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顶峰
雪停的海城有些宁静, 繁华的街道仿佛没有了往日的喧嚣拥挤,行驶在道路上的车子光亮无尘,仿佛这个世间都变得澄澈了几分。
周梦岑靠在车后座, 难得欣赏了一番美景。
冬日暖阳, 轻纱白雾三寸光,不输纽约一丈雪。
华信的董事长酷爱打高尔夫球, 哪怕雪还未融化,但这是今年冬日里最后一个暖阳天了, 周梦岑应邀前往。
天气是冷了些,户外穿的羽绒也厚实,不过钟先成常年户外锻炼,这点寒冷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雪地里打高尔夫球, 反而最具有挑战性了。
几杆下来,全身热乎, 他心满意足, 面对最后一球, 转身看向身后站着的周梦岑, 面色亲和。
“小梦,来试试。”
周梦岑也没有拘束,将身上黑色的貂绒大衣脱下, 露出里面白色的休闲运动装, 上前轻松完成了一杆。
“漂亮!不愧是你父亲亲自教出来的。”钟先成有感而慨。
华信集团是海城金融央企, 钟先成作为最新任命的董事长,地位更是非同凡响, 五十六岁,中央候补委员, 享正部级待遇,人人见了都要起三分敬畏,周梦岑却与他极其亲近。
当年她父亲周云亭创办周氏集团,第一笔银行贷款资金就是来自钟先成的帮助,两人交情匪浅,时常相约来这里打高尔夫,周梦岑幼时跟在父亲身后,也学得有模有样。
周家出事时,钟先成早已被调往北市任命行长,直到去年才被调回海城,中间虽然隔了数年未见,但周梦岑一直视他如长辈,敬重有加,不是盛乾坤那种表面利益关系。
“前些日子,盛乾坤亲自过来拜访我,听他的意思,对你空手套白狼这一事,耿耿于怀。”钟先成双手扶在高尔夫杆上,笑看着她。
周梦岑看了眼高尔夫球落地的方向,语气淡然:“我也是没有别的法子。”
若是别的项目,她花点钱和时间或许可以拿下。
但众所周知兰亭医院是她的弱点,盛乾坤不开价熬着她,她又迫不及待想完成父母的心愿,就只能使点手段了,虽算不得光彩,但那又如何?
她周梦岑不是圣洁的白莲花,沾点泥而已。
得亏当年父亲没有完全公布东浦区所有战略项目,不然如今可不只是拿回一个兰亭医院那么简单,青禾文旅城也会落入别人手中。
钟先成看着眼前淡漠的小姑娘,颇有几分感慨:“你跟你父亲不一样,他习惯把每一个有恩惠于他的人当亲兄弟,殊不知这是生意场上最忌讳的事情,你倒是明白,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这个道理。”
周梦岑:“我就当钟叔是在夸我了。”
钟先成:“当然是夸,周氏集团能翻身走到如今地位,恰恰说明,你比你父亲更厉害。”
周梦岑淡淡一笑:“钟叔说笑了,若我父亲还在,周氏集团也不会这样如履薄冰。”
只因她是女人,在海城背后没有强大的家族势力依靠,这条路就走得比寻常人艰难许多,她至今记得那些人的目光,施舍中带着几分轻蔑。
“周家没有你父亲恐难支撑,与其四处求人,不如找个男人嫁了,日后有夫家给你撑腰,何愁融不到资?”
“梦岑侄女还是回北市去吧,有你外祖父家庇靠,你们周家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那些冰冷刺骨的话,周梦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知道。”钟先成沉默了两秒,似在缅怀,而后转过脸去看她,感慨道:“若云亭还在,你会是世上最幸福的集团大小姐。”
她二十八的年纪,正是寻常女孩子最自然成熟的流金岁月,眼底只堆砌了人生阅历,透着凉薄与沉静,看似彬彬有礼,眉眼间却是淡淡的疏离,有一种站在顶端的倦怠厌世感,全然不是小时候那个,被当作接班人培养,受尽了父母家族的宠爱,没有束缚和管教、人生规划全凭喜好的,周氏集团掌上明珠。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她母亲,一个才华横溢却温婉柔弱的女人,坐在轮椅上,脸上永远是温柔的笑意。
只是红颜薄命,上天对她未免太过残忍,给了她满腹才华,却没有给她一个健康的身体去实现远大梦想。
周梦岑勾了勾唇,笑容有些淡薄。
她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要独自一人撑起家族,没想到,父亲会那样草草结束自己的一生。
当初母亲心脏病手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他都没有那样脆弱过,用高大的身躯守护在母亲身边,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家,哪怕后来她心脏病痊愈又患上渐冻症,只有五年寿命,父亲都没有对命运低过头,他一生都在致力于如何留住母亲,不惜一切代价。
当渐冻症科研团队传来新药物成效的那一刻,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抱着母亲在庭院转着圈,随即又独自一人在书房偷偷落泪,那是任何财富、权利和成功都比拟不了的。
只是没想到,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母亲没有等来她的特效药,等来的是父亲自杀的消息。
周梦岑从前不懂,现在才明白,父亲和母亲,才是彼此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但如今,他们都走了,只有她和槐南两人。
钟先成收了球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如今你跟槐南都事业有成,而且槐南要订婚了,你也有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儿,九泉之下,他们也可安心了。”
周梦岑浅笑着点头。
钟先成:“只是可惜了盛灏那孩子。”
周梦岑知道他的意思,沉眸解释:“不管他姓不姓盛,我跟他都没有可能的。”
钟先成叹息:“也是……哎,你爸要知道他的掌上明珠如今还孤身一人,恐怕要急得焦头烂额!怎么,还念着之前那小子,所以没有看上别的人?”
若是别人关心起她的婚姻感情,周梦岑多半是要打圆场忽悠过去,但面对钟先成,她难得说出心声。
“倒也不是,我正在物色中。”
“哦?说说你的要求,钟叔给你参考参考。”钟先成顿时来了兴趣,想当一回月老。
周梦岑浅笑着认真列举:“门当户对家世清白,有自己事业无不良嗜好,当然,最主要是对小孩温柔有耐心,文能教她提笔安天下,武能带她骑马定乾坤。”
钟先成有些哭笑不得:“你呀你!敢情不是找另一半,是给书颜找爸爸?”
这不妥妥的她父亲周云亭模板嘛!
不过想来,以后周家一半的产业要交个那个女娃娃手里,她自然不会让自己女儿只做温室里的一朵玫瑰。
周梦岑抿唇轻笑:“要劳烦钟叔了。”
“钟叔必定会亲力亲为去考察。”
周梦岑笑了笑,话题就此打住,今日之约也差不多该走了。
但看钟先成的神色,并未打算离开。
“钟叔还有客人?”
钟先成看了眼手表:“是约了一个重要的客人,还有半小时。”
“那梦岑就先走一步了,正好晚点还有个会议。”
今天过来打球已经是十分保密的事情了,周梦岑不想给他带来麻烦。
“也行,此人刚来海城,我也摸不透他的性子,不好贸然介绍你们认识,反正下周二的青年企业家峰会,你们会见上。”
周梦岑不由好奇:“钟叔从哪儿引进来的人才?”
钟先成呵呵笑道:“一名国外回来的投资商,不过还在洽谈中,如果他愿意融资文旅城,我们能更迅速完美竣工,届时,还要靠你们周氏集团多多费心,与他齐心协力。”
海城市政府欲将东浦区青禾镇打造成一个世界级的文旅城市,近年来正加大力度推动建设的当地居住环境,除了本土古镇文化和历史建筑,还包括主题乐园、商业中心、度假山庄、星级酒店以及国际康养中心,年度投资总额两千亿,包含三部分投资商,其中华信集团联合政府出资八百亿,周氏集团出资七百亿,剩余五百亿还在对外招商中。
作为参与建设之一的周氏集团,自然欢迎更多投资商加入这场建设队伍来。
“一定。”
事关商业机密,周梦岑也没有多问,便先行离开了。
穿上貂绒外衣,高尔夫接驳车早已在一旁候着,苏琪把接下来两天的日程给她看,周梦岑低头查看,不远处一辆球车正缓缓驶向她们来时方向。
等周梦岑抬头时,无意瞥了一眼,只瞥到男人高高的后脑勺,一顶黑色球帽,不掩矜贵气质。
“那应该就是钟董的客人吧。”苏琪手扶在方向盘,也不忘抬头去看。
国外回来的投资商……
周梦岑忽然想起钟董这句话,再回过头去看时,已经连车身背影都看不见。
她让苏琪把那部私人手机拿过来,翻开找到那天晚上的陌生电话,看着上面的时间点,有些失神。
越洋打进来的陌生电话。
在听到书颜的声音后,又立马挂掉了。
他都要结婚了,三更半夜给她打电话做什么呢?
“你回国那天,Moore跟我要了你的私人号码。”
“昨天George来找我,我才知道,他已经回中国大半个月了!”
Allen的话犹如在耳,周梦岑只觉心情复杂。
偏偏在这个点,他突然回国,很难不令她多想。
可即便是回国,他也不一定会来海城吧。
毕竟,他不是海城人,当年也没那么喜欢她。
周梦岑越想越觉烦闷,她自认能把繁琐的项目处理得游刃有余,却对埋藏心底的情感束手无策。
最终只能选择逃避。
——
周二下午,第十届全国青年企业家峰会在海城正式启动,由市政府牵头、华信集团承办。
周梦岑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峰会,这次会议的主题宗旨,是给青年企业家传经送宝,鼓励他们大胆创业,同时提供他们更多成长机会,不过今年她要作为海城优秀企业家上台致辞,难免要隆重一点。
但苏琪知道,再怎么隆重,老板也不喜欢花里胡哨的衣裙,更何况今年冬天尤其冷,会场那边不比公司开足暖气,白色真丝衬衫外面,只能往厚一点的丝绒西装套装选。
最后在搭配上,她又费神衡量了一下。
这样正式的场合,珠宝应该尽量简约,可全黑色的丝绒西装如果没有珠宝胸针点缀,会显得太空洞。
她站在近百平的衣帽间里,大着头挑挑选选。
周梦岑却忽然想起什么,上前拉开其中一层,抽出一个深红色的木匣盒,递给苏琪。
“就它吧。”
苏琪诧异打开,在看到匣盒里面的宝贝后,恍然大悟,明白了老板的用意。
那是一枚意大利贝雕白山茶花胸针,通体由珍珠母贝雕刻而成,掌心大小十分饱满,圣洁而立体,每个角度看去都散发着一层珍珠的珠光,层层叠叠的花瓣更是栩栩如生,周边还镶了一圈钻石点缀,底部山茶花枝叶是复古的黑金质地,光泽贵气,浑然天成,与周梦岑的冷艳气质很是搭配。
这枚胸针是周梦岑十八岁那年,父亲周云亭送给她的成人礼。
完全绽放的牛西奥美玉,纯洁高雅。
“我的女儿,才不是娇滴滴的玫瑰,她是傲然枝头的山茶花,高洁又顽强。”
七年前,为祭奠父母,周梦岑戴了三年的孝,每每重要场合,她都会佩戴这枚白色山茶花胸针出席,就像是父亲和母亲陪在她身边一样。
“还是梦岑姐眼光好,这个很有纪念意义。”
周梦岑眼底笑意浅浅,将胸针拿了出来,由苏琪帮自己佩戴好,而后手指轻轻抚摸着那花瓣的纹路,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父母若能看到今时今日站在台上的她,一定会很欣慰。
苏琪也忍不住偷偷打量了老板几眼,除了惊艳,更多的是心疼。
绝美的五官,唇色寡淡,仿佛和这个人一样凉薄孤单。
明明只比她大三岁,已是人人歆羡的荣华富贵,家世美貌、财富地位,应有尽有,却又从骨子里散发着无人能懂的孤独破碎感。
她见过她在被众星拱月时,落寞低垂的眼眸里散发着无限孤独。
她见过她在身边人举杯同庆时,转身向天地敬一杯酒的遗憾。
她见过她于深夜一人走过浦中大桥,望向桥头两岸灯火时的迷茫。
这或许就是人生意难平吧,富家千金终于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杖,可回首这一路的孤独与寂寞,又有谁能倾诉。
黑色轿车一路开向会议中心——中华艺术宫,周梦岑在车上临时看了两眼稿子,一目十行,却是过目不忘。
看完后,她将稿子递给苏琪:“这次与会的企业有哪些?”
苏琪报了几家大企名字,除却海城周氏集团、华宁集团、中晟集团和几个北广深百强大企,其余的皆是一些新兴企业。
周梦岑颔首,望向窗外,忽觉眉心跳得厉害。
她能预感到,今天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或是惊喜,或是惊吓。
宽敞会场一如既往的热闹,周梦岑身后跟着一名秘书、三名保镖进入议会厅,市长亲自过来迎接,在镁光灯的闪烁下,两人握手慰问,一阵嘘寒问暖过后,她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走过VIP通道。
“欢迎周氏集团董事长,周梦岑周女士!”
如雷掌声瞬间盖过了主持人的欢迎词,万众瞩目中,女人姿态优雅,微笑着走向大厅前排中间位置,气度不凡的步伐瞬间吸引了会议室里所有的摄像机镜头,场面堪比当红顶流明星出场。
她没有浓妆艳抹、没有大红唇和烟熏妆,只凭借浑身散发的女强人气场和坚定无比的目光,行走在众人目光中,如同胸前纯白似雪的山茶花,璀璨夺目、美得出彩。
一镜到底的画面里,女人优雅落座,与身边人点头打招呼,随即掀眸望向前方,目光清冷,甚至有种蔑视众生的感觉,带着几分不屑和傲慢,但不可否认,她眼都未眨地撩起头发捋至耳后的那一幕,实在是贵气冷艳到令人发指。
这妥妥的又一金融日报头条!
或许就连周梦岑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不止金融圈,她在互联网也有一席之地——高贵神秘的女总裁,每一次出场都惊艳绝伦,令无数粉丝追捧,热度堪比当红顶流。
周梦岑已经习惯了这些镜头一窝蜂往自己身上照,闪光灯照着她的脸越发白皙透亮,她睫毛都未曾颤动过一下,好不容易等下一个入场者进来,大部分镜头移走,她这才抬眸瞥了过去,却在听到主持人报名字时猛然一僵,瞳孔微缩。
“欢迎融梦资本创始人,秦墨秦先生!”
前方走来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俊逸,一身熨烫整齐的黑色西装,显得肩宽腰细腿修长,价值不菲的西装袖口,别着一对精致的玉石袖扣。
他步子不紧不慢,甚至有几分从容冷冽,直奔她的方向而来,在满室明亮灯光的加持下,男人浑身散发着几分难言的禁欲感
四目隔空相对时,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止,他们静静地凝视着彼此,眼中充满了探究。
周梦岑料想过两人终会再见面,但没想过,是在此时此刻。
像是离别多年的恋人顶峰相见,他的座位就在她旁边,桌上放着的铭牌,红底黑字写着他的名字——秦墨。
刚刚过来时竟然没有留意到。
怔然间,秦墨已经挨着她坐下,英俊的脸庞与她咫尺距离,在镁光灯不停闪烁中定格。
他偏头看向她时,目光是寻常的淡漠自然,却不容忽视。
“周总,好久不见。”
——
要如何形容这兵荒马乱的午后,虽然是早有预谋的重逢,可两人位置如此之近,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会议室里灯光明亮耀眼,她就坐在自己左手边,坐姿端正却又透着一股天性自然,安静得仿佛博物馆里沉默的雕塑,连头发丝都稳如无风,看着来来往往的青年们慷慨激昂,不笑时神情有些威严和孤凉,只有气氛到时,旁人侧耳与她交谈,她才会跟着微笑抬手,鼓掌。
目光却直直盯着台上,偶尔低垂两秒,也淡漠得很。
这架势,倒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就撞上他的目光。
秦墨勾着唇,目光漫不经心,余光却全在周梦岑身上,浓密蓬松的乌发遮挡了她大半的白皙侧颜,依稀可见墨画般的眉眼、鼻梁,笔笔立体如远山岱峰,装扮不浓艳,却端庄大气靓过旧香港电影的女明星,唇红的颜色淡若樱花,比年少时的冷艳红唇更有魅力。
高冷、蔑视,与生俱来的霸气。
亦是他熟悉的孤独感。
早在纽约重逢的第一眼,秦墨就意识到,她不再是大学时那个会将他半路拦下,郑重询问他,可不可以教她如何爱一个人,言语虽然大胆直白,眼神却单纯自然的大小姐了。
她解释,是因为他在辩论赛后指明了她的弱点,所以他要负这个责,直到她学会为止。
他问,怎么负责?
