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答应了方成在原地等待,后头因故擅自离开,最后也未能与方成会合,也不知他是何时回去的,穆兮窈对方成心中有愧,翌日清早带着岁岁去坐牛车,好生表了歉意。
方成笑了笑,倒也未生气,昨儿灯会人确实多了些,他后头回来,那小贩也传了瑶娘的话,他寻了许久,都没能寻着瑶娘母女。
只怨怪那人群中喊话的,他那牛车分明好好系在那儿l,若非那一嗓子,他也不会与瑶娘她们走散,本来他是打算回去时同瑶娘提想娶她那事的。
方成心下遗憾,这下怕是得另寻机会了。
抵达军营灶房,几位帮厨正围在一块儿l,谈侯爷连夜下令搜查各户,只消是这半月间入掖州的,但凡有咳嗽高热之症,其与其家眷都被带去了城西疠所。且城门也查得愈发严了,若无必要,轻易不放人入城。
一时间弄得颇有些人心惶惶。
穆兮窈晓得,安南侯这般是为了阻挡疫疾,若不这般大张旗鼓,只怕是有漏网之鱼。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切不能掉以轻心。
帮厨们聊得兴起,但活一来,很快也没了闲谈的工夫。几个婶子照顾穆兮窈,让她先陪岁岁吃罢早膳,方才接手给士卒们分盛粥食和窝头。
眼看那大锅都见了底,士卒们几乎都吃罢四散了去,穆兮窈方欲收拾东西,却见一身影姗姗来迟。
正是平素用饭最积极的小六,“瑶娘,可还有饭?”
穆兮窈定睛一瞧,就见小六精神萎靡,眼底发暗,一脸病气。
“还有一些。”她拿碗盛粥,忍不住关切道,“小六兄弟,你这是哪里不适?”
小六张了张嘴,或是寒气入喉,登时掩唇咳嗽起来,“无事,或是前两日被侯爷派去那荒郊野外埋尸,受凉了。”
听得“埋尸”二字,穆兮窈递碗的动作骤然一滞,面上几乎是一下没了血色,她抿了抿唇,迟疑着问:“你病了多久了,可发了高热?”
仔细打量,小六的两颊确是有些泛红,或是发热所致。
小六自己也不晓得,只道:“有两日了,当是发了热,昨夜昏沉得厉害,今儿l也尚有些头晕眼花,嗓子格外干疼不说,还不住地咳,实在受罪。”
听着小六的描述,穆兮窈持大勺的手止不住地微颤起来,她转头看向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岁岁,苍白着面色,道了句“你随我来”,几乎是胡乱地扯着小六便往范大夫的营帐去。
哪还顾得上什么旁人眼光,男女大防。
倒是小六,一路左右张望,说什么“瑶娘,这是去哪儿l,你这般扯着我怕是不好”。
此时的范大夫正在军帐中,阅城西疠所的大夫传来的书信,信中言,昨夜被送进疠所的几人,病症极其相近,咳嗽不止且高热难退,更有甚者几乎难以喘息,只怕……
他愁眉紧锁间,就听“哗啦”一声帐内被重重拂开的声响,抬眸便见穆兮窈扯着小六进来,神色慌张。
“范大夫,小六病了好几日了,且有发热咳嗽,请您替他瞧瞧。”
小六莫名其妙地被带来,一点风寒对他而来自是不算什么,他不成想这瑶娘竟这般关心他,还特意拉他来看大夫。
“我无事。”他咧嘴笑道,“我向来身强体壮的,指不定过两日便好了!”
范大夫看了眼惊慌的穆兮窈,浓眉蹙紧了几分,只沉声道:“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我真无事。”小六站着未动,一点小小的风寒还需看大夫,若被同帐的几个小子知道了,怕不是要笑话死他。
“过来!”范大人再度开口。
听着这格外冷沉的语气,小六挠了挠头,不得不妥协,乖乖上前坐下。
范大夫搭了脉,观了小六面色,又问询了几句,脸色不禁变得愈发难看起来。
纵然范大夫未言,但透过他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穆兮窈的心霎时沉了下去。
她原以为可以改变,但没想到,即便她努力了,有些事依旧不是她改变不得了的。
掖州的疫疾,再次蔓延了!
