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魏烟到酒吧时, 唐糖已经在卡座前哭好一会儿了。
零散几张卡座坐了人,一位波浪卷发的民谣歌手在台上弹吉他,嗓音清澈悦耳, 曲调忧伤。
“糖糖别哭,为了一个渣渣,掉这么多眼泪,多不值当!”魏烟将唐糖揽到自己的肩上。
唐糖跟她的学长男友分手了。
起因是春节学长约她出来玩,加上他的其他朋友, 一共三男两女。
学长想他和两个女生一间房。另外两个男生一间房, 说这样可以省下一笔钱。
但唐糖有些担心,因为另一个女生也是学长的朋友, 于是要求一个人住一间房。
学长立刻变了一副嘴脸,装都不装了, 说不同意就分手。
“其实我也没多喜欢他, 我就大学一个人无聊,想找个人陪, 结果谁知道这是个渣渣。”唐糖说。
“分开就分开, 下个会更乖。”魏烟劝道。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们也真够不容易。”唐糖说:“终于在一起了, 也算是苦尽甘来。”
“是呀。”魏烟说。能有今天她也很是意外。
“你会有遗憾吗?”唐糖问, “你以前那么喜欢他, 他却不知道。如果你不说, 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 你曾经为他那么难受。”
“其实没有, ”魏烟想了想,说:“我也没有很坚定。”魏烟想了想, 说:“我也想过放弃来着。也是缘分吧。”
魏烟酒量其实不错,不是一杯就倒的类型。但她今天见到了好朋友, 不知不觉就喝了很多。
“烟烟!”
“唐糖!”
“这个情人节,我要跟你过!”
“我也要跟你过,你是我唯一的情人!”
晚上十点,魏烟还没到家。赵彦丞等了一会儿,不大放心,给她打了个电话,“小烟,在哪儿?”
话筒里声音乱糟糟的,刚好就听到两个小姑娘在互诉衷肠。魏烟说:“不许你抢走她,走开走开!”
“我不要跟你走,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另一个女孩儿说。
赵彦丞有点头疼,说:“地址发我。”
半小时后,赵彦丞到了酒吧门外,将两人分开。他叫了一辆车,让司机小张送唐糖回家。然后将魏烟抱进来时开的车里。
魏烟一上车就睡了。许是车内光线特别,车顶小暖灯呈橘色,温馨又梦幻。魏烟就窝在这团暖光里,眼睛合着,手蜷缩在胸前,白皙的眼皮被照得透明,几乎能看见眼皮上细细的血管。她睡得沉,呼吸平静又绵长,不设防备,仿佛允许他做任何事。
赵彦丞失笑了一声,觉得她此时模样有些可爱。他俯身去给她系安全带。
魏烟被惊动,半睡半醒,眼睛眯出一条缝。那双明亮的眼睛被灯光一照,像一对透明的琥珀。她不高兴地,抓上了他扣锁的手,然后哼了一声,“赵彦丞,你别闹。”
赵彦丞的眉梢挑了起来。还是喝醉了胆子大,哥也不叫了。
“听话,要系安全带。”赵彦丞说。
“我不。”魏烟转过身,两条柔软的手臂去缠他的脖颈,从副驾驶座挪到了他的膝盖上。那精致小巧的鼻尖贴着他的下颌,鼻梁轻皱,嘟嘟囔囔:“香。”
“什么香?”赵彦丞好笑地问。
“你身上香。”魏烟认真地回答。
赵彦丞哑然:“我个大男人,怎么会身上香?”
“香。”喝醉的魏烟异常执拗。
她左膝微曲,朝赵彦丞凑了过去。白嫩的手指拨拉他下颌的第一枚衬衣纽扣。
这处停车场虽没人烟,但车里亮着灯,车外能看得一清二楚。
赵彦丞反手按着魏烟的手背,沉声说,“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们现在在外面。不可以。”
“呜。”魏烟委屈地撇了撇嘴,在他脸上咬了一口。她咬时用了点劲儿,留下一小排牙印。
她又用额头去抵他的额头。喝醉中的人没有距离观念,分不清远近,这么一抵,更像是结结实实地撞了上来。
赵彦丞莫名其妙地被撞了脑袋,弄得无可奈何。
然后听到魏烟嘀咕:“退烧了。”
“你刚刚是想看我退烧了没有?”赵彦丞问。
“嗯!”魏烟用力地点了点头,又凑过来咬他。
喝醉后的魏烟,不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更加敢于表达自己,想亲就亲,想抱就抱,想咬就咬。赵彦丞享受这种主动和天真,心中也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是否可以问一问魏烟关于打火机的事?