她说:言传身教。
有点霸道的可爱。
更霸道的是再次碰面,她直接表示,秦学长,要不我们交往吧。
秦墨记得,第一次他沉默地拒绝了她。
并非不喜欢。
相反,在听到她的告白时,他的世界寂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只是这份告白来得太突然,突然到他还没有做好要表明自己心意的准备,就被她捷足先登。
他一次次婉拒,却又一次次纵容她的靠近,像是冰雪奋不顾身靠近炽热的篝火,被她一点一点融化,露出原本温柔的模样。
他教会了她如何去爱一个人,自己却也深陷其中,无法再伪装。
秦墨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晚缱绻缠绵的雪夜,少年打翻了醋坛,积压许久的占有欲爆发,恰逢心爱的女孩醉意微醺,搂着他索吻,威逼利诱他,合格的老师要完成教学的最后一步。
实践出真理。
他试图克制,但终究抵不过寒冬腊月里,心上人的温香软玉。
两人水到渠成,哪怕没法来得及做安全措施,她还哄着他明天再去买药,两人都是第一次,试了许久才磨合默契。
继而孜孜不倦,上下求索。
公寓的灯一直亮到天色清明,她才沉沉睡去。
他记挂着安全措施一事,连眼皮都没有合过,俯身亲了亲心上人的眉心、脸颊,然后顶着鹅毛大雪去找药店。
因为大雪冰封没有计程车,他徒步走了三条街,在药店门口等待营业时间的到来,夹雪的寒风没有刺痛他的脸庞,他笔挺冷傲的躯体里,盛满了少女的柔软芳香,足以抵御一切风寒。
最后在店员打量的目光下,买到了伤害最小的药。
可即便是伤害最小的药,秦墨也负罪感满满,懊悔自己太过冲动,有趁人之危之嫌。
他怀里揣了一只她最爱的烤全鸭,和一袋热乎乎的酥饼,提着一杯滚烫的奶茶,迫不及待往公寓跑,想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告诉她,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当什么爱情老师,对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发自肺腑。
他只是她众多爱慕者中的一个,很荣幸被选中。
然而等他满怀欣喜回到公寓时,只看到凌乱的床,不见她的踪影,电话忙碌,学校联系不到人。
他在公寓等了三天,最后等来了另一个男人。
秦墨承认自己得到她的方式并不光彩,可他是真心实意奉献出自己整个灵魂的,周梦岑却把这段感情当作一场交易,她教他跳舞,他教她恋爱。
她有青梅竹马的联姻对象,而他只是可以随意抛弃的物品。
清高自傲如他,又怎会继续捧着一颗真心去任她践踏,所以当她发来分手短信时,他也只是简单地回一句,随你。
如她所想,如她所愿。
一场男欢女爱的交易,又何必苛责对方是否交出真心。
只是时隔七年,在她面前,重新审判当年事,秦墨又觉得不甘与愤怒。
那段过往困住了他七年,却也只困住了他。
耳边骤然回响起她的名字,不是思念时产生的幻觉,来自会议厅四面八方的音响,秦墨抬头看向身边人,才发觉她不知何时也陷入怔然中,目光微垂,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也没听到台上主持人的相邀。
“接下来,有请我们周氏集团董事长,周梦岑女士为大家分享创业经验,欢迎!”
这是周梦岑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失了神,像是被人剥夺了灵魂,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然闯入她的视线,在桌前轻轻敲了敲,看似无意,力道声响却刚刚好。
周梦岑眼睫颤了颤,猛然回过神,几乎是肌肉记忆反射,起身,微笑着点头,然后优雅上台。
一气呵成,毫无慌乱痕迹。
她的演讲更是堪称一绝,脱稿发言,自信从容,内容又不乏味枯燥,温柔而又充满力量的声音,与当年在辩论赛上据理力争的少女不一样,岁月沉淀了她的心性和情感,让她在一众青年企业家中,像狄安娜女神一样闪闪发光。
秦墨端坐在台下,身子微微后倾,双手交握放在交叠的膝盖上,正大光明望向发言台。
锐利沉冷的目光从头发丝开始,不放过她的一丝微表情,偶尔的视线相撞,她的一刹微顿与故作淡然的闪躲,都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却像是在怕他。
怕他什么?报复她当年甩了他的事情么?还是怕他毁了她的姻缘?
秦墨不想否认,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哪怕明知她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第13章 顶峰
从台上走下来时, 面对那道炙热的目光,周梦岑的怔愣转瞬即逝。
刚坐回座位,便听到主持人邀请秦墨上台, 她仰头, 唇角微抿望着他,双手跟着大众漫不经心鼓起掌。
比起在纽约那次阔别许久的乍然重逢, 她这次可谓从容不迫,哪怕在这个极为正式的公共场合, 有无数个镜头在捕捉他们的一言一行,她也泰然处之与他对视,目光说不上有多冷漠,一如既往的礼貌疏离,仿佛两人当真毫不相干。
当年她追他的事情, 知道的人不多,因为周梦岑住的校外公寓, 就算后来两人正式交往, 约会的地点除了那间公寓, 便是图书馆, 所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几乎没有。
除了盛灏。
但他肯定不会主动去曝光这件事情,包括书颜的身世。
这次会议的重点戏,是秦墨作为市政府大力引进的投资者, 他创立的融梦资本, 总部于年后落户到海城, 这将成为亚洲最大的私募股权基金,不仅为海城产业带来飞速发展, 也让一众青年企业充满希望,而他第一个要投资的项目, 便是目前十分火热的IP——青禾文旅城。
文旅城虽然火热,但失败的比比皆是。
周梦岑看着台上的人,若有所思,想起了一些往事,心中不由猜测他来这里的目的。
男人西装革履,面容俊朗又清隽,往那高处一站,雅致端方得让人移不开眼,而他身上更为传神的,是这些年他在华尔街创造的一个个商业神话,引得年轻创业者们争相提问,将紧张的会议生生开成了粉丝见面会。
“秦先生,媒体说您是零元创业,那么请问您第一笔资金是如何筹到的?”
秦墨微躬下身,凑近话筒,淡然一笑,气度雍容:“是我的导师Willian教授提供的,他给我提供三千万美金,若是赚了,收益五五分,若是亏了,我给他免费打工,终生合同。”
“那您就不怕血亏无本吗?”
“怕什么?当时我身无分文,没有什么输不起的,不就是一张卖身契么,能给导师打一辈子工,也好过从未开始。”
他的风趣幽默,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眼里却满是敬佩。
毕竟在场人谁不明白,那位华尔街投行大佬不赞助别人,只赞助他,还不是因为他秦墨有这三千万的投资价值。
后续秦墨又被问了一些问题,直至会议接近尾声,几位优秀青年企业家被邀请上台合影。
钟董先成作为承办方,亲自介绍秦墨给他们互相认识,也算是为海城本土产业牵线了。
“文旅城的项目,还要靠诸位多多合作了。”
轮到周梦岑时,她已经恢复了清醒理智的状态,与其他人一样,大方优雅伸出手,心中也早已打好草稿,微微浅笑客套了两句:“感谢秦先生选择来海城发展,期待合作。”
秦墨抬手握住她纤细冰凉的长指,目光复杂而若有所思。
“还请周总多多关照,上次在纽约,没来得及好好招待,还请海涵。”
他嘴角噙着儒雅的笑容,捏着她指尖却微微用了些力道,周梦岑不由得眉头微皱。
她刚刚说的那些场面话,不过是想表明自己与他不熟的态度,偏他要将两人在纽约的事情道出来,惹得一旁的钟先成不免好奇地凑了过来。
“秦先生和周总认识?”
秦墨笑道:“周总一个月前去纽约做考察,恰好我司是考察对象之一,最后虽然没有达成合作,但也算是故人了,周总觉得,我说得对么?”
“……秦先生所言极是。”周梦岑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皮笑肉不笑是什么感觉。
钟先成知道周梦岑一个月前亲自去纽约,就是为了兰亭医院的项目,听秦墨的意思,还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便想给两人牵线。
“既然是故人,那等会儿我做东小酌一杯,为秦先生接风洗尘,秦先生看是否方便?”
秦墨:“那秦某,却之不恭了。”
——
巧合的是,钟先成这次饭局选择的地点,恰好是周梦岑与朋友合开的会所——名爵。
进包厢前,他还意味深长拍了拍周梦岑的肩。
周梦岑不由得苦笑,钟先成这次饭局完全是为她而组的。
果然,人刚到齐坐下,没吃两口菜,钟先成便接了一个“重要”的电话,不得不提前先走。
“真不巧,公司有个事情我得马上过去处理一下,正好,你们年轻人敞开聊,不用顾及我一个老头子,”说罢,又看向周梦岑,语重心长吩咐:“周总,今天你作为东道主,务必好好招待秦先生,我先走一步。”
周梦岑看着手机里书颜刚发来的信息,原本也想要早早离开的计划落空了,只能无奈点了下头。
在场除了华宁集团总裁温庭深是小她两岁的表弟,其他人也都有生意上大多有牵扯,谈笑之间,难免杯酒往来。
“你是不是要去接书颜?”温庭深坐在她左手边,看她时不时盯着手表,便低声询问。
今晚这局虽是以钟董的名义组的,但他看得出来,其实是钟董为周氏集团和融梦资本牵线。
温庭深对这位突然杀出来的秦总不太了解,只是不想周梦岑在酒局上吃亏,哪怕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没有人可以轻视。
周梦岑笑着摇了摇头,总不能拂了钟先成的面子。
正想着,忽然觉得一道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她抬眸,便见对面秦墨眸色沉沉,沉默不语看着她。
想到钟先成的话,她便勾了勾唇角,端起一旁的酒杯:“今晚既然是给秦先生接风洗尘的,我们就先敬秦先生一杯吧。”
“对对对,敬秦先生一杯。”其他人笑着附和。
秦墨兴致乏乏端起酒杯,掀眸看了一眼周梦岑,以及一旁和她谈笑风生的男人。
周梦岑酒量不差,几杯下肚,依旧神情自若,笑意盈盈举起酒杯,就要一仰而尽。
温庭深看她却习惯性搭住她手腕:“我来吧。”
这样的场合,只要他在,就不会让周梦岑喝太多酒回去。
在场有人知道两人关系,便笑了笑:“温总放心,周总可是千杯不醉的铁娘子。”
温庭深对这话有些不悦,抬眸冷冷瞥了过去,却在收回目光时,无意与碰上对面男人的视线,只觉那道目光令人不寒而栗,像是来自冰天雪地里,对他虎视眈眈的狼。
冰冷又充满敌意。
温庭深抬起右手,端了酒杯与他微微示意:“秦先生,请。”
秦墨目光落在他自然而然搭在周梦岑手腕的左,动作亲昵,目光便不自觉沉了几分。
“请。”
两人是在较什么劲儿,一杯白酒直接一口干。
温庭深放下酒杯,正要去拿周梦岑的,秦墨却开口了。
“我与周总也不是初次见面了,这杯酒,就无须别人代替了吧?”
说罢,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抬眸看向周梦岑。
温庭深正待说什么,周梦岑却对他摇了摇头,随即端起酒杯看向秦墨:“秦先生,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说罢,也是豪气饮尽,面色都不改。
桌上的人也是明白周梦岑的行事风格,暗暗佩服之余,又下意识看向秦墨,总觉得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秦墨抬眸,看着对面被酒气氤氲得眼波流转、面颊绯红的女人,举起一旁的酒杯,点了下头。
“周总好酒量。”
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却让周梦岑蓦然一愣,想起七年前分别的前一晚,她酒后将他扑倒……
想起这件往事,她便觉心虚和尴尬,不再言语。
饭局后半场无非是一些商业吹捧,周梦岑听得乏味,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
“失陪一下,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随意。”
只怪对面那道目光太过明显,全程直勾勾盯着她,即便她想当作若无其事,胸口却依旧觉得沉闷,像是有什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刚走出包间松了口气,碰到名爵员工与她打招呼。
“周总好。”
她微点头,想着要不直接回名爵后院——漫云阁歇息,苏琪却在这个时候找了过来。
“梦岑姐,二十分钟前小盛总打电话过来,说有急事找您。”
刚刚包间里那么多大佬在,她不方便进去打扰,只能告诉盛灏,他们在名爵有饭局。
周梦岑随意找了大厅一个卡座坐下,“知道了。”
半小时前,盛灏的电话也打到她私人手机上,不过被她拒接了,她甚至能猜想到,他这样急匆匆找自己是因为什么事情。
“那……”
“梦岑!”
苏琪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盛灏的声音,她马上回头看过去。
周梦岑抬眼。
不远处,盛灏正面色不悦大步走了过来,头发略有些凌乱,看来是一路跑过来的,眼神更是低沉得吓人。
苏琪想要开口询问,却被周梦岑吩咐:“去里面跟温总说,我有事先走一步。”
刚在桌上喝了不少酒,虽然还不至于醉,但她确实想去后面躺躺,让紊乱的大脑休息片刻。
苏琪离开后,周梦岑招来服务员,上了两杯热饮,抬眸看了一眼在旁边杵着的盛灏,漫不经心问了句:“怎么过来了?”
盛灏坐下后,也没废话,直截了当说:“他回来了。”
没有指名道姓,两人却心知肚明。
那是一个只有他和她知道的名字。
下午的青年企业峰会的新闻报道出来后,盛灏不经意看到那个男人站在台上与她目光对视握手,便顿感不妙。
原以为七年过去了,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周梦岑的世界里,他和她之间唯一的阻拦就只有周盛两家企业竞争,以及父亲的狼子野心,可他也做好了要一辈子当个籍籍无名的小盛总,不会阻拦她前进的脚步,哪怕有朝一日成为盛家的弃子,只甘愿匍匐在她脚下。
但如今,那个男人回来了,那样风光无限站在她身边。
这让盛灏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卑微付出和等待全都要白费!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真真实实存在的女儿,即便外人无从得知其中真相,可那是谁也无法抹去的血缘关系,也是周梦岑永远不可能彻底忘记那个男人的原因。
盛灏以为提到那个人,周梦岑会脸色大变,但她只是漠不关心抬眸,语气有些不以为意:“所以呢?”
这让盛灏彻底捉摸不透她的意思,就像他从来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当年他以为她跟姓秦的在一起,只是一时兴起,她那样高傲清冷的带刺玫瑰,怎么可能为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大学生停留,所以才心有不甘,故意对那人说了那些不堪的话。
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真的知难而退离开了。
可最后,在他们即将联姻前,周梦岑却告诉他,她有了那个人的孩子。
听到这个消息,他气得几乎要发狂。
骄傲的玫瑰怎么可能折了自己的刺,去孕育别人的种子,唯一的可能,是她动了真心。
盛灏虽然从未走进过她的心里,却对这个事实清楚得很。
所以他也非常清楚,那个男人的归来,足以在他和周梦岑之间掀起多大的风雨。
“梦岑,请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能做一个好父亲。”他自觉在她面前已经足够卑微,这次甚至不请求做她联姻的对象,只是为了书颜。
他知道在周梦岑心里,书颜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果然,周梦岑神色微顿,掀眸看了他一眼。
但也只是这一眼,似带着几分怜悯。
周梦岑叹了一声,端起浮着热气的白色瓷杯送到唇边,然后微顿,语气让人听出有些讥诮:“你堂堂盛二公子,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他对书颜的身世心知肚明,换作旁人或许还能假装视如己出,但他一个知情人怎么可能做到毫无隔阂。
盛灏依旧不死心:“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就唯独我不行?是因为我姓盛吗?”