范大夫寻了块布巾掩面,起身行至帐外,很快便又折返回来,让小六去屏风后的小榻上躺着。
不多时,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范大夫站在帐前,却是及时开口道:“侯爷止步,这营帐已不便入了。”
林铎在几十步开外停下步伐,神色沉肃,纵然范大夫未明言,但眼下这情形已然说明了一切。
“情况如何?”林铎剑眉紧蹙。
“暂且不知军中有多少人已被传染,但依草民所见,凡是与小六离得近的,都暂且关起来,以防再传于他人。”范大夫道,“凡是军营中人,都需得以布巾蒙面,一旦有发热的,及时送入医帐,不可拖怠……”
范大夫细细道了许多,林铎颔首,当即便吩咐人去办。
“还有一事。”范大夫又道,“军营士卒众多,想来之后犯病之人剧增,以草民一人之力恐难以应对,侯爷需得再寻几人帮忙照顾病患才可。”
与前头相比,这事并不算简单,只怕极难寻着心甘情愿前来的人,毕竟照顾这些得了疫疾的人,自己也极有可能被染,指不定便是要命的事。
藏在营帐中的穆兮窈听罢,咬了咬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少顷,拂帘而出。
“我愿留下!”
听着这清丽熟悉的嗓音,看着那自帐内走出来的人,林铎微怔,一时间面沉如水。
对上男人格外冰冷摄人的目光,穆兮窈略有些发怵,他虽未开口,可满眼都是恼怒,像是在质问她为何会在此处。
想是觉得她一介妇孺,徒会添乱罢了。
她朱唇微张,正欲开口,就听得一声果断的“不可”。
“我不知你为何在此,但既得与那小六有所接触,这几日便寻个僻静地方好生待着,若是不曾发病再出来走动。”
他端肃的面容,不容置疑的语气,
令穆兮窈头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面前男人身为安南侯的不怒自威。
她向来胆怯,可她知道,这一回她恐是不能顺从!
她抬首,直勾勾地看向林铎,“侯爷,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奴婢从前看过些许医书,略微懂得一些医术,虽不敢言能帮上多大的忙,但左右奴婢都有染病的可能,不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还请侯爷准允!()”
她语气诚挚,眼神格外坚定,林铎薄唇紧抿,静静凝视了她半晌,眸中厉光退去些许,转而泛上一丝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见他始终不言,穆兮窈知道,他是默许了,她深深施了一礼,侯爷,奴婢想求您一事,是关于岁岁≈hellip;6()”
她顿了顿,再开口,嗓音里透出几分哽咽,“这段日子,奴婢希望侯爷能托人照顾好岁岁,顺便告诉岁岁一声,她阿娘有些要事,让她乖乖的莫要乱跑,过几日阿娘便会回去陪她……”
她决心留下来,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的岁岁。
可如今情形,她已然顾及不了岁岁了,且若疫疾不能被早些控住,那早晚有一日,也会殃及她的岁岁。
眼下整个掖州并无所谓安全之处,将岁岁送回将军府,也无法保证她不染疾,不若留在这里,而她能托付的,只有眼前的男人。
少顷,她听得林铎定定道,“好,我会命人照顾好她,定不教她染了疾。”
这话语气平淡,可犹如给穆兮窈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不知为何,穆兮窈丝毫不怀疑他许下的承诺,并非因着他的身份,而是坚信眼前这个男人,言出必行。
“奴婢谢过侯爷。”穆兮窈又是深深一福。
林铎望着与他隔了几十步远的,那身形瘦削,在寒风中泪眼婆娑的女子,心绪复杂。
说她脆弱,她又再大胆不过,竟敢不顾自己的死活,主动揽下照顾疫疾病人的活,可说她坚强,仅仅只是提起女儿l的名字,眼窝子便顿时攒了泪。
或正是因着这般,几次想要摆脱的他才会变得愈发在意这个女子,最终越陷越深。
穆兮窈立在原地,静静看着男人折身远去,就听范大夫的声儿l幽幽响起。
“你并不会医术吧,不然先头身子不适,也不会只是那般强撑着。”
穆兮窈垂眸,道了声“是”。
她知自己骗得了安南侯,但决计瞒不过医术高超的范大夫。
她并不会医术,甚至连医书都不曾读过一本。
她之所以撒谎,就是为了留下来!
可她并非逞强,也绝不仅仅是因着那单薄的善心,因在那所谓前世的梦中,她记得,她是背过那治疗疫疾的药方的!
