温柔巨人缅因猫。”
“……”由希眼露挣扎。
片刻。
她不自然地别过脸,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你说的那个猫咖,在哪儿?”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抛下了自家小猫咪去外面花天酒地、乐不思蜀。
她只是觉得,实践才能出真知。
如果她不去一趟猫咪红灯区,又怎么能理直气壮说出“大白是世界第一的可爱小猫”这种结论,又怎么才能让结论站得住脚呢?
所以,她这不叫出轨,也不叫花天酒地。
这叫作“严谨的科研精神”。
*
但由希万万没想到,才抵达纸醉金迷的猫咪红灯区,她还没来得及彻底爽上两把,就被自家小猫咪亲眼目睹了出轨现场。
银发女人当场傻住。
她一手捏着七彩缤纷、俗艳俗艳的逗猫棒,一手往上摊开,掌心里正躺着几颗她花重金买来的鸡肉冻干。
底下猫咪环绕,一个一个扒拉着她的裤腿。
人赃俱获。
而她正维持着一张傻呆呆的脸,睁大眼,与墙外凶神恶煞的五条猫对视。
滴答。
滴答。
墙上挂钟徐徐往前推进。
秒钟一格一格转动。
忽然。
由希整个人猛地弯腰,一个俯冲将脸埋进沙发套子,又急急抄起沙发上的靠垫,往自己脸前竖着一挡。
围绕在她脚边的猫咪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它们很有猫德,清楚冻干的等价交换原理。
只要翻翻肚皮撒撒娇、再蹭蹭客人们的腿,它们就能得到香甜的零食与心爱的小罐罐。
小猫咪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对冻干的恳切。
于是它们嘴巴里的猫叫愈发甜腻,扒拉由希裤腿的动作也愈发勤快。
这边短腿曼基康就地一摊,勾引般露出柔软的肚皮。
那边缅因猫使劲狂蹭由希小腿,哀哀地殷切叫着,想要得到一个摸摸与好吃的冻干。
由希:“……”
她快乐又痛苦地闭紧了眼,伸出小手,艰难地朝腿边的小猫咪们挥了挥,并小小声道:
“去、去,别来了,姐姐被查岗了。”
“喵呜?”
小猫咪们齐齐歪头,眼露好奇。
而猫咖外。
五条猫被她这副掩耳盗铃的模样气笑了。
瞧瞧这副深陷无上极乐红灯区的快乐模样。
它龇着牙,喉咙里冒出很不客气的咕噜声,是那种威胁性的低吼,像被入侵领地的雪豹那样,沉声驱赶讨厌的不速之客。
店内的小猫咪们耳朵灵敏,听见了五条猫很没素质的喵叫。
原先围在由希身边的小猫咪们纷纷散了开来,走到玻璃墙那,隔着一层光洁的玻璃,与这个打扰它们的奇怪家伙对视。
“喵呜呜。”
漂亮的三花说,外面的那只猫好丑,没一点颜色,丑丑的,像条毯子。
“咪咪。”
布偶猫很高兴,没想到还有跟它一样脸蛋扁扁的猫咪,它又重新找回了自信。
“喵呜喵呜。”
短腿曼基康扫了一眼,又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舔着爪爪。
它说:好可怕的猫,不像我,只会心疼客人,怪不得客人要来这里寻欢作乐呢。
五条猫耳朵一竖,将小猫咪们的阴阳怪气全部收入耳中。
它蓬松的猫毛哗啦一下统统炸起,仿佛一只长了毛的白色气鼓鼓大河豚。
粉嫩肉球死命按着玻璃,锐利指甲也悄悄探出了尖儿。
裤腿没了毛绒绒的触感。
由希终于慢慢从枕头后探出半个头。
她小心翼翼看过去。与五条猫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好、好可怕。
已经不是能用凶神恶煞这个词来形容的程度了,简直就是浑身冒着黑气,就差戴上一顶黑色椎帽,再拿上一把镰刀了。
活脱脱一只从地狱爬出的死神喵。
由希感到脖子一凉,只觉头上顶了个大写的“危”字。
手上还有冻干,她却再也不敢分给别的猫了。
由希捏紧冻干,忍痛无视小猫们的殷切挽留。
她灰溜溜地走出了猫咖。
*
由希跟着五条猫回到了家。
起初的震惊消退,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大白是怎么跑出来的?
她原想问问大白,可见小猫这副低气压的模样,她又硬生生把疑问咽了下去。
再转念一想,大白毕竟是只超能力小猫。
普通的家是关不住超能力小猫的。
不然,大白怎么会从五条的家里成功偷跑出来?
由希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她在玄关脱下鞋,臂肘挂着的大衣还没来得及挂起,就见才撒开蹄子跑向卧室的五条猫,没一会,又风风火火地从卧室里跑出来了。
它身上还穿着那身粉蓝色女仆装,嘴巴里叼着一件绿色的恐龙小衣服,跑到客厅,嘴一张,小衣服就掉了下来。
接着,它又跳到凳子上,驾轻就熟地拿爪爪扒拉开零食柜的门,从中叼出一包草莓饼干、一小瓶200ml的可乐。
由希站在玄关,满头雾水地看着它跑来跑去。
五条猫费力地把玉桂狗背包甩了下来。
它拿猫掌撑开背包,叼着饼干、可乐、衣服,一件件地往里放。
放完了,还不忘拿爪爪往下按了按,借以压缩空间。
由希瞧着瞧着,忽然一道灵感划过脑海,顿时心生不妙。
大白看起来,好像是要离家出走。
这种事、这种事……
“不要啊!”
她发出尖锐爆鸣,顾不上仔细挂好大衣,随手将衣服甩在鞋柜上,人已经匆忙赶到五条猫身前。
她一瘪嘴,熟练地憋出两泡眼泪,双手按住玉桂狗背包,死活不肯放。
“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不该摸别的小猫咪。”
“呜呜呜,大白,没有你我怎么活呀大白!”
五条猫似乎有点动摇。
它叼住拉链往上拉的速度渐渐慢了。
由希见状,再接再厉。
她轻轻一眨眼,杏眸里含着的眼泪便唰地一下落了下来。
源源不绝,跟合不上闸的水龙头似的。
“呜呜大白,你听我说,家猫哪有野猫香——”
剩下的话,在五条猫陡然变得凌厉起来的眼神中,被她生生咽下。
由希懊恼地拍了拍嘴。
坏了。
嘴瓢,说反了。
她连忙更正:“我是说,野猫哪有家猫香。我命中注定的小猫咪还得是你啊大白!”
“我再也不花心了,你别走嘛!”
五条猫终于听见了自己想要听的。
他本来就没打算走,只是故意把背包丢到客厅,故意当着她的收拾行李。
小猫咪才不会把地方腾给别的偷腥猫跟男人。
五条猫甩甩尾巴,大发慈悲地张口松开拉链。
它凑过去,低头舔了舔由希的手,想要将野猫的气味重新覆盖掉。
由希明白,这是友好的信号。
大白原谅她了。
粗糙舌苔扫过细嫩掌心,猫科动物的倒刺舔得她有一点点疼,但她又怕大白生气,接着闹离家出走,只好假装不在意的模样默默忍受。
五条猫舔了又舔,直至彻底将外面野猫的味道覆盖,重新将小悟专属气味章印了上去,才打着响鼻缩回舌头。
见五条猫不生气了,由希眼泪唰地止住。
她抹去眼角泪水,泄堤的河水眨眼便被她控制自如地关上。
五条猫看她一眼,将刚刚放进去的可乐那些东西一件件叼出来,又将小半个身体一头扎入背包,肥肥的两瓣屁股高高翘起,一扭一扭的,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由希蹲下来,好奇地注视着它。
在铲屎官的注目礼下,小猫咪扒拉一会,像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终于开始抽身。
它后腿扒在地上,像划船的桨,使劲往后爬。
由希见状,伸手帮了一下,将小猫咪从包里拔了出来。
一只猫萝卜伸着小短腿,“噗哟”一声,直愣愣栽倒在她怀里。
它嘴巴里还叼着两朵被压扁的山茶。
大红色的山茶,正值花期,花瓣层叠,蕊心娇嫩,开得娇艳可人。
五条猫凑到她手旁,松开口,两朵山茶便落在了她掌心。
白腻的手,艳红的花,衬得色彩对比愈发鲜明。
由希看看猫,又瞧瞧花。
倏忽顿悟。
原来、原来五条猫偷偷跑出去,是为了给她摘花!
她忍不住感动地捂嘴,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合格的铲屎官。
大白在给她摘花的时候,她在猫咖花天酒地。
大白来查岗,她竟然还掩耳盗铃地想把自己藏起来。
呜呜,她怎么这么坏啊!
猫好,人坏。
由希心中愧疚难安,她抚摸着猫咪柔顺光滑的皮毛,看着小猫咪被她无情渣了的可怜模样。
忽然,她脑海一道灵光划过。
由希觉得自己悟了。
她严肃地缓缓开口:“大白,我一定会让你比猫咖小猫还要快乐。”
五条猫疑惑歪头:“喵?”
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将小猫咪转了个圈,变成屁股朝向自己的模样。
“咪?”
在五条猫愈发疑惑的叫声中,由希找准尾巴根周围那块软软的地方,轻轻拍了下去。
第24章
五条猫被拍了个措手不及。
软腻小手拍上猫咪最敏感的尾巴根, 惹得五条猫身体蓦然一僵。
尾巴根是小猫咪连接脊柱的重要位置,感官神经分布密集,由希用的力道并不大, 只是像哄孩子那样轻轻拍了两下,却足以带来一阵阵酥麻无比的电流。
五条猫忍不住瞳孔大张,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爪子一下一下刨着地毯, 弓起腰进入了兴奋状态。
“咪、咪呜?”
这是什么!
小猫咪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
它好奇地扭过头,氤氲着薄薄水雾的蓝眼睛看向身后, 尾巴尖尖不由自主地绕上她细细的手腕,含羞带怯地颤抖着。
水蓝丝带若有似无地扫过她掌心,长长尾巴像朵迎风飘扬的蒲公英。
由希没再立即接着动作。
凭借多年的云养猫经验, 她知道不同猫对于拍屁屁的接受程度也不一样。
有的猫喜欢得不行, 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有二十八个小时独享主人的拍屁服务。
有的猫就很讨厌别人碰它的尾巴, 尤其是根部部位, 哪怕只是稍微碰到一点也会马上跳走。
由希仔细观察了一下五条猫的反应, 见它没有抗拒也没有想逃跑的意愿,心下松了口气。
看来五条猫并不讨厌拍屁。
她略做思考,打量着挑了一块瞧着最软的位置, 轻轻地持续拍打起来。
五条猫敦实的屁股肉发出沉闷声响。
一阵阵奇异电流窜过小猫咪的脑子, 五条猫感觉脑髓里都开始淌起了甜甜的糖浆。
它忍不住舒服地眯起了眼, 喉咙里不停打着响亮的呼噜,声音拉得又绵又长。
整只猫也干脆就地融化, 没骨头似的卧在地上,变成一滩奶白色的香草味牛奶。
眼见五条猫爽到凭空踩奶, 由希受到鼓舞,手上也愈发卖力。
只是人力终归有所极限。
没过一会, 无情的拍屁工具人就有点想放弃了。
她甩甩手,又揉揉发酸的腕骨。久久没等到她重回工位的五条猫扭过头,水盈盈的蓝眼睛流光溢彩。
“喵呜喵呜。”
还没爽够的五条猫冒出不满的咕哝。
它就像一个盯着工人干活的包工头,大眼睛比监控还好用。
见由希停了手,五条猫低头,把脑袋凑过去,抱住由希的小臂,拿牙齿叼着她的手指轻轻研磨。
那一连串甜得仿佛能掐出蜜的喵叫胜似催促。
由希对大白的撒娇一向没什么抵抗力。
话是她自己说的。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
她认命地哀叹一声,捋起袖子下定决心,接着给五条猫揉屁。
半晌。
爽过一轮的五条猫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由希累得不行,将两朵山茶放进花瓶后,人一下没了精力,爬上沙发斜斜躺了下来。
五条猫跃到她身边,卧下来静静盯着她,一声不吭。
也不知在想什么,那双蓝眼睛专注而灼热,亮得吓人。
由希被看得有点心慌。
她有些糊涂,明明才哄好大白,怎么还会露出这副表情呢?
