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到帐中,丹枫已经披上披风,准备离开了。幼清诧异,问:“你也要走了么?”
“嗯。”
那次是因为太过疲惫,倘若景元要走,他不好在女眷身侧多留。
听说景元要走,幼清立刻绷直脊背,挥别丹枫后,她走进去,景元正在给炉子添碳,白珩甩着尾巴说,“好了好了,都要热出汗了,冻不着我们。”
城
“怕你们冷。”
“我可是狐人,你哪里见过被冻死的狐狸?”白珩用尾巴盖着镜流说,“你这位师父大人也不会怕的。”
镜流已经睡着了。她靠在白珩怀里,半个身子都被白珩的尾巴遮盖,白珩抱着镜流的腰,低头说:“这么一看,我们的剑首大人长了一张好小的脸蛋。”
景元哪敢看,以镜流的年岁,实在与可爱并不沾边,他还是鼓捣着炉火,白珩佯装不耐道:“行了,幼清也没说要睡在这。”
景元下意识道:“她没有军帐,不睡在这…”
又该睡在哪?
景元停止了添碳的动作。白珩用尾巴扫扫景元微红的脸颊,笑道:“哎呀,我也要睡啦,闲杂人等就退下吧。”
说着就抱着镜流躺下了。
幼清局促地戳在一旁,景元放下手里的铁棍,将它摆在安全的位置,他慢慢起身,幼清不好抬头看他,就站在一旁,她想要过去挨着白珩躺下却没了位置,她俩挤得可近了,连个缝都没给她留。城
正踟蹰着,景元忽然盖住她的肩,低声道:“不怕,会有你休息的地方的。”
她仰起头,分明与初见那天相似的话语,现在却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情绪,让他的声线带了一点嘶哑。
还是…想多和他待一会儿。
别看她空长年岁,她反而明白逝者如斯的道理。要是今日不珍惜,明日不珍惜,天长日久,那些分明想要的东西,就会从指间流逝,再也得不到了。
她点点头,就这么藏在他的衣服下,和他回了他的帐中。
只他一人,旁边还有战士们讲话的声音,帐篷挨着帐篷,几乎没有隔音的作用,景元进去后,率先点燃灯火,然后便是炉子。
灯没有太亮,他怕那些云骑弟兄因为他这里灯光大盛过来找他闲聊。
景元封住帐帘,回头问她:“一个人怕吗?”
幼清正在解大衣,她呆呆戳着,听他这么问,她又垂下头,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见状,他在炉火前坐下,幼清挨着他坐,他轻抚她的脑袋,幼清问:“你还有要忙的事?”
他轻声说:“没有了。”
帐内热了起来,景元脱下轻甲,笑问她:“上次那个洗衣服的仙术是怎么一回事来着?”
幼清随便挥挥手,他浑身便清爽了,景元看着火炉中沸腾的热水,和她说:“行军打仗,条件恶劣,只能委屈你了。”
“不委屈,你忘了我和你说吃螺丝的事了?”幼清伸着小手烤火,“现在有一口热乎吃的,还有温暖的小窝,就已经很好了。”
他给她空出放脚丫的位置,让她也烤烤,幼清抓抓手心,侧头看他,火光中的他朦胧虚幻,那样不真切,察觉她的视线,景元和她对上目光,她立刻移开视线,两手搓着,景元起身道:“歇息罢,我为你铺床。”
“嗯。”
景元动作利索地给她铺上棉被,这被子新得不像样,幼清瞧了瞧,景元笑着说:“是阿娘给我缝的新被子,我一直没舍得盖。”
幼清连连摆手,“那我也不盖了!”
“被子就是要盖的。”景元拿了个暖手的玩意放在被窝,和她说,“一会儿便暖了。”
她点头,垂着脑袋去摸自己的衣带。
他会不会觉得她不似闺秀?她是不是不该让他留在这?幼清咬着唇,手在衣带上绞着,他的手搭在肩上,幼清立刻抬起脑袋,他问道:“怎么了?还是冷?”
他在这,她哪里会冷。
幼清摇头,她拉开衣带,卸下大衣,景元从她手中接过衣物,她内着春衫,悄悄钻进了被窝,还把里面的小炉子推了出来。
景元坐在她身边问:“不用它暖暖手脚?”
“唔…”她又抱住了那个热源。
景元摸摸她的脑袋,哄道:“睡吧,我在这守着,不会有人进来。”
“那你呢?”
景元笑道:“你想我在哪?”
她顿时蒸红了脸。
幼清躲在被里,默默冒着热气,景元自然不会真的闹她,本是君子,就该恪守本分,不越雷池一步。
他轻掖她的被角,幼清像个小蘑菇一样探出脑袋,景元问:“喝不喝浮羊奶?”
“你还带了奶?”
“没带,那东西太容易坏了。你那个袋子里有没有?”
“唔…记不清了。”幼清小声说,“吃得好饱,喝不下别的了。你这借花献佛都借到本尊头上了?”
景元笑笑:“以前喝浮羊奶,立刻就能睡着。”
“你困了?”
景元打了个哈欠,幼清见状,便挥灭几盏灯火,借着炉火的光看他:“那就睡吧。景元。”城
她侧躺着,手向内缩了缩,似乎为他让出了位置。他逐渐靠近,幼清心跳怦怦,看他躺在自己身侧,不禁吞咽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景元单手撑头,眉眼带笑,和她对望着。
“怎么睁着眼睛睡?”
幼清赶紧闭上了眼。
他的手落在头顶,顺着她的发丝抚过,一下两下。幼清睁开双眼,静静地望向他,橘红的火光将彼此的轮廓连成同样的一条线,他停下动作,将被盖过她的嘴唇,低声道:“晚安。”
幼清点点头,她见他起身,拿了一套云骑军中的物资,被褥铺平后,他挡在她与帐门之间,背对着她躺了下来。
炉火发出轻微的响动,外面的声音反而比屋内还要清晰。景元抱着手臂合上双眼,疲倦袭来,他紧握的手心也渐渐松开,徒留他自己散发的热量为他回暖。
身上似乎还有她香甜的气味,这味道像是某种松软的糕点…这样甜。
昏昏欲睡间,他忽然被什么贴住后背,景元睡意全无,身体绷直,一只手绕过他的背,试探地抓住他胸前的衣物,背后的身体触感温软,呼吸浅浅,她贴在他的肩,蹭了蹭他垂落的发丝。
“景元…”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穿过她的指缝,将其牢牢压在胸口,幼清指尖绷紧,她轻咬下唇,身子也越贴越近。
她的脚丫像两块冰,卖力地挤向他的腿,景元失笑,握着她微凉的小手,向他的衣襟里送了送。
真是怕冷啊。他搓着她的手指,她这小手顶多只有他的一半大,不知这么小的手怎么握得住剑的。
她的呼吸打在肩膀,那两片温热的嘴唇啮着他肩上的衣物,他拽着她的手,她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后背。
景元垂着眼睛,身体并未动作,指腹却忍不住去搓她的手背和手指,她没有讲话,让人不知她究竟有没有睡着,但他恐怕是睡不得了。
就这样听着她的心跳,暖着她的体温。
他渐渐合上眼眸,睡意朦胧中,他听她说:“不是你的错…景元。”
“嗯?”