周梦岑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放下杯子:“我以为,七年前你就知道了。”
无关姓氏,只是不爱罢了。
“你还……”盛灏脱口而出的话,却忽然戛然而止。
他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听到答案。
只能紧紧盯着她,像是要从她清冷的眼眸里看出一丝端倪。
欧式水晶灯璀璨冷冽,光线明亮洒在白皙的皮肤上,仿佛要将人照个透,让那些暗藏的隐晦、不可告人的秘密,全都无所遁形。
可偏偏周梦岑听懂了,神色依旧毫无动容,只是眼皮微掀淡淡一笑,仿佛她真的不会再为任何男人心动。
“你想问我还爱不爱他?”
她笑了笑:“这个好像跟你没有关系,小盛总未免管得太宽了。”
她的私事,还轮不到他一个姓盛的来指手画脚。
当初,盛乾坤不让她澄清两家婚姻取消的事情,导致媒体认定周书颜是他盛家的,而为了稳固在圣地的地位,周梦岑不得不默认外界胡乱猜测,但其实这几年,两人除了是圣地集团的正副总裁,并没有其他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盛灏本就积压了满腔怒火,此刻更是被嫉妒焚烧了理智,脑海里只有新闻上那张照片,她笑靥如花望着那个男人,被网友们争相谬赞。
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梦岑,为什么这么多年,我还是捂不热你的心?明明是我们先认识的!”
哪怕明知这次表白会无疾而终,盛灏还是没忍住想要赌一把,她越是冷淡,他便越是疯狂,在那个人回来之前,他以为还有机会来日方长,可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了。
“盛灏。”
周梦岑想抽回手,只是男女之间的终究太过悬殊,他纹丝不动,反而越弄越疼,她不禁蹙起眉,冷冷喊了他一声。
盛灏恍若未闻,直起身凑近周梦岑,几近疯狂拉扯,“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两人争执间还将桌上的热饮打翻,悉数洒在周梦岑的外套上。
“你放手!”
“你说啊!”
突然,像是有一股强劲的风猛地袭来,一道高大的身影大步而来,带着低沉的气势。
下一秒,盛灏忽然嘶痛了一声,下意识松开了扼住周梦岑的手。
周梦岑趁势起身,离开作为,同时抬眸看去。
秦墨不知何时过来的,一手狠狠扣住盛灏手腕,明显用了十足力气,手背青筋都鼓起,看得她心头一跳,生怕他再用点力,盛灏的手就生生折断在这里了。
这时,大堂经理也飞奔过来,连忙找来纸巾给她擦拭衣服,“周总,您没事吧?要不要去换件衣服?”
另外跑来的两名保安也都认识盛灏,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跟自家老板起了争执,但还是将周梦岑护在身后,等待吩咐。
大堂经理一边跟秦墨道谢,一边询问盛灏。
“小盛总,您喝醉了?”
“你他妈才喝醉了!”
盛灏被人突袭,脸色原本就有些绿了,待看到秦墨那张脸时,更是怒不可遏,抬手就要一拳打过去。
好在秦墨眼疾手快,平时也练过,轻而易举抬臂挡了回去,还不忘用力撞向盛灏下巴,只听“咔嚓”一声,像是脱臼一样,盛灏吃痛喊了一声,无力瘫在卡座,一张嘴,便看到牙龈都被打出了血。
场面有些混乱,男人却神情寡淡,收回手臂甩了甩,又拍了拍肩头西装领,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脸嫌弃。
“抱歉,没控制住力道。”
话虽这样说,但那道冷冽的目光却落在盛灏身上,丝毫没有歉意,倒是浑身散发着冰冷强大的气息,震得旁人都不敢上前。
盛灏捂着下巴,眼睛猩红狠狠盯着秦墨,而后又看向站在保安身后的周梦岑,心绪复杂万分。
“岑岑……”
周梦岑懒得理他,自己身上湿淋淋的实在不舒服,便把外套脱了下来扔给服务员,目光平静吩咐:“送小盛总回去。”
说罢,也没有去看秦墨,转身径直往漫云阁走去。
——
名爵虽开了足够暖的空调,但去漫云阁的小路是露天的,可没那么舒服,周梦岑里面只着一件白色真丝衬衫,玻璃大门稍微一拉开,便有寒风袭来,吹得她打了个寒战,只得连忙关上,等服务员拿衣服过来。
这一天,真是精彩到无以言说。
书颜的电话便是这个时候打来的,周梦岑随意靠着墙壁,背后是一幅著名的西方油画,头顶暖色灯自上而下打在身上,颇有几分朦胧意境。
“妈咪,舅舅已经接到我啦。”
直到听到女儿软软的声音,周梦岑眉眼才染了几分温柔,全然不似刚才那般冷漠,“抱歉,妈咪又失约了。”
“没关系,你有重要的事情嘛,舅舅来接我我也很开心呀!”
“那你到家了给我发语音,我晚点忙完了就回去。”
“好的,妈咪你要注意休息。”
“嗯。”
她含笑挂断电话,转身看着那副油画怔愣出神,仿佛刚才的混乱已经远去。
忽然,肩膀一沉,依稀带着暖和体温的西装外套落下,将她纤薄的肩膀包裹住,一股似曾相识的乌木沉香飘入鼻尖,带着隐隐约约的冷冽梅香。
周梦岑猛然回头,不期然对上一双琥珀般的深眸,怔在原地。
“有没有受伤?”秦墨开口。
周梦岑下意识摇头,却见他目光落在她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腕上,依稀可见一圈红印,是盛灏发疯时留下的。
“他对你一直这样?”
刚才两人的话,他听了一半一半,言谈间像是离婚夫妻为了孩子抚养问题而争吵,心里虽然一遍一遍告诫自己,那不过是别人的家务事,却在看到她被欺负时,还是没忍住插了手。
周梦岑看着他没有解释,此时此刻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
她料定秦墨大概看到了外界那些传闻,误以为书颜是她跟盛灏的。
虽然有些荒唐,倒也给了她推波助澜远离他的借口。
“今天多谢秦先生了,衣服我明天会让人洗干净,您让人过来取便是……”
“为什么离婚?”秦墨却看着她,骤然开口。
周梦岑猛然惊诧:“我……”
“算了,当我没问。”秦墨复又低下头,握了握拳,心口有股怒火难消。
一想到她被姓盛的如此糟蹋,他就恨不得再回去卸了那混蛋的胳膊。
他甚至生出了一丝懊悔,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回来。
周梦岑很难克制住自己不多想。
他这次回来,态度和纽约那次截然不同。
可视线瞥过他垂在裤腿的长指,内心又是一顿。
她确定那日自己没有看错,那里明明戴了一枚婚戒。
他指骨分明,手指修长,手背的青筋脉络在那银白婚戒的衬托下,更显得禁欲十足。
她不会看错的。
周梦岑随即抬眸,语气淡淡:“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秦墨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沉默又隐忍。
想起刚才远远瞧见她打电话时的温柔模样,倒有几分从前周梦岑的影子,只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又收起了所有情绪,冷淡疏离得要命。
他忽然就好奇,刚才电话的那一头,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她眼中流出这样的温柔之光。
站了片刻,秦墨也打算离开,右手下意识插兜,指腹蓦然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件,恍然想起自己刚刚追过来的原因。
他从口袋摸出一枚山茶花胸针。
是她今天别在胸前的那枚,他刚刚在卡座捡到。
别针已经断裂,大概是她跟那姓盛的拉扯时,被姓盛的用力扯断了。
他本是过来还胸针的,刚才一时失神又给忘了,想着她应该还未走远,只犹豫了两秒,便大步追了过去。
周梦岑刚到名爵正门的玻璃旋转门前,便听到苏琪的声音。
“梦岑姐!你没事吧?”
苏琪一脸焦急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谢淮。
“我刚听服务员说,小盛总闹事了?”她将周梦岑上下打量,除了那件陌生的男式西装,倒也没看到其他异样,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没事,”周梦岑看向谢淮:“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两个三个的都往名爵跑。
“刚下飞机路过名爵,有东西要交给你,又不知道你在不在,就给苏秘书打了电话。”谢淮神色担忧,“小盛总为难你了?”
周梦岑扯嘴一笑:“不说他了,什么东西,要让你这么迫不及待赶过来?”
她原本以为是什么计划书,但谢淮递过来的,分明是一个珠宝礼盒袋,国外知名品牌Logo,还印着迪士尼联名标志。
谢淮说:“送给书颜的新年礼物,虽然比不上你平常给她送的那些,但这是我答应她的,不能食言。”
周梦岑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有些惊讶,是一顶闪闪发光的镶钻公主皇冠,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无奈一笑:“你这样惯着她不行,以后她会专门逮着你宰。”
小孩子最会看碟下菜,她知道盛灏不喜欢自己,所以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说自己喜欢什么礼物,可谢淮不一样,书颜刚在纽约出生时,谢淮还抱过她,回到中国后,也与她十分亲近。
“那是我的荣幸。”谢淮望着她,目光浅淡,却难掩眸底心思,“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书颜想要的那款。”
听说最近小姑娘们都流行戴皇冠,谢淮记起今年六一儿童节,书颜扮演过一次白雪公主,猜想她应该会喜欢这款白雪公主皇冠。
“很漂亮,我看了都心动。”周梦岑浅笑。
谢淮也跟着笑了起来:“回去吗?我送你,也让小苏早点回去。”
“行。”
周梦岑低头小心翼翼收起皇冠,没有看到谢淮含情脉脉的眼神,倒是不远处的秦墨,却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他静静看着她唇角微翘的模样,眼里是没有丝毫疏离感的微笑,那般温柔似水,仿佛星河闪烁。
秦墨扯了扯唇角,冷笑了一声,又想起刚才包间里,男人压着她手腕的亲密场景,便下意识握紧了手里胸针,任凭凹凸不平的花瓣在手心印下纹路。
原来,她的温柔,即便不是对那个姓盛的,也可以对任何一个男人。
第14章 顶峰
周梦岑回到别墅, 周槐南正在琴房陪书颜练钢琴。
“回来了。”周槐南跟她打了声招呼。
周书颜闻言回头看来,见到是她,欣喜若狂。
“妈咪, 舅舅教我的新曲, 你要不要听?”小姑娘邀功似的跳下琴凳跑过来,拉着她手臂往钢琴走去。
“好。”
周梦岑坐在一旁沙发上, 撑着太阳穴静静听着女儿的琴声。
《千与千寻》的旋律,简单悦耳, 倒是让她紧绷的思绪舒缓了些,渐入佳境更是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便阖眼打了个瞌睡。
乍然醒来时,书颜已经悄悄回了房,琴房里只剩周槐南, 正拿了披肩要给她搭上。
“又喝酒了?”周槐南已经吩咐阿姨去煮醒酒汤了,转身端了一杯温水过来。
周梦岑深吸了一口气, 无奈挑了挑眉, 也只有在亲人面前, 她不再掩饰眉宇间的疲惫。
“书颜什么时候回去的?”
“好一会儿了, 看你睡得香,不舍得打扰你。”
“今天一整天参加会议和饭局,没有停过。”周梦岑解释自己疲惫犯困的原因。
“我知道, 符姨怎么样了?”周槐南问。
“已经让医生看过了, 不过我联系了国外一位专家, 年后他在国内有一场讲座,到时候让他看看。”
“最近我在海城这边忙工作室的事情, 会常常过来陪她说说话,希望能对她有帮助。”
周梦岑点头:“苏安最近忙吗?书颜放假了, 时常念叨着她。”
“跟你一样,忙起来也没个度。”提起他家苏医生,周槐南眼里尽是温柔。
“医生是这样,当年你说要当医生,爸爸给你买的书,都要堆满半个书房。”
“是啊,爸说让我提前体验一下当医生的感觉。”
不期然提起父亲,两人不约而同沉默起来,不过他们不再是小孩子,即便心中伤感,也没有再多说。
“回房早点休息吧。”
周梦岑喝了水,想起身回房,周槐南却犹豫了片刻,忽然拉了琴凳坐到对面,静静看着她。
“阿姐。”
这场面,这语气,有几分家长教育小孩的味道。
周梦岑笑了笑:“怎么了?”
知弟莫若姐,直觉他有重要事情要说。
他虽然是她的弟弟,但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少年了,也在岁月中不知不觉变得成熟稳重,比她高出一个头,也撑起了周氏集团半壁江山。
那些年,若不是他进入娱乐圈,拍了不少戏,快速挣钱给她资金周转,周氏集团也未必能撑下来。
他为了这个家,放弃了自己从小的梦想,也差点错过喜欢的女孩子。
但好在兜兜转转,他把丢失的女孩找了回来,梦想虽然不能得以实现,但那个女孩替他实现了,这样,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听钟叔说,你打算给书颜找个爸爸。”周槐南定定看着她,语气平淡。
“嗯。”
周梦岑没想到,钟叔速度这么快,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为什么?”周槐南不解,“从前也没见你这么着急,现在书颜大了,其实反而不太好……相处。”
他不忍心让书颜面对一个陌生的,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亲昵地叫那个人爸爸,那样的话,他宁愿自己陪伴书颜一辈子。
周梦岑沉默半晌:“……我怕她错过,长大了会有遗憾。”
“可这种遗憾,是别的人弥补不了的。”
周梦岑捋了捋凌乱的发,心思也跟着一团糟:“我不知道……”
只有面对书颜,她才会方寸大乱,想要给她最好的,却又害怕不是她想要的。
“是他回来了吗?”
周梦岑:“……”
不愧是亲姐弟,周槐南总能轻而易举察觉她的不安,比如此刻眼底的失控,答案不言而喻。
他又问:“他知道书颜的存在吗?”
周梦岑依旧低头不语,捏着玻璃杯的指尖泛白。
周槐南叹了一口气:“你不想告诉他?”
周梦岑轻轻点了点头:“他有自己的生活,书颜的身份,只会给他带来混乱。”
没有人喜欢在结婚前,知道自己另一半有一个孩子。
就像当初她准备跟盛灏大婚,却忽然发现怀有身孕。
周梦岑看着她,目光疼惜:“那你还爱他吗?”
周梦岑静了一瞬,心底却隐隐有些刺痛。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这样问她了。
还爱他吗?
其实在与秦墨重逢之前,她也有无数次在梦里见过他。
只是她原本以为那可能是自己心怀愧疚所致。
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意识到那种梦,也许是对一个人的思念。
或许是从纽约回来之后,又或许在更早之前,只是她自己没有发现。
如今即便发现,也已太迟。
周梦岑笑了笑,有些无奈:“不重要了。”
周槐南却觉得事情很严重。
“为什么不重要了?因为你还爱他,却又不能跟他在一起,害怕书颜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想给她找个爸爸替代?”
周梦岑呆呆看着自家弟弟,埋藏心底的秘密被人发现,这样一字一句说出来,她才惊觉自己有多自私。
“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觉得呢?”
无论如何,在感情这方面,周槐南自认自己比姐姐要开窍许多。
周梦岑试图解释:“我只是想她和我一样,有一个……有父亲陪伴的童年。”
她的童年很有趣,包括三观和思想的塑造,都是源自父亲,她知道,有一个爱自己的父亲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所以想到书颜自小就缺失这样的父爱,就觉得以后她长大肯定会遗憾。
可越解释,她越明白,自己的决定对书颜有多残忍。
“我好像真的做错了。”周梦岑意识到这一点,便又自顾埋怨起来,可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对书颜、对秦墨的伤害达到最小。
周槐南看着陷入慌乱的姐姐,若有所思。
她从来都是沉稳自若,只有在书颜身上,才会露出悲伤无助的神态,大概是心底真的爱那个男人才会这样。
可没有人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她从来不说。
“对书颜来说,有你的陪伴便是最好,”他上前握住周梦岑微微颤抖的手,“阿姐,你应该想清楚,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周梦岑怔怔看着周槐南,愣神许久。
她想要的是什么?
除了周氏集团和父母的心愿,除了书颜健康快乐成长,她想要的,还有什么?
——
这一夜,再次多梦失眠。
周梦岑还记起了不少往事。
早上六点起来,天色沉沉,从电梯走出来,碰见符姨正在客厅擦拭着桌椅。
“符姨,怎么起来忙活这些了?”她惊讶地走过去,关心问道。
符姨笑着转身:“这不是小梦要带男朋友回来了吗?我总得把家里收拾收拾。”
周梦岑眸色一顿,犹如晴天霹雳:“……您说什么?”