在那梦里,大抵是在三月前后,疫疾得控,掖州紧张的战局方才有所缓和,听闻是掖州的大夫研制出了治疗疫疾的方子,后为了抑制此疾,安南侯便命胞弟林铮将药方呈于御前。
永景帝当即命身侧内侍誊抄并快马送至大晟各地。
那时京城虽也有染上疫疾之人,但因着离岑
()
南远,再加上天子脚下,盘查控制得格外严苛,并未像南边那般肆虐。
但药方一出,仍有不少人争抢着命人誊抄传阅,好似家里揣了张药方,真能避邪免灾似的。
庄子上亦有婆子花了好几文买下一张,那时的穆兮窈生怕岁岁万一也染上疫疾,便觍着脸,低声下气问那婆子可否让她瞧瞧。
那婆子斜睨着她不理会,最后还是穆兮窈拿自己头上唯一用来绾发的桃木簪子,才换来那张药方。
分明空有这么一个药方却无药材根本不顶用,可穆兮窈却始终贴身藏在身上,空暇时拿出来瞧,几乎看了无数遍,甚至一度能轻而易举地复诵出来。
她心下总觉得能用得上,却没想到这个所谓的用得上,竟是她回到了过去,兴许能凭着这药方救下无数百姓的性命。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也许不仅仅是为了岁岁!
本该是这么顺利的,只消她拟出这个药方。
可如何是好,打梦里岁岁没了以后,她就变得整日浑浑噩噩,哪里还会惦记什么药方的事,如今过去了那么久,她对那药方上所写的药材,能记得的,不过十之五六。
可也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强,或有她在旁,那药方能更快被研制出来。
“您说得不错。”穆兮窈面向范大夫道,“我的确不懂什么医术,之所以想留下,是存了些许私心,欲令这场疫疾尽快过去,勿牵累我的女儿l,还请范大夫许我留下,瑶娘定不会给您添乱。”
范大夫听着眼前妇人恳切的言辞,默了默,末了,淡淡道了句“进来帮忙”,转身入了帐。
便算是允了!
穆兮窈忙应声,快步跟上。
不得不说,安南侯确是雷厉风行,不及半炷香的工夫,那近几日与小六多有接触的二十几个士卒,以及军中略有发热咳嗽的,均被带了来。
以范大夫的医帐为中心,四下空地很快建起了五六个营帐,那些士卒被安置在此处,周围守了一圈神色肃穆,严阵以待的士卒。
初时,那些被送来的士卒尚且浑不在意,几人挤在一个帐中,有说有笑,可不过一夜,便有人发了高热,剧烈的咳嗽声在营帐间此起彼伏。
再过一夜,待穆兮窈再去之时,营帐里哪还听得见什么笑声,至少七八个士卒,只能周身无力地躺在床榻之上,烧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
剩下几个还算康健的,皆是神色凝重,见穆兮窈一人忙不过来,便主动帮着给帐中的病人煎药喂食水。
然即便如此,情况并未有一丝好转,反是每况愈下。被送进来的士卒源源不绝,不过五日,这几个营帐中已然横七竖八躺满了病患,不得不再另行搭建帐篷。
持续不断的咳嗽声,病痛的呜咽声,与一排子药罐泛起的氤氲热气,构成了医帐这厢混乱不堪的局面。
安南侯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两个大夫,与范大夫轮换着一道医治,据那两个大夫所说,如今掖州城内的状况同样好不到哪儿l去,疠所那厢,每
日染了疫疾被送进来都有十几个,而抬出去的尸首亦有三四具。
听得尸首几字,穆兮窈的心揪了揪,或是军营的士卒成日操练,身体比寻常人强健许多,故而眼下重病的有,却是尚无病死的。
对于从前的穆兮窈而言,在那梦中因疫疾去世的士卒们,不过是旁人口中的寥寥“千余人()”而已。
然如今这些千余人?”中的一部分,正活生生地躺在她面前,即便被病痛折磨着,却始终拼命挣扎着想活下去。
穆兮窈不愿意,有任何一人,就这般死去。
忙过了一日,即便周身疲惫不堪,回到帐中,穆兮窈仍强打着精神,去翻范大夫搁在博古架上的书卷。
她并不懂医理,可看着医书上所写的药材,她总觉得或能记起梦中那张药方上的全部内容。
这法子虽笨拙,但并非全然无用,穆兮窈瞧了范大夫这几日开的药方,其中六七味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怀疑,当初写出治疗疫疾方子的正是范大夫。