“你临危受命,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叹息:“死生面前,没有好字可言。”
她搂住他的腰,侧脸磨蹭着他的背,低低说着:“可这不是你的错,不要难过。”
“战场之上,这些…早已司空见惯。”
她默然半晌。
“你总是这样藏着情绪。”她深埋在他的脊背,闷声道,“你什么都考虑周全,却不考虑自己。”
景元垂眸望着黑漆漆夜中的火光,他想哄她说“没有”,可喉中哽咽,始终不能多说一言。
随云骑出征,那些被利刃刺穿的身躯、破土而生的扭曲血肉,以及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同僚,转瞬便化成了尘埃,都成了每天必然见证的事。
他们舍生忘死,而他…在生死之交时,竟然下意识地想到了父母亲。血雾弥漫,他杀出重围,探寻的却是那道凌冽的寒光。
甚至于…在受伤时,都十分思念幼清为他疗愈时万物生长般的光芒。
那样贪生怕死。
他辗转反侧,在夜里不断推演可以取胜的对策,直到双手颤抖。
他们都是因他而死的。景元常常这样想。
“若非有你神机妙算,真不知道还会折损多少人。”
他听到这种话,心里空得可怕,只因他无法想出没有折损的法子,前锋不得不死。
该如何保全、该如何取胜?他是否值得托付?即便是到了现在,那种紧绷的感觉还没有散去,他精神紧张,不得安眠,甚至不敢断定这场战斗是否已经结束。
“景元…大家愿意将性命托付给你,不就是因为你值得托付吗?”她的声音恍然传来,“所以不要自责,你尽了自己应尽的职责,肉身凡胎,多有遗憾,倘若觉得亏欠和不足,便再努力精进吧?”
他揉着她的手背,闷闷地“嗯”了声,布料窸窣间,他已经转过身来,压着她的背,将她纳入怀抱。他将脸埋入她的发中,一手搂着她的肩头,另只手心还在为她暖着手,幼清藏在他的颈窝,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幼清蜷起身体,两只手都被他抓入掌心。
热得都有些燥。
但他在她身上寻觅着能够躲藏和休憩的位置,又让这种燥热融化成一池春水,她放松身体,让他能够依赖,他长舒一口气,手指和她的交缠,幼清贴着他的指背,轻轻安慰:“睡吧…我在这里。”
他呼吸放缓,眷恋地蹭着她的额头和发丝,被他圈着,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他压过来的重量与热度都像是甜蜜的负担,哪怕依偎在他怀里的是她。
幼清用指尖勾勾他的衣领,无奈一笑,也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入睡了。
第32章
一觉醒来,景元并不在身边。
炉子上放着一口蒸锅,景元给她贴了个显眼的标识,一打开,里面果然是热腾腾的的早饭。
一碗米粥,两个糖包,还有两个鸡蛋。
对于身在战场上的人来说,这样的食物已经称得上丰盛且营养丰富了,仙舟的早餐和她那里没什么区别,她很是吃得惯,幼清先将鸡蛋剥壳放在米粥里,用勺子捣烂一口气吃光,然后一手一个大包子…
糖在食物缺少的战场称得上硬通货,一大口沙沙的白糖含进嘴里,整个人都充满了能量,唯一的缺点就是…
好烫啊!
糖和面皮在嘴里疯狂打架,幼清呼了半天气才缓过来。
她留了一个鸡蛋,把包子放在锅上温着,趁着晾凉的时间,幼清还把景元的屋子收拾了一通。
城
这里干净整洁,一旁的书案上还放着不少信件与书册,幼清给他摆放整齐,做完这些,再反手去拿包子就没那么热了。
幼清抱着第二个包子出了门。
外面的云骑们忙忙碌碌,各司其职,幼清咬着包子四处巡视,比起云骑军,这里更多的是忙碌的持明,外面停了几辆大型的军用星槎,偶尔还能看到有人进进出出。
这是要返程了吗?
幼清鼓着腮帮咀嚼糖包,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被泼来的血水吓了一跳,她灵巧躲开,雪白的袍子不至于沾染血污,但弥漫的血气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她看到了不少的伤患。
城
幼清将剩下的包子一口气塞了进去,见那些持明医士在临时搭建的医院穿梭,她也挤了进去。
挨着门口的是刚送来的云骑,说是刚送来,也有好几个时辰了,大家因为之前的战斗负伤,也有不少被丰饶力量影响的兵士,他们身上生长着木枝,要是没有医护帮忙,他们便会自己去拔…
恶心又诡异。
那些极度严重的病患已经转移到星槎中准备运回丹鼎司了,幼清跟着医士们上了船,这里更是一派惨状,丢胳膊断腿都算是好的。
仙舟人禁得住造,但是不代表他们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幼清凑过去查看那些伤患的情况,她突然出现,可把周围的医士吓得够呛。
“你是何人!?”
“我是腾骁将军派来的救兵。”她打算靠近病患仔细看看情况,多数人也没见过她,本想再盘问盘问,还好有两个跟着丹枫前来的持明给她作证,她这才能安下心来诊病。
幼清稍微点点便止住了他们的鲜血。创口愈合、血肉横生,她的力量让人叹为观止,也令人脊背生凉。
那些清醒的人默不作声,而意识混沌的人看到那翠色的光芒,恍惚间尖叫起来:“丰饶!是丰饶余孽!”
幼清抿抿唇,走到他身边,在他恨意与恐惧的目光中,抬手治好了他的伤痛。
丹枫闻声而来,见她正在分发药物,又看了看止住血的兵士们,便道:“另一艘船上的病患也已稳定。”
“多谢龙尊大人。”负责的人为难地看向幼清,“这位…听闻是将军派来的支援。”
“嗯,腾骁军帖在她手中。何况,我们也是相识。”丹枫抬手叫她,幼清低着头站到他身边,离远之后才轻声道,“你不必惊慌,我并非丰饶孽物。”
那人早已缓过来了,听她这样说,不免自责道:“抱歉,大夫…我…”
是发了疯了。
幼清摇摇头,丹枫抚着她的脑袋,低头道:“他们重伤在身,神志不清,愿你包涵。”
幼清没有责怪的意思。
“你在这我就放心啦。”她语调轻松地说,“大家都不容易,我也是想帮帮忙,那我回去瞧瞧还有什么能帮的上的。”
“去吧。”
城
丹枫抬手,一朵莲花把她托了起来,她扭头挥挥手,就这么坐着莲花离开了。
幼清回到了坐落在地面的临时医院,她看到那些被生长枝条困扰的兵士周围站满了医生,有人提及用刀子刮、有人提议截肢…总之越说越恐怖,被污染的云骑也是脸色惨白,手指抠弄着患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然我来试试?”
大家吓得后退一步。
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众医士瞧着她,惊讶得说不出话,还好这里有见过她的云骑军,他们与景元相识,时常看到他们在一起,都是少年人,第一次出来打仗的更不在少数,看到她都不禁泪眼婆娑道:“美女医士,救命啊…”
幼清从怀里掏出一卷器物,她笑着说:“好好好…”可手里却拿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幼清将小刀放在一个器皿里注入酒精消毒,也给那哭喊的云骑抹了一点。
“这是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给你把患处剜下去。”
那云骑煞白一张脸,又开始哭叫:“景元!景元!”
叫景元有什么用呢?幼清拿了一颗止痛药塞进他的嘴里,一边摆弄小刀一边问:“景元他们去哪了?”
“清理战场。”有清醒的云骑挪过来说,“确保没有遗漏的孽物。这次恐怕没办法乘胜追击了。”
“我们要回程了,对吗?”
“要看景元的决断。”那云骑说,“等他上报将军,应当就能发布号令了。”
说话期间,幼清已经剜出了寄生的枝叶,她随手引来一道火光,那东西便化作灰烬了。
幼清将对方的伤口缠绕好,止痛药起了作用,那云骑不痛不痒地便根除病痛,一下子乐开了花,见状,周围还在观望的云骑们纷纷围了过来,把自己受伤的位置伸给她看,幼清也不嫌恶他们脏污,即便是坐不稳贴在她身上,也没瞧见她说不好,幼清在逼仄的军帐中散发出神圣的光,大家不禁感慨:“帝弓司命在上…这真是仙女姐姐吧?”