她想伸手摸摸小猫咪的皮毛,可手刚搭上去,才摸了一会,她眼皮就渐渐打起了瞌睡。
由希陷入了短暂的梦乡。
夕阳西沉,天边绮丽晚霞渐渐落幕,浓郁深沉的黑夜徐徐攀上天穹。
昏暗无光的公寓内,一汪星月遁入客厅,映亮女人面孔。
她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条干净的毛毯。
五条猫叼着毛毯一角,悄无声息踩着沙发皮套,将毯子拉至由希肩膀处。
它松口,毛毯落下。
盖好毯子,尾巴蜷起,五条猫又重新在她身侧卧了下来。
她睡得很熟。
清晖勾勒出她恬静的面部轮廓,鼻子秀气,小嘴微张,脸蛋微微泛红。
卷曲的银白长发散在耳侧,毛茸茸的,让她看起来像是在窝里小憩的可爱小动物。
黑暗中,猫科动物的眼睛发着莹莹亮光。
五条猫顶着两颗大灯泡一样的眼,幽幽看了由希一会,忽然起身。
它拿前爪扒拉扒拉沙发套,轻巧避开她铺展的长发,迈着猫步来到了她脸侧。
五条猫伏低身体。
这是一种进入捕猎的预兆。
小猫咪的瞳孔也不住地在圆形与线性之间飞快变化,表露出它此刻高度兴奋与集中的精神状态。
暗光落入那双眼瞳,晕出一抹幽沉暗蓝。
它居高临下地盯着由希。
方才感受到的兴奋与战栗似乎还在血管里流窜,叫它感觉牙齿痒痒的,很想张口咬点东西,好止住那阵灼热。
拨开海藻般柔软的长发,一截细长的脖颈便露了出来。
不曾长久暴露在太阳下的皮肤白腻如霜,好像只要轻轻一碰,那点柔滑就会顷刻间在指尖融化。
五条猫磨磨牙,张口叼住了由希的脖子。
几乎是蛮横的、毫无章法也不分方向的啃咬,虎牙研磨着她细嫩的皮肉,留下浅浅红印。
如公猫面对心仪的雌性殷切求偶那般。
它喉咙里溢出低低的:
“喵呜。”
*
月色映亮石子小路。
乙骨忧太回宿舍时,恰好撞见了七海建人。
少年脚步一顿,面上显出两分纠结与犹豫。
五条老师对西园寺的特别,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遑论本人也压根没有想隐藏的意思。
但他更没有忘记,这位西园寺小姐,是七海先生的前任。
三个人的关系剪不清理还乱。
而乙骨忧太唯一的一段感情经历,是早已死去的青梅竹马里香。
两人纯爱得不行,唯一的亲亲还是吻脸蛋。
七海先生大约还不知道,五条老师的饲养员即是西园寺小姐这件事。
这对感情经历尚还青涩的少年人来说,实在是让他感到为难,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七海。
乙骨忧太往肩膀上抻了抻剑袋。
他身上缭绕着些许酒气。
两面宿傩死后,心腹大患便只剩一个羂索。今天大家看到活的五条老师又太开心,以至于聚到刚刚才散。
七海建人也看见了乙骨忧太。
金发男人往前两步,礼貌颔首:“乙骨同学。”
离得近了,他闻到乙骨身上极浅的酒味,微微皱眉,面露不赞同。
“乙骨同学,你还未满二十岁。”
乙骨忧太挠挠脸:“抱歉,因为太开心了。”
酒是秤金次从家入老师那搞来的。
家入老师那有许多存货,据说她本人于高专就读时便是个烟酒不离身的刺头分子,每每惹得校长很是头疼。
听闻秤金次想要拿酒助兴,家入硝子没有多说,体谅地从存货里抽出两瓶清酒。
七海建人叹了口气。
家入硝子告知了他五条悟变成猫的事,可他因为今日事务繁忙,没能来得及与五条悟见上一面。
七海:“……五条先生还活着,确实值得庆祝。”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乙骨忧太老老实实应下。
七海看他一眼,忽道:“乙骨同学,你见到了西园寺吗?”
乙骨愣住。
他略显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心中思忖要如何回答。
大约是这副为难的模样太明显,七海建人瞧了瞧他,平静道:
“我看见了西园寺朋友圈发的照片,是变成猫的五条先生。”
乙骨诧异一瞬,很快又想明白。
今日见到五条老师时他们几个学生拍了照片,也许是虎杖发给了七海,而恰好,西园寺又喜欢晒猫。
照片合上了,基本不难猜出事情脉络。
乙骨忧太叹了口气。
他斟酌着开口:“前两日,接到「窗」的报告,长野县中野市出现了特级假想怨灵……”
到底是五条悟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他虽感到为难,但还是下意识地替五条悟做了遮掩。
五条悟说西园寺与诅咒的事全权交由他调查,乙骨便刻意将相关信息省略,只简单说自己是巧合之下撞见了西园寺与五条悟。
说完,乙骨忧太不禁又长长叹了口气。
这叫个什么事啊。
还不如让他去刀特级咒灵呢,起码比现在自在。
乙骨忧太想着,抬头看了七海建人一眼。
男人面色依然平静。
只是——
乙骨的目光落至男人不自觉捏紧的指骨。
流云轻轻遮挡月亮。
冬日晚风萧索,枯木落下细长而扭曲的黝黑影子。
面前男人那头漂亮的金发似乎也染上了两分深沉的影子。
七海建人喉结微咽,声音有点哑:“西园寺,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不待乙骨回答,七海建人又扯松衬衣领口。连日来的劳碌让他颧骨愈发清瘦,眼下也拓印着淡淡的青黑。
七海建人垂眸,自问自答:“不,从她朋友圈的近况来看,应当是过得还不错。”
“……”
“那就好。”
金发男人弯唇笑了笑。
*
由希觉得这两天实在糟心透了。
正月将至,本该是心照不宣一齐放假静候元日来临,可偏偏今年项目太多太赶,因此直至大晦日当天,由希还在公司加班。
临近下班,业务部门的人找过来,同她吵了一架。
她认得这人,是被调走的那位部长的得力干将,据说再过段时日,他也是要跟着过去的。
而这位得力干将找过来的理由很简单,是为了明年一季度的预算问题。
他先是说测算不合理,又说故意克扣他们业务部不给批钱,最后搬出一套经典语录:
“我们做的是业务,是给公司创收的!”
“你们职能人员躲在后面躺着吃我们做出来的成果,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
由希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已是八点。
窗外夜色正深。
她对着电脑坐了一天,对表对得眼睛生疼。刚拿起眼药水准备撑开眼皮滴下去,没成想就碰上了这糟心事。
由希放下眼药水。
出社会这么些年,她也算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比之更胡搅蛮缠的也不是没有。
再加上今天是大晦日,明天便是新年,现在动怒,接下来一整年都会容易生气。
只要像往常一样,拿出平静得体的态度对付过去即可。
……拿出以往平静得体的态度。
对面的办公大楼已经熄灯,每个窗户都黑漆漆的。这栋写字楼临近商场,晚上八点,又逢正月假期,窗户敞开了一条缝用以透风,隐隐能听见一丝从缝里飘进来的欢笑声。
可办公室很安静。
乌压压低着的头,脸上写满疲惫。
偏偏,这位得力干将先生还在洋洋得意地喷着唾沫星子。
“……”
她露齿,亲切一笑,“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面子大得能当饼吃呢。”
“对公司制度有疑问,比起找我,不如直接找社长。”
“——毕竟您面子这么大,不是吗?”
两人吵得惊动了大领导。
从会议室出来,已经是八点半。
虽说占了上风,可她心底还是憋着团气,回到工位时的脸色不太好。
摸了会键盘,又起身去厕所。
恰巧,撞见实习生躲在厕所间里打电话。
女孩小小声:“妈妈,你先睡吧,别等了,估计得弄到挺晚的。”
“……哎,没办法,我也不想加班。”
由希听了两句,又退到走廊。实习生出来见到她,脸上有点心虚与尴尬。
“西园寺前辈……”
“你先下班吧。”由希说。
“啊?!”实习生瞬间大惊,她咬唇,“西园寺前辈,我刚才、刚才是说着玩的——”
由希见她这副着急模样,便明白了她的担忧。
女人无奈笑了笑,伸手拍拍实习生的肩膀:“没事,不是要开你的意思。今天跨年,早点回去吧。”
实习生是她手底下的人。
她总归有那么点话语权。
实习生大喜过望,甜甜谢过两声之后便赶忙收拾小包,撒开脚丫冲向了电梯。
由希目送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垂眼想了想,走到楼道间靠着墙壁,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妈妈。”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想你了。”
*
走出办公大楼时,已是晚间十点半。
外面逐渐下起了细雪,淡青色的飘絮若有似无地洒落。
天气冷,由希跺着脚驱寒。
过了马路,在距离公寓一条街的路口,她忽然看见了一只眼熟的白色毛绒绒。
路灯照耀着毛绒绒的皮毛。
长毛尖尖被染上丝丝温暖的昏黄,它四只爪爪踩地,眨巴着蓝眼睛,忽然十分欢快地“喵”了一声。
小猫咪高高跃起,紧接着如一颗炮弹般,直直冲进了她怀里。
由希微怔。
——大白是特地来接她的。
不知为何,她就是如此笃定。
她不由搂紧了五条猫。
凉凉的雪落到她鼻尖,很快就融化成了水珠。
而在这一刻,那些疲惫、烦躁与低低压下的思念,似乎都随着落到她脸上的雪一样,被体温捂热,渐渐消融成一汪柔软的春水。
第25章
由希把脸蛋埋进小猫的皮毛。
五条猫的毛丰盈而柔软, 脸蛋深深埋入时,就像陷入了十分高级的天鹅绒地毯之中。
大约是出来了有些时候,它的身体有点凉, 但并没有冷到难以忍受。浑身香香的,散发着一股甜甜轻盈的草莓沐浴乳味,好像一大块草莓水果夹心馅料的奶油蛋糕。
奶油蛋糕扭动了一下圆滚滚的身躯, 探出两只前掌, 小爪子扒着她的小臂,啪嗒啪嗒开始踩奶。
由希猛吸了好一会, 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猫。
她抬起脸,银白睫毛上挂着一点浓郁霜雪,笑着对五条猫说:
“大白, 我们回家吧。”
小猫咪直起身体舔舔她的下巴, 声音欢快的:
“咪!”