“夫人你这两天不也是兴奋得睡不着觉,毕竟是小梦第一次带男孩子回家,马虎不得。”
像是没有看见她站在那里,符姨说完,又笑眯眯地去给花瓶换上新鲜的花。
周梦岑猛然想起,和秦墨分手前没多久,母亲说要见见他。
恰好那时候正是两人最浓情蜜意的暧昧阶段,便跟秦墨说了这件事情,秦墨知道她母亲身体不好,便答应约个时间见见。
但不久的后来,她从盛灏口中得知家里公司出了事,这份见家长计划便被搁浅,后来秦墨再问起时,她也只说家里最近忙,父母已回海城,下次再聚。
当然,后来再也没有下次。
虽然已经接受了符姨患了阿尔茨海默症,但周梦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记忆会停留在这个阶段。
难道是因为见到了秦墨的原因?
可当初她并没有跟母亲提过秦墨的名字,所以符姨应该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周梦岑扶着符姨往沙发,状似不经意问道:“符姨还记得,那个男孩子叫什么吗?”
“当然记得,”符姨却笑意盈盈,挤着眉眼对她说,“秦晋之好的秦,惜墨如金的墨,您当时特意给我解释听了,还说是个好名字。”
周梦岑再次震惊在原地。
疑惑又好奇。
母亲到底是从哪里打听到他的名字的?还藏了那么久没让她发现!
直到坐上去公司的车,周梦岑还在想找个问题,当初两人恋爱可以说极其隐秘,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母亲又是如何知晓秦墨的名字?
“梦岑姐,名爵大堂陈经理的电话。”
副驾驶,苏琪把手机递过来,轻声说。
周梦岑回过神,接过手机,“陈经理?”
“周总,是这样的,您今早让我们找的那枚胸针,通过监控发现,是昨日那位秦先生捡走了,您看这边是我们直接联系秦先生,还是……”
毕竟那秦墨是老板亲自请来的客人,贸然去询问有些唐突,思考再三,这位陈经理还是打算过问她的意思。
周梦岑没忍住掀了掀眼皮,皱着眉看向窗外。
怎么就落到他手里了?
“不用。”半晌,她将手机递回给苏琪,思考着该如何跟秦墨开口。
若是别的什么东西,她就当丢了,可那枚山茶花对她意义非凡,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的。
纠结了两天,秦墨那边也没有主动发来消息,也不知是不晓得那胸针是她的,还是故意晾着她。
可明明是他不经过别人同意,擅自拿走别人的东西。
周梦岑有些郁闷,但念及那胸针对自己的重要性,不得不主动破冰。
“联系融梦资本那边的郑特助,约个时间,把办公室衣帽间那件西装外套送过去,顺便把胸针取回来。”
她打了秘书专线给苏琪,吩咐得波澜不惊,实则心里乱得要命。
很快,苏琪给了回复。
“郑特助说,秦先生前天飞纽约了,要年后才回来……”
周梦岑:“……知道了。”
算了算日子,离过完春节,还有近十天。
而她要惦记这件事情,近十天。
——
纽约,曼哈顿86街。
一家古董珠宝店,清瘦的华人老师傅正拿着放大镜,仔细察看捧在手里的贝雕胸针,连连赞叹:“是个精细宝贝。”
甄宝祥甄师傅在曼哈顿做珠宝修复二十年,工作室门面虽然不大,但“甄宝祥”三字在奢侈品珠宝圈也是赫赫有名的,他与许多世界顶级珠宝店都有合作,只因他有一家传独门修复技艺,纵使是那些高傲的设计师见了他,都要显出三分敬意。
他这一生见过的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像这样大的一朵完整贝雕,先不说周围那一圈镂空镶钻的价值,就这足足108枚的重瓣花型,雕刻得栩栩如生,必定是出自大师之手,这足以在他这里排上名号了。
“可惜了,别针脚坏得彻底,枝叶镀的黑金也有轻微的褪色痕迹,看来它的主人平常很喜欢佩戴它。”
胸针不比戒指项链,只有时常佩戴摩擦,才会导致褪色。
秦墨也戴着一副黑色眼镜,一身休闲冲锋衣装,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捯饬着台面的杂物:“镀的什么金属?我想毫无痕迹还原。”
这些天,他从往日媒体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枚胸针对周梦岑的意义非凡,他能想象那三年,她佩戴它时的心情该有多难过,她会不会在无数个深夜抚摸着每一片山茶花瓣,黯然伤神?
怔然间,甄师傅已回他:“铑金,就是那个比黄金还要贵上十几倍的黑金。”
秦墨接过胸针仔细一看,那几片枝叶颜色深沉偏黑,立体感很强,十分漂亮,倒是很符合她清冷高贵的气质。
“别针脚重新焊接不成问题,就是镀金过程,甄叔您得教教我。”他撩起衬衫衣袖至手肘,便准备开工。
甄叔与秦墨老家在青城,一个以珠宝行业闻名的城市,甄、秦两家也都是干的珠宝设计工作,,后来甄师傅一人来纽约闯荡,秦墨也没有遵循父亲意愿继承家族手艺,而是学了金融专业,进入投资行业。
这些年在纽约,秦墨发达后时常会照拂甄师傅的生意,利用独门手艺的特点,助他成为珠宝圈的活招牌,一来二往,两人也成了忘年之交,他闲时无事会过来练练手,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手艺,可以让他沉浸心态。
修复的工程比较漫长,镀铑也是个技术活,先要用膜厚仪测出原本电镀镀层厚度,确定颜色和光度一致,再计算出镀金时间,一步都不能出错,否则难以达到一模一样的要求。
甄叔虽说要他拿其他物件练练手,但秦墨天生也是吃这碗饭的人,当天就已经掌握了精髓,可以直接上手了。
“我以为你今年会在国内过年,怎么又回纽约了?”甄叔看他如此认真,状似无意间了一句。
“他们都说了,眼不见心不烦,我回去岂不是给他们添堵?”
秦墨把从胸针上拆下来的枝叶凑到眼前,仔细勘察了一番,而后又放回镀液中,沉浸片刻。
甄叔的目光饶有兴致落在桌上那朵白色山茶花上:“把这姑娘带回家,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秦墨愣了两秒,随即一笑:“甄叔说笑了。”
“这话骗骗你母亲就得了,”甄叔哼了一声,笑:“我还不晓得你,都已经回国了,还跑回来,又不是为了工作,我看你就躲在我这儿给姑娘修东西吧!说吧,是不是要好事将近了?”
秦墨笑笑不说话。
或许,能再见,也算美事一桩。
等修复工作完成,枝叶重新被嵌了上去,秦墨盯着那枚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胸针,蓦然想起那日台上,她璀璨耀眼如日月光芒。
“你小子手艺是当真不错,不过如今也只能拿来哄小姑娘了。”
甄叔左腿天生不便,步子缓慢从卧室出来,怀里抱着秦墨存放在这里的一箱子手工宝贝,笑着打趣。
秦墨只僵了极短的一瞬,随即唇角勾了勾,哪来的小姑娘。
她也不是什么冷艳玫瑰!
她是独到而优雅的山茶花,生来高贵,从不拘于一方天地,哪怕是在悬崖边上,也能肆意生长。
不过说起小姑娘,他至今还记得那日无意听到的那句甜糯的“妈咪”,虽然令他痛苦失落到不敢继续听下去,可难过嫉妒过后,又有一瞬间的释然。
释然她有一个这样的可爱的女儿陪在身边,终归不是孤身一人。
只是不知是个怎样可爱的小姑娘,应该不似她那般冰冷刺人,但五官肯定会遗传她几分,会是个讨人喜爱的孩子。
“现在小姑娘,都喜欢什么?”秦墨把玩着自己这些年亲手做的小物件,喉间微堵,“我是说,五六岁的小姑娘。”
甄师傅一脸不可置信,白他一眼:“五六岁?”
秦墨苦笑一声,低头挑挑拣拣。
戒指、耳钉?小姑娘这个年纪戴不合适。
项链和手镯倒是合适,只是他没见过那小姑娘的面,不知道什么材质适合她。
“你没有做过皇冠吧?”甄叔忽然开口,“现在小姑娘都喜欢公主皇冠,我隔壁邻居,一个白人小姑娘,每天上学都戴着一顶皇冠出门,可神气可精贵了。”
“皇冠?”秦墨放下手里的项链,语速匀缓得仿佛要做的不过是一个小配件,“这对我来说,是个挑战。”
“你不就专挑有挑战的事情做?当年你要是接手你父母的事业,如今珠宝圈哪里还有我甄宝祥的位置。”
秦墨:“甄叔这话,可别在我爸面前说。”
不然,又得催他回去继承他们那五十平家业了。
甄叔笑呵呵:“知道了知道了,你如今混得不赖,还怕他们威胁你不成?”
秦墨一脸无奈摇了摇头,脑中开始构思小姑娘的皇冠,目光瞥到甄叔正小心翼翼要收起来的铑金,忽然有什么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
“甄叔手里还有多少铑金?”
铑金世间稀有,价格更是比黄金贵上十倍,最高峰也达到近三千每克,前些年最低价的时候,秦墨旁敲侧击让他买一些囤着,这两年铑金价格翻倍,也算是赚了不少,最近价格虽然下跌,但相比入手时的价格,依旧翻倍不少,是以甄叔也没有全抛。
“还有三块,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市面上好像没有纯铑金的戒指……”
“那自然,即便有也都是私人定制的,光是一枚戒指,就得价值千万……”
“甄叔觉得,这颗蓝钻,与铑金是否相配?”
秦墨忽然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问甄师傅。
“这不是……你前年在佳士得拍卖会上,花费千万美金拍下的那颗南非蓝钻?”
“嗯。”
甄叔惊诧:“你不会是要开始,打造你的梦之蓝吧?”
梦之蓝?
秦墨怔然,蓦然想起七年前,他把设计图给甄叔看过,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记得这个名字。
曾经,他以爱为名设计的钻戒。
第15章 顶峰
这一年春节过得很漫长, 正月初一那天,海城气温虽然下跌,却下了一场厚厚的雪, 银装素裹, 美不胜收。
周梦岑难得休假一天,放下工作, 与周槐南带着书颜去了一趟迪士尼。
一同去的还有苏安和周槐南。
整整一天,小姑娘跟她舅妈苏安玩得不亦乐乎, 回来时累得躺在周梦岑腿上,呼呼大睡,周梦岑则一手抱着她小肩膀,一手捏着手机接电话。
是苏琪打来的汇报,这些日子她们为了兰亭医院的复工仪式, 即便是在春节假期,也没敢松懈。
“出席的嘉宾和媒体记者最终名单你再发我一份, 这次仪式务必隆重……”
仪式定在年初八, 时间虽然有点仓促, 但周梦岑为了这一日, 已经准备多年,过两个月是清明节,她迫不及待要给父亲送去这个好消息。
大概是女儿在怀, 周梦岑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语气虽然依旧有不容忽视的上位者威严, 却依旧让苏琪察觉到了几分温柔。
电话即将结束,她说了句:“梦岑姐, 春节快乐,祝您阖家幸福。”
周梦岑勾唇:“春节快乐。”
苏琪确实快乐, 虽然这个节假日还要上班,24小时待命,但三倍工资外加十二个月的年终奖,就是社畜快乐的源泉,更何况她能明显感觉到近些日子,自从纽约回来后,她这位老板心情似乎悄悄发生了些变化。
挂断电话,周梦岑又看了下苏琪发过来的名单,怀里书颜大概是一个姿势睡久了,翻了个身往她身上蹭了蹭,就像婴儿时期一样,小鼻子紧巴巴嗅着,抱着她的腰又睡了去。
周梦岑不禁低头看了一眼,笑意温柔。
车内开了暖气,小家伙的脸蛋热得通红,睫毛纤长颤抖,小嘴巴嫣红,十分可爱。
周梦岑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女儿热乎乎的脸蛋儿,软软糯糯的,即便是六岁了,身上还带着软乎乎的奶香味。
周槐南坐在驾驶位,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与副驾驶位的苏安对视一眼,欣然一笑。
“马上到家了,小书颜今天估计玩累了。”
周梦岑浅笑,又想起什么,抬头问他:“你什么时候进组?”
“仪式结束就走。”
周槐南即将拍的一部科幻大电影,取景比较繁琐,全国各地跑,原本过了年初五就要进剧组,为了这个仪式,他请了几天假。
周梦岑沉思了两秒,点头:“也好,多陪书颜两天。”
周槐南挑眉:“是啊,我好像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只能多陪陪她跟符姨了,你放心去忙吧,我跟苏安这些天都安排好了,带她们去海南玩几天。”
公司的事情,除了电影投资那块,其他的他插不上手,只能替她多陪陪家人。
周梦岑:“辛苦你们两个了。”
“还好,”苏安回头看她,目光温柔:“梦岑姐,你自己也要注意多休息。”
苏安感觉,自第一次见面起,就没见她松懈过,每天行程安排得满满的,别说是人了,哪怕是机器人这样工作也会有磨损。
“好。”
周梦岑想说,最近睡眠其实还不错,只是心中记挂着什么事情,偶尔会醒来,但抱着女儿又很快能入眠。
醒来看着窗外,雪花飘絮,又是一年新春的感觉,很好。
——
眨眼到了年初八,东浦区尤为热闹,停工七年的兰亭医院,终于重新动工。
这一日,不仅有市政府相关部门负责人和当地主流媒体记者等众人,周梦岑还邀请了华信集团董事长、盛世集团董事长等父亲生前的好友,一同见证这历史性一幕。
周梦岑当天盛装出席,一身黑色西装套裙,蓬松的乌发被精致打理过,依旧是钻石耳坠,明艳大气的妆容,只是胸前空荡荡的,像是缺少了什么装饰。
她与周槐南刚从陵园看望完父母回来,算是先给他们送去好消息。
距离仪式开始还有半小时,周梦岑的车子却没有开进去,只停在偏僻的一处入口。
苏琪率先下车,在车子外面四处张望,时不时盯着手里的手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昨天下午接到融梦资本特助的电话,说是那位秦先生昨日航班回国,今早七点下飞机,会让人把那枚山茶花胸针送过来。
而此时距离八点半仪式正式开始,仅有二十分钟。
“别着急,苏秘书,你看老板都没说什么,实在来不及的话,就用备用胸针吧。”一旁的罗奕看她走来走去,不禁安慰。
苏琪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男人又怎会理解女人的心思。
那朵山茶花对老板来说,不仅仅是老父亲送给女儿的十八岁成人礼,也是老董事长给予老板的厚望,见证了她这些年的成长和肩负起的责任。
此时,现场嘉宾如约而至,一片气派热闹,周梦岑还在车上处理工作。
苏琪正要打电话时,手机响了,正是融梦资本的郑特助。
“苏秘书,我们到了,在您身后。”
苏琪回头,便见不远处有个男人举着电话向她微微点头,他身后停着一辆奢华的黑色库里南,全黑车身气派不凡。
她迈着小步子跑过去,与他打招呼。
“郑特助,麻烦您亲自跑一趟了。”
“不麻烦,我们也恰好路过。”郑斐笑眯眯提过来一个精美的白色纸袋。
这话倒不假,从机场回市区的确要途经东浦区,只是苏琪没想到,车窗缓缓降落时,露出男人一张清贵的脸。
“秦先生也在?”她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路过,”秦墨看向她,点了点头,“麻烦苏秘书,替我跟周总道一声喜。”
“秦先生有心了。”时间紧迫,苏琪也没有多言,捧着胸针返回。
周梦岑刚合上笔记本准备下车,车门被拉开,苏琪弯腰凑进来。
“梦岑姐,胸针到了!”明显大松一口气。
周梦岑神色淡然接过,因为料想他是个守时的人,她就没有担心过会来不及。
只是打开盒子,看到那枚胸针的刹那,她恍惚了两秒,将胸针拿起放在手心摩挲了片刻,又低眸仔细看了两眼。
“怎么了?”苏琪生怕有什么意外。
周梦岑摇头,将胸针递给她,又问:“郑特助送来的?”
苏琪点头,一边帮她戴,一边顺口提了句:“秦先生也来了。”
刚说完,她就感觉到老板的呼吸一窒,虽然很轻微,但因为挨得近,她能感觉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
“梦岑姐?”