仙女姐姐笑着把他们的肉切了下来,将里面的残存也刮了干净,一个个细细弄完后,她的额头都出了汗珠,两位负责看护的狐人姐姐给她擦拭汗水,那些医生则围在她身边请教记录,幼清将药和器物分发下去,忙忙碌碌便过了大半天。
留在这里的伤患有二百一十七人,重伤不起的已经转移的,在这治病的云骑军第二天也能下床走路,继续尽忠了。
天色渐晚,她边走边治病分药,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朱明仙舟的军营中,幼清手里还攥着一个中午剩下的肉包,在黄昏中左右闲逛,她不走到人身边,大家便很难察觉她,幼清灵巧地躲过了搬运东西的工匠,这里比罗浮那边还要忙,吆喝声、吼叫声,还有叮叮哐哐的敲打声,大冬天的,那些工匠都穿着春装,每个人都灰头土脸,手上最少得有一个锤子。
幼清发现了被人围在中间的应星,和之前见到的场景不同,这里的人似乎并不都是对他礼遇有加的,应星靠在两个木箱上眉头紧皱,对面拿着一张图纸大喊大叫:“这怎么可能实现?你知道要浪费多少材料吗?当务之急是赶紧将「云影」拆解,把零件带回仙舟!”
“我看云骑军那边也要撤兵了,应星,你要是执迷不悟,就自己留在这里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应星却冷冷说了一声:“有何不可?”
又不是第一次把他扔下了。
他忘不了自己提出要留下修补军备时,他们冷漠的目光。
那些同行的工匠不愿留下,而愿意陪同的云骑军留在那里没有任何意义。
他索性没有张口,就这么孤零零地留在了那颗星球。
应星夺过图纸,想要突破他们的层层包围,他们不依不饶,指责他:“返程没有你,我们怎么和将军交代?特立独行!你们化外民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
正争辩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哎呀!”
大家齐齐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小丫头举着个什么,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她是谁啊!?
这可是朱明军营内部,到处都是机密的图纸和武器,没有工造司的证件不可能进来的!
幼清浑然不觉,她举着手里的小动物说:“哎呀,是小狸奴,尾巴黑黑,雪里拖枪…真可爱。”
什么玩意。
一个匠人叫喊道:“赶紧把这个外人给我轰出去!哪来的小丫头,你不怕死吗!”
哪知道应星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就这么把她拖走了。
“你和同伴吵架了?”
“同伴?”应星冷笑一声,“谁的同伴?”
幼清抱着小猫说:“你生气了吗?”
“没有。”
他把她拽到了堆满金人的空地。
应星松开手,将图纸贴在一边,四处寻找着什么,幼清揉着猫猫说:“你还在忙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方才你没听?时间不够了。”
“也是,自愿留下和被丢在这还是不一样的。”幼清逗着小猫说,“我还以为他们很敬重你呢。”
敬重?又是一声冷哼。
他们所说的「云影」是怀炎所制的斗舰,也是应星驾驶的飞船。长期征战造成了不小的损耗,想要把它开回去几乎成了天方夜谭。
但应星并不想拆解带回,他心里想着的是不想和那些傲慢的长生种挤在一个驾驶舱回家,但看到那台伤痕累累的斗舰后,他又觉得一阵黯然。
是师父给他的,他凭什么不爱护?
“白珩说得一点都没错,你真是个倔牛。”幼清呼出一口白雾,她升起一盏温暖的灯,坐在一旁的工具箱上说,“看来今晚你又要加班加点地赶工了。”
她看到他掏出了她给的符箓。
火光四起,在她的烈火的灼烧下,不论是多么坚硬的钢铁都能被融化成铁水,给他省了不少麻烦。幼清惊叹:“你已经会用了?”
“朱砂和黄纸。最常见的东西。”应星鼓捣着机舱里的线路,“可即便是写了一样的东西,却没有任何效果。”
“因为里面有我的仙力啊。”幼清从他腰上摸了一张他写的符箓,竟然写得分毫不差,幼清对着那张纸吹了一口气,果然喷出了烈火。
仙力…应星想,这并不是一种材料,就像长生,是天生的。
幼清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聪明的匠人…即便是我,画符也学了好长时间,必须写得分毫不差才能有效力,应星…”
“没有你口中的仙力,再像也是一张废纸。”
“我也可以给你仙力啊。”幼清递出一盒朱砂,“这里面就有我的仙力,送给你。”
应星从舱口探出头来,他脸颊上有一道黑色的痕迹,反而让他看起来有些局促和窘迫。他望着她手里的东西,因为她的笑容温柔,没有任何虚假,所以这个场景看起来并不是在施舍。
“能帮到你就行,拿着吧。”
“你不会有所损耗么?”
幼清噗嗤一笑,她摇动手里的小猫,笑呵呵道:“应星啊应星,我的仙力无穷无尽,即便全部给你,我也能迅速恢复,对我来说就像呼吸那样简单,不要觉得有什么负担,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对吧?”
朋友?应星哼笑一声,用手背打了一下她的脑门,幼清哎呦一声,捂着脏兮兮的额头控诉:“干嘛呀!都是机油!”
“别抱着它了。”应星默默道,“那东西不是猫。”
因为幼清去护着额头,小猫跳到了地上,幼清瞧着小猫,它的尾巴突然像响尾蛇一样抖动起来,吓得她立刻跳到了应星背后,东海口音都飙了出来。
“这是个什么玩意啊!”
第33章
应星看了半天她的笑话。
他启动了她借走的金人,那金人扫了一下地上的小猫,用AI合成的声音说:“噬元兽,危险等级:高。”
幼清试探地摸摸小猫的脑袋,大部分时间,这个东西还是像猫的,再说,她什么怪东西没见过,只要不太掉san的,她都能接受!
幼清又跟小猫抱在了一起。
她问金人:“什么是噬元兽?”
眼前弹出了一大堆仙舟文字,幼清听得云里雾里,又指了指自己,兴奋地说:“那我呢那我呢!”
金人扫描了她,好半天都没动静。
幼清期待地伸长脖子,等了好久才听到金人说了一句:“未知生物。”
“什么啊!真扫兴,我是龙啊!”幼清又指了指修理斗舰的应星,“那他呢?”
金人还真扫了一下。城
“应星大人。隶属朱明工造司,职位等级:工正。”
“谁问你他当什么官了,我让你扫描生物种类!”
“短生种*人类,危险等级:无。”
应星“啧”了一声。
幼清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玩具,大喊着说:“我要把白珩拉过来让它扫描!”
本来打算分散她注意力,让她不至于太无聊,哪知道她又有了新花招。应星刚钻进去修没多久,又要努力从修补机械的舱口钻出来,回头看看,她早就跑没影了。
他叹口气,知道无力阻止,他又重新钻了进去。
*
幼清哪是只拉过来白珩啊,丹枫、镜流、景元都被她拉过来,她甚至拽过来了一口锅。
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什么,肉香四溢,幼清往里面放完调料就拍拍手,抱住了白珩的腰。
她用脑袋顶着白珩往前,白珩笑着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幼清把她顶到了金人面前。
“快扫描,这个是什么?”
一道光掠过,金人说:“长生种*狐人,危险等级:无。”
城
幼清哈哈大笑,她把白珩顶回去,又把镜流拽了过来,镜流抱着胳膊抬头,金人扫过后,继续播报:“长生种*仙舟天人,危险等级:低。”
“哎不对啊,为什么我的是无,镜流就是低了!?”
白珩把景元举了过来,金人说了一样的结论。幼清笑得满地打滚,她赶紧去抓丹枫,丹枫实在不想陪她们玩这么幼稚的游戏,直接飞到了天上,白珩撸起袖子道:“不行,我倒要看看丹枫的等级,小的们,给我上!生擒龙尊!”