*
虽说是回家, 但由希还是稍微绕了点路。
往常要是一个人过, 时间又这么晚, 她或许也就随便看看电视对付过去了。
但现在,她有了一只贴心又漂亮的甜甜小猫。
这是她捡到大白后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新年。
毕竟等五条回来后,她就得把大白还给人家了。
这个时间点, 居酒屋还开着。
她去店内打包了些烤串与生鱼片当做外食, 又来到杂货屋买了一包仙女棒。
一人一猫踏着夜色与雪色, 晃悠悠回到了自己的小家。
家里没人,暖气也就关着, 屋内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
由希甫一到家,顾不得检查五条猫有没有在家里悄悄搞破坏, 便匆匆换上拖鞋,随手将提着的塑料袋一放, 一路小跑到客厅开了暖气。
做完这些,她才从高领毛衣里探出半张被冻得红彤彤的小脸,搓着手去屋里屋外检查一遍。
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小物件——比如她习惯性摆在桌角边缘的笔呀便利贴之类的,不知为何掉到了地上。
再比如,早上理好的床铺也变得有些凌乱。被褥被胡乱从方形的豆腐块中扯散,拱出一个半圆的小包,像一座起伏的山脉。
那大小,正好可以容纳进五条猫的身形。
也许是在她上班的时候,大白钻进去睡觉了。
她听说有些粘人的宠物独自在家时,会选择留有主人气味的地方呆着。
由希转了一圈,把散落的笔与便利贴收好,又拿滚筒除掉床单上稀稀拉拉的猫毛,这才重新出了卧室。
五条猫已经跳上了客厅的桌子,正拿爪子扒拉开塑料袋,毛绒绒的小脑袋探进去,叼住打包盒的一角,似乎是想悄悄偷走。
它听见由希的脚步声,有着粉色内耳廓的三角耳朵动了动,转过身体,一张猫脸不见丝毫心虚,反倒理直气壮地挺起了丰沛的围脖毛毛,朝由希喵喵直叫:
“喵呜!喵呜呜!”
它一边叫,一边将小爪子搭在打包盒上。
由希被五条猫这副撒娇的小模样可爱到,忍不住弯了弯杏眼,又很快收起,故意作出凶巴巴的表情,走过去伸出食指,轻轻抵住五条猫的脑门。
“好啊。被我抓到了吧?偷吃鬼。”
五条猫被她点得小脑袋往后一仰。
它努力昂首盯着头顶的手指,小爪子抱住她的手,蓝眼睛不自觉地瞪成了斗鸡眼。
由希噗嗤一笑。
她弯腰,往五条猫脑门上啵啵啵三连,猛猛连亲了三口。
亲得五条猫脑瓜子嗡嗡的,耳朵不由自主地折起,眼睛睁大,只觉得脑壳里又淌起了甜甜的糖浆。
小猫咪晕晕乎乎地在桌上转了个圈,左边的山竹爪却在不经意间绊到了右边的。
它身子一斜,啪叽一声,软绵绵地卧倒在了桌上。
由希亲完猫,便着手打开塑料袋,将打包的外食一一拿出放好,又将五条猫的专属猫碗拿去厨房洗净,给它码上整整齐齐的生鱼片。
五条猫立即从桌上支棱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脚跟后。
由希到哪儿,它这个小跟屁虫就到哪儿。
小猫的脚步声很轻,没什么动静,她压根没有察觉,结果一转身,差点撞上五条猫的鼻子。
五条猫身躯低伏、耳朵竖起,猫步走得悄无声息,尾巴扫地,那双蓝眼睛很专注地看着她,瞳仁几乎扩张满整个猫眼。
可一见由希低头,它顿了顿,很快又将手手揣起窝在肚皮底下,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只有那双将眼睛占据满当的瞳孔,尚还昭示着它未从极度兴奋的捕猎状态里退出。
由希也没太在意。
有些猫猫就是这样,自己一只猫,玩着玩着也会突然神经质地炸毛。
她分好食,将猫碗放到客厅桌上。
五条猫凑上去闻闻,又不感兴趣地挪开了鼻子,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与方才背着她偷食的样子判若两猫。
这下,由希觉得有点奇怪了。
她打开电视,随手将频道调至红白歌会,然后弯腰抱起五条猫,摸摸它软乎乎的小脑袋。
“怎么不吃了?”
“咪。”
五条猫甜甜腻腻地叫了一声,小爪子扒着她胸前的毛衣,努力将身体支成长条状。
它凑上去,伸出舌头舔舐着由希的下巴。
舔了没一会,又将脸蛋贴到她嘴边,很没距离感、很没羞耻心地胡乱蹭着她的唇瓣。
软毛擦过嘴唇与鼻尖,小猫蹭得她痒痒的,非常想打喷嚏。
由希忍不住用五指扒住小猫的脸,推开一点五条猫的头。
五条猫似乎对她将自己推远的举动很不满,喉咙里冒出低低的咕噜声,蓝眼睛像块黏牙的橡皮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红润的嘴唇。
上半身与下半身更是好笑。脑袋被由希推远了,头毛也蹭得乱七八糟,身体却紧紧贴着女人的胸口,小爪死死扒拉着她的毛衣不肯放开。
简直像是比萨斜塔。
由希别开脸,捂住嘴巴打了个喷嚏,刚转回视线,就恰巧对上五条猫的眼。
在这一刻,她突然与五条猫心灵相通。
她觉得自己完全懂了。
小猫咪突然撒娇,一定是想让她——
喂生鱼片了!
由希很有自信地拿起一片薄薄的三文鱼,喂到五条猫嘴边,杏眼笑盈盈的,轻声哄着:
“乖,你是想要这个,对吧?”
五条猫:“……”
谁要这个了!
五条猫挫败地咕咕哝哝,略显憋闷地拿肉球拍了她一下。
接着,它张大嘴,毫不客气地囫囵吞下了那片三文鱼。
*
今年红白歌会主持人的其中一位,是很有名的女演员。
由希很喜欢她演的电视剧,一人一猫看了会电视,在临近十二点时,由希揣上钥匙与仙女棒,带着五条猫下了楼。
公寓楼底有一片空地。
夜幕深沉,点点飘雪翻卷而下。她随便套了件大衣,把五条猫裹在怀里,半蹲在地上,哆嗦着拿出打火机,点燃顶端的钢丝棉。
霎时间,火星四溅。
钢丝棉转眼间便被火苗吞噬,寂寥夜色中,银色火焰如绽开的一株火树,亮眼得夺目。
由希轻轻抖着手上的仙女棒。
毛茸茸、犹如刺猬般的火,一颤一颤,似要将盈盈飘渺的雪光消融吞噬。
火花倒映于蔚蓝眸底,杂糅出一抹惊心动魄的流光。五条猫静静趴伏在她膝头,盯着仙女棒看了一会,又抬起头,去看她的脸。
她脸蛋、耳尖都被冻得红红的,因为刚从沙发上爬起来,头发也有点乱,大衣乱套一气,领子翻着边。
但那张素净小脸却十分沉静。
星星点点的火光映亮她的侧颜。雪色、夜色、半明半昧的光色之中,手机定下的闹钟响起了。
代表十二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由希眉眼微动。
她眉梢眼尾攀上真切的兴奋与喜悦,长睫还挂着落下的雪花,鼻子红红的,却立即低头,朝五条猫绽开一个柔软的笑,眼眸亮晶晶的。
“新年快乐,大白!”
她说着,很响亮地在猫咪的脑门上印下一个吻。
*
过了十二点,由希有点撑不住了。
她这两天工作太忙,熬到这个点已是强弩之末。揣着五条猫上了楼,就直接进了卫生间洗漱换衣。
做完这些,她爬上了床。
“晚安,大白。”由希说。
方才在洗手台刷牙时,她眼睛就已经快睁不开了。此刻与大白打完招呼,拉好被褥,后脑勺刚沾上枕头,没两分钟就睡了过去。
床头灯熄了。
五条猫支着耳朵卧在她身侧。
半敞的窗户吹进萧索冷风。
床上女人眉头微皱,下意识把被子裹得更紧了点。
五条猫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扭头扫一眼窗户,轻巧钻出被褥,紧接着跳下了床。
它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上。
那抹圆又长的影子渐渐挤压、拉长。
忽然。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探了出来,手指对着卡扣一动,轻松便合上了卧室的窗户。
久经不息的寒风停止了呼啸,窗外落雪纷纷,窗内,雪发青年身姿笔挺。
他在床边驻足,高大阴影笼罩下来,将毫无所觉的女人笼罩在内。
就像关在了拿影子做成的牢笼之中。
五条悟微微敛目。
幽暗发沉的眸光从她毛茸茸的头顶逐一往下,扫过挺翘的鼻,柔软粉嫩的脸颊,红润饱满的唇,最后停在领口露出的那一截锁骨之上。
雪发青年倏忽轻笑。
他如暗夜中最神秘的捕手,悄无声息坐至床边,将床单压下深深凹陷。
旋即,五条悟弯腰俯身,俊美无俦的容颜凑近熟睡的由希。
男人银白浓密的睫毛轻轻眨了眨。
他抬手,指腹按上朝思暮想的两片唇瓣,思忖般轻轻揉了两下,直至身下的人若有似无地溢出一声嘤咛。
这一声像是启动了什么开关。
五条悟眸色转深。
男人唇角微挑,挪开指腹,压下面孔,炙热而侵略地吻了下去。
那双哪怕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如稀世宝石的蓝眼睛,此刻盈满了黏稠又甜腻的情绪,暗得发沉。
一吻结束,他嗓音沙哑,餍足地眯起眼,贴着她的唇,低声呢喃:
“新年快乐,喵。”
第26章
天边一线鱼肚白朦胧照亮大地, 冬日草木萧索,玻璃窗被凛风捶打得猎猎作响。
由希挣扎着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额前刘海乱翘, 头发毛茸茸地炸着。
她柔软脸颊上还透着酣睡的淡粉,半睁不睁的眼睛雾蒙蒙的,表情呆呆地盯着窗户看了好一会儿, 才恍惚惊觉天已经亮了。
再摸出手机一看, 晨间六点。
若是往常,她高低得缩回去睡个回笼觉。
可今天是初诣日, 是每年正月第一次去神社或寺庙参拜的日子。
六点,时间不早不晚,要是再迟一点, 怕是连神社屋檐的顶都望不见了。
怀里的五条猫好像也被她的动静弄醒了, 掀眼瞧了瞧她。由希摸摸它柔软的皮毛, 小猫咪便又低下脑袋, 往她胸前拱了拱, 重新闭上了眼。
由希回复完手机里的新年庆贺消息,在床上躺了会尸,最终不太情愿地爬起来洗漱穿衣。
整装完毕, 她弯腰推推还在呼呼大睡的五条猫, 轻声问:“大白, 要一起去参拜吗?”
五条猫懒懒打了个哈欠。
“好吧。”由希也不勉强,揣上手机走到玄关, 正准备推门而出,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咪!”
五条猫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一路小跑过来, 咬着她的裤子拽了拽。
见由希低头,它又理直气壮地伸出两只小爪子, 两只后掌踮起用以支撑身体,作出一副要抱抱的模样。
眼看它变脸比戏法还快,由希顿时哭笑不得:“你不是不想去吗?”
小猫咪晃晃尾巴尖,又是一声:“喵呜。”
行吧。
由希弯腰抱起五条猫,用大衣将它裹紧,一人一猫就这样出了门。
*
到达伊代神社时,鸟居前已是人山人海。
来参拜的人挤满了长长参道,青苔石阶几乎无从下脚。乌黑黑的人头压满视野,由希抱着猫,被挤得里外不是人,鞋子更是在不经意间被踩了好几脚。
她心中萌生退意,可再扭头一看,后方也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人群。
此刻上不得下不去,一人一猫愣是生生被架在了半空。照这样的蜗牛速度,她极可能要在正午才能排到。
新年第一日便恰逢这等烦心之事,由希小脸不免浮现几分烦闷。
她原是想着趁此机会洗洗身上霉气,却忘了如今东京之事正闹得人心惶惶,前来求取护身符的人更是比以往翻了三倍有余。
哪怕是伊代神社这种已经日渐式微的老旧神社,也再度迎来了焕发的第二春。
正烦恼间,由希余光内倏忽掠过一抹红白倩影。
那人黑发如瀑,用红绳草草在背后束起,着一身简洁的红白巫女装,披着件火红的毛衣外套,正往一旁神社供职人员专用的小路拾级而上。
由希眼神微动,连忙出声唤道:“真澄!”