戴好后,苏琪退了一步,检查是否端正,又见老板低眸若有所思。
周梦岑回过神:“既然来了,就请秦先生赏脸,参加今天的复工仪式吧。”
这次轮到苏琪疑惑了,按理来说,这位秦先生既不是公司高层领导,也不是政府相关人员,更不是兰亭医院的合作团队,她一时竟想不出该以什么名义去邀请。
周梦岑看出她的为难,抬手捋了捋一侧的发,语气坦然:“今天钟董不是也过来了,就说是钟董带来的贵客。”
既然同在一个商业圈,都要投资文旅城,那以后总归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硬要当作陌生人不相往来也不可能,倒不如交个朋友。
苏琪恍然大悟,连忙给郑特助打了个电话,代表周梦岑郑重发出邀请。
然而得到那边的回复后,她表情凝固了片刻,才连连说好,挂了电话,看向周梦岑。
“秦先生说,他今天有个重要会议就不参与了,还让人安排送了花过来,说下次有空,您再单独请他……”
不知是不是出于职业的敏锐直觉,苏琪总觉得这次的传话过于诡异。
好像除却纽约那次会议,两人正面交锋有些火药味,但后来每次通过她的传达,都是十分礼貌谦和的,让人捉摸不透两人关系如何,而明明这两位大佬可以互加联系方式,亲自沟通!
“嗯。”
怔然间,周梦岑侧眸看了眼手腕时间,似不在意回应了一句,随即下车。
苏琪看不出她眼中的意思,挠了挠后脑勺跟了上去。
周梦岑站定后,正好瞥见不远处的库里南缓缓启动离开,她怔怔看了两秒,仿佛能与车里人的目光相对。
“去问问,秦总送的花在哪。”
直到不见那黑色车影,她才回头对苏琪吩咐了一句,便往典礼台走去。
苏琪:“……好。”
那种诡异感,越发浓烈!
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离仪式开始不到十分钟了,苏琪没有多想,只能先电话联系人去找秦墨送来的花,
今天复工仪式十分隆重,除却周梦岑等重要领导上台代表致辞,圣地集团还请了不少明星坐镇表演,场面可谓热闹恢宏。
最后,在一片庆贺声中,所有人共同登台,随着大屏幕倒计时开始。
只闻“砰”的一声巨响,漫天彩带犹如雪花飞舞,周梦岑抬头看着它们旋转、飘落,停在她肩上,像是勋章。
像极了八年前,父亲带她来参加剪彩仪式。
这里曾是他们一家人寄托希望的起点,虽然曾被按下暂停键,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但周梦岑知道,有朝一日,她父亲和母亲的名字,会在这个繁华的城市,永远明亮如星。
她眼含热泪,摸着胸前的白色山茶花,唇角微扬,笑容温和内敛。
而这张照片也被摄影师抓拍下来,女人一身黑色西装套裙,如冬日里绽放的傲骨玫瑰,冰清玉洁,一枝独秀。
媒体将这次复工仪式称为“时代重生”,搁浅多年的兰亭医院终于提上日程,不出两年即可竣工,三年便可投入使用,这对坐拥东浦区无敌地段的周边房地产来说,无一不是巨大利好消息,而周梦岑作为推动人,成功登上房地产热搜,被赞为当之无愧的沙漠玫瑰!
彼时,一辆黑色库里南往市区中心疾驰而去,宽敞舒适的车后座内,大屏幕上正放着兰亭医院复工仪式的直播现场。
秦墨撑着下巴看着屏幕上站在台上致辞的女人,那枚山茶花胸针将她衬托得高贵无比,不愧是为她量身打造。
她的笑容,端庄大气如沐春风,像是冰雪融化后初升的朝阳,如水深情似海内敛,将高冷与温柔完美柔和,眼神深邃明亮,喜悦之情真诚流露,像是回到了六年前,她的笑容也这样发自肺腑。
秦墨目光一直追随着屏幕上那抹清冷身影,想起刚才她那个郑重邀请,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
贵客?
见鬼的贵客。
周梦岑,我所求可不是一个贵客那么简单。
要么与我同行,要么与我宣战!
第16章 顶峰
春节期间, 许嘉禾飞来海城拜访了融梦资本下的PAIGEDE海城代理公司后,回来与周梦岑在名爵密会了一场,无意提了一句。
“我这次碰见他们总裁了, 就上次跟你一起登上金融日报头条的那位秦先生, 太可怕了。”
抛开工作身份,两人既是校友也是密友, 今日难得一聚,明早许嘉禾又要飞回北市, 再见面也没个准。
漫云阁的SPA房是周梦岑私人专用的,也只有许嘉禾过来,才有这个荣幸,一起沉浸式享受一下高级专业美容师的手法。
此时虽然已过寒冬,气温有所回升, 不过外头依旧有冷风呼啸,一场酣畅淋漓的汗蒸和SPA过后, 两人泡在热气腾腾的温泉池,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玫瑰精油香氛气味, 专业的按摩师轻柔地按在肩上, 每一个指尖的动作都舒适到位,令人全身心沉浸在这无与伦比的舒适感中,昏昏欲睡。
直到许嘉禾沉闷的话传入耳时, 周梦岑不免骤然清醒, 缓缓睁开眼。
“怎么了?”
“人是一表人才、清冷矜贵的, 就是不苟言笑得让我发怵。”
“他为难你了?”
“那倒没有,就是没有一点作为校友的自来熟, 你跟他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吗?”
许嘉禾比周梦岑低一届,且不同系别, 本科时两人并不认识,所以她也不知道周梦岑跟秦墨的事情。
周梦岑笑了,低眸回忆。
第一次见面,是在大一上学期,她加入辩论社没多久,作为正方二辩,与他酣畅淋漓辩驳了一场,其实那次辩论赛的题目对反方来说不太友好,所以她大杀四方,赢得满堂喝彩,而他作为反方三辩,也自始至终保持着清醒冷静,沉稳内敛,不矜不伐,话不多,却每一句都精准要害,饶是周梦岑提前做了功课,了解他的风格,也只能保持临危不乱。
而对秦墨来说,她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学妹,出乎意料上台成为攻辩手,看似温柔,人畜无害,实则打得他们对方措手不及。
最后那场辩论赛成了他们两人的舞台,争辩了一上午也没有分出高下,只能宣布平局。
虽然后来辩论社的同学都跟她说,表面上是平局,但她周梦岑已经在清大辩论社一战成名,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人能与金融系四辩打成平局。
周梦岑却知道,她不过是得益于题目的优势,以及秦墨对自己的不熟悉,因为再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赢过他。
他从来就不是会怜香惜玉的谦谦君子,哪怕是她主动告白了那么多次,依旧冷淡得很。
“算了,不提他了,反正合作谈得差不多了,只需做好准备签署协议了,”许嘉禾游到周梦岑身边,笑问,“不如,我们换个话题吧。”
“聊什么?”
周梦岑靠在池边,微仰着头,两名按摩师也退出了温泉房。
许嘉禾:“聊聊你要给书颜找爸爸的事情呀。”
周梦岑皱眉:“你从哪儿听来的?”
许嘉禾:“书颜呀,她担心你给她随便塞个爸爸。”
周梦岑无奈摇头:“我可以随便给自己找个男人,但绝不会随便给她找个爸爸。”
“我不信,”许嘉禾笑了,“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有多清心寡欲,身边也没见其他男人。”
周梦岑怔了怔,被说中了心事,便沉默不语。
但许嘉禾重点没在这上面,她说:“说起来,既然你要给书颜找爸爸,那怎么不考虑谢淮?”
周梦岑掀眸看了她一眼,看破不说破:“我是那种夺人所爱的人吗?”
许嘉禾抿唇轻笑:“你不会看不出来,他喜欢你吧?”
他们三人在伦敦留学那几年,俊男靓女的又志同道合,要说不动心很难。
许嘉禾欣赏谢淮的为人和能力,谢淮爱慕周梦岑的强大和独立,只除却周梦岑,她秘密生下书颜后,全心全意投入学习中,身边除了谢淮,几乎连个雄性动物都没有。
“那又如何?”
周梦岑神色自若,她自然看得出谢淮对自己的心思,这些年她一直没有放他离开,给了他周氏集团副总裁的职位,只是想让他想清楚,他们永远只能是朋友、上下属的关系。
仅此而已。
“你和他,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不会做断自己手臂的事情。”
“可结婚了两个人不是更加亲密信任吗,为什么会断手臂?”许嘉禾不理解。
周梦岑沉吟片刻,才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只想让这个所谓的‘爸爸’陪伴书颜到十岁,就离婚……”
许嘉禾震惊:“真绝情!你当初跟那个男人分手,也是这样决绝?”
周梦岑:“绝情的是他。”
她当时只是提一句我们分手吧,秦墨连句挽留都没有,大概是得到了就觉得索然无味?
周梦岑其实也耿耿于怀多年,才不想去探寻更多关于他的消息。
“你这样说,我对这个男人可越来越好奇了。”
要说这世界上有多少未解之谜,那在许嘉禾眼里,书颜生父就是最大的世界未解之谜!
周梦岑淡淡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摆在房间里的那盆白色山茶花,是那日他送过来的,所谓的花。
还记得苏琪看到一长排大红色花篮中,那十分不显眼的白色花盆时,一整个惊住了:“秦先生送的,是盆栽啊?”
还是没有开花的,只茂密粗壮的枝头冒了不少花骨朵,看起来有些不起眼。
周梦岑猜不透秦墨送来这样一盆花是何意,仪式结束后,她又好奇它花开的模样,便让人搬了回去,放在卧室窗边养着。
不过她也没有多少心思去想关于他的事情,给书颜找爸爸的事情原本就是与钟先成的说笑,周梦岑没放在心上,她现在全心思放在兰亭医院上,自从项目动工后,她越发忙碌起来,只希望可以如期完成,再加上父亲祭日即将到来,她凡事都要亲自过目才安心。
好在一切进行顺利,只是直到春节结束,她都没有再碰见秦墨。
倒是谢淮提起,与森罗酒店合作的酒店云PMS服务商飞云软件,拿到了融梦资本一个亿的D轮融资,这意味着,今后飞云控股权,直接落到融梦资本,而前段时间在昇航杀出的黑马——归来酒店,正是融梦资本旗下子公司投资的一个新式酒店。
所以青禾文旅城建设项目,森罗酒店与融梦资本是否继续合作也未可知。
周梦岑摸不透秦墨回来的真正原因,文旅投资风险大,且回报周期漫长,也不知道他几次三番收购她的合作方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觉得自己下了多年的一盘棋,逐渐在被另一方势力渗入。
敌我未明。
元宵节后的第二天,传出海城文旅局成功招商融梦资本,青禾文旅城项目剩下的五百亿也完成融资,随即,融梦资本海城创新中心也在仁浦产业园揭牌。
彼时周梦岑正在外地出差,虽然收到了邀请,但她并没有抽空前去,只让苏琪送去了祝贺花篮。
而那盆山茶兰,已经陆续开出了耀眼的白色花朵,每一朵都是重瓣花型,挂在枝头傲然独立,像是一场未结束的冬雪。
——
再见面,是半个月后,一个雨天,在市中心的颐和路。
颐和公馆是位于海城黄河区繁华地段的花园老洋房小区,只租不卖,年租金六百万起,周云亭当年发家致富后,为了给妻子温雪兰最舒适的生活氛围,直接斥巨资租下颐和公馆8号别墅。
直到七年前周家出事,濒临破产,为了节俭开支,周梦岑带着家人搬出了8号公馆,即便这些年已经完全有能力搬回来,可也许是她害怕睹物思人,一直也没有这个打算,直到这次符姨的阿尔茨海默症发病。
符姨陪着母亲温雪兰来到海城,在8号公馆生活了二十多年,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也对早逝的温雪兰和周云亭感到悲伤,早些年就时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暗自垂泪,可在周梦岑姐弟面前,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总是喃喃自语,“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直到书颜的出生,才让她心结开解了些,眼里的光也越来越明亮。
在周家,符姨是不可或缺的主心骨,她时常会给周梦岑讲起过往,在温家那些年、周云亭跟温雪兰的过往点滴,还有她们儿时的趣事。
可这次病后,她常常忘了身在何时何处,仿佛回到了过去,记忆停留在8号公馆,偶尔将周梦岑当做温雪兰,问她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小梦什么时候回来、槐南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家里怎么变得不一样了,她有时候会迷路,站在偌大的院子里发呆,跟周梦岑抱怨自己老了,记性不好,也帮不上什么忙。
周梦岑会在她清醒的时候问:“符姨,你最开心的日子,是在什么时候呀?”
“当然是,在8号公馆的时候呀。”
“不是玫瑰园吗?”周梦岑以为,符姨此时此刻最想回北市。
符姨笑笑,言语缓慢:“在玫瑰园自然也好,可小姐更喜欢8号公馆,因为那里有先生、有小梦和槐南,小姐每天看看书、插插花、画个画,再喝点下午茶,就坐在庭院门口的花篱下,等先生下班,等小梦和槐南放学……”
这些回忆,周梦岑也难以忘怀,日思夜寐。
“符姨,我们回8号公馆吧。”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周梦岑从公司加班回来,看到靠在沙发上等她等到睡着的符姨,满眼心疼。
小蓁说,她不愿回房,要在这里等小姐回来。
周梦岑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
那晚,她就静静伏在沙发边,握着那双苍老的手,直至符姨睁开眼,见到她欣喜地喊了一声,“小姐,你回来了?”
周梦岑眼眶瞬间湿润。
难过、委屈、悲伤和孤独齐齐涌上心头。
这一刻,她甚至想,若是没有那些病痛和生活失去自理,忘掉这些年的符姨,其实也是幸福的吧。
想搬回去的念头并不是一时兴起,周梦岑问过那位国外阿尔茨海默症的专家,回到熟悉的地方,或许也对病人恢复有所帮助,即便没有帮助,可8号公馆也该是符姨的归宿。
如今的她,已经是垂垂老矣暮年,心性如孩童一般,只想回到父母身边,回到年少之地。
可符姨本就孤苦一人,母亲所生活之地,才是她的家。
“符姨,我们回家吧。”
符姨高兴得像个孩子,虽然第二天起来,她依旧忘了昨晚周梦岑说的那些话,也记得她是小梦,张罗着要给她熬一碗腌笃鲜。
“上次去纽约,我是不是忘了给你煮了?”她在厨房里忙活着,小蓁和另外两个阿姨打下手,回头看到周梦岑过来,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周梦岑一愣:“您记起了?”
符姨自责:“看我这记性,害得你又没喝到。”
“喝到了。”
“喝到了?谁给你弄的呀?”
周梦岑笑笑不说话,转身往客厅走去,隐约听到身后符姨低语唠叨,“你是下馆子了?那肯定没有符姨手艺好……”
这个她还真无法评判。
这些年她有过不少饭局,这道菜也算十分寻常,只是再也尝不出当年父亲带她下馆子的那个味道,或许是年纪长了,口腹之欲也淡了,又或许是物是人非。
但纽约那碗汤,在她病中最脆弱时,是他亲手奉上的。
她或许忘了具体味道,却怎么也忘不了,空虚的心底被填满时的温暖和满足。
是她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
只是一切都好像迟了。
周槐南知道她打算搬回8号公馆后,也非常赞同。
“其实我早有此意,去年我还问过那边中介,上一家租客住了三年也搬走了,他们没有重新装修,还是原来我们住时的模样。”
然而没过多久,苏琪说联系了那边一位金牌中介陈生,得知那边前几天刚好有人交了定金,租下8号公馆,这几天已经在走合同流程了。
周梦岑没想到这么不巧,只能亲自打电话过去说明缘由,表示愿意与那位租客面谈,陈生知道她的身份后,也只答应跟对方好好谈谈。
看来对方也来头不小,未必好商量
“那就麻烦陈生了,若是谈成功了,我这边中介费再给您加10个点。”
两天后,陈生终于打来电话。
“周小姐,您下午四点有时间过来一趟吗?那位先生前两天在外地出差,今天要过来直接签合同,我好说歹说他才愿意给您十分钟时间,您看方便吗?”