“是!”只有幼清积极响应了。
于是就看幼清飞在天上去捉丹枫,白珩在下面充当拉拉队助阵,镜流找了个位置坐下,还没坐热乎,白珩就拉她起来,指着天上飞的苍龙说:“镜流,快快快,现在是出手的好时机。”
镜流捂着额头,低声道:“头痛。”
“你别头痛啊!剑首大人,你是不是不行?”
镜流没被这句话刺激到,但她和丹枫一样,想要快点结束白珩和幼清的幼稚游戏,所以她出手了。
只见两道寒光飞过,丹枫眸色一凛,他掏出长。枪望着地上的剑首,镜流淡淡道:“丹枫,服诛吧。”
你斗不过她俩的。
白珩大声叫好,丹枫被镜流和幼清两面夹击,眼看就要遭擒,哪知道景元一道电光劈过,给了丹枫破局的机会,幼清在天上大喊:“景元!你这个坏人!”
景元笑着说:“三人围攻一个,谁才是坏人?”
“不行,你就要帮我!”
白珩附和:“对!”
镜流做头痛状,又飞出去几道冷月,丹枫一击破开,他们打得难舍难分,应星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只看外面雷光噼啪,海水波涛,更夹杂冰霜斧钺……他揉揉眼睛,心想:
我这是在哪?
城
再仔细看看,原来是他们几个在干架,内心又开始吐槽:三岁小孩啊你们?
最后还是幼清动用了缚龙索把丹枫捆住了,她抱着挣扎的丹枫,把他戳到了金人面前,景元也被她捆了,两个男人落魄的模样也没唤回幼清的善心,在得到金人“长生种*龙裔*持明,危险等级:低”的结论后,幼清松开了束缚丹枫的枷锁,丹枫头痛地靠在一边,镜流收剑道:“又是何苦。”
都说了,胳膊拗不过大腿,认了吧。
白珩挂在镜流身上对着丹枫耀武扬威,幼清却一点也没有高兴,她拉着一张小脸,拽着景元的绳索说:“你不帮我!”
“我站在公正的一边。”
“你不帮我!”
景元笑了起来,幼清对他连捶带打,连声说着:“笑什么笑,笑什么笑?你不是说会帮我吗…”
景元笑得更厉害了。
白珩都觉得他俩在闪着光,实在让人无法直视,于是抬手遮挡道:“感情真好啊…”
幼清气得像个河豚,她不肯松开景元,还说不给他吃晚饭,白珩在一边幸灾乐祸,说什么:“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啊!”
镜流却在跟丹枫复盘刚才的比武,虽说是玩闹,但也打得有来有回,两个人都认可如果没有幼清出手,他俩没办法这么快就分出胜负。
唯有景元,苦哈哈地坐在一边,找准机会才能凑在幼清的耳边问:“真不给饭吃了?”
“不给!谁叫你帮丹枫!”
“唉…”
白珩给了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就和镜流他们喝酒去了。
景元的手被捆着,只有脑袋能动,便用脑袋蹭她,幼清说:“少来这套,我真的生气了!”
景元又蹭了蹭,蹭到痒痒的地方,幼清也憋着笑,装作生气说:“…别蹭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他把她欺得身体向后,幼清努力坐正身体,他的腿已经先一步挡住她的后方,幼清整个人都被他夹在他身前,景元笑着,声音沙沙的,在她耳边烫她:“清清,饶了我吧?”
这太犯规了吧?
别往前靠了,都要亲上了。幼清推着他的下巴想。
她红着脸抽走绳索,景元松了松手腕,一把搂住她的腰,他抓着她的痒痒肉,幼清咯咯笑起来,两个人东倒西歪闹做一团,很快就和好了。
锅里炖着的肉熟透了,幼清给景元留了一份,起身去叫应星吃饭,白珩用胳膊怼怼景元的腰,笑道:“可以呀,这么快就哄好了?”
“再也没下次了!”景元突然收起笑容,和丹枫说,“丹枫哥!”
丹枫撑着额头说:“随你。”
这是同意景元下次不帮他了。
景元的心现在还在跳呢,他抱着碗,珍惜地说:“还好有饭吃。”
“她哪会真的不让你吃饭。”
幼清生气起来…那说不好,他可不敢笃定了。
*
幼清找了半天应星,才在一个角落看到了他半截小腿。幼清抱住他的腿往外扯,应星在里面道:“做什么?”
“吃饭了,一会儿再修!”
“一会儿再吃。”
“一会儿再修!”
景元远远地说:“应星哥,你还是来吃饭吧!”
“对!”幼清对景元的帮衬特别满意,她扯着他说,“给我出来吃饭…吃饭!”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应星哥!”
应星:……
他还是被幼清扯出来了。
应星灰头土脸,身上脏的不像话,他脱下手套,幼清随手挥了挥,他便变得干净清爽,应星只得丢下工具,走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锅里面是炖排骨。幼清出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年轻人们狼吞虎咽,吃得特别热闹。
出来打仗这么久,好久都没吃过这么硬的菜了,大概是确认没有其余威胁,镜流也没制止景元饮酒,大家畅快吃肉,痛快喝酒,席间,应星向景元打听道:“何日启程?”
“近几日,还要等将军的口信。”景元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
时间紧迫,恐怕今晚他都不用睡了。一想到要干个通宵,应星又夹了两块排骨放在碗里,就着米饭一起往嘴里扒拉,他吃得满嘴油光腮帮鼓鼓,景元和幼清闹了一通,心情好得不像话,他食欲恢复,立刻从镇定自若的大军师变回了生龙活虎的少年人,白珩怜爱地看着他们,“真可爱啊,小朋友们…”
“白珩!”应星皱眉讲她,白珩缩起尾巴,躲在镜流身上说,“还是我们景元好,我说什么人家都乐呵呵的。”
所以说什么叫我们景元?镜流斜她一眼,但也仅止于此,都随她去了。
应星吃完,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水,扭头又去打铁了。他打得格外投入,投入到忘却了时间,幼清点燃的灯始终伴随他左右,也让他分不清深夜与白昼。
应星只知道,他不愿拆散怀炎的造物。他已经做了那么多不可能之事,为什么没有这件?那些长生种空有寿数却目光短浅,这艘船的价值远远不止那些金贵的零件。
他修了很久。
终于结束了。应星从舱门中钻了出来,外面繁星点点,已是深夜。
他脱下脏污的手套,用毛巾简单擦拭了脸颊和双手,那盏灯落在他的肩头,里面似乎有一只橘红色的小虫子,绕着他的目光飞呀飞…竟然有一丝可爱的味道。
他笑笑,收起工具,转身,准备回到军营。
可眼前的景象令他怔忪。
只见方才吃饭饮酒的位置依旧燃着火光,那淡漠、不近人情的龙尊抱着手臂睡在莲花之中,而冰霜附身的剑首与天性烂漫狐女依偎小憩,那个总是带着笑容,瞧着自然散漫的云骑翘楚低头添着木炭,哈欠连天。还有…善心无可安放的白衣少女正蜷缩在他腿上,睡得正沉。
他们没有离开。
他们…在等他。
星球折射的微弱光芒拉长了他的身影,那个提着工具箱、总是孤苦伶仃的青年的影子终于和他们落在火光下的倒影有了交集,景元似有感应地回过头,在少年浅笑着的注视下,应星走近两步,直到影子和他们融合。
第34章
“龙尊大人,你平时都睡哪啊?炭火够不够?”
“够。”丹枫走在前方道,“何况,我不畏寒。”
“那岂不是和镜流一样?一听说我们要来苦寒之地打仗,我特地买了两个裘衣,你看镜流都没穿…”
镜流淡淡道:“因为买大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改改不就得了?”白珩回头吆喝,“哎,应星,你会不会缝衣服?”