巫女身影一顿。
她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秀丽容颜。
果真是她。
由希欣喜不已,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弯道超越的法子。
伊代神社的巫女,伊代真澄。
也是由希的小学同学。两人虽交情不深,可在读书时也勉强算有过一小段渊源。
人脉这不就自己送上门了吗!
由希奋力挤开四周人群——也不知怎么的,明明人群看着密不透风,可她这么左右一突围,旁人却愣是连她的边儿也没碰到,出来时顺利得很。
她气喘吁吁冲过去,笑容灿烂:“你好呀,好久不见。”
伊代真澄盯着由希的脸看了会,目光徐徐转开,落在她鬓边的百合发饰上。
这件咒具上被附加了一个小型的结界术。
极其精巧的结界术混合着可怖的咒力威压,被不断不断压缩到极致,硬生生塞进了这件咒具之中。
要做到如此,不仅需要细若蛛丝的咒力操控技巧,更考验术师本人对结界术构筑的理解。
但比之更令人心惊的——
伊代真澄复又看向毫无所觉的由希,微微蹙眉。
咒力与灵力不同,是负面情绪的提取物。
那件发饰里的咒力是如此异质,充斥着极致的凌厉与疯狂,时时刻刻昭示着它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落在伊代真澄眼里,简直就像是刻意在给由希打上标记。
堂而皇之、无所顾忌,倨傲警告着所有觊觎她的,这边世界的人。
偏偏……
伊代真澄低垂眉眼。
由希怀里的大猫察觉到一旁不动声色的打量,慵懒翻了个身,蓝眼睛漫不经心瞥她一眼,很快又不感兴趣地收回,继续舔着自己的爪爪。
偏偏。
这只猫身上的咒力,与那件发饰归属同源。
伊代真澄敛起思忖,对着由希平静道:“好久不见,要进来坐坐吗?”
*
由希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高高兴兴跟在伊代真澄身后,穿过青石小路,踏上一格格台阶。在其余路人羡慕的目光下,两人走进重重朱红鸟居。
殷红似血的贯投下道道斜影,走至一半,伊代真澄忽然开口:
“你的猫,有点特殊。”
她指指由希怀中的猫,又点点由希的百合发饰,“这个也是。”
“嘎?”
由希一愣。
她没想到伊代真澄一眼就能瞧出大白的特别,但转念一想,真澄毕竟是巫女,从小学就开始干这份职业,想来也是个老手中的老手了。
她老老实实承认:“这个,是我认识的一位术师送的,大白……这猫也是他的。”
“多亏有这只猫,我才从咒灵手中活了下来。”
五条猫听见自己的名字,尾巴尖尖翘起,卷上由希手腕,矜持挺起胸膛,欢快地不住跟着点头:
“喵呜喵呜!”
伊代真澄沉默一会,抿唇:“你撞见咒灵了?”
由希点头。
真澄复又问:“你变得能看见咒灵了?”
由希露出深沉的揣摩表情:
“嗯,突然就能看见了。新闻里说的那个什么咒力,好像我也有一点。”
结合网络与电视给出的信息,她知道,除去术师之外,也有一些咒力量比普通人高一点,看得见咒灵却没有术师天赋的人。
由希觉得,自己可能就是这类人。
毕竟她先前二十多年都过得普普通通,没发现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力量。
也就最近这一小段时间,她变得渐渐能看见怪物了。
“……”
伊代真澄停住脚步。
巫女扭过脸,仔仔细细端详由希一阵,脸上表情有点微妙。
“很遗憾,你没有。”
“嘎?”由希呆住,“但是我、分明看见——”
“你有的不是咒力,而是……灵力。”
伊代真澄又细细查看了一番。
方才她注意力全被那股叫人胆颤心惊的咒力吸引,一时竟未察觉到由希身上流淌的灵力。
那股灵力十分绵长,涓涓如细流,润物细无声。
巫女耐心解释:“咒力是以诅咒对抗诅咒,灵力则是以纯净的力量净化诅咒,两者本质南辕北辙。”
真澄说得通俗易懂,由希听完了,小脸恍然。
“所以我——”
她话音未落,障子门便嘎啦嘎啦被拉了开来。
两人已行过狛犬神使雕塑,途径本殿,来到一处偏处的屋子旁。
拉开障子门的是个皮肤皱巴干枯的老人家。
她满头花白长发,身材佝偻,裹着厚厚的衣服,嘴唇起皮,从袖子露出的一截腕骨细瘦得如同劈叉的干柴,风一吹,好似就能听见干柴毕波断裂的声音。
老人家慢慢撑着门站了起来。障子门后点着炉火,火焰跃动,在纸糊的木格子上投下一片昏红暗光。
由希小心朝她点了点头,老人家咳嗽两声,露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笑。
伊代真澄领着由希进去,又匆忙将门合上,免得老人家再得风寒。
巫女埋怨两句:“说了外面风大,怎么还不听呢?”
又向由希介绍,“西园寺,这是我奶奶。”
由希规规矩矩问好。
真澄的奶奶,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
她正思忖,老人家从果盘上取下一半剥好的橘子,颤巍巍抬手递来,乐呵呵的:“好久没见真澄带朋友回来了,吃点橘子吧。”
由希不好推辞,便接了过来。
她记得小猫讨厌橘子的味道,悄悄低眸,恰巧看见正嗅嗅闻闻的五条猫。
它没有像由希想的那样,露出很讨厌的表现,而是直直盯着真澄的奶奶,像是在观察什么,蓝眼睛清透到有些悚然。
由希用另一只没有碰过橘子的手,轻轻摸了摸五条猫的脑袋。
五条猫甩一甩低垂在半空的尾巴尖,这才偏过脸,抬头看看由希,又重新窝进她怀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老人家身体不是很好,嗜睡,没一会就泛起了困。两人呆了十余分钟,又一前一后走出了小屋。
伊代真澄轻手轻脚地合上门。
“我奶奶。”巫女仔仔细细合上仅有的一小条缝隙,转身道,“她是神社的上一任巫女。”
“哪怕年纪上去了,也始终都没有懈怠过修炼。”
“直至前不久……”
伊代真澄话音微顿。
拜殿前已排满长队,自横梁正上方垂下一根长长的麻绳,铃铛系着朱红绦带。铃铛一响,带子便跟着晃出殷红绯影。
二人避开不绝于耳的摇铃声,等寻到了一处小屋后的清净小路,伊代真澄才接着道:
“半个月前,奶奶神社附近遇见了一只咒灵。”
“交手中,她不慎被其伤到。”
由希恍然:“所以奶奶才会……”
伊代真澄抿紧唇。
巫女面露焦躁与自责,由希见状,出言浅浅安慰两句。
但她也知道,仅凭三言两语是无法疏导真澄心中悲伤的。
短短沉默一会,两人默契转移了话题。
伊代真澄对由希说:“以你如今灵力的深度,或许可以尝试练些自保用的小手段。”
由希眼睛倏然一亮。
她虽不想加入政府在新闻发布会中说的,那些在前线对抗咒灵的有生力量组织,可若是有机会能习得一招二式用以自保,她也挺感兴趣。
看过东京那样的惨状之后,她也不免为自己的小命担忧起来。
毕竟她是个倒霉蛋,讲不定哪天苟着苟着,霉气忽然发作,她就苟没命了。
多个技能傍身,她也能保护妈妈。
由希问:“真的吗?你愿意教我?”
伊代真澄浅笑点头:“你目前的灵力还支撑不起什么复杂的招式,大约只能让你勉强脱身用。”
“那也足够了!谢谢你!”
由希不禁激动地搂紧了猫。怀中大白发出一声不满的喵叫,她松开力道,敷衍摸摸猫咪的头毛,小脸染上欣喜绯色。
伊代真澄又笑了一下。
趁着天色尚早,伊代真澄简单给由希讲起了灵力的运作方式。
由希听得认真,边点头边凝神尝试,很快,指尖便冒出一点微弱的纯净光芒。
伊代真澄面露诧异:“你比我想的要有天赋。”
初次尝试便能如此迅速干脆唤起灵力的人,她至今还未曾见过。
由希不好意思地嘎嘎一笑。
伊代真澄正待再说什么,小屋内却骤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低咳。
她表情倏地一变,匆匆说了句:“下次再教你。”便匆忙拾起裙角,着急忙慌地冲进奶奶在的屋子。
由希被丢在原地,看着真澄离去的背影。
真澄奶奶,好像伤得很重。
这就不方便再打扰下去了。
她踌躇一会,到障子门前提声同伊代真澄辞别,抱着猫慢慢下了山。
五条猫将小爪子搭在她肩膀上,挣扎着探出半个脑袋,看向拉得紧实的纸门。
那双深邃迷人的蓝眼睛徐徐眯起,若有所思。
*
当夜。
云淡星稀。
伊代真澄自小屋内躬身退出,拉实了门,眉眼难掩忧愁。
奶奶伤势很重,那似咒灵又似妖怪的怪物术式特别,导致伤口难以愈合,只能强行用灵力拖延。
可这到底只是一时之法,眼见奶奶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伊代真澄心中焦急如焚。
正当这时,两道人影乘着夜色,徐徐出现在鸟居正前方。
伊代真澄眉眼一凛,喝问:“谁?!”
来人略略撩起棒球帽,露出一双细长狐狸眼。
是个面目清秀的男人,他身边则站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
少女戴着兜帽,浑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伊代真澄看不清她的面孔,只瞧见一截银白发尾,卷曲着垂落在少女胸前。
男人双眸温和,展颜一笑。
“别那么戒备。”
他声音温柔如水,甚至显得有些过分亲昵了,“我是来帮你的。”
“看着亲人逐渐迈向死亡,自己却无力回天,你一定很痛苦吧?”
“你怎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男人打断真澄的话,笑意盈盈,“不过现在,你有一个摆在面前的救人机会。”
“——你听说过四魂之玉吗?”
弯弯如弦的月亮躲进了云层里。
骤然暗下的夜色中,男人眉眼轻快,前额一道缝合线狰狞扭曲,如蛊惑人心的恶魔。
第27章
而这边, 由希到了家,正努力温习着今天在神社学到的灵力小课堂。
真澄说,灵力最基础的部分就是想象。
感受、想象、引领。
她建议由希去网上看些冥想视频找找感觉。
由希想想也是, 毕竟在她眼里,咒力也好灵力也好,统统被划分进了玄学的范畴, 而冥想更不用说, 讲究人心合一,自然是玄学中的玄学。
用玄学去学习玄学, 很合理,唯物且科学,非常适合她这个受过科学熏陶的前大学生。
思及此, 由希当即动手, 在笔记本上搜起了冥想教学视频。
她看得认真, 全身心投入到里面, 五条猫扭头看她一眼, 没有像往常那般刻意撒娇卖萌、企图夺回她的注意力,而是趁她不备,悄咪咪跳下了床。
它跑到客厅, 扭过肥肥的屁股, 给尾巴包裹一圈咒力, 再探入沙发与地面的犄角旮旯中轻轻一扫——
五条悟的手机就被尾巴扫了出来。
小猫咪吹走灰尘,叼起手机去了厕所, 就地一坐,拿爪爪捧起手机啪嗒啪嗒打字。
【五条悟:伊地知。】
【五条悟:查长野县中野市近三个月来的异常报告。】
在神社的那位老人身上, 五条猫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
每个人身上都有咒力,不过是或多或少的问题, 连巫女也不例外——只是相较于比普通人还要稀薄、近乎于无的咒力,巫女们的灵力更为突出。
而老人身上除了自身灵力与微薄咒力外,还残存着另一股淡淡的咒力残秽。
五条悟猜测,这大约就是那袭击老人的咒灵所留下的。
经过半个月的时间洗礼,原先发动术式的痕迹也渐渐消退,导致五条悟看到时,只剩下薄薄一层暗色。
但让五条悟察觉异样的,却不是那淡淡的咒力残秽,而是其中夹杂着的妖力。
妖力混入咒力,搅作一团,密不可分。
五条家引以为傲的六眼绝不可能看错。
那分明是同一只咒灵留下的。
咒灵与妖怪,两个诞生形式截然不同的物种,又是以何种方式,才会发出蕴含着两种力量的攻击?