“谢谢。”
周梦岑知道,能租在颐和公馆的,非富即贵,即便是她也没有理由插队,只希望这次不要再遇上盛乾坤那样的人,专门抓着她把柄要挟。
为了这十分钟,她不得把后面的行程提前,又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颐和公馆售楼处。
苏琪看着这一带风景,隐隐有些惊艳:“梦岑姐,这是您小时候住的地方吗?可真漂亮。”
此时的颐和公馆,忽然下起了雨,无边丝雨笼罩着,像是蒙了一层迷蒙的滤镜,静穆无声却更为惊人。
周梦岑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那种近乡情更怯的心情更加浓烈。
陈生见到她很是热情:“周小姐,您稍等片刻,那位先生从机场赶过来要迟一些,您要喝点什么?”
“咖啡,谢谢。”
周梦岑有些心不在焉。
这些年,她很少踏足这片区域,才发现这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里的别墅和墙体是旧时海派建筑,中西结合,洋气又复古,如今却入驻了不少商业街和写字楼,来往穿梭的仿佛并不是归来的家人,撑着伞优哉游哉,更像是特地过来旅游打卡的,举着手机拍遍每个角落。
周梦岑见到了街头拐角那栋开满蔷薇花的房子,依旧可以看到阳台外边,刚被雨水清洗过的青翠一簇,再过两个月,那儿将成为这条街最漂亮的景点。
明明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周边街道变得更加热闹繁华,她却始终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一样,心里空落落的。
“周小姐,那位先生到了,我去门口接一下。”
“好。”周梦岑回过神,点了点头,捧着咖啡抿了一口。
殊不知身后被推开的会客厅大门,男人西装革履、风尘仆仆而来,却在看到她背影的那一刻,眸光一愣,又悄然退了出去。
“秦先生?”
陈生疑惑追了上去。
“你之前说要租8号公馆的,是周氏集团的周董?”
空旷的售楼大厅,男人嗓音与这个阴沉的天一样,清冷入骨,却又挟着几分多情。
第17章 顶峰
本着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陈生有些迟疑:“秦先生,您跟周小姐……”
“认识。”
“那……”
“但不熟。”
陈生作为一名金牌中介,在业内行走多年, 惯会看人眼色, 此刻却摸不透这位秦先生的意思,但看他神情没有不悦, 心知还有商量余地,便别的也不多说, 直接挑重点讲。
“既是这样,我就跟您实说吧,说来也巧,这8号公馆原先是周小姐的故居,周家之前在这里租了有二十年了, 七年前搬走的,听周小姐说, 是家里有位老人生病了, 想回来, 不巧了, 慢您一步,不过周小姐说了,如果秦先生可以割爱, 她愿意支付10%的年租……”
“不用。”
“……”
“你直接租给她吧。”
秦墨说完, 头也不回走出售楼大厅, 郑秘书连忙跟了上去打伞。
“那秦先生您……”陈生在门口捞了一日漫韩漫美漫广播剧都在扣扣群81④8以6⒐6③把伞,连忙追了上去。
门口停着一辆奢华的库里南, 秦墨已经上了车,跟在身后的郑特助转身看向陈生, 要他稍安勿躁,随即也上了车。
陈生又急又怕,以为自己得罪了这位海城新贵,站在雨中手足无措,想着怎么两全其美时,车门打开。
郑特助撑着伞走了下来,对陈生问道:“您之前带我们看的那套55号公馆,是不是还空着?”
陈生连忙点头:“是的是的,那套也很不错的,跟8号公馆地理位置和户型都差不多,就是装修风格不同。”
“行,那就55号吧。”
“什么?”
“秦先生要租55号公馆,这两天还麻烦陈生帮忙办好手续。”郑特助拍了拍他肩膀。
陈生一愣,没想到天降大饼,他不但没有得罪权贵,还一连租出了两套别墅,当即欣喜若狂。
“谢谢秦先生!回头我跟周小姐说……”
郑特助却摇头:“这件事情,还是先别告诉那位周小姐,不然,你一套可都租不出去了哦。”
“这……”
“对了,等会儿您跟周小姐签完合同后,还麻烦给我发个消息。”郑特助说完,也转身上了车。
留下陈生站在原地激动地握了握拳,仿佛一切还在梦中。
不敢相信天降如此好运!若不是等会儿还要跟周梦岑签合同,他真想丢开伞,在大雨里奔跑狂嚎。
毕竟,颐和公馆这样的地方,他们中介租一套房子出去,就够吃一年了,这等好事还真是从业以来第一次遇见。
郑斐上车后,也没让司机开车,而是回头看向自家老板,汇报刚刚已经跟陈生传达好了租房的事情。
“老板,那我们现在回公司吗?”
郑斐这些年一直跟在秦墨身边,虽然不知道里头那位周总跟自家老板的过往,但这些天经历过亲自给她送胸针、送盆栽,以及这次精挑万选的房子也拱手相让,饶是没谈恋爱的他,也或多或少品味出那位周总对老板的特别之处。
“查下附近最有名的本帮菜饭店,订个包厢。”
秦墨目光一直盯在车窗外售楼处方向,神色淡淡,听到郑斐的话后才缓缓抬头。
许是刚走的急淋了些雨,原本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湿润贴在额际,眸色沉沉,反被车内明亮的灯光衬出几分斯文败类的味道。
——
这天的雨,下得绵延又温和,如松针丝丝斜落,润物无声。
黑色宾利慕尚在熙攘的街道缓缓穿梭,周梦岑看着手里的租房合同,心中那些流绪微梦汇集于心口,静谧难言。
“好奇怪,之前那人怎么突然就不租了呢,我还以为今天要被狮子大开口呢!”
苏琪还在疑惑刚刚中介说的,要租8号公馆的人忽然就租了其他房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梦岑从沉思中抬头,看了眼外面渐晚的天色,忽觉心情甚好,掀眸看向苏琪。
“在附近找个地方吃饭吧。”
今天会议本就比较多,为了挤出时间跑来这边,三人中午都没怎么吃,此时苏琪早已饥肠辘辘,欣喜地打开手机翻了翻,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周梦岑。
“梦岑姐,这一带您熟,您有推荐的饭店吗?”
周梦岑认真想了想,还真想起一个怀念许久的本帮菜饭店。
“那就555号的金色时代酒楼吧。”
小时候父亲经常会带她去555号,母亲也很喜欢那里的脆皮烤乳鸽和腌笃鲜。
“我刚也看中了这家!”苏琪惊讶出声,“好像就在附近吧?”
司机小张对海城很熟悉:“对,转个弯,拐两条街就到了。”
苏琪连忙打电话:“那我现在定个包厢,这下雨天可不好找饭店!”
这话她说得不错,车子开到金时代酒楼,别墅前已经停满了豪车,虽然没有看到什么人,但依旧能感受到那种沉默的繁华,这个时间点赶来的,大概都是欣赏这场初雨的闲人。
小张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让周梦岑跟苏琪先下去,然后自己去找停车位。
斜风细雨,物是人非。
周梦岑驻足抬头,绵延的细雨打湿了她的尖头短靴,像是在绒面挂了一层雾,她浑然不觉,看着眼前没什么变化的555号别墅酒楼,不禁怅然若失起来。
苏琪撑着伞伴在一侧:“梦岑姐,我们进去吧,外面风大。”
“苏秘书?”
到了门口,苏琪刚比服务员更先一步的,是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琪诧异回头:“郑特助?”
“好巧呀,在这里碰到苏秘书。”郑斐撑着伞从后面跨步走来,一脸自然地惊讶,而后又看向周梦岑,目光倏然变得敬重起来,“周总,久仰大名!”
周梦岑还没认出来,苏琪便连忙介绍:“这位就是融梦资本的郑特助,郑斐。”
“你好。”周梦岑心中虽有波澜,但还是面不改色微笑。
“您好!周总,你们这是过来……”
“纯粹吃个饭。”苏琪与郑斐打过几次交道,对他彬彬有礼的态度很是欣赏,便没有拒绝他的打探。
“真巧,”郑斐又说了一句,“我也跟老板过来吃个饭。”
周梦岑顿了顿,意识到他口中的老板,正是秦墨。
也就是说,秦墨也在这里?
她本能地看向郑斐身后。
郑斐:“我们老板已经在包间了……”
正说着,他电话响了。
“老板……好,我马上过来,刚在门口遇见周总,聊了两句……什么?”郑斐故作疑惑看了一眼周梦岑。
周梦岑正撩起发别到耳后,神色淡定,打算离开,不期然被郑斐叫住了。
“抱歉周总,我老板说,想跟您说两句话……”
周梦岑转身:“……”
笑容有些僵硬接过他的电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轻咳一声,提醒电话那端的人,有话快说。
“周总,赶巧了。”
“上次约好的饭局,周总应该没忘吧?”
清冷的雨天,他的嗓音也像是被雨水洗涤过,清泠微哑,透过话筒传入耳,带着一丝不可言状的温柔。
——
金时代酒楼与时俱进,不知何时安了玫瑰金电梯,直达三楼包间。
电梯里静悄悄的,只有周梦岑和郑斐两人,苏琪跑去前台跟客服退了刚才预定的酒店,顺便去接司机小张。
郑斐偷偷打量这位被媒体誉为“沙漠玫瑰”的女总裁,心生敬佩,只觉得站在她身边,与站在自家老板面前一样,自带冷漠疏离的气场,让人不敢靠近,唯恐亵渎。
可她眼里,明明是温柔的笑意。
“秦总特意来这边吃饭?”周梦岑似客套问了句。
“也不是,我们来这边办事耽搁了,这雨也不停,就顺便在附近吃个饭,刚刚老板落了份文件在车里,我出来拿,就恰好遇到您跟苏秘书了。”郑斐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答得自然。
周梦岑颔首,没有再说话。
电梯很快就到达,两人来到包厢门口,郑斐敲了敲门,等了三秒,随后推开。
“周总,请进。”
走廊的灯光橙黄昏暗,包间门打开的一刹那,里头明亮晃眼的水晶灯光倾泻而出。
周梦岑抬眸,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深邃的眸,男人只手撑着下巴盯着她,深沉又内敛,像是盘旋在空中的孤鹰,欣赏着地面的猎物。
她今日穿着黑色羊绒双排扣西装,内搭白色衬系带真丝衬衫,笔直平整的西裤整洁大方,完全是职场女强人的气场,微卷的齐肩短发、略显素颜的装扮,只有一对冰锥钻石耳坠点缀,清冷高贵又带着点神秘感,无端让人生了几分敬畏之心。
好似荒野绽放的神秘山茶花,克制且高级,不怕风吹雨淋、不畏风寒冰雪,永远高傲伫立着。
周梦岑怔了几秒,抬步走了进去,微勾着唇,打了声招呼。
“秦总,好久不见。”
没有人知道,她优雅从容的面具下,一颗心彷徨到无法控制。
周梦岑自认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她当年孤身一人闯入董事会,与那帮心怀不轨的老顽固斡旋,视死如归却从未彷徨害怕过,唯独这次与秦墨重逢后,再次面对他,在这样僻静狭小的空间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从内心深处源源不断涌出,像黑暗的夜空将她笼罩。
她害怕每次情不自禁地靠近,都会让自己再次沉沦。
今时今日的秦墨,比之当年更让人难以捉摸,也不是她能轻易抛弃的男人。
“坐,”秦墨抬了抬下巴,目光已然平静,“既是偶遇,我们抛开工作不谈,周小姐就不用叫我秦总了。”
他这声周小姐,依旧带着生疏和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周梦岑笑笑没有说话,感觉自己今天是入了鸿门宴。
郑斐拉开一旁边的座椅,与秦墨相隔两个位置,不远不近,请她坐下后,又弯身询问要加什么菜。
“随意就好,既然这顿饭是我请,不妨问问秦先生想吃什么?”周梦岑说罢,便把菜单递给秦墨。
“下次吧,”秦墨没接,面容平静盯着她,“周小姐下次做东,我再看看想吃什么。”
本意是打算上来还人情,顺便谈谈飞云合作事宜的周梦岑:“……”
郑斐感觉到气氛不对,起身打算离开:“我接苏秘书去隔壁包间吃,两位请慢用。”
两个包间中间的隔墙是新中式的推拉门,郑斐退出后没一会儿,服务员就把菜陆续端了上来,周梦岑瞥了一眼,都是这里的招牌菜。
还有那道最正宗的腌笃鲜,他也点了。
直到十几道佳肴将圆桌摆满了,服务员才礼貌退出,包间一时静默无声,仿佛能听到细针落地的声音,更别提如雷贯耳的心跳声。
即便这顿饭不是她来请客,周梦岑还是决定主动破冰。
“上次未来得及亲自谢谢秦先生送回胸针,今天我先敬你一杯。”
她卷开餐桌上温热的湿巾擦干净手,然后亲自倒了酒,歪头浅笑,示意与他干杯。
秦墨:“客气。”
白酒酒杯不小,一口下去,灼热辛辣,周梦岑却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秦墨亲自为她盛了一碗腌笃鲜,转到她那边,似笑非笑:“也是巧了,今天过来,特意点了这道海城名菜,周小姐尝尝。”
这话听在周梦岑心里,有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她低头品尝了两口,一时哑口无言。
秦墨给自己盛了一碗,又自顾喝了一口,抬眸看向周梦岑:“难为周小姐从前不嫌弃,这么对比起来,秦某做的,堪比糟粕。”
“秦先生谦虚了。”
“那周小姐是觉得,好喝?”
周梦岑知道他后面还有话,干脆不再说话,面色从容等着。
果然,秦墨漫不经心搅拌着汤碗里浓郁的奶白色汤汁,扯了扯唇:“或许,过惯了山珍海味的日子,偶尔一餐粗茶淡饭,是周小姐体验生活的乐趣。”
“秦先生说笑了,我从未觉得,那是粗茶淡饭。”
“是吗?”秦墨嗤笑一声,显然不觉得她说的是真心话。
周梦岑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却依旧不失气度。
再难听的话,她也不是没听过,只是此时此刻,她尤其觉得有些难过。
纽约初次重逢,他们都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彼此针锋相对、嘲讽挑衅,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甚至有些令人懊悔,一点都不像成年人该有的克制和礼貌。
可好像除了让对方不痛快,时至今日,两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交谈的,过往种种,早已清零。
除了生意。
唯一的话题。
她状似不经意转移话题:“听说秦先生最近又投资了飞云,可喜可贺。”
她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发生像PAIGED那样的事情,既然未来合作伙伴已成事实,打破僵局在所难免。
“我很好奇,秦先生来海城投资文旅城的原因……”
大概是今天所遇之事尤其顺利,又或许是这阴雨绵延的天气让人不自觉收起了全身的刺,她嘴角淡淡的笑容,洛可可式枝型雕花水晶灯投下一片温柔,仿佛一场流光溢彩的美梦,令人心驰神往。
“周小姐。”
秦墨却忽然打断她的话,目光掠过她美丽的脸庞。
“那盆山茶花,开得可好?”
第18章 顶峰
周梦岑问过苏安, 白色山茶花代表着理想的爱情,是送花的人,借之诉说心中隐忍的爱意。
可她不认为, 秦墨如今这样的人, 会知道这些凡俗事物。
无非是顺道送还她那枚胸针时,突然而来的兴致。
就像今天的相邀, 也不过是偶遇后,一时兴起。
“很好, 难为秦先生一片心意了,苏秘书着人搬在我庭院角落,倒是一花独放。”
周梦岑语气平静又坦然,一副丝毫不在意、也没想去深究他送她山茶花用意的态度。
“外界媒体都称周小姐为玫瑰,但我看周小姐更喜欢山茶花, 希望没送错。”
秦墨好整以暇看着她,仿佛不想与她谈论任何生意上的事情。
那盆山茶花是他托朋友特地找来的珍品, 这么大一株的品相, 非常难寻。
周梦岑语气不咸不淡:“秦先生说笑了, 玫瑰又如何, 山茶花又如何,都只是一个代称,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周小姐总是这样淡薄, 倒让人羡慕。”他盯着她, 眸中浮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周梦岑面色不变, 心脏却不禁发紧——他是在质问她?
她承认,那年追他的本意并不单纯, 可他也没有投入几分真心不是吗?
短短的几秒停滞后,周梦岑回他:“秦先生如今地位, 也令人望尘莫及。”
秦墨失笑两声:“周小姐确定,今天要这样跟我一直客气下去吗?”