“别什么都丢给应星哥忙啊。”景元搂着应星的肩拍拍,“今天就有够辛苦了,对吧?”
应星发出一声很帅气的“哼”。城
幼清是个老实人,她举起小手,和白珩说:“我会点针线活,不然让我改一改?”
“那怎么行?还是等我们回罗浮,我找个裁缝改改好了,反正也穿不了几天。”
应星又“哼”了声。
“你看看他那个劲儿…”白珩指了指朱明的地盘,“哎?咱们是不是走过了?”
应星停在原地,景元瞧了瞧幼清,白珩抱了抱镜流,丹枫回头,见状,平静道:“走吧。”
城
“也好,我还没见过龙尊大人怎么睡觉呢。”白珩抱着胳膊,抬起一条腿,跳着脚装作打坐说,“他总是这样坐在尾巴上,要么就躺在莲花里…”
“军帐中尚有位置。”丹枫睨她,“与我如何入睡无关。”
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应星似乎仍在迟疑,景元带着他向前迈了两步,低声道:“我那处也有位置,能帮你安排。”
有位置就有位置,凑这么近说话做什么?
景元贴在他耳边说:“哥,要是没地方住,一会儿跟我走。”
“有事说事,挨太近了。”
“哎!”景元将手指搭在唇前,示意他压低声音。
这么畏手畏脚的…是怕什么吗?应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幼清,幼清抱着白珩的尾巴嬉闹,瞧着根本不在意这边他俩的对话。
应星察觉什么,本能地远离了这些纷争,尽管与丹枫脾气并不对付,但关于龙角一事,他还没有死心。
应星快走几步,跟上丹枫的步调,两个人并肩走着,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朋友,更像是硬凑在一起的两个陌生人,一句话都没有,怎么走都别扭。
眼看着景元的帐篷要到了,白珩后瞧一眼,停下脚步道:“哎,镜流,你那处是不是堆满了军备?”
“嗯。怎么?住你绰绰有余。”
“但是住幼清就有点…”
“亦是绰绰…”镜流话音未落,就被白珩戳了一下腰。
幼清低头绞着手指,两方踟蹰之时,景元忽然“哎呦”一声。
白珩大声关切:“景元啊,你怎么了?”
“嘶…兴许是伤病发作,怎么这样疼?”
“快叫神医给你看看!”白珩推着幼清过去,还给她备了台阶,“我和镜流会给你留门的,不怕。”
“嗯…”幼清扶着歪倒的景元,小幅度点点头,白珩架着镜流往前走,镜流回头想说什么,白珩一把就将剑首带了回来,愣是没让她多说一句。
这下没了人,夜深人静,周围安静得可怕,景元忽然缠着她的腰,撩开帐帘将她带了进去,她紧紧贴着他的腹部,下意识挣脱道:“做什么?”
他一改疼痛的模样,低头腻她:“真的生气了?”
幼清一把推开他,“谁生气了。”
她捋捋头发,抬手要走,景元一把将门锁好,她被他按在火炉前,他忙着烧火,幼清虽说没走,但始终背对着他,两只小手缠着自己垂下来的头发,过了会儿,他坐在她身后,手臂环绕她的腰,幼清挣了一下,没挣开,他的头贴过来,她往旁边挪了挪,景元轻声道:“是闹着玩的。”
“别弄得我这么小气,我没生气。”幼清小声嘀咕,“说什么都帮我,闹着玩的就不作数了?”
景元笑笑,他磨蹭着她的脸,手心烫着她的细腰,幼清又挣了挣,好像要跳出包围的小猫,奈何他箍得太紧,她逃不开,侧头哼着:“刚才你不是还想留应星在这里留宿?”
“我怕你不愿意过来,他又没地方去…”景元越说越委屈,“再说,这里还有很多帐篷,我是担心应星他会冷…没别的想法。”
“那你故意压着声音说干嘛?怕我听到多想?我在你心里得多小心眼?”
连珠炮一样,弄得他左右不是人。
景元这样口齿伶俐的人都被她噎在半路,他无话可说,便将她搂在腿上,头压着她的肩膀,带着微微的酒气,像是叹息地说着:“清清…”
幼清捏着他的手腕,听到他这么叫她,她浑身都失了力气,任由他将她紧紧裹住,在她颈边说着“清清”。
“手冷了,给你暖暖?”
她放在他护腕上的手激灵一下。幼清抽走小手,被他一把握住,他搓着她的手背,屋里也渐渐暖了起来,她用指尖划着他的指背和指缝,低声哼着:“那你还有没有哪里痛?”
“嗯?”
“刚才你说伤口痛。”
“奥…”景元笑着说,“确实有点。”
“哪受伤了?”幼清扭过头摸他的胸口和胳膊,景元垂着眼睛,温柔地望着她,幼清锤他一下,催促道,“讲话呀…”
他还是没说话,景元搂着她躺下,用被子盖住了彼此。
这次他没有背过去,而是撑着头,好好地看她。幼清缩在被子里,眼睛眨呀眨,他抬抬唇角,用手指撩过她脸侧的发丝,她眯眯眼睛,他又刮刮她的鼻尖。
幼清笑起来,两手抓着他胸前的布料,向他贴了贴。
他的手心盖住了她的半张脸颊。
拇指摩挲着,他的目光温柔缱绻,淌着情意,她垂下眼皮,侧头蹭着他的手掌,景元撂下撑着头的手,用手臂将她捞到怀中,幼清按着他的胸口,欲拒还迎的,他低头吹开她额头的碎发,把她逗得不行,她推推他,仰头说:“到底哪里痛啊?”
景元捏着她的下巴摇晃,说道:“现在好了。”
“好啊,学着骗人。”
她咬了一口他的指尖。
景元用手背在她的下巴和脖颈滑弄,她缩起肩膀,咯咯笑着:“好痒啊…”
幼清伸出两手去捏他的脸,左右拉一下,他变成了一张哭丧脸,她又拍回原位,于是成了包子…
就这么被她搓瘪揉圆,他脾气好得可怕,反正幼清是没见过他生气,小小年纪就这么好情绪,她都忍不住感慨起自己的小气。
她真是太小气了,难道真的跟他生气了吗?说到底…就是闹着玩嘛。她原谅他了。
“但是不准有下次!”
“好好好,小冤家。”
幼清的脸红了起来,他贴着她说:“我给你赔罪,好么?”
“说说谁不会?”
“要我怎么做?”他说,“我什么都愿做。”
幼清哪里还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她埋在他的颈窝说:“就是嘴甜而已…我才不要,什么都不用你做。”城
“唉…”他叹了口气,紧紧搂着她说,“多谢大人你宽宏大量,愿意陪我。”
“那自然,我向来温柔体贴。”幼清揉着他的发尾说,“陪着你…到哪里都会陪着你。”
他抿抿唇,低声问:“真的?”
“我都来这了…我最怕冷了。”幼清缩着身体说,“暖暖…”
他收拢臂弯,比方才要温柔许多,若是他强势起来,她还真有点挣脱不开,不被他这样抱着,她总觉得他松松软软的,像个白色的小面包,原来捏起来这么硬…
他腾出来一只手去暖她的双手,在被窝里捂了这么久,手并不凉,但比起他的来说还是温度低了些,景元给她暖着手,她藏在他的颈肩嗅了嗅,笑问:“喝了多少?”
“不多…”
“你是醉了。”幼清笃定道,“闻着像酒酿圆子。”
“何谓酒酿圆子?”
“就是在酒酿里放点小团子…”
“奥…”景元打着哈欠说,“还没尝过…你那处有没有?”