这么做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他只有这么做,才能从魏烟口中听到真相。
他用手固定住魏烟乱摆的腰肢,抬手将她散落下的碎发拂到耳后,温声问她:“今天喝了多少?喝成这样?”
魏烟得意地回答:“五杯。”
赵彦丞一时血压有点高,他敛着神笑笑,手指在方向盘上一敲,说:“你真厉害。”
魏烟真以为赵彦丞在夸她,得意地笑了起来:“嘿嘿。”
“为什么喝这么多?”赵彦丞继续问。
魏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唐糖今天失恋了。唐糖是我最好的朋友。”
赵彦丞接着问:“现在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这个问题对于魏烟来说太简单了,她撇了撇嘴,手指在他滚烫坚硬的胸膛上一戳一戳。
“赵彦丞呗。”话音落后,她又吸了吸鼻尖,软绵绵地叫了一声:“我哥。”
赵彦丞闻声立刻心软成一片,他摸了摸她的后脑,继续问:“小烟,是不是给哥买过一只打火机?”
魏烟轻轻抽搭了一声,“嗯,打火机。还有登山鞋,领带……”
今晚唐糖说的话,也将她带回了几年前那个夜晚,亲耳听到赵彦丞的拒绝,她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好像从九天云霄里突然坠落。
赵彦丞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在打开一只潘多拉魔盒。他不一定会喜欢这只打火机背后的故事。但他知道必须逼自己和魏烟一把。无论是多么大的遗憾,他都一定会竭力弥补。
“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些?”赵彦丞沉声问。
“因为……”魏烟喝醉后只会说真话,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笑盈盈地说:“我喜欢你呀。”
这几个字仍然带给了赵彦丞内心不小的震荡。他垂下头,在魏烟鼻尖上吻了吻。即便喝醉的魏烟不会知道,他也回应着她:“我也很喜欢你。”
本不打算吻她的唇,但魏烟今晚太乖了,吻她面颊的时候,碰到了微凉的嘴角。他从她嘴里尝到了橘子的味道,那是加了橙汁的烈酒。酒精发酵,血液加速,突然一阵不可收拾。
他的手托着她饱满的臀,而她柔软的手臂紧紧地缠着他,热烈的情愫让空气不断升温几乎快要着火。
赵彦丞猛地将魏烟往上一抱,勉强与她分开。今晚醉的只有一人,即便他们已经正式在一起了,赵彦丞依然认为在对方并不清醒的时候,就是趁人之危。而且他还没问到今晚他真正想知道的事。
他用擦去魏烟嘴角上沾的银丝,一边揉着她的后脖颈。
魏烟却有些生气他的突然分离,不满地磨了磨牙,又要去咬他脖颈上的那层皮。
他仍由她乱咬,将她往怀里按了按,问她:“既然喜欢我,为什么当时又不把礼物送给我?”
“唔。”魏烟不答。一簇又一簇长而卷曲的眼睫被从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濡湿了。她的大脑晕晕沉沉,身体非常困倦。赵彦丞不给亲,她就懒得再去理赵彦丞又在对她说什么。她一扭头,钻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起瞌睡来。
“小烟?烟烟?”这回无论赵彦丞怎么问,魏烟都睡得很沉。
赵彦丞轻叹一声,将魏烟抱回了副驾驶座。
他给她将安全带系好,自言自语道:“以后,一滴酒都别想碰。”
*
第二天一早,魏烟下楼吃饭。喝酒一时爽,宿醉火葬场,她脑子里像驻扎了一只施工队,噼里啪啦一阵敲。
周峰喊她:“小烟醒了,快来吃鸡蛋。”
“周叔,”魏烟戴上痛苦面具,堵着耳朵,说:“能不能小声一点?”
赵彦丞已经吃过了早饭,正在桌前翻财经杂志。他从书页中抬头睨了她一眼,嗤笑了一声。
魏烟过去用手背摸了摸赵彦丞的额头,吐了口气,笑着说:“烧退了。”
赵彦丞问她:“以后还喝不喝酒?”