周梦岑挑了挑眉。
诚然,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到如今这个地位,确实不应该为一些陈年旧事阴阳怪气,倒显得幼稚,倒不如敞开心扉,接纳不再属于自己的彼此。
“抱歉。”
周梦岑抬眸看向他,为自己当年做错的事情郑重道歉。
“当年是我没有处理好跟秦先生的感情,无论如何,我理应说一句对不起,秦先生如果有心结,我毫无怨言,只是希望日后合作,我们能够和谐相处,既往不咎。”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实在讨厌这种相互试探的感觉。
哪怕是快刀斩乱麻,也想两人对当初之事有个交代,而不是相互纠缠,影响公事。
“和谐相处,既往不咎?”
秦墨只觉有趣,冷笑了一声,上半身微微前倾,往周梦岑那边靠近,目光嘲讽至极:“周小姐不会是觉得,我来投资文旅城,收购飞云,是为了报复你吧?”
“不然呢?”
他千里迢迢回国投资文旅城这样巨大的一个工程,绝非偶然,且纽约之行他们又闹得那样不愉快,这很难让人相信他没有私心,周梦岑不在乎文旅城第三方合伙人是谁,只是不想因为第三方而毁掉文旅城,如若不是政策问题,她自己有信心,周氏集团能独立完成。
“周小姐为什么不往好的方面想想?”秦墨静静盯着她。
周梦岑浅笑迎上他的目光:“秦先生总不会是为了,跟我复合而来吧?”
两人就这样冷冷盯着彼此,像孤狼与雄鹰的对峙,都在伺机而动。
昏暗紧张的氛围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箭头对向彼此的同时,滋养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旖旎,像极了敌人靠近时的危险气息,在无人可见之处暗流汹涌。
终是秦墨败下阵来,他嗤笑一声,更像是自嘲:“周小姐未免太抬举自己了,我秦某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摔两次,包括女人。”
“是吗?”周梦岑点头,“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秦先生请见谅。”
她轻笑一声,悠然站起身,身材纤瘦却依旧骄傲高贵,抬手将摆盘上的白酒杯拿下来,提起一旁开好的茅台。
拧开瓶盖,倒酒,一气呵成,满满当当三杯。
“我为刚才的冒犯自罚三杯,不过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清楚,毕竟以后,我们合作来往不少,早处理早好。”
秦墨深深地望着她,目光算不上冷漠,似笑非笑,似乎要看她如何做。
周梦岑端起一杯,看向他,目光冰冷睥睨。
“秦先生既然接手了文旅城项目,那我就表明我的态度,文旅城于我而言很重要,希望往后我们能合作愉快,过往种种也无需再提,秦先生愿意给这个面子,我自当以礼待之,当然,秦先生若还有不甘,想我如何补偿道歉,随意,我没有怨言,只待一笔勾销过后,一切公私分明。”
她语气温婉从容,没有威逼利诱,也没有示弱卖惨,纯粹是平日里生意场上的作风。
温柔刀,致命网。
秦墨第一次领略,佩服于她的手段。
沉默的间隙,周梦岑直接一口一杯,如饮清水般从容。
“公私分明?”
秦墨倏然起身,扼住她手腕,阻止了最后一杯酒。
她看着瘦弱,力气却也不小,将那酒杯攥得紧紧的,一双清冷的眼眸,把人紧紧盯着,似乎不得到回应,不会罢休。
“周梦岑,你是在跟我划清界限吗?”
秦墨握着她手腕,居高临下看着,比眼眸更为冷漠的,是那隐忍而颤抖的声线。
他心中又气又恨,气自己还妄想跟她复合,更恨她冷漠又绝情。
什么过往种种,什么公私分明!无非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瓜葛。
她这些话,只让他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原来他满心欢喜的邂逅重逢,只是她的唯恐避之不及。
周梦岑默了会儿,忽然扯唇笑了笑:“秦先生,难道纽约给您的回复不够满意,还要再问一次?”
秦墨怔住,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又或许是自己心虚,一时竟被她问得有些无言以对。
“想问我什么呢?除了为什么要追你,是不是还想知道我有没有一丝真心?”
她的笑容明明那样漂亮,说出的话却犹如刀子一般割在他心。
秦墨眸色凛然,忽然希望她不要说话,起码不要说出那几个字。
然而周梦岑只是冷漠地掀了掀眼眸,唇角的笑意一如既往冷淡,毫不留情。
“抱歉,从未。”
“周梦岑……”那把刀索性不割了,直接凌厉贯穿他心脏,持刀人甚至还狠心转了一下,刀口生生凌迟着他。
周梦岑樱唇微启,目光坚定:“我希望,下次见面,秦总是代表融梦资本而来。”
秦墨深吸一口气,直至生疼蔓延全身,麻木。
他俯身直视着她,原来一双柔情含眸的眼,也能寡淡冷情至极。
灯光从他头顶落下,一部分阴影落在她鼻翼两侧,隐约可见淡薄的红晕从雪白的脸颊升起,让他骤然想起那个风雪不歇的夜晚,她浑身滚烫、醉意微醺倒在他怀里。
娇媚又不讲道理。
他嗤笑一声,忽然说道:“所以,当初你说要带我去见你父母,也不是真心的吧。”
明明他们也曾热恋过,甚至到了要见家长的地步。
可如今,她一句“从未”,就要抹掉这一切,果然,是他自己太当真了。
周梦岑看着他不语,眉眼连一丝变化都没有:“抱歉……”
秦墨从她手里抽走酒杯,一饮而尽,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她脸上,似要望进她那颗冰冷的心里。
周梦岑听见他平静而沉稳的语气,像是从耳边拂过的一缕清风。
“如你所愿。”
——
这次饭局,最终以不欢而散收场。
秦墨起身,不耐烦地敲响包间的槅板门。
郑斐很快推开了门:“老板……”
苏琪也跟了过来,察觉到包间氛围有些不同寻常,怀疑两人又吵了起来。
可过去一看,只见周梦岑静坐在桌前,神色如常。
“我临时有个会议,就不陪周总了。”
秦墨没再看周梦岑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郑斐不明白,这都大晚上了,哪来的会议?
但看着老板凝重的神情,还是拿起搭在衣架上的风衣外套,跟周梦岑礼貌道别,追了出去。
包间内骤然安静。
空荡荡的,没有他的气息。
“梦岑姐……”苏琪走到周梦岑身边,小心翼翼开口。
周梦岑恍然回过神,看向那满桌没动几口的美味佳肴,语气平淡:“吃完再走吧。”
苏琪哪有心情继续吃,看着她脸颊绯红,跟前摆了几个空玻璃杯,那酒杯不小,一杯下去至少有三四两,便意识到一点不妙。
她三年前就跟在周梦岑身边做秘书,陪她出席过无数场饭局,一开始也不是那么如意的,女人做生意,总会被人低看欺负,灌酒是常见操作,而周梦岑仿佛天生酒量就不错,从没在那些人手里落过一丝笑话。
可苏琪知道,哪怕这么好酒量的背后,周梦岑也付出了多少难以承受的痛苦,严重时甚至会疼到胃痉挛住院。
这位年轻的女董事长,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强大,无坚不摧。
“梦岑姐,我们回家吧。”
周梦岑微微点头,便要起身。
却是一个踉跄没站稳,觉得头晕目眩、腹部翻江倒海般难受。
“梦岑姐!”
“没事……”周梦岑扶着桌子边缘,勉强站住。
她低头看到手边放着的一只玻璃杯,是刚刚他喝完冷笑着摔下的。
可他生什么气?
周梦岑一时恍惚。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怅然,原来,比分手更难受的,是当着他的面提分手。
或许早在半真半假的交往中,她已经动了真心,只是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直到这一刻,才彻底醒悟过来。
为什么要在他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真心?
她就像一个为了追捕蝴蝶而弄丢同伴的女孩,等好不容易捉到蝴蝶,满心欢喜想要送给同伴,转身却发现,他已经被别的小女孩牵走。
好遗憾。
回到车上第一件事,苏琪便翻出常备的胃药,给周梦岑喂了下去。
车厢内暖气十足,可周梦岑依旧觉得浑身发冷、颤抖,从内心深处散发的恐惧,连带着胃一起痉挛,让她呼吸不过来,可痛到极致,她也只是静静靠在椅背,一声不吭,只眉心拧成一团。
苏琪频频回头察看她的情况。
斑驳的路灯一闪一闪落在那张苍白的脸庞,她呼吸浅薄,像是被抽了元气,没有灵魂的木偶,让人看着心疼。
“要不,我们去趟医院?”
苏琪不知道刚刚在包厢里发生了什么事,可直觉让她明白,两人又闹得不愉快,甚至更严重。
“不用。”
周梦岑睁眼,掌心握拳下意识抵在腹部,直到那股翻江倒海的不适消停了些,她才长长舒了口气,掀眸看向车窗外。
被雨水洗刷过的海城,清透又迷蒙,无论是复古的建筑还是现代的高楼大厦,都给今晚的离别夜增添了几分故事感。
霓虹灯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可那是属于别人的喧嚣,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界。
两杯白酒而已,怎么可能让她那么难受。
可是她真的好难受,像是有什么从心头一刀一刀被割开,直至完全剥离,只剩下一副躯壳遗留在那儿。
空荡荡的,甚至能听到回响。
她讨厌这种孤独的感觉,此刻只想把那儿的窟窿填满。
“去名爵。”
第19章 顶峰
夜色朦胧, 车子在路口华丽地拐了个弯,随着车流往名爵开去。
周梦岑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一片蒙蒙细雨, 一道闪电瞬间划破天空, 照亮了更远处,同时脑中也闪过一个旧时画面, 令她猛然想起在纽约,问秦墨的那个问题。
“秦先生还记得, 第一次和我见面的场景吗?”
她确实不记得了。
但她一直记得,自己第一次心动的时刻。
也是这样一个潮湿的雨夜,电闪雷鸣。
那是秦墨答应与她交往后不久,像是达成了领导交代的任务,她又全身心投入学业中, 母亲拖着病重的身子,坚持将文旅城的设计初稿画完, 她要开始做方案, 便将已有男友一事抛之脑后。
不再围着秦墨打转, 秦墨也没有来找她, 只平常在校园偶遇到,一起去校外吃个饭就算约会,毕竟两人都是有时间规划的人。
而周梦岑大部分的时间, 都是在图书馆。
她忙起来就忘了时间, 也常常是图书馆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北市夏季高温多雨,母亲会提醒她每日备一把伞, 可那日不知道被哪个粗心同学拿走了。
半夜十一点的雨有些凉,她穿着单薄的衬衫半裙, 彼时还留着及腰的长发,半扎公主头的发型,俨然清冷高傲的大小姐。
可面对淅沥沥的夜雨,和时不时降落的雷声闪电,大小姐也有无奈的时候,她有想过打电话给司机进来接,偏偏手机今日忘了充电,已经关机了。
漆黑的校园里,已经稀稀疏疏没有多少人,周梦岑站在门口,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将黑色电脑包举过头顶,冲进了雨里。
横竖打湿一身而已。
“周梦岑!”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在这潮湿的雨夜更显清冷。
她回头看去,有些惊讶。
或者在看到那张清隽的脸时,更多的是惊喜油然而生。
少年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快步追了上来,肩上懒懒挂着黑色单肩包,显然也是刚从图书馆出来。
“秦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秦墨不语,将伞递给她,又弯下身,将身上的薄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然后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周同学,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轻薄的黑色外套带着少年的体温和气息,在这个微凉的雨夜,将她包裹。
周梦岑下意识抓住领口,看了眼提在手里的电脑和背包,怔怔望着他:“没有呀……”
少年“啧”了一声,有些无语地拿走她手里的电脑包,转身不再说话。
他身高腿长,脚步迈得很大,周梦岑穿着高跟鞋,只能小步追了上去。
“哎……秦学长,你怎么在这里呀?”
“怎么,我不能来图书馆?”
那把伞不算大,两人一起躲有点拥挤,周梦岑又与他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雨水从脸颊划过,像极了喷雾洒在脸上,清凉细腻。
但很快,那把伞就偏向了她这边,少年的体温也直接靠了过来,温热的肌肤紧贴着她手背,周梦岑能清晰感受到他因撑伞,手臂青筋鼓起的紧绷感。
一下又一下,更像是刮在她心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轰隆隆!”
忽然,一声巨雷响起,周梦岑猝不及防跳了下脚。
她并不是害怕,只是刚没注意到闪电,也没做好雷声滚滚来袭的准备。
而下一秒,少年的胸膛贴近她脸庞,微抬的手臂将她虚虚抱着,满怀清香入鼻。
是独属于男子特有的气息,清凉、干净。
周梦岑抬眸,借着路灯只看到雨水落在他肩膀,把白色衬衫打湿,露出隐约的浅粉。
她忽然有些结巴,这样被抱着,有种莫名的旖旎在心头萦绕。
“我每天都在。”
等轰隆隆的雷声远去后,秦墨身子移开一步,继续前行。
“啊?”
周梦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沉重的电脑包,所以刚才没有将她抱住,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空着手……
她脸颊忽然滚烫起来,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从胸膛传递过来的暖意。
“三楼A阅览室F108号。”
“啊……我101号!”周梦岑后知后觉回。
“我知道。”少年瞥了她一眼。
“……”
“所以,周同学是真没发现,我一直坐在你对面?”
少年转过头,目视前方,眸光清冷,漫不经心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有点生气。
周梦岑怔了两秒,努力回想这些天她泡图书馆的画面。
别说没发现秦墨的身影了,她至今都没想起坐在自己旁边的,是男是女!
这段时间,她为了做中央文旅城的设计方案,可以说是废寝忘食,通宵达旦,根本没有闲暇时间注意身边的事情。
周梦岑顿时心生愧疚,心虚地偷偷瞥了眼少年紧绷的侧脸。
怎么说,也是她费尽心思追来的人,到手没几天就晾到一边,会不会太过分了?
周梦岑反省过后,伸出两个细细的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袖一角:“秦墨,以后我们一起来图书馆吧。”
秦墨低头瞥了她一眼:“那是不是,要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你没有我电话吗?”
“你有我电话?”
两人就像绕口令一样说完,又望着彼此。
周梦岑摇头,继而又想笑,追人追了快一个月,确定关系也好几天了,他们竟然都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我们会不会太不认真了,这种事都会忘。”周梦岑一边拿出纸笔记下他电话号码,一边打趣。
“我没忘。”
“嗯?”
秦墨没再说话,像是已经对她放弃了期待一般,掏出手机递给她。
“自己存。”
少年的语气依旧有些傲娇,但周梦岑听出了一丝宠溺包容的味道。
周梦岑曾以为,爱上一个人是循序渐进的,就像父亲和母亲那样,朝夕相处才能生出来这样独特的感情。
可其实不是,大多数时候,仅需一个瞬间就能爱上。
好比此时此刻,她看着走在身边的少年,自己淋了半身雨,却将她保护得好好的。
而那晚的雨,就像爱情一样,在寂静黑沉的心上游戏,生出种种美丽的变幻。
也是在这一刻,周梦岑忽然下定决心,随心去爱一场吧。
哪怕日后会分别,但都已经开始了,何不好好享受恋爱的美好和甜蜜呢?
更何况,她并不排斥和秦墨靠近,反而越来越欢喜,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让她迷恋的味道,可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就是一种能让她静下心来的气息。
后来,他们每天都相约一起去图书馆。
周梦岑看专业书的时间不多,她更多的时间是在电脑上写方案,而她需要翻阅的资料也涉及广泛,秦墨不知道她在忙碌什么,但有求必应,也会在她迟疑不定时给出有用的建议。
“如果你是旅游开发商的话,这两个地段,你会选择哪个?”
周梦岑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把父亲当时犹豫不决的两个地段名字告诉了秦墨,让他作为局外人去抉择。
“我需要对这两个地方进行考察。”
秦墨没有随意敷衍她,而是真实查了资料,了解当时海城的政策和市场,两天后给出了她答案。
“就我个人分析来说,青禾古镇不错,作为海城最大的郊区,不但拿地成本低,还有完整怡人的生态环境和历史建筑,更适合做文旅地产项目。”
“那做什么项目比较好呢?”