“没有现成的,但是我会做…”幼清抬头看他,他压着枕头,泪眼朦胧,睫毛都被他的眼泪打湿,变成深色的一缕一缕,幼清用手轻轻晃了晃他,景元呼吸浅浅,竟然已经睡着了。
也难怪他倒头就睡,累了一整天,又撑了半宿守着她们,本就困倦,还喝了不少酒…幼清揉揉他的脑袋,他紧闭双眼,一头蹭进她的怀抱,蹭了两下便呼呼大睡起来,幼清两只手才能抱住他,她拍拍他的后背,低头哄着:“睡吧睡吧…”
幼清埋在他的头发里,暖呼呼,毛茸茸,真的像一只喝醉的大猫…或者说大狮子!头发埋起来也软…她忽然想起咪咪还在雪地里,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罢了,它自然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酒酿圆子…酒酿元子…幼清噗嗤笑了一声,思绪飞跃得远远的,唯有他的呼吸飘在耳边,她在脑袋里演练了好几遍酒酿圆子的做法,就这么和他一块睡着了。
*
清晨,景元醒得很早,云骑军的操练本就需要提前,更别说最近就打算返程,军中还有许多事需要景元统筹。
他起身的动作又轻又快,通常是吵不醒身边人的。但幼清醒了,她揉揉眼睛,缩在棉被里看他,景元给她掖上被子,低声问:“怎么了?冷了么?”
她点点头,景元又将那个暖手的东西搬过来放在她怀里,幼清抱住小小的暖手炉,迷糊道:“你要去哪呀?”
“自然是归队。忘了?我还是云骑骁卫。”
“嗯…”幼清裹着被子坐起来,活像一个小山包,“我来给你梳头发。”
他笑着说好,乖乖地坐在她面前,还刻意矮了矮身子,幼清几乎是伏在他的背上给他绑头发,嘴里还嘟囔着:“你什么时候吃午饭?在哪里吃?”
“不一定在哪,若是议事,便在上次你去的议事厅中。若是在外,应该也不会离开此处。”
“我还有点糯米团子…等我熬好给你送去。”
“嗯?”
“酒酿圆子呀,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我以为你想吃。”
他笑着说:“想吃的。谢谢。”
“不用谢。”她给他系了一个结,拍拍他的背说,“去吧!”
说完便蜷回刚才躺下的位置,哆哆嗦嗦地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圆圈了。
景元见状,给她加了一点碳,看着火旺起来才离开。
幼清一觉睡到大天亮,外面又响起嘈杂的响动,也不知都在忙什么,她穿戴好,懒洋洋地伸展手臂,就着炉火架上一口小锅,等热水沸腾,幼清将自己存的糯米小团子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不出片刻就能熟。于是盛出放在凉水中,又在锅里煮上酒酿和黄。冰。糖,等煮开再倒入丸子。幼清在地上摆开十几个小碗,一一盛入酒酿圆子,再倒上糖桂花和枸杞…
等到弄好,她挨个放进食盒里,就这么拎着出了门。正值午饭时间,认识她的免不了一路投喂,幼清又拿到一个大肉包,捏在手里吃着,在军营中绕了两圈便找到了在空地与人议事的景元。
他站在中间,抬手说着什么,众人耐心倾听,偶尔提出自己的见解,再由景元思索决断,他们聊得认真,都没注意到幼清的靠近,她专心吃着肉包,还是景元似乎有所感应,微微侧头,便见她披着裘衣,整个人只有脸蛋露在外面,当然…还有她举着肉包的手。
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孩,一群长年在外征战的兵士哪里能得见这么漂亮的姑娘,一个个眼睛都瞪直了,幼清抬手递给他一个食盒,景元笑问:“吃什么呢,这么香?”
“入抱…”幼清嘟囔。
景元笑着拍拍她的脑袋,接过她手里的食盒,见他收到了,她挥挥手,和他说:“债肩…”
“再见。”
幼清很快就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了。
等她走后,这群人差点炸开了锅,沉稳一些的云骑将领扬声制止,那些盼着兄弟好又怕兄弟过得太好的哥们立刻发出尖锐的爆鸣:“景元!你小子!”
揶揄的、叫嚷的、推搡着要他打开的、还有一旁说着“行了行了,说正事呢”的…总之,景元成了“众矢之的”,他似乎早就练出了厚脸皮,对此既不解释,也不觉得害臊,反而很自然地打开食盒,里面摆了好几盅酒酿圆子,他只有一个人,拿这么多做什么呢?
还不是想叫他给弟兄们分一分。
大家也瞬间明白了,顿时哄抢一通,差点把景元的那份也给私吞了。
几个将领也不再议事,纷纷抱着热乎乎的酒酿圆子吃了起来,一吃不要紧,有动情者竟然泪流满面,不禁发出一句命运的控诉:“景元!你何德何能!”
景元笑呵呵地吃了一口,甜入心脾,酒香、糯米香、桂花香……这小团子还很有嚼劲…
真好吃呀。
第35章
景元白天大多没空陪她,幼清照常去了病患处转了一圈,她受到了热烈欢迎,还被几个医士缠着问了不少专业的医学问题,幼清的医理向来不精,还好仙术的精巧与熟练弥补了她理论知识的空缺,让她不至于搞错治疗方案,可叫她来教学…就有点为难她了。
幼清找个理由遁走,她手里还提着装有酒酿圆子的小篮子,准备拿去给丹枫他们吃,丹枫确实有自己的军帐,这处多是持明,幼清七拐八拐地找到他的住所,撩开帘子探进去,丹枫正在写着什么,冷风灌入,他收拢尾巴,侧头瞧瞧,见是她才舒缓眉眼。
幼清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抱住他的尾巴尖,丹枫将她缠过来,小龙举起手里的酒酿圆子,歪着头问他:“怎么没见应星?”
“清晨他便走了。”
“你们俩在这狭小的帐子里住了一宿啊?”
丹枫睨她,幼清装乖道:“我错了我错了…怪我多嘴。”
他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帐中不小,各自一边能够住下。”
“那你会不会不习惯,毕竟你的宫殿有这么大!”幼清用手比划着,“也就比我的稍微差一点吧。”
丹枫轻笑:“你也有龙宫?”城
“我可是龙王啊!”幼清拍着胸脯道,“东海龙王,龙宫有七八层,美婢千人,珍珠万斤!”
丹枫笑意深深,没再理会她的炫耀,而是低头专心地写着什么。幼清从他桌子上拿了块点心吃,他也没责怪,就这么晃着她,由她去了。
幼清在罗浮大部分时间都和丹枫在一块,两条龙惺惺相惜,也能做个伴,但是这里的朋友不少,幼清手里还有几盅酒酿圆子,看丹枫在忙,她也没再打扰,和他挥别了。
离开了丹枫所在的持明居所,她一路向东,这边都是朱明的人,没有仙力的人很难察觉幼清的存在,她就像一阵风、一滴水,悄无声息的,但幼清不过是正常地走在路上,撞到她的话还是会被他们瞧见的。
幼清摇晃着小篮子,小心地绕过整个联盟军队最嘈杂吵闹的地方,这些工匠总是在脸红脖子粗地吵架,说些“什么什么榫”、“穿带”、“什么什么梁”,还有不少和玉兆有关的词汇,幼清一个也听不懂,她也不知道这儿的人怎么火气都这么大,不过朱明仙舟损耗最多,他们生气似乎也情有可原。
幼清从一阵杂乱的声响中找到了应星。
他盘腿坐在临时搭建的工作室中,让她惊喜的是咪咪也在。
有了幼清给的符箓,应星做了个自动给火、水、电的“机枪”,在工作台就能操作,幼清都惊叹他的智慧,她在旁边瞧着,忍不住出声提议道:“不然我给你存储一些,你把它们当弹药装上得了。”
冷不丁冒出一道声音,应星讶然回头,见是她,他又端正身子,专心研制着眼前的东西,问:“怎么来了?”