这几日她在医书上认识了不少药材,还真给她记起了两三味,便用迂回曲折的法子悄悄提醒范大夫,范大夫思虑之下觉得有理,改了药方,果真起了些许疗效。
可这疗效终究有限,高热退了些,却又无法彻底退热,且于一些人有用,于另一些人却是并无太大的效果。
穆兮窈困乏不已,就着微弱的烛火,强撑着翻阅了半个时辰,到底有些撑不住了。
她在心下低叹一声,今日这书并未看得什么结果。
她颇为心烦意乱,想睡可又不敢睡,总觉得多翻一页,兴许又能多记起一味药材,多救几条人命。
她又努力看了一盏茶的工夫,可头脑发懵,已然什么也看不进去了,她无奈地摇摇头,只得放下书卷,起身掀帘出帐去。
即便要睡,在睡前,她仍是想做些什么,她用布巾掩面,提了木桶,自角落的缸中舀了水,悄声入帐去。
夜深了,帐内颇为安静,只偶然听得一阵阵咳嗽声,却是有些微弱无力。军营寻不来那么多床榻,不少病患只能躺在铺了褥子的地上。
穆兮窈蹲下身,取下敷在病患额头和脖颈处的巾帕,在凉水中重新绞了,复又贴上,试图帮着他们退热。
行至营帐最里头,穆兮窈倏然听见一声若蚊呐的“瑶娘”,她折身看去,便见躺在那厢面白如纸,气若游丝的小六。
小六是头一个进的营帐,如今亦算是所有病患中病得极为厉害的。原还能笑着说自己无事的小六,此时已然虚弱得几乎抬不起手。
见他双唇开阖,似有话要说,穆兮窈低下身凑近去听,便听他问:“瑶娘,你可会作画?”
穆兮窈愣了一瞬,眼见小六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旋即断断续续,颇为艰难道:“我恐是回不去了……你替我……画张遗像……至少……让我的小妹……知晓她哥哥生的什么模样……将来地下团聚……也不至于认不出我来……”
听得这话,穆兮窈拼
()
命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摇了摇头,“我不会作画,再说了,画这般东西,终究是不像的,小六兄弟,你得亲自回去让你家小妹好生瞧瞧清楚才行!”
“倒也是了。”小六兀自打趣自己,“这画……哪能画出我半分风韵啊……”
他顿了顿,唇间笑死渐散,他凝视着穆兮窈,认真道:“莫告诉我爹娘小妹我是病死的……男子汉大丈夫……从了军却不能为国捐躯……多丢人啊……”
言罢,他似是用尽所有气力一般疲倦地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见小六一时没了动静,穆兮窈不由得大惊失色,她害怕地伸出手去探小六的鼻息,直至感受到那微弱的热气,方才身子一松,骤然跌坐在地。
然想起小六方才的一席话,她忍不住捂唇,跑回营帐哭得泣不成声。
她恨自己的无用,只消她的记性再好一些,将那个药方记得再牢一些,是不是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这此而受罪,而家破人亡。
她不知前世的小六是不是在那“千余人”之中,可却能想象到他那远在京城的爹娘小妹在大军凯旋那日翘首以盼,最终等来的却是兄长故去的消息时,该是多么绝望痛苦。
而“小六”,不过只是那“千余人”之一罢了,那千余人,甚至是后来与萧国一战时战死的数万士卒,背后皆是一个个带着期许和思念在昼夜等待的家人。
穆兮窈感同身受,她亦有挂牵的亲人,那便是她的岁岁,她将岁岁视为血肉,是她存于世间唯一的希望与寄托,故而她才会在前世失去岁岁后彻底疯了。
去营帐走了这么一遭,穆兮窈已然没了睡意,她复又举起那书卷,一行一行,细细览阅起来。
及至第十日时,终是有士卒没能撑过去,看着那蒙了白布的尸首被抬走时,穆兮窈怔忪在原地,久久反应不过来,分明前一晚,她还在给这个年轻士卒喂粥,他喝了好一些,还说待他痊愈了,想捎封信给爹娘,问问先头给他定下的亲事,那姑娘生得什么模样,他还不知何时才能归家,还望她不要等得太久。
穆兮窈本还欢喜,觉他定是服了药,病情有了起色,却不知那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与他定亲的姑娘,再等不到她的未婚夫婿了……
又过六日,那收纳病患的医帐已然多达二十余顶,每日亦有被抬走深埋的尸首。
那些病患,病情反反复复,然就是不见有人彻底痊愈。
不过,纵然穆兮窈想不起来,在范大夫与其余几个大夫的努力下,药方也不断在完善,愈发接近穆兮窈记忆中的那般。