五条猫人性化地摸着下巴,似是想到什么,渐渐眯起了眼。
*
接到五条悟的消息时,伊地知正刚刚结束与[窗]前任总领事的交锋。
尽管有五条悟的背书与家入硝子这个东京代理校长的支持,伊地知的工作也还是充满了坎坷。
御三家的根系早已深深扎入这个金字塔中最基础也最坚实的塔底,着手清理起来也委实麻烦。
但御三家已倒下三分之二——禅院家被禅院真希屠族,加茂家也被羂索血洗一空,只留下那么几根苗苗,几乎是真正意义上的名存实亡,因而想要向五条家投诚的墙头草也不在少数,所以伊地知虽感到棘手,却也不是真的完全无法下手。
而真正让他感到为难的问题是——
他一个i人社畜,每天都要跟[窗]里的守旧派你来我往地唇枪舌战,睡眠越来越少,头发也掉得越来越多了。
伊地知捂住腹部,正考虑抽空去趟医院看看掉发时,五条悟的信息来了。
查长野县中野市近三个月来的异常报告。
这个地点,他记得正是五条先……五条猫先生现在呆的地方。
想到或许与五条悟变猫有关,伊地知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人去调阅档案。
相关资料被传到伊地知手上。
长野县中野市,大约半个月前,此地的巫女曾报告过一份怪物袭击的异常事件。
报告中言明,袭击人类的怪物似咒灵又似妖怪,兼具两者特性,是两者的混合体。
一目十行地扫完资料,几乎是瞬间,伊地知脑海里显出一个人的身影。
——胀相。
明治初期,有一位体质特殊、能诞下咒灵胎儿的女子。她被寄宿在加茂宪伦体内的羂索收留,迫使其与咒灵交.媾,九度妊娠,九度堕胎。
而被她生下、拥有咒灵与人类混血体质的胎儿,便被称为“咒胎九相图”。
胀相正是“咒胎九相图”的长子。
他同样兼具了咒灵与人类的两种特性,拥有能将咒力转换为血液的特殊体质。
那么……
这只似咒灵又似妖怪的怪物,会不会也是羂索的手笔?
伊地知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不寒而栗,他冷汗涔涔,只觉肠胃都紧张到痉挛,连忙环视一圈四周,叠声质问: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先前不报上来?!”
[窗]的人被他一吼,面面相觑一阵,俱都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半晌,一个年轻人缩着脖子举起手,小声道:“报告传上去过,但是加茂大人说,正逢备战两面宿傩的关键期,目前以对战诅咒之王为最优先考虑事项,所以这份报告又被打了回来。”
伊地知压着火气:“哪位加茂大人?”
冒火的伊地知褪去了以往唯唯诺诺的社畜气质,年轻人不敢说谎,嗫嚅着嘴唇报出一个名。
伊地知捂住腹部,只觉得脑壳与胃部都在隐隐作痛。
羂索当时在血洗中放过的,除去不在加茂宅邸中的人外,便是愿意向他投诚的那一派。
五条悟解除封印归来后,曾着手清理过一遍高层,但到底是人而不是机器,也许疏漏之下,便漏了那么一两条鱼。
加茂家与羂索还有联系。
伊地知将报告发到五条悟邮箱,又将此事一同告知于五条悟,旋即揉着灼烧般的肚子,看着自己忧愁掉落的黑发,苦叹一口气。
*
五条猫查看完邮箱。
伊地知发来的资料,大抵与他的猜测所吻合。在看见那老人的刹那,五条猫便疑心这其中有羂索手笔。
半个月前,正是五条悟备战两面宿傩之时。
京都与东京两所高专原本非常笃定羂索也会出现,毕竟他搞出死灭洄游这么大阵仗,又费力将诅咒之王唤醒,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浅显的表象。
——这是最后的决战了。
可平安夜当日,羂索没有现身。
寻不到羂索踪迹,原先兵分二路的计划不得不全部搁置。
五条猫眯着眼,眸光沉沉。
加茂家的事倒是不急,他可以直接交给五条家的人去办。
那些老头子成天催着他娶妻,说什么前任五条家主到这个年纪时,已经早早生下了他之类的垃圾话,烦人得紧,正好给他们找点事做做。
打定主意,五条猫尾巴尖轻轻晃了晃,又开始啪嗒啪嗒打字。
这边他刚把事情交代下去,那边五条家的一位长老就颤巍巍发来了一条消息。
那长老显然也纠结得很,[对方正在输入]的显示停留了许久,久到五条猫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忧心忡忡发来一句:
【悟少爷,冒昧了。】
【请问你目前的恋爱取向,是人还是母猫?】
五条猫:“……”
五条猫:“?”
五条猫龇牙咧嘴,突然气笑了。
*
正月假期过去,由希也重新投入打工人大军。
这短短三天内,她按部就班修炼,如今已经可以将指尖的灵力暂时保持在一个稳定的输出状态。
公司的大领导也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大抵是资本家的黑心肝突然有些作疼,大领导说是为了感恩大家对公司的体恤与同舟共济,决定在本周组织一趟旅游,食宿公司全包。
这话一出,其他人顿时沸腾起来。
由希悄悄给行政发消息:【去哪儿?】
行政也悄悄给由希回消息:【爬山。】
“……”
她眼神一下就黯淡无光了。
临行前夕,她一件件往行李箱里塞衣服,五条猫蹲在她身旁,直勾勾盯着她费力往下塞衣服,小爪子搭上去,软软“喵呜”一声。
由希摸摸它的脑袋。
她叹口气,有点不舍:“大白,你是只猫,我没法带你一起去。”
一旦过上每晚都有猫咪暖被窝的奢.靡生活,再让她回到以前那样冷冰冰的床板,她就不太愿意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由希从衣柜里随手扒拉出一条围巾,看也没看,正要放进行李箱,手却忽然顿住。
这是一条天蓝色的围巾。
质地柔软,布料上等,边缘印着奢侈品品牌的logo。
由希瞧了两眼,又把围巾展开铺平,重新塞回了衣柜。
五条猫睁着圆圆的猫眼,又瞅瞅由希。
像是被围巾上的流苏吸引,它忽然兴致勃勃地探出小爪子,想要伸手扒拉一下围巾,却被由希制止。
“不可以哦。”由希点点它的小鼻子,“这是别人的东西。”
“咪呜。” 五条猫好像很高兴,叫声甜甜的。
她弯腰把行李箱拉链拉好,重新直起腰时,五条猫还窝在她的脚边,仰着头,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
见她望来,五条猫一翻身,撒娇般露出白白的肚皮。
天哪,大白竟然这么舍不得她。
由希不禁感动地捂住嘴。
她捞起五条猫高高一举,热情地往它肥肥的腮肉旁使劲啵啵啵。
两秒后,她又狼狈地放下手。
五条猫睁着水盈盈的猫眼看来,似乎是在疑惑她为什么突然止住了亲亲,喉咙里冒出一连串娇滴滴的咕哝。
由希面无表情地与它对视一会。
然后她狼狈别过脸,被浮毛刺激得接连打了两个猛猛的喷嚏。
*
由希走后,伊代神社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着一身红白巫女服的真澄神色冷淡,她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白发术师,见他眼睛被黑色的长条眼罩完整包裹住,心中对其身份隐隐有所猜测。
五条家的神子。
其名在术师与巫女之间几乎无人不知。
自出生便如天边那一颗高悬星辰,叫所有人望其项背、生来便踩在所有人头顶的,大名鼎鼎的最强咒术师、行走的人形天灾。
伊代真澄隐隐生出两分警惕,斟酌语言:“五条家的神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五条悟双手抄兜,漫不经心侧眸,哪怕隔着眼罩,伊代真澄好似也感觉了那颇具分量的沉沉目光。
如此重压之下,她额前渗出一点冷汗。
然而很快,五条悟便转过了身,压在她脸上的分量也骤然一轻。
“你先前提交给[窗]的异常报告。”
他嗓音慵懒,“那只兼具咒灵与妖怪两种特性的怪物,有什么具体特征?”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真澄心中恍然。
她将奶奶描述的景象和盘托出——那怪物前所未闻,身体像是拿针线缝缝补补杂糅而成。
既是诅咒,又是妖怪;能使用术式,也能使用妖力。
许是如此,它的状态异常不稳定。
也正是这种状态的不稳定,才让真澄奶奶瞄准机会,得以强撑着伤重的身体将其反手袚除。
五条悟微微侧脸,瞥向神社后方的小屋。
以特殊术式造成的伤,其本质还是术式的延续。
哪怕是硝子的反转术式,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或许也可以试试。
五条悟沉吟片刻,忽而问道:“你还见过别的人吗?”
“人?”
“唔,就是那个啦那个,诅咒师。”
五条悟转过脸,轻佻地笑着,然而在下一瞬,口吻又蓦然微沉。
“——额头有缝合线的黑发诅咒师。”
“……”
伊代真澄抿唇。
脑海里不期然响起那人的声音。
——“让我来告诉你吧,四魂之玉的下落。”
巫女微垂眼:“不。”
她说,“我没见过。”
五条悟走出神社时,天乌压压的,云幕低垂。
一道惊雷倏忽响起,明亮闪电撕裂苍穹。
男人指节微弯,勾着边缘掀起眼罩一角,瑰丽如宝石的苍蓝眼眸抬起,望向黑云压境的天空。
*
“……要下雨了。”由希呢喃。
她正坐在前往目的地的巴士上。
暮色昏沉,一声似要撼动大地的响亮雷鸣后,霎时暴雨如注。
雨幕转瞬充斥天地,风卷着湍急水珠捶打而来,冷风刺骨,由希伸手合上窗,透过模糊的冰雨,她望向远方沉默伫立的山峦。
而距此三公里之外的一处隐蔽小径。
羂索撑着伞,笑眯眯地看向一只有着蜘蛛模样、介于咒灵与妖怪的新生怪物。
“去吧。”他阴柔地说,“去和四魂碎片的持有者打个小小的招呼。”
“想必,她会非常惊喜吧。”
羂索温柔地笑了。
第28章
由希他们入住的, 是山脚下的一所温泉旅馆。
风急雨急,这样恶劣的天气,别说爬山了, 连出门都够呛。
若是明日雨水不止,众人也只能乖乖呆在房间里聚众打牌。
大领导黑了半边脸。
由希面上不显,心底却暗戳戳的高兴。
毕竟像她这种脆皮社畜, 最讨厌的就是爬山。
生活已经够累了, 何必再累上加累呢?