魏烟忙退回自己的位置,缩了缩脖子,说:“再也不喝了。我发四。”
“我天,”赵孟斐见不得这黏糊糊的秀恩爱,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叼着一只贝果走了。
老太太和姑妈难得来一趟,赵彦丞本打算带着他们四处转一转。
但老太太嫌这边的路修得没有祖宅好,不爱待,只沿着东湖走了一圈,就要回去了。
赵彦丞和魏烟一起送老太太和姑妈去机场。
下车时,老太太说:“你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知道的。”赵彦丞答应道。
从机场回来,屋里只剩下魏烟和赵彦丞两人。
魏烟问赵彦丞:“哥。”
“嗯?”赵彦丞应了一声。
魏烟手指碰了碰鼻尖,磨蹭了一会儿,慢吞吞地问:“那个,我昨天,没做什么吧?”
赵彦丞反问她:“你觉得呢?”
魏烟眼珠转来转去,说:“我肯定没做什么,我酒品很好。”
“对,酒品很好,就咬了我好几口。”赵彦丞笑着说。
魏烟瞪大眼睛,然后真的看见赵彦丞衬衣下的红印。
赵彦丞莞尔。
“小烟,”赵彦丞突然开口道:“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魏烟问。
赵彦丞没说话,但从西装外套中掏出了一枚打火机。
那枚小小的精致银色金属,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上下翻飞。
魏烟陷入短暂的呆滞。
她不可能认不出,自己曾经为赵彦丞精挑细选的礼物。
赵彦丞手中这枚打火机,分明和她当年下单然后推掉的一模一样。
赵彦丞怎么会有?
她还记得这只打火机拿在手里的感觉,冰冰凉凉,但当一旦打燃出火焰,又会瞬间变得非常烫手,就像她当时的心情一样——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我,我先回屋了。”魏烟的第一反应是逃避,转身要走。
“小烟,”赵彦丞却叫住了她,问:“这只打火机,是你买的吗?”
“当然不是。”魏烟用力地摇头否认,她往后退了一步,说:“我又不抽烟。”
“真的吗?”赵彦丞声音变得更加温和,像是在轻哄她。他温声说:“小烟,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既然在一起了,就不用再隐瞒什么秘密。为什么当年要买这只打火机?买了,又为什么不肯给我?”
看着赵彦丞的面庞,魏烟无声地张了张嘴。
这要从何说起?
时间是该回退到那年童年盛夏的楼梯口。
还是高考前那晚的书房?
她害怕暴露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低位。
怕赵彦丞发现,她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爱他。
她的追逐、仰望,远远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开始了。
这其中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她不愿赵彦丞回头看到。
她沉默不语,赵彦丞便走到她的面前,将她的双手紧紧攥住,沉声说:“我想知道所有事。”
他非要追问,毫不留情,就像当年发现照片时一样干脆又残忍。
魏烟往回抽着手。
赵彦丞便握得更紧了,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告诉我,好不好?”
魏烟仿佛一只被逼到墙角的老鼠,她从赵彦丞手掌中抽回手,转身就往楼上跑。
赵彦丞人高腿长,两步就追了上来。
“告诉我。”赵彦丞郑重地说:“也请相信我。”
魏烟最终只能自暴自弃地说:“其实,我本来准备跟你表白。”
赵彦丞微愣,说:“什么时候?”
魏烟艰难地说:“就在高考前几天吧。当时你在书房,在跟朋友说话。我听到你说。”
她喉咙发胀,又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说什么了?”赵彦丞问。
“你说,你永远都只会把我当妹妹。”眼泪还是滚落下来,不过这一次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当年在书房门外失落的小孩。
回想那时候的她,幼稚而天真,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被赵彦丞当成妹妹,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那时她身在其中,怎么也看不透。
时光荏苒。
他们现在走到一起,互相握着对方的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赵彦丞却怔愣了半晌。
他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会问出这桩陈年旧事。
如果那位商家没有阴差阳错地将货物寄给他,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魏烟的这个秘密?