“单一的古镇主题肯定不行,我查了,海城市政府往后十年的规划是强力推进海城“东进”战略,开发东浦区,而青禾古镇在东浦区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这里还有日后肯定会繁华起来,开发定位是高档住宅和旅游景区,主打高端人居,所以可以结合历史文化、旅游景区和五星级酒店,往高端休闲人群项目聚集……”
高端休闲。
这倒与周槐南提出的那个人工智能医院和疗养院不谋而合。
她顺着秦墨给的方向,摸索出了设计方案的核心。
很多时候,周梦岑想告诉她,自己在做的事情,可她更想着日后给他一个惊喜。
“秦墨,如果有一天这个项目完成了,我第一个要请过去体验的人,一定是你。”
秦墨摸了摸她脑袋,笑:“说得好像是你家开发的一样。”
周梦岑但笑不语。
再后来,她终于完成了那份方案,回到家跟父亲讨论时,提到秦墨时,忍不住说出心声。
“爸爸,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他。”
不是那种到时间就分手的喜欢,她开始认真畅想起两人的未来。
她决定在合适的机会把真实身份告诉他,如果他要出国,她可以在国内等他,或者,跟他一起留学也未必不可……
周云亭也很欣赏这样目光远大的男生,他对女儿说:“那就带他回来给爸爸瞧瞧。”
周梦岑当时的喜悦难以掩藏,她甚至已经想象了父亲和秦墨见面的场面了。
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是啊,如果当时她把带他回家的日子提前几天,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了?
周梦岑拧着眉,似乎做了个不太愉悦的梦。
“梦岑姐?”
苏琪探过身轻轻拍了拍她膝盖。
她骤然从梦中惊醒,那种懊悔席卷全身,恍然看着四周,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到名爵了。”苏琪温馨提醒。
周梦岑缓缓看向窗外,黑夜中那金色琉璃的两个大字,昭示着美梦终究不过是一场美梦。
“我送您进去吧?”苏琪解了安全带要下车。
周梦岑摇头:“不用,你们回家吧。”
她推开车门下去,独自往漫云阁方向走去。
那里珍藏了满柜的红酒——勃艮第小玫瑰,虽说千杯不醉,却让她在那个夜晚完全迷失、沉沦。
“周梦岑,当初你说要带我去见你父母,也不是真心的吧。”
“混蛋。”
纤瘦的身子陷在总裁椅上,周梦岑低声骂了一句,随即又笑了两声,抬手握着酒瓶直接对嘴灌了两口,“哗啦”一声,空酒瓶从手里滑落,掉在地毯上,与其他空瓶撞得稀里哗啦。
她眼神迷离又空洞望着天花板,昏暗黑色调的房间,仿佛有无数个秦墨出现,冷漠着脸逼近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句话。
无情讽刺。
她无力反驳,只能自顾低声骂着。
只是回想起往事,心中越发心酸委屈,只能强忍着泪水,倔强又破碎。
她说不出自己的心为何那般难过,如风里刀片,一刀一刀划过。
像是为了它那不曾知道、不曾在意、不曾记得的小小的悸动。
“混蛋……”
第20章 顶峰
三月十二日, 气候温和,阳光明媚,宜搬家。
回到往昔的家是什么感觉?
大概是看到旧时花草树木依旧, 过往种种画面从脑中划过时, 悲喜交加涌上心头。
物是人非这个词,永远沉重如山、寂静如海。
周梦岑站在庭院那棵法国梧桐树下, 柔和日光穿过茂密清新的枝叶,落在掌心如钻石闪烁, 看起来触手可及,实则永远抓不住,就像这里枝繁叶茂依旧,却再也找不到当年唱歌的鸟雀。
比起之前空旷的别墅,这里好像更加充满了烟火气息, 不论是房屋的建筑风格,还是没有尽头的梧桐荫, 都处处显示着低调奢华, 邻里之间相隔并不远, 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犬吠。
恍若回到十六七岁的时候, 她在花架下看书,母亲在画架前画画,一笔一笔勾勒她认真忘我的样子, 柔和又宁静。
“妈咪, 这就是你从前的家吗?”周书颜站在她身后, 学她的模样握拳抓光,觉得十分有趣。
“嗯, ”周梦岑蹲下身捏了捏她脸颊,“妈咪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这里好漂亮呀, 我喜欢。”
“以后,这也是你的家了。”
好在,除了她刚搬进来时有点触景伤情,其他人都是开心的。
书颜在漂亮的花园里,骑着单车穿梭,符姨就坐在藤椅上笑呵呵看着她,生怕她摔倒,是不是叮嘱着,“小心点……”
回到颐和公馆,符姨开心了很多,虽然大多数时间,依旧把周梦岑当作温雪兰,把周书颜当作周梦岑,但她脸上时常挂着孩童般的笑容,哪怕是看着一棵花花草草,都觉得熟悉。
“小姐,这里好像都没有变过,还是从前的样子。”
时间就这样安静地流淌而过,一切回归正轨。
家庭温馨,事业顺利。
兰亭医院如火如荼建设中,光华实验室与PAIGED签署了战略合作,青禾文旅城完成融资后,建设工作也提上了日程,森罗酒店也如期与飞云软件续约。
融梦资本没有横插一脚。
或许秦墨原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她多想。
两人自上次划清界限后,已经有近一个月没再见面,而三月二十日,海城市东浦区政府、华信集团与周氏集团就青禾文旅城签订战略合作协议那日,两人作为投资商,需得亲自现身参加签约仪式。
——
这日正值春风,海城气温逐渐回暖,东浦区的景色更是幽美宜人。
周梦岑刚从车上下来,便有工作人员和记者围了上来,采访了一些问题,她一一作了回答,脸上笑容明媚,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抬眼的时候正好看到前方不远处走来的男人,身边也围了一簇人,鹤立鸡群的他,被笔挺的黑色西装更衬得气质沉冷禁欲、英气逼人。
目光相对那一刻,恍若隔世,一眼万年。
周梦岑心神有点乱,哪怕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淡然面对的准备,可真正见到的这一刻,内心仍无法做到想象的那样淡定。
她好像永远无法忽略掉心底那抹遗憾。
“周总。”
到底是身高腿长,他抬腿迈了几步就到她跟前,与她打招呼,声音清冽,冷淡相宜。
不苟言笑的态度,可该有的礼数和绅士风度都展露无遗。
“秦总。”她收回目光,淡然点头。
虽然心底有压不下的苦涩,但这样寡淡的相处的模式,好像才是正确的开始。
有记者提问两人这次合作的感受,周梦岑作为东道主,率先说了两句官方话后,话筒递到秦墨跟前。
“秦总,可以插句题外话吗?”
“当然。”
“是这样的,我的摄影同事跟我说,刚给两位拍照的时候,产生了错觉,还以为是在哪个电影节走红毯,秦总知道为什么吗?”
记者是个年轻女孩,眼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周梦岑认识她,新丽媒体的一名记者,叫小春和,这些年她每场公开场合都能碰见她,是个热情的小姑娘。
秦墨:“怎么说?”
小春和:“当然是被您二位的颜值给惊到啦!堪比电影明星!”
现场一片笑声,还有人鼓掌起哄。
“周总和秦总以后多多合作,我们财经报社的头条封面就留给二位了!”
“谢了,不过……”秦墨薄唇微勾,侧眸看向身旁:“这就要看周总的意愿了。”
一切都如周梦岑所愿,秦墨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私人情绪,看向彼此的目光,认真而自然。
他们是最厉害的商人,也是最大胆的演员。
在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不再是周梦岑和秦墨,而是周氏集团的董事长,和融梦资本的创始人。
周梦岑没想也到小春和这么开放,她对上秦墨投来的目光,歪头浅笑:“荣幸之至。”
那温柔一笑,直接让小姑娘两眼冒星星,差点失了矜持。
可采访时间已经结束,有工作人员前来指引两人去大厅,小春和只能对着已经走远的周梦岑高声表白。
“岑姐,您是我们所有女性的榜样!”
周梦岑回眸嫣然一笑,挥了挥手,笑容优雅大方。
秦墨侧身,默不作声看了她一眼,目光微顿。
世界上最颠倒众生的,并不是女人的颜值,而是她举手投足间散发的魅力。[1]
作为一个职场女强人,她并没有花费太多心思在装扮上,冰肌玉骨的气质、天生自丽的颜值,一如既往极简的传达风格,已然令她自带冷若冰霜的孤傲之美,目光表面犀利,实则暗藏温柔,微笑起来时,令天地失色。
就像今日,她乌黑的发比三个月前长了些许,微卷蓬松又自然垂落在肩头,今天不再是一身黑色冷酷的西装,换成了纯白的过膝西装连衣裙,唇色也比之前稍微红艳一些,走在红毯上,就是一道迷人的风景。
而欣赏这道风景的人,不止他一个。
两人在红毯上并肩而行、低声交谈时,那位副总裁就追了上来,说是有个重要电话,顺便还送来了一件黑色长款西装外套。
“苏秘书说,马上要起风了,怕你着凉。”
“谢谢。”周梦岑把衣服搭在手腕,笑着接过他的手机,转身跟秦墨说了声“失陪”,便走至一旁接听电话。
“秦总,久仰,我是周氏集团的副总裁,谢淮。”
这一路还很长,谢淮便上前一步,跟秦墨打招呼。
秦墨瞥了一眼他刚刚拿衣服的手,目光冷淡:“幸会。”
谢淮刚扬起的笑容,倏然凝固。
来自男人的直觉,他总觉得这人刚才的态度转变得有些太快,看向他的目光也略带敌意。
“听闻谢总也是牛津大学毕业的?”
“正是,我跟周总是同一届的。”
“难怪,谢总与周总看起来关系很不错,更甚亲友。”
“哪里,承蒙周总提拔而已。”
“谢总谦虚了,能稳坐周氏集团二把手位置,可见周总独具慧眼。”
“秦总谬赞了。”
谢淮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大佬,尴尬笑了两声应付,不再说话。
秦墨目光移向几步开外的周梦岑,只见她眉头紧锁,似有不悦。
电话是盛灏打来的,许是喝了点酒,醉醺醺喊着她的名字。
“梦岑,是不是只要我不是盛家人了……我就有资格跟你结婚了?”
周梦岑拧眉,好好的心情,被他搅得心烦,声线也冷了下来:“小盛总……”
“不要叫我小盛总,我不再是小盛总了……”
“你说什么?”
“呵呵,我不是小盛总了,梦岑,我不是小盛总了……”
周梦岑觉得他在疯言疯语,直接挂了电话。
等回到秦墨身边时,察觉到两人气氛有些微妙。
但好在展览中心也不远了,工作人员看到他们一行人身影,顿时迎了上来。
“周总,秦总,这边请。”
——
签约仪式繁琐,但进行得十分顺利,会议室十分宽绰,一张容纳近三十人的红木桌,坐满了市政府各级领导,以及华信集团、周氏集团、融梦资本的董事长们。
在市政府各领导的共同见证下,他们签下文旅城项目的合约、各自上台发言。
然后是握手合照阶段。
“不知秦某今天的表现,周总可还满意?”
两人站在台上,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将她握着,台下镁光灯啪啪闪个不停,他顺势低头问了一句。
“周总,秦总,两人再靠近一点点可以吗?”
还是刚刚在外场那个女记者小春和,或许是采访不过瘾,自己亲自架着摄像机对着二人。
这架势,倒像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指导新婚夫妇再亲密点。
周梦岑不知道自己形容得对不对,毕竟她也没有领过证,但公共场合,还是配合地向他那边再移了一步,温婉大方的笑容也加深了几分。
“秦总费心了。”
最后大合照时,他依旧站在她身边,俊男靓女,强强联合,分外惹眼。
签约活动持续到早上十点才结束,会议室大门被拉开,周梦岑与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们浩浩荡荡走出来,沿着红地毯,准备深入参观文旅城项目的初步成果和未来规划。
随着众人走出来,一排礼花同时被点燃,红蓝烟花冲破云霄,震耳欲聋,每个人都精神抖擞,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周梦岑与秦墨走在钟先成左右两侧,作为其中的佼佼者,两人更是气度非凡,众星拱月般被领导们围着一边交谈,一边前行。
直至展览结束,钟先成对秦墨说起了客套话:“这次有周总和秦总助阵,我们青禾文旅城项目必定圆满成功!”
秦墨却看向一旁笑容温婉的周梦岑:“准确来说,是我沾了周总的光,周总对文旅城谋划多年,想必付出了不少心血。”
周梦岑侧眸接住他打量的目光,确定他已经记起青禾文旅城,正是七年前她废寝忘食忙的那个项目。
“这倒也是,”钟先成呵呵笑道,“说起来,你们都是清大毕业的,作为校友,以后可以多多交流,海城建设有你们周氏集团和融梦集团在,我总算放心了。”
钟先成笑着打趣,两人却默契地淡笑不语。
周梦岑只觉得,做演员真累,也不知道槐南是怎么做到每场戏都游刃有余。
当然,眼前这人演技也不赖。
——
仪式正式结束后,秦墨有重要会议先行上车离开,周梦岑才松了一口气。
钟先成让她留下来再商讨一些事情,等她回来时,便看到苏琪被两个客服部的小姑娘围着,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
“苏秘书,你看看这个视频嘛!真的好帅的!”
“是啊,这视频我可以看一万遍!”
“他很少露面的,我在外网找了很久,才有这个高清访谈视频。”
苏琪“切~”了一声,有些不屑。
因为自家老板的缘故,她对这位秦总也就不怎么待见。
“你看看嘛~”那姑娘直接点了播放。
是一段英文采访节目,周梦岑听出来了是秦墨的声音,便驻足听了两句。
“秦先生也有投资失败的项目?”
“一段感情。”
……
周梦岑微怔,正疑惑自己有没有听错时,便听其中一个小姑娘感慨:“没想到这位秦总,还是个至情至性的男人。”
“他一定很爱那个女人。”另一小姑娘附和。
很爱吗?
周梦岑挑了下眉,也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苏琪却冷声打趣:“有多爱?还不是要娶别的女人了?”
“啊?苏秘书,你怎么知道秦总要结婚了呀?”
苏琪不想多说。
虽然她也很纳闷,这男人虽长着一张英俊帅气的脸,但实则老大不小都三十岁了,竟然喜欢那样朋克夸张、野性十足的小姑娘,一点都不符合他表面清冷禁欲的性格。
视频里这么冷酷深情,私下里说不定玩得比谁都花。
苏琪气呼呼想着,回头便见自家老板站在身后,正若有所思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叫了声“老板!”
然后手在后面摆了摆,示意那两个小姑娘赶紧回到工位上。
周梦岑却径直走了过来,看向手拿手机的小姑娘:“什么视频,方便我看看吗?”
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这位传闻中雷厉风行的女总裁,更何况她语气这么温柔,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是……是秦总在国外的采访视频。”
周梦岑点了从头播放。
确实是《华尔街日报》对秦墨的一段采访,周梦岑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年,但应该不是这两年的事情。
男人坐在黑色皮沙发上,一双长腿随意叠着,十指交握搭在膝上,大概是采访到后阶段了,他姿态放松惬意,主持人问他。
“秦先生,业内人士这样评价您,投资界的常胜将军,出手从未有过败绩,这是真的吗?”
他沉默了片刻,笑着摇头:“并非如此。”
“是吗?秦先生也有投资失败的项目?”
“一段感情。”
他眼底疏冷深邃,抬眸看向镜头时,却又藏着一丝无奈,仿佛受了很大的情伤。
视频不长,只截取了这一段,半分钟就结束了,周梦岑却盯着看了许久。
那段感情,他投入了很多吗?
当初,明明是她强行将他拉下神坛的,他该生气的是她没有顾及一个男人的尊严,悄无声息说了分手,而不是因为投入的真心没有得到同等回报。
“周总,您跟秦总熟吗,他真的要结婚了?”小姑娘大着胆子问。
苏琪被这姑娘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吓到了,连忙把她拉回来,试图打圆场。
“我们周总怎么知道……”
周梦岑似乎没什么情绪,将手机还了回去,只轻轻一笑,回答那个问题。
“也许吧。”
他们很熟吗?
应该也算吧。
说不定,以他们这种合作关系,他结婚那日,她还要随一份礼。
坐在贵客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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