她跟同事打了会牌,心里惦念着室内温泉, 便早早告辞,收拾了衣物往女汤的方向走。
温泉在走廊的尽头。
这家旅社由古建筑改建而来,木制廊柱上爬满岁月痕迹, 踩过台阶时, 脚下木板会发出不堪重负一般的刺耳声响。
之所以会选这, 想来大抵也是因为经费便宜的缘故。
由希小心下了二楼, 途径大门与前台时, 她无意一瞥,脚步却蓦然顿住。
一抹熟悉的背影正背对着她,在与旅馆的老板娘交谈。
由希望着那头淡金短发, 犹豫片刻, 踌躇出声:
“七海?”
那人背影微顿, 转过身子,露出一张颧骨清瘦的冷峻面孔。
果真是七海建人。
他对着由希微微点头:“西园寺。”
而后, 片刻无言。
两人自从分手后便没再见过面,偶有联系也是逢年过节互道祝贺, 唯一的例外,是她在电视上听闻新宿有变, 出于朋友间的担心,给七海发去了一条慰问短信。
此刻乍一见面,由希有点小尴尬。
不过好在他们是和平分手,也没有那些什么恨意绵绵与相看两相厌的厌恶情绪,由希略做调整,很快便将那点小尴尬压了下去。
“你是来泡温泉的吗?”她客气寒暄。
七海建人神色淡淡:“不,是来帮家里人的忙。”
他说着,微微侧身,老板娘那张充满好奇的八卦脸蛋便完完整整暴露了出来。
“这是我的表姑。”
七海建人一指老板娘,“旅馆最近跳闸频繁,她疑心是因为咒——”
七海话音未落,旅馆老板娘忽然一个暴起,踩上凳子捂住他的嘴巴,边对七海疯狂使眼色,边朝由希讪讪笑道:
“哦呵呵,没什么,就是电路老化了而已,已经找人来修了,客人您放心住。”
由希:“……”
虽然但是,她已经听到“咒”字了。
她无声看了七海一眼,七海建人微微叹气:
“经过勘察,确实只是电路跳闸,并没有你担心的咒灵存在。你太过忧虑了。”
旅馆老板娘:“……”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外抖!
七海建人平静道:“不将私情代入工作,是我的个人作风。”
老板娘无力一挥手,将看着心烦的侄子赶走。
由希与七海在大厅寻了一处空位坐下。
金发男人沉默片刻:“听乙骨说,你遇见了特级咒灵。”
由希闻言微怔。
她没想到乙骨与七海会是相识,但转念一想,乙骨是五条的学生,七海又是五条的后辈,两人互相认识,似乎也很正常。
她点点头,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日来,对自己的倒霉体质又多了两分烦心。
“是遇见了,不过幸好没什么大碍。”
七海建人不由多看她一眼,
关于这份事件的报告,他特地找出来看过。
被拉入咒灵领域的,一共有四人。
其中两人死亡,从中活下来的,只有由希与一位女学生。
事件以五条悟取回被封住的咒力作结。
七海建人视线微转,目光落在她鬓侧的百合发饰上。
属于五条悟的咒力,正如其本人一样张扬而恣睢,源源不断地在那咒具中流淌,没有一丝要收敛的意思。
毫无疑问,五条悟是故意的。
七海建人眸光微闪。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摘下古怪的墨绿色眼镜。狭翘长眸微垂,鼻梁上是被镜架压出的浅淡红痕。
大概是体内流有巫女血脉吧。相比之前,她身上多了点灵力。
但这份觉醒的灵力还太生涩,也不够深厚,遇上咒灵的话,大约三级左右就已经是极限了。
“西园寺。”
金发男人嗓音低沉,“对抗咒灵是术师的责任。”
“你是普通人,而我是术师,因此,我有优先照顾你的义务。”
“若你以后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联系我。”
由希眨了眨眼。
她没有推辞,毕竟她对自己的倒霉深有自觉,也想着多条人脉便多条路子,因此感激地笑了笑,真心实意道:
“谢谢你,七海。”
“……”
七海建人动了动嘴唇。
他好像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轻,由希没听清。她疑惑地看着七海,正欲让他再说一遍,住同屋的实习生却打了个电话过来。
说是也想泡汤,现在来找她。
由希抱歉地朝七海道:“我同事要来找我。”
七海建人脸色平淡,微微颔首:“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你去吧。”
由希爽快道:“行,那以后有空再聊。”
她抱着衣服,转身往女汤的方向走。
正待转过拐角,七海建人倏忽出声:“西园寺。”
由希疑惑侧脸。
她身上已换成了浴衣,不花俏也不单调,如同椿花绽放般的红,满头银白卷发也被拿簪子松垮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嫩生的后颈。
木屐走动间,裙摆那一尾锦鲤似也跟着活了过来,翩然游弋。
七海建人注视着那张娟秀小巧的脸蛋。
他眸底似有情绪翻腾,但不过片刻又被生生沉入冷淡海面。
金发男人以指腹擦过镜片,复再戴上,狭翘长眸被遮住,颧骨瘦削的脸上是冷然的平静。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他说。
由希走后,老板娘走过来,揶揄看着七海建人。
“偷听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七海建人起身,作势欲走。
他大抵能猜到老板娘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是太想搭理。
老板娘一声哼笑。
她学着七海建人方才的淡漠神色,刻意拉长了声音:“不将私情代入工作,是我的个人作风——”
七海建人面无表情斜睨老板娘一眼。
老板娘可没被吓退,自家侄子,她才不怕呢。
她笑嘻嘻问:“那这位小姐呢?也是你的私情?”
七海建人沉默着。
他眸光淡淡扫过满脸八卦的表姑,言简意赅:“请不要从别人身上满足自己的八卦欲。”
只是——
七海建人脑海中倏忽掠过那株百合发饰。
满是五条悟的咒力残秽。
似是觉得扎眼,金发男人微微敛眸。
即是私情,也是例外。
*
泡完温泉,由希与同事一起舒舒服服地回了房。
阳台门合着,屋外雨水湍急,暴雨不止。由希与实习生对视一眼,俱都在对方脸上看出了死里逃生的庆幸。
两个人都不想爬山,这阵急雨恰好合了她们的心意。
加上公司自己发言的食宿全包,两人便不客气地问老板娘要了些瓜果零食,享受起难得的夜晚。
又过了会,夜色渐深,两人关了电视上床。
这是一间分床的双人间,由希睡左边,实习生睡右边。被子很软,屋里开着空调,也不至于冷,可由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习惯了大白的陪伴,此刻没了那响亮的呼噜与温暖的躯体,一下还有点没调过来。
她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才困乏睡去。
雨水滂沱,沿飞檐直流而下。
而在这茫茫云幕之中,细可穿针的蛛丝无声无息倾巢而出,沾着雨水沉重的分量,穿过旅馆大门,从空隙探入,扎进每一位歇息客人的前额。
……
冬寒时分,拥云抱雪。
她狼狈地捂住汩汩流血的腹部,身上的巫女服早已被鲜血染红,恰似一株开得红火的椿花,脸色与唇色却苍白如纸。
那抹纤弱身影摇摇欲坠,火似的红下,她脆弱得像是要融入冬日的一捧霜雪。
十数位术师将她团团围住,为首之人姿容风流俊秀,双眸温和,额前却生出一道古怪的缝合线,勾连着脑颅。
地上已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殷红鲜血将积雪染成不祥的地狱烈火。
她咬牙强撑着,怨恨质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从容一笑,笑意轻柔。细看之下,那表情甚至隐约带着丝怜悯。
“没想到你竟能坚持至此,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以赞赏的眼神瞧她,又说,“「我是谁」……没有意义的问题。”
那人轻笑,身后术师齐齐结印摆阵,他抬手朝她抓来。
男人低沉嗓音带着丝渗入骨髓的癫狂:
“因为你会死在这里。”
“五条家的人已然选择明哲保身,你再无后援可寻。”
“——来,把四魂之玉交给我。”
眼看那只大掌即将捏上脆弱脖颈。
她却忽觉颈侧刺疼。
流光一闪而逝,梦境眨眼间寸寸溃败,鲜血如飘零落地的红椿,渐渐消散而去。
由希皱眉,呻.吟着从梦中醒来。
灯光未开,窗帘拢得严实,面前漆黑一片。
她呆呆看了会天花板,才堪堪将意识归拢。
四魂之玉是什么?
好像做噩梦了。
两个念头齐齐涌上,她眼睫微垂,许是梦境太过惊悚,她只觉口渴异常。
由希摸索着开了阅读灯,正撑起身体要去够床头放着的矿水,目光却猛地顿住。
一根细细长长的蛛丝,晕着昏黄暖光,就这样突兀闯入她的视野。
蛛丝一头自门缝蜿蜒而入,另一头则无声无息扎入了实习生的前额之中。
而实习生双眸紧闭,细眉紧蹙,身上笼罩着层黑雾,似是深陷梦魇。
由希抬脚下床,抓着实习生肩膀用力摇了几下,实习生却依然毫无所觉,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不过好在实习生呼吸平稳,心跳也起伏有力。
由希沉吟片刻,小心摸上蛛丝。
“嗤”。
蛛丝犹如一柄薄刃,轻易划开她柔腻指肚。
殷红血脂转瞬滴落而下。
由希收回手,心中隐约明白,这大约是她的倒霉体质又发作了。
如此怪异,怕不是又撞上了咒灵觅食。
不幸中的万幸,是七海建人恰好在这。
她给七海发了消息,未见回复;又打了电话,也是忙音未接。
“……”
不会吧?
难道七海也中招了?
简直倒霉到家了。
她哀叹一声,扭头看看仍深陷梦魇的青涩少女,想了又想,慢步走至玄关,换上便于运动的平板鞋,小心推开一点房门。
第29章
密集蛛丝爬过走廊, 探入每一间房门之中。粗粗望去,那些柔白蛛丝杂乱无序,似是将这间旅社织成一个巨大的茧。
而她与这里的客人, 就是被困在茧内、无处可逃的猎物。
走廊内暂时没有异样,由希又返回屋内,从小包里翻找出随身携带的钢制牙签——此时此刻, 她手边暂时没有比这更好的武器了。
临走前, 她又俯身,仔细确认了一下实习生的状态。
……呼吸, 好像稍微变弱了一点。
由希面色微凛。
她焦虑地直起身,最后看一眼实习生,轻手轻脚来到走廊, 又以十分微小的力道, 无声掩上了门。
旅馆没有断电, 走廊的灯还亮着, 将四周照得十分亮堂。
她小心跨过反射着暖光的蛛丝, 费劲走到楼梯口时,人却蓦然顿住。
——糟糕!
她不知道七海的房号。
由希烦恼地揪揪头发,想了一会儿, 又艰难下到了一楼前台。
老板娘正趴在桌子上昏迷不醒。
她整个人往前倾倒, 脑袋埋在桌面, 后背朝上。由希试了劲儿把老板娘扶正,发现老板娘的额头同样被一根细细蛛丝探入。
由希小心让老板娘靠着墙壁, 自己则操作起了电脑。
好在已经是登录状态,不用再度输入密码。
她查到七海登记的房号, 又从老板娘口袋里摸出钥匙,费了好一番功夫, 才终于找到客房备用房卡。
尽管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在用最快速度去做了,可等到达七海房门前,也起码过了有一刻多钟。
“滴。”
房门刷开。
屋里是纯粹的黑暗。
由希屏气凝神,躲在墙壁后等了一会,见没什么异动,才给自己打着气,抬手开了总控灯。
七海建人正平躺在床上。
他眉头微蹙,浅金短发映着柔色的光,双手搭在腹部,被子拉高至胸口。古怪眼镜被摘了下来,妥帖放置于一旁的床头柜。
就连睡姿也是如此一板一眼、端正且规矩。
由希一下就望见了他额前的那根蛛丝,以及笼罩着他的薄薄黑雾。
“……”这下遭了!