“我给你送好吃的呀。”幼清说着便端出她的酒酿圆子,放下后,她也坐在地上,伸手去抚摸眼前的小猫,哪知道应星拿起一个螺丝就丢过去,咪咪张口就吃,吓得幼清直扒它的嘴。
“你干嘛啊?怎么能让小动物吃垃圾?”
应星还真就把咪咪当垃圾桶用了。这噬元兽什么都吞的下去,那些无法处理的废料都能喂给它,说起来,他碰到咪咪也是因为这玩意在偷吃工业垃圾,应星这才把它捡回来。
听他说了原委,幼清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不由得说:“好变态…”
应星皱眉,目不转睛道:“说什么呢?”
“可是它长得那么可爱…”幼清摸着猫头说,“你竟然忍心?”
应星哼笑:“它吃得高兴,何乐不为。”
“你这人真可怕!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奇怪的人类。”幼清抱着酒酿圆子说,“看来你也看不上我给你准备的吃食了……”
说着就要拿走,应星脱下手套,用素白干净的手捏过汤碗,就这么豪迈地一饮而尽,可惜这并不是什么酒水,里面的小圆子跳进口腔,他神色复杂地咀嚼着,幼清不免推推他,抱怨:“别露出这么不明所以的表情啊!”
他咀嚼、吞咽,一言不发。
城
等他吃完,他也没发布任何感想。于他而言,酒便是酒,不是甜品,醪糟之类的他很少吃,多数喝的都是清酒,更别说里面还加了圆子之类的东西,对于应星来说,大概就是吃惯了咸豆腐脑之后突然尝到甜豆腐脑的感觉吧?
谈不上难吃,就是不适应。
他继续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因为他什么都没说,幼清抱着胳膊,忍不住说道:“合着我来就是贴你的冷脸喽?那我走了!”
说着就要离开,待她起身后,应星丢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幼清下意识接过,竟然是一个雪白的毛球,她眨眨眼睛,瞧瞧毛球,又看看他,应星不甚在意道:“随便弄的小玩意。”
“送我啦?”
“嗯。”
她瞬间被哄好,笑着摇晃他的肩,嘴甜地说着:“谢谢应星哥!”
他勾勾唇角,幼清瞧他还戴着她送的木簪,便明白他为何突然想要给她礼物了。
原来是答谢。
幼清抬手,将他落在眼前的发拢了过来,轻轻为他簪在脑后,应星侧头,只见她笑容明媚,和他说着:“那我回去看看这是怎么玩的。”
应星挥手赶她离开,幼清嘟嘟嘴,一边退一边说:“白珩去哪了?”
应星指了一个方向,幼清不免抱怨:“这么指,我哪知道在哪啊!”
但他也忙得可怕,她不敢打扰,搓搓咪咪的脑袋就离开了他的工作间。
她沿着他指出的方向找到了白珩和镜流。这时候已经快黄昏了,白珩在做返航的准备,而镜流则在清理最后的残党,环境利好,那些枯枝在她的攻击下灰飞烟灭,幼清看着满天飞雪,人也向白珩靠了靠,白珩知道她怕冷,就用狐狸尾巴把小幼清拢了起来,埋在白花花、软绵绵的大尾巴里,幼清长舒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团子,她捏了捏,一个小猫脑袋钻了出来,发出一声“喵”。
小猫会玩绣球、伸懒腰、舔爪子,还有一个蜷缩起来睡觉的动作,这样就是恢复了白团子的模样了。
白珩见了,笑说:“应星给你的?”
幼清点点头。
“他也给景元弄了个机械小鸟,这人脾气怪,但是心地并不坏,相处久了,你会发现他其实很温柔。”
幼清轻轻“嗯”了声,她道:“那些工匠们似乎并不喜欢他…”
“仙舟人自诩铲除孽物,功勋无限,实则对于自己是长生种的事很骄傲呢。”白珩侧头道,“于他们而言,外来的短生种,即便再有天赋,也不过是朝露蜉蝣,很快就会死了,什么都留不下。”
“即便如此,也没见他消极呢。”
“消极?他这个人最要强…比我,比镜流,比丹枫…甚至比景元还要强。”白珩低声问他,“这阵子景元还好吗?他年纪轻轻就肩负这样的重担,镜流叫我去和他聊聊,可你在这,我就不去多话了,若是还行,我也给剑首回个消息,让她放心。”
要强这个词在景元身上似乎没有体现,不过幼清也察觉了,她一整天都可以赖在丹枫他们身边,唯独没办法接近景元。
他始终在忙碌,调度、调整、规划…他肩负了统领与策士的工作,夜里也不会有一点点松懈,幼清还听见士兵们暗暗的哭声,但景元没有过。
可她清楚他休息不好的事实,倘若她不在这帮他安眠,他兴许…睡都睡不安稳。
幼清轻叹:“他有些内疚,但现在睡得不错,镜流可以放心。”
“多亏有你呀,以前景元和我无话不谈,他原来总是迢迢望着丹枫和镜流,仰慕却不敢亲近,现在多亏了你,我们的关系更像是好朋友了。”
幼清摇头,“应当是多亏你吧?大家都藏匿着情绪,唯有聚在一起把酒言欢,才会展露自我。”
“那你呢?有没有藏起来的情绪?”
幼清短暂地沉默了。她摩挲着自己的剑柄,抬头道:“曾经有过,早已释然。”
白珩揉揉她的脑袋,笑道:“瞧你的样子,活像一个哲人!我不多问了,按照景元的意思,我们可能明日就要陆续启程回到仙舟,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抽出休息的时间,我打算在镜流那里再对付一晚,你来的话就躺我旁边!”
幼清忽然一阵脸热,她点点头,白珩轻轻松开尾巴,向镜流招手:“剑首大人,还没杀净呢?”
镜流侧头,白珩笑着迎过去,也给了幼清一个眼神,幼清挥挥手,和她们道别,今晚各自分开,吃不到一块去,等到她回了云骑军营,天已经昏暗,景元站在门口,瞧见她,他露出笑容,幼清小跑两步,伸手抓住他的大氅,他垂下头,低声问着:“都去哪了?”
分明是很普通的问候,她却从他的尾音中听到了一丝浅浅的宠溺,让她心里甜蜜。
幼清仰着头说:“找丹枫他们玩去了。”
“要启程返航,我夜里还要调度休整,不去白珩那凑合一次?明日清晨我同样要早起…恐怕影响你休息。”
她没讲话,反而去握他的手。
冰凉凉的。
景元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垂着睫毛说:“外面太冷了,没办法给你暖暖手,回去烤烤火?”
“嗯。”幼清点点头,脑袋磕在他的胸口,他笑笑,搂着她的肩膀呢喃,“清清…”
幼清攀上他的腰背,在他胸口磨蹭紧贴,“你别太累,有我帮得上忙的吗?”