赵彦丞思绪却飞回了很多年以前。
魏烟高考前大病了一场,他当时以为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现在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
零零星星的许多时光碎片,一一浮现在眼前。
高考后的一段日子,魏烟变得很别扭。
总躲着他,明明说以后给他养老,结果突然连给他过生日都不愿意。
他以为单纯是小孩儿长大了,现在才明白,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委屈。
在他压抑忍耐自己心意的同时,也对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抱歉。”他喉间滚动,沉重地说。
魏烟连连摇头,说:“不用跟我道歉呀。你那个时候,本来就只把我当妹妹。你对我已经很好了,是我自己,对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忍不住喜欢你。”
魏烟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
而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充满着不如意的。
所以如果喜欢的这个人,他刚好能够也喜欢自己,这就已经是件非常叫人开心的事。
至于是她喜欢得多一点,还是他喜欢得多一点。
她喜欢得早一点,还是他喜欢得早一点。
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她抬头冲赵彦丞微笑。
被眼泪淋成一簇又一簇的眼睫忽闪,可爱又动人。
“谢谢你告诉了我你的秘密,”赵彦丞握着魏烟的手,暗自下了一个决心,“现在,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什么秘密?”魏烟好奇地问。
赵彦丞深吸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在魏烟面前,将自己心中的阴暗面剖析开,捧在手里给她看:“其实,我对你的心思,一直算不得青白。”
“我远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高尚正直,”赵彦丞说:“我那天说那句话,是因为在前一天晚上,我梦到了你。”
魏烟意外地抬起了头。
赵彦丞面庞莹莹如玉,眸似凝墨。但他的耳垂却浮出了细不可闻的一抹薄红。
“梦到了我?”魏烟疑惑道,“什么梦呢。”
赵彦丞自嘲地一笑,说:“小烟,就给哥留点面子吧。”
魏烟会意过来,脸涨得通红,闷闷地“哦”了一声。
“这么看来,”魏烟嘴角翘了翘,靠在赵彦丞的怀里,说:“我们早就互相喜欢了。”
“是。”赵彦丞用指腹揩掉她眼睑上的眼泪,手臂收拢,将她抱进怀里,手指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后脖颈,目光望向了窗外的春景,“我很高兴,我知道了这件事。”
“我也是。”魏烟闷声说。她心中莫名的轻松欢愉。
原来她付出的这份爱意,赵彦丞不仅接住了,并且回馈了同等的甚至更加重的爱。她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每天都像泡在蜜罐里。
*
和春节连在一起的,是二月二十四号情人节。而和情人节连在一起的,是新学期开学。
“为什么要上学呢,我去年上过一次了,怎么今年还要上呢?”魏烟拖拖拉拉地收拾行李,一张小嘴得把嘚吧不停。
她还是很想回学校上课,但是一回学校,也意味着,她跟赵彦丞又要分隔两地。
赵彦丞哑然失笑,说:“回学校好好上课,会有奖励。”
“奖励?”魏烟立刻眼睛亮了起来,问:“什么奖励?”
赵彦丞亲了亲她额角,说:“我一有空,就去学校看你。”
“好!”魏烟充满了期待。
上学要用的行李准备好,魏烟却找不到她的钥匙:“咦,我的钥匙呢?”
赵彦丞说:“我抽屉里有一备用钥匙,你先用着。”
“好。”魏烟拉开赵彦丞房间的抽屉,翻找起来。
抽屉里有几本厚厚的牛皮笔记本。
魏烟手指摸到了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她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对戒指。这对戒指买了有一段时间了,盒中的日期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戒指下方还有东西。
魏烟继续翻开。
那是当年被她意气用事撕成两半的照片。
这张照片被赵彦丞不知从哪里捡了回去,用透明胶带粘了起来,边缘是那么认真。
魏烟怔愣在了原处。
“找到了吗?”赵彦丞问她。
魏烟合上了抽屉,说:“找到了。”
她转过身,突然抱住他。
赵彦丞微一愣,还不知魏烟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还以为只是小姑娘念家,不愿远走。他收拢住手臂,将魏烟抱进怀里,嘱咐着关于她上学的事。
这些话魏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一直以为,在她和赵彦丞的这段感情里,是年幼者用熊熊爱意感动了年上者,才得到了他的垂恋。
但实际上,赵彦丞的爱也同样深刻。
只是年上者性情更加内敛沉稳,所以才选择将爱意放进了风里。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
这段她从未指望得到回声的酸□□恋,原来一直都被人珍惜珍重着。
那个她放在心上的人,同样也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隆冬已过,他们将会有无数个幸福的以后。
暮暮朝朝。
与君相诉。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