七海他真中招了!
由希瞬间哽住。
她揉揉脑壳,视线重新落在蛛丝上,微微顿了两秒,像是想到什么,又走到洗浴间的镜子前,撩开自己的额发。
额头饱满光洁,空无一物。
果然没有。
蛛丝也好、黑雾也好。
她放下刘海,心中大致对蛛线的作用有了隐隐猜测,再度脚步轻缓地返回卧室。
指尖灵力聚集,她闭上眼,按照真澄教的那样,想象出一把小剪子的形状。
“咔嚓。”
她睁眼,灵力消耗的同时,蛛丝应声而断。
由希松口气,伸手,小心摇了摇七海建人。
片刻。
金发男人皱着眉,眼皮微动,徐徐睁开了眼,脸上尤带着深深的挣扎与迷茫。
昏黄光线针刺般扎入眼球,七海建人眯起眼,下意识地想要躲掉那阵刺痛,目光一晃,一张熟悉的娟秀脸蛋猛地闯入视野。
火红浴衣一角娇艳如椿花,灼痛眼角余光。
七海建人伸出手,用力扣住她的腕骨。
由希诧异睁大眼,这副表情落入七海眼里,倏然叫他回神,双眸微敛,又很快克制地放开了她。
“抱歉。”
他说,察觉自己身上异常之后,又轻轻蹙眉,“发生了什么?”
蛛丝是剪断了,七海也醒了,可黑雾却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
由希是个才入门没几天的菜鸟,她无从判断当下情况,便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知于七海。
七海建人分出丝咒力,尝试击退黑雾,无果。
他眼底冷芒一闪而逝。
七海建人从旁取过眼镜戴上,又弯腰自包里翻出一把裹满绷带的铊刀。
白底黑点,看起来不太像刀具,倒像是农场里的奶牛。
由希看看刀,又瞧瞧七海。好像是受到黑雾的影响,金发男人脚步不似以往稳健有力,动作间带着丝迟缓。
由希迟疑着唤起灵力。
出乎意料的是,咒力驱不散的黑雾,灵力却可以驱散。
这层黑雾也不知是拿什么做的。
她有心想帮忙,却被七海制止。
“以当前状况来看,直接找到施术者本人将其击杀最为快捷。”
“施术者死亡,持续作用在其他人身上的术式也会同步解除。”
七海建人推了推眼镜,面色平静。
“在我动身去袚除咒灵的这段时间内,请西园寺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跑。”
哪怕是大意之下也好,能悄无声息躲过他对咒力的感知,成功发动术式的家伙,想来不会弱到哪里去。
不如说,应该相当难缠。
带着西园寺直面未知特级咒灵的风险,与她安静呆在酒店被咒灵找上门的风险,两者皆有,境地两难。
七海建人只能选择其中风险最小、也是让她存活率最高的一种。
金发男人徐徐吐出一口气。
……
七海建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旅馆再度恢复寂静。
雨声涛涛,黑云压境。由希在原地站了会,又转身离开,去确认各个房间中招的情况。
目前能确定的是,蛛丝是叫人陷入昏睡的罪魁祸首,而黑雾则能使人生命体征趋于衰弱。
依照个人体质不同,黑雾的效果也因人而已。
比如,放在七海那样的一级术师身上,黑雾的起效过程就会变得相对缓慢。
这也是他为什么还能行动的原因。
以她目前的灵力存量,做不到当场救下所有人。正如七海所言,于在场人都被拖死之前,找到咒灵将其祓除,才是最正确的解法。
由希只能四处游走看看,发现有危急病人了,再用灵力驱散一点黑雾。
正当她竭力掌握现状之时,异变陡生。
——阳台门碎了。
毫无预兆,响亮如山石崩塌的巨大声响后,门被生生轰开,片片切割锋利的碎渣落了满地。
狂烈的风卷着潮湿雨水蜂拥而至,天地间只剩止不住的风声在愤怒呼啸。
一道比黑夜要更深沉的人影缓步自风中走来,发尾湿淋淋的,客房灯光照亮他下半截面孔。
男人轻笑,遥遥站定,很有礼貌、心情很好似的弯起唇。
“真叫人怀念啊。”
他低柔地说,本就是一副抓耳的好嗓子,因其刻意放慢的语速与亲昵的口吻,更显出了两分靡靡之音。
羂索目光落定,看见她警惕的脸。
“嗨,久违地来打个招呼吧。”
他笑眯眯的,抬手朝她抓来。
……
“呼、呼……”
泼水般的雨幕模糊了天地界限,由希站在与黑夜毫无分别的大地之上,长发被雨水拉拽,浴衣暗沉,湿淋淋的,紧紧贴合着身躯。
她眼睛被雨水扎得雾蒙蒙的,抬手抹去阻碍视线的水珠,目光始终落定在对面的不速之客身上。
从旅馆三楼到外面空地,大约花了两分钟左右的时间。
期间,由希利用灵力,击退了两次他伸来的手。
羂索挑眉,有点诧异。
他虽没有动真格,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猫捉老鼠一样不紧不慢地追击,但两次被击退的经验也稍微让他有些意外。
唤起、牵引、集中、放出。她灵力的转换与运用十分流畅,几乎没有一丝浪费与赘余。与其说是经过艰苦修炼后的成果,不如说是与生俱来刻在身体里的本能。
是因为四魂之玉的关系吗?
羂索心下微忖,嘴巴感慨:
“很出色的天赋。”
“即便是我,也很少看到拥有如此才能的巫女。”
男人又扭头去看身后沉默伫立于夜色的旅店。
“刻意把我引到底楼空地,是不想让我伤到那些人?”
他轻笑,似讥诮似惋惜,“……可惜,没有意义。”
话音落地。
一条巨大蟒蛇蓦然从羂索身后窜了出来。蛇身游动,地面被擦出道道泥泞深坑。
它鳞片闪过诡异流光,张大血盆巨口,獠牙上笼罩着深沉黑雾,转眼向由希袭了过去。
而由希的灵力已经消耗一空。
眼看这蕴含咒力的一击即将触碰到由希时——
她鬓侧的百合发饰骤然光芒大盛。
……
五条悟从神社走出,回到由希家中。
雨声连绵不绝,搅得他莫名心烦。
五条悟心浮气躁地转了下手机,思忖片刻,翘起修长双腿,抬手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那端很快被接通。
伊地知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五、五条先生?”
五条悟“唔”了一声。
“是我啦。”他懒洋洋道,撩起眼皮看了下远方。
漆黑无光的黑夜里,月与星齐齐隐没,只剩倒灌的雨水席卷天地。
伊地知猛然倒吸一口气。
他激动地大声道:“五条先生,你恢复正常了!?”
“也不完全是。”
五条悟将手机拉远一点,等伊地知不再接着大喊了,这才悠哉悠哉地接着说,“有时间限制。离完全恢复,大约还要一点日子。”
“伊地知,监控查得怎么样了?”
咒灵无法被摄像之类的电子产品所拍到。
但妖怪可以。
因此,混合咒灵与妖怪两种血统的怪物,被监控拍到的可能性并不为零。
伊地知:“查到了。正在对比以往的监控查看是否有遗漏,进行汇总整理后会立即发至五条先生的邮箱。”
五条悟指尖点着膝头,想了想,问:“有羂索行踪?”
“不、这个……”伊地知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没有看见羂索的影子。”
五条悟也不意外。
羂索性子谨慎多疑,又善于掩盖行踪,再加上他掌控着夏油杰的身体,咒灵操术复杂多变,想要不引人注意,这种方法要有多少就有多少。
挂断与伊地知的通话,五条悟又拨通了五条家的电话。
这次,有了经验的五条悟将手机拉得远远的。
那边发泄完震惊,五条悟拿小指掏掏耳朵,撇嘴嘀咕了句“真麻烦”,又将手机重新拿肩膀夹到耳边。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五条悟问。
“所有的事情都按照您的要求吩咐下去了。”
那边回答,过了会,又小心翼翼压抑着欣喜,忍耐着询问,“悟少爷,恕我冒昧,您曾吩咐要将西园寺小姐的母亲保护起来。”
“请问,您对这位西园寺小姐……?”
五条悟挑眉哼笑,懒懒反问:“你觉得呢?”
那边被他这么一问,好像一下没了方才的确信。
手机那头窸窸窣窣嘀咕半天,最终又换了个人接手,颤巍巍地、不敢置信地小声:
“悟少爷,您现在的取向……难道、难道是母猫吗?”
“……”
五条悟黑了半边脸。
好在五条悟从来不是内耗的人。
将不好过的情绪反手还到他人身上,是五条悟优秀且良好的品德之一。
他勾唇,不紧不慢:“你猜?”
手机那头顿时人仰马翻。
欣赏了好一会五条家惊慌失措、你绊我我绊你的大动静,在他们终于想到要找五条大人——也就是五条悟的父亲过来时,五条悟轻轻松松手指一点,当即挂了电话。
小猫咪哼着歌,坏心眼地翘起尾巴。
宽大掌心把玩着手机,五条悟往后仰靠,四肢像猫一样舒展开来。
他脑子飞速转动。
四魂之玉、神社、混血怪物、羂索。
发生地离得如此之近,很难叫人相信是偶然。
假设,羂索的目的是四魂之玉。
那没有六眼的羂索,又是从何时起、以何种方式,察觉到由希体内拥有宝玉碎片?
五条悟微阖眼。
十影。
与前代六眼一齐卷入争夺四魂之玉的冲突,最终同归于尽的禅院家。
或许还留有什么记载也说不定。
青年按按眉心,孩子气的鼓起脸,咕哝:“呜哇、好麻烦。”
小猫咪已经有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享受过饲养员的热情亲亲与温软拥抱了。
虽然也可以拿喜久福替代,但果然,电量不足就是电量不足。
想充电。
大猫烦躁地挠起爪子。
忽而。
所有漫无边际发散的思绪一下止住。
五条悟倏然睁眼,似是若有所觉,精致面孔冷然朝向黑云翻墨的地平线。
下一秒。
空气泛起涟漪,雪发男人的身影骤然消失于屋中。
第30章
罡风卷着冬雨掀过天地, 无止境的雨水恍若海水倒灌而下。在这样劈头盖脸、好似要将一切淹没的泼天冷雨之中,三道人影沉默地对峙着。
“呼……”
雨越下越大,由希费劲地抹去眼前淌落的雨帘, 眯起眼,目光不自觉落在面前雪发青年的背影上。
青年双手抄兜,姿容巍然若高耸雪山, 浑身清爽干净。
那些纷杂雨珠每次要落到他身上时, 总会被无形薄膜阻隔。青年在的地方是不容侵犯的真空,而密集雨水则像一个以他为中心的环形水帘洞, 让这一幕看起来有点古怪而荒诞。
由希抿抿唇,迟疑:“……五条?”
五条悟微微侧首。
她整个人都湿透了,银发水淋淋地黏在鬓侧, 睫毛颤着, 小脸细弱苍白, 浴衣被雨打成了深沉的暗红色, 下巴更是一刻不停地在往下淌水, 板鞋泥泞。
这让她看着像是一只才出生没多久、毛发乱蓬蓬的柔弱小雏鸟。
蕴含着苍蓝咒力的结界将其包围,筑成雏鸟的巢,替她遮挡住了接下来的风雨。
五条悟指尖微动, 轻快地应了一声:“嗨, 好久不见。”
“……”
由希眨眨眼, 脸上表情有点迷茫。
她知道五条赠送的发饰内藏有结界——这也是那张礼物纸条上写明的。现在结界展开,也应征了发饰的作用, 但……
五条怎么会突然出现?