可她分明记得,那药方上似有十五味药材,而如今却只有十四味而已,穆兮窈不知,是不是那至关重要的第十五味,犹如药引一般,才导致药效没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穆兮窈隐隐约约似是能记起一些,可却无法清晰得记得,仿若被笼了一层薄纱,唯有大致的字迹轮廓在她脑海中漂浮。
对这味药的执着似梦魇一般折磨着穆兮窈,
常是令她夜半惊醒,辗转反侧。
只剩一味,只消想起来,一切便都好了。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几日彻底难寐,穆兮窈终究不是铁打的,很快便有些脚步虚浮,周身乏力。
可即便如此,面对空荡荡的水缸,她仍是提了桶,去河边打水。
满了水桶,她正欲起身,然虚弱的身子压根支撑不住,反被那沉甸甸的水桶往下扯,穆兮窈一个踉跄,险些跌跪在地时,被人一把扶住了。
她缓缓抬眼看去,莫名有些想笑。
这个男人,怎每回都在她狼狈要跌跤的时候出现。
岑南的时候是,灯会的时候也是。
出现得倒是甚为及时。
可她实在笑不出来,反是慌忙退开去,吃力地福了福身道:“侯爷莫靠近奴婢,以免过了病气。”
然她话音未落,却觉身子悬空,竟是被男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她惊愕地对上男人黑沉沉的眸光,挣扎着想下来,“侯爷这是做什么,您要带奴婢去哪儿l?”
男人冷沉的嗓音传来,“我会命人另辟一处,你好生休息,不必再照顾那些病患了!”
他语气没甚太大的起伏,可从神色到用手臂囚困住她的动作,处处透露出穆兮窈不曾见过的强硬。
“不行。”她不住地摇头,“侯爷,奴婢不能走,奴婢真的不能走!”
见她执拗成这般,林铎抑制已久的愠怒终究爆发而出。
“这帐中少你一人,又能如何!”
她真该瞧瞧她如今的模样,即使以布巾掩面,可仍是显然易见的憔悴不堪,眼底青黑,本就瘦削的人儿l,不过十几日,已然单薄如纸。
光是站在那厢,都有些摇摇晃晃,仿若风中的纸鸢。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强撑着,不知该说是坚毅还是愚蠢!
林铎怒从中来,开口还欲再言,可听得一声低低的抽泣,本要说的话却霎时梗在了喉间。
怀中女子睫羽上挂着泪珠,一双潋滟的眼眸若浸了湖水般湿漉漉的,她蓦然止了挣扎,神色绝望黯然。
林铎素来不喜看见女子哭,只觉那般抽抽噎噎,多少显得矫揉造作,然面对穆兮窈,他生不出一丝厌嫌不说,心倏地软了下来,怒气烟消云散,哪里还说得出半句硬话。
他薄唇微抿,思忖片刻,抱着穆兮窈折身在河岸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
此时的穆兮窈因着身心交瘁,有些混混沌沌的,顺势便倚靠在男人胸口,如同得了一个可供休憩的椅背,哪还想得起什么尊卑。
因这个“椅背”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阖眼静了片刻,耳畔响起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莫逞强,岁岁还在等你……”
他轻飘飘的一句,却重重击在穆兮窈心口,酸涩涌上鼻尖,终是令她泪如雨下。
她对不起岁岁!
她分明说好要保护岁岁的,可这回却是将她抛下了,她不是个称职的娘!
其实她大可以狠狠心不管不顾,毕竟只消多等两月,待范大夫研制出药方,疫疾自能得控。
可她实在做不到,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她也知自己天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可若那药方能尽快研制出来,早一刻,指不定便会少一人死于疫疾。
尤是军中那些士卒,他们日日都盼着回家团圆,在爹娘面前尽孝,与妻儿l共享天伦,断不该就这般没了性命,再不得踏上思念的故土。
穆兮窈淌着泪,神思却逐渐清明起来。
念……
她双眸微张。
念草!!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