像是看穿她的疑惑,五条轻笑一下:“是感应啦。”
他从裤兜里抽出一只手, 隔空点点由希鬓侧发饰,口吻轻松, “这上面留有我的咒力,一旦被唤起,我就能感知到。”
由希听得似懂非懂。
她不太清楚咒力的事,可既然目前场面对她有利,她也确实需要摇人帮忙,便轻易接受了这个说法。
羂索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青年。
即便五条悟会瞬移,但要在眨眼间跨越如此之长的距离,从市中心来到山脚,哪怕是天之骄子的六眼也做不到。
所以,大抵是那件咒具上被做了什么机关。
定位点?压缩路径?还是直接提供坐标、在极短的时间内直接传送……
嗯,还是传送最有可能。
羂索眯起眼,心念电转,渐渐捋清咒具效果。
他最为自傲的本领是结界术,但术师身份也非浪得虚名,自然早就发现了那件沾满六眼咒力残秽的咒具。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耐着性子玩躲猫猫的原因。
那件咒具除了传送效果外,理应还被设下了结界术。方才他本想利用蟒蛇咒灵困住西园寺、好进行接下来的实验,但尾巴尚未碰到其身体,就被结界拦下。
好在这咒具大约是一次性道具,以他的感知来看,咒具蕴含的咒力已经在这次的结界中全部放出。
不然,一件带有传送功能的咒具……稍微有点头疼。
思及此,羂索身体松懈两分,好整以暇弯唇,饶有兴致调侃:
“你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真了不得啊,从那样的伤势中活下来。”
“还有,这位……西园寺。”
他笑眯眯,“给我介绍一下吧?你们的关系。”
这副亲昵的姿态、恍若朋友间闲聊的口气,令五条悟愈发想起这是个占有挚友皮囊的无耻怪物,当下眉眼微压。
由希察觉到这窒息的气氛,闭紧了嘴巴,从心地躲到五条悟身后。
反正,不开口绝不会错。
她如今灵力全无,什么劲儿也使不上,只好安静如鹌鹑,沉默拧着自己湿漉漉的小袖,决心当个会看眼色的机灵小挂件。
她拧毛巾一样卷着小袖,淅淅沥沥的水淌了下来。
五条悟侧目看她一眼,脸上恼火的表情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冷的平静,凝聚着压抑的风雨。
青年动动嘴唇,朝向羂索,讥诮轻嗤:“……哈,真敢说啊,冒牌货。”
“现在这副姿态也是,看着叫人火大。”
他另一只手也从裤兜里抽出,渺远清透的湛色逐渐在他掌心塑形。
罡风被他牵引,珠子大的雨点合流成涓涓细支,凛风带着掀飞一切的气势在天地间怒啸。
而青年站在这样毁天灭地的力量之间,单手结印,另一只手则扣着银发女人的手腕。
无下限绵延出去,在稳定的结界之外又严丝合缝地裹上了一层,无形薄膜隔绝了所有会伤害到她的能量。
由希看看四周激烈晃动不止的树影,又去瞧面前姿容凛然的青年。他掌心托着一汪汇聚的湛蓝,像一轮漂亮轻盈的蓝色满月。
然后,这轮蓝月升了起来,轻薄月光照亮了潮水般的夜幕。
羂索摇头感慨:“真可怕,看来你真的很生气。”
话虽如此,他脸上也看不出一点要躲避的意思。
那轮蓝月离他越来越近,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咒力倾轧而来,羂索脚下不动,如扎了根的老树一般悠然而立,唇角含笑。
“让我们期待下一次见面。”他轻声说。
满月砸下。
一声撼动大地的轰响之后,羂索的身影转瞬淹没在蓝月之中。
风止息了,周遭复又重归平静。
由希悄悄从五条悟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
她看着地面凹陷出的大坑,忍不住张大嘴巴。
没有血肉也没有一点残渣,这大招轰出去,怕是人已经化成灰了。
她扭头去看五条,雪发青年重新将手插进口袋,脸上没什么表情。
注意到由希的视线,他也微微偏目,低眸扫去,看见她湿哒哒的额发与水漉漉的杏眼。
“没有死哦。”
五条悟弯下腰,仔细去看她的眼睛,“羂索……就是袭击你的那家伙啦。来的不是本体,而是用术式做成的幻影。”
所以才会看不见血迹?
由希恍然。
五条悟歪了歪头,没什么距离感地抬手,将她淌水的额发往后撩。
这让由希有点紧张,她忍不住往后仰了一点,五条悟看她一眼,也没在意,而是从口袋里掏呀掏的,忽然抽出了一条黑色眼罩。
“要吗?”他问。
由希没明白:“什么?”
五条悟指指她的眼睛,好像是以为她有点后怕:“不是在哭吗?”
由希:“……”五条的眼力好像愈发不好了。
“这是雨水。”她耐心。
“哦。”五条悟点头,没再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由希环视一圈,见羂索似乎彻底消失了,连忙踮脚朝五条悟招手示意。雪发青年很乖地弯下腰,侧耳去听她的话。
由希把七海建人独自去找咒灵的事情说了,五条悟想了想,脸上浮现一点兴致勃勃的笑意。
“那我们一起去找七海海吧?”
……
二人在半山腰找到了七海建人。
当时他正陷入苦战,五条悟一句轻佻又浮夸的“七海海”从天而降,好像眨眼间便刺激到了七海建人,让他额角蹦出青筋,用黑闪砍掉了蜘蛛的一条腿,从禁锢中挣脱了出来。
再后来,事情就很顺利了。
有五条悟在,蜘蛛很快被解决,由希被五条悟夹在胳膊底下,一路风驰电掣带回了旅店。
但他们很快发现,蛛线是断了,黑雾却没有散去。
五条悟弯腰,盯着软倒的老板娘看了会,伸出一根食指,碰了碰那些缭绕不散的黑雾。
“不是术式的效果。”六眼的持有者如此肯定道,“是瘴气。”
七海建人扶着老板娘,闻言皱眉:“瘴气?”
“是哦。”五条悟扫一眼自动自发缠上指尖的雾气。
他只触到了最外围的部分,所以沾染的瘴气极少。
“虽然现在不怎么常见啦,但在以前,一些堕落的妖怪十分擅长使用这种把戏。”
雪发青年捻了捻指腹。他开着无下限,瘴气触及不到本体,但同样的,哪怕他注入咒力驱散,黑雾也依然缭绕不去。
五条悟没怎么在意,他侧过身体,将骨节分明的手递到由希眼皮底下,熟练又自然地撒娇:“帮帮我?”
“……”
七海建人撩起眼皮。
由希也是一愣。
她倒不是因为五条的态度而诧异——从这几次短短的接触中,她也隐约发现了五条是一个没什么距离感的人,性格很孩子气。
她只是觉得,五条撒娇的口气,微妙地有点像她家的猫。
尾音轻轻上扬,像叼着玩具踩着爪爪蹭过来的小猫,若有似无拿尾巴一撩,蓝眼睛再委屈巴巴地看过来,“喵呜”叫一声,她就没了办法,只能抛下手头的所有工作去陪猫玩。
真是古怪的既视感。
她心里泛着嘀咕,身体却诚实地压榨出才恢复一点的灵力,替五条悟解决了那丝瘴气。
七海建人将两人熟稔的互动收进眼底,微敛眸。
“——像这类玩意儿,术师的咒力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五条悟收回手,翻出手机,食指轻点,迅速拨出一个电话。
“不排除一些效果特殊的术式……比如我的无下限,也算对瘴气有一定意义上的抗性。但基本,这类净化工作还是得交给巫女来做。”
五条悟说着,将手机夹到耳边。
他简单讲了两句,很快就挂断电话,表情轻松地对由希与七海说:“已经在调集附近的巫女了,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其余二人微松口气。
由希松懈下来,这才感觉到肩膀沉重;浴衣吸饱了水,更是重中之重。
她颈间、胸口、腰腹,全是淌进去的冰雨,冷飕飕的,让她不适地蹙眉,没忍住,手掩住嘴,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两个男人的视线同时望来。
见她形容狼狈,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西园寺,你没事吧?”
“呜哇、衣服都湿透了。还是早点去洗个澡比较好哦?”
“……”
话音刚落,一金一银、发色迥异的两个男人不着痕迹地互相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别过脸。
由希揉揉鼻子,有点犹豫。
五条悟见状,走过去双手搭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女汤的方向推。
“好啦好啦,多少信赖我一点?别看我这样,人家也是备受尊敬与信赖的最强术师喔。”
“所以别想那么多,交给我吧。”
最强术师?
由希想到他那好似能撼动山海的一击,又思及方才电话里的安排。
她心下微松,又因寒气过重,忍不住抱紧小臂,哆嗦着点头:
“那、那就拜托你了,五条先生。”
五条悟笑嘻嘻地推着她走。
临到拐角,他轻飘飘瞥了金发的后辈一眼。
七海建人扶着老板娘,视线隐忍又克制地钉在五条悟手上。
大猫不动声色地晃了下尾巴。
是七海海先放手的,那就不能怪他啦。
猫想要,猫得到,猫来保护。
小猫咪很贪心的,抓到了就要紧紧攥在手里,藏进柔软的肚皮底下,才不会给任何一点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五条悟愉悦地眯了眯眼。
……
进去洗了个彻彻底底的热水澡,由希这才感觉好受不少。
她拿吹风机随便吹了下头发,换好长袖家居服,正想回自己房间再看看实习生的情况,途中却遇见了五条悟。
青年倚着墙面,背影颀长,正在打电话。
由希不方便打扰,便放轻脚步打算默默绕行,谁料五条背后像是长了眼睛。
他转过身,朝由希摆摆手,很快就挂了手机,笑容灿烂地走过来。
五条悟弯下腰,打量她两眼。
脸颊红扑扑的,嘴唇也有了血色,娇小玲珑的身体裹在干净清爽的家居服中,看上去比刚才狼狈不堪的样子要好上太多。
小猫咪满意地拿爪子摸摸饲养员的脑袋。
一次两次三次,这样堆积下来,温水煮青蛙,由希也有点习惯了他古怪的分寸感。
她感受不到恶意,又见过五条醉酒时比三岁小孩还麻烦的模样,晓得他自来熟又玩心重,便没多说什么,只是抬眼看看他,大方道:
“刚刚,谢谢你帮我。你一定很累了吧?”
五条悟懒懒应道:“嗯?还好啦。只是随手做了份街边问卷的程度。”
“……”
那个、原来只是街边问卷调查的程度啊?
由希闭上了嘴巴,深受震撼。
她这边震惊到说不出话,那边五条悟又忽然将脸蛋凑近了一点,精致绮丽的容颜霎时在她眼前放大。
由希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有点慌张地退了一步,疑惑:“五条先生?”
五条悟思忖一会,忽然勾唇:“之前约好了吧?等出差回来,就让你看我的眼睛。”
由希想了想,才记起这个由五条单方面发起的约定。
她有点无奈,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热衷于晒眼睛。而五条悟已经捉过她的手,领着她探入眼罩边缘,她挣脱不开,也只好由着他。
指尖内陷,丝滑布料翻卷,她被五条悟带着,一点一点掀开眼罩。
柔软光滑的雪发垂落。
然后是深邃眉骨。
最后,她看见一双微微上翘的猫眼。漂亮的圆形,熠熠生辉如蓝宝石,瑰丽而夺目。霜白长睫若覆雪的松枝,轻轻掩映着那汪冰蓝色的湖面。
“…………”
由希陡然沉默。
她看着这张拿出去说是十七八岁都有大把人信的脸蛋,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
“你,全名,是——”
“「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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