城
“目前没有,倘若有,我就把你摇起来帮忙。”
幼清噗嗤一笑。她点头说好,两个人藏在帘幕下,彼此依恋地靠着,外面有人在寻他,听到喊声,他站直身体,手却握紧了她的肩头,恐怕并不想这么快就撒手。
见她也没有走的意思,他还真的理直气壮地给她布置了任务。
“明早就要收帐,这东西自己就能收起来,但是里面的东西还得装好,就有劳你了。”
“真会使唤人。”幼清昂着脑袋看他,“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这个大忙人好了。”
“救命了。”
幼清笑着捏捏他的耳垂,景元并未用手碰她,并非是不想摸,而是手太凉,怕冰到佳人,只能把她搂了又搂,直到鼻尖都是她甜丝丝的味道,景元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和她挥别了。
第36章
收拾屋子用不了半柱香,景元的东西都是井井有条放着,她只需要让它们飘起来一起堆进箱子里就行了。
夜幕降临,温度骤降,幼清点燃炉火,将棉被裹在身上烤火取暖,她无聊地清点景元放在桌子上的信件,偶然间发现还有不少他写的信。
多是家书,分明知道寄不出去,却还是固执地向父母报着平安。幼清轻抚上面干涸的墨迹,把它们一起安置在稳妥的位置,一封封…一件件,全是对家的想念。
幼清轻轻叹息,仔细保存好这些信封,收拾得差不多后,她在角落里意外看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号信件。
她捡起来翻了个面,上面居然写了她的名字。
没什么致啊给啊…就是幼清二字,却让她愣在原地。
她心跳加剧,好奇填满了她的脑袋和胸口,明知偷看别人的信是不对的…可这上面写了她的名字,那不就是给她的么?
不管她想了什么理由,她将自己说服了。
幼清捏开信封,小心取出里面的纸。
展开洁白、小巧的信纸,里面的内容却让她失神。
并没有字,只有一滴墨。
他在想什么?又想要和她说些什么话呢?幼清的目光凝在墨迹上,眼前渐渐浮现他在夜里握笔垂头,却无法写出一句的背影。
因为没有理由、没有借口,更没有堂而皇之的勇气。
他想了多久?既然纸上一无所有,又何必把这张纸留存?
但…即便空无一字,她也清楚,他在想她,一如她想着他,那就足够。
幼清把信件私吞了。
她将信封埋在胸口,这信件和他一样暖,她放在这里,仿佛在用它熨烫自己的心。
*
景元一直忙碌到夜深,留给他入睡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他没有把自己逼得太紧,值夜的兄弟催他去歇息,他没再推辞,回到了帐中。
屋里只剩下了燃烧的火苗和蜷缩在棉被里的幼清。
她果真没走。
景元脱下外衣,跪坐在她身侧,寒气袭来,她敏感地缩了缩,景元只好挪远一些,遥遥地看着她。
他同样能做到无声无息,但没有幼清那样神乎其神,所以她有所察觉,悠悠转醒。
城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她含糊地问着,“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休息?”
“我身上太冷了,先暖暖再睡。”
“我可以暖暖你呀…”幼清伸出手臂,试图抱他,景元无奈一笑,靠近道,“你个头这么小,怎么暖?”
城
幼清嘟嘴:“当然能暖,可别小瞧我这个小个子啊。不信你就试试。”
景元揉着她的发,她不依不饶,非要证明她能做到,他实在没办法,也因为太累了,便没再矜持,就这么钻进了她的被窝。
好像滚进来一块冰!
她哆哆嗦嗦,抱着自己不讲话,景元笑道:“如何?都说了,身上…”
话音未落,她还是哆嗦着靠了过来,将他的手拢在胸口。
吹气、揉搓,做得和他分毫不差。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她小小的双手握着他。
像个跳在他指背的小团雀。
手贴上她并不温暖的脸颊,她的睫羽刷着手背的皮肤,反而比她传递体温让他热得更快。幼清还未完全苏醒,她抽抽鼻尖,鼻子、嘴唇、下巴以及脸蛋都在他的手背上胡乱地蹭着,景元不禁笑道:“这是什么法术?”
她嘴里含着话,他听不清楚,于是靠近…
只听到“啵啵”的吐泡泡一样的声响。
活像一条睡迷糊的小鱼。
她有时会忘记自己是一位仙人,迷迷糊糊、毫无防备。更何况,她没理由去自己不喜欢的寒冷地带,她尚不适应这样冷的天气,在梦中,幼清回到了那片温暖的海域。
幼清小时候会趴在石头上吐泡泡,阿娘小鱼小鱼的叫她,她才有了一个俗姓。
这样每当别人叫她小鱼,她就会想起阿娘。
景元的手就像一块冰凉凉的石头,不管她怎么打滚都暖不了…忽然,她的脸贴近一片温暖的胸膛。他的双手盖住她的肩背,幼清挪动身体,却被他封得更紧了。
“景元…”幼清努力睁开眼睛,抬起头去看他,他声音沉沉,带着浓郁的疲倦和困乏,“嗯,怎么?”
“这样你怎么暖手?”
“你的背同样温暖。”
幼清脸红道:“但是你的手还晾在外面…”
那他也不能将手伸进去不是?
景元的身子很快就暖和了,他的大掌拍在她的背上,几乎将她的上身整个拢起来。
“景元…”
“…”
幼清又试着叫了一声,但他没有回应,她瞧瞧他,景元累得一秒入睡,她叫他都听不见了。幼清心疼得紧,用手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驱散疲惫,景元的手心裹着她的腰,上下摩挲,他低头去寻她的温暖与味道,幼清仰起头,他果然钻进她的胸口,枕着她呼呼大睡起来。
活像个还没长大的猫。
*
幼清迷迷糊糊间又被叫醒了。
对上景元的脸,她揉揉眼睛,凝神了好一阵才听清他说的话。
“要走了,帐篷得收起来,怎么样?还困吧?”
幼清点点头,她配合起身,裹着他的大氅,将脑袋磕在他身上,景元笑笑,就这么带着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军帐。
期间他发现她越来越小…绝不是错觉,因为幼清肉眼可见的变小了。
她变成了一条细细长长的小银龙。
大氅已经掉在地上,她在他身上钻来钻去,想要找个暖和的地方栖身,景元笑得无奈,便拉开领子,幼清闷头钻了进去,她缠着他的脖子,脑袋搭在衣领的缝隙上用于呼吸,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把一个冰凉凉的小龙当围脖的滋味可并不好受,她的小爪子还会抓着他的皮肤,让他又痒又痛,他本想介绍她去自己的胸口躲一躲,但幼清不为所动,很明显,她正在补眠,不想动弹。
景元没办法,带着她和军中将士议事,不一会儿,白珩她们也来了,几人齐聚,白珩左看右看,不禁问:“哎,幼清呢?可别把她忘了啊!”
景元指了指脖子,幼清也像举手回答问题的小朋友一样举起了小尾巴。
“原来藏在这啊…真会享受。”白珩拍拍镜流的肩膀说,“那就由我护送剑首大人,龙尊大人还要和持明们一起离开吧?”
丹枫颔首,白珩又冲着身后吆喝:“应星走啊,我们一块去罗浮玩!罗浮的将军可慷慨了,赏赐从不含糊,一起去领赏?”
应星怀里端着一个大箱子,他看着这几位在战争期间结识的朋友,暗暗叹了口气。
“我需要回朱明,上禀怀炎将军。”
白珩遗憾道:“好吧…那也不能强求。”
幼清探出头来,她望着应星,应星却没有多做停留,等到她钻出来时,他只剩下一个背影了。他身后还跟着咪咪,但这次,应星没有理会咪咪的追随。
他多像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谁都不在乎,只走自己的路。
唯有丹枫没去看他,而是对着景元道:“持明医士已然就绪,如何?行动吗?”
“嗯。”景元侧首道,“我仍是代理军尉,各位先行,听我调度。”
“好。”丹枫回到了同族身边。
白珩也点点头,拍着他的肩说:“景元,你如今有几分将领的气度了。”
“白珩姐,就别捧我了。”他无奈回应,但又迅速恢复严肃的神色,郑重道,“飞行士那边拜托了。”
“放心,我在前面开路,自然无往不利。”
景元笑笑,看他们各自离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负手而立,向负责调度的狐人颔了颔首。
只听军鼓如雷,威威赫赫,震如天鸣。
军舰、飞船平地而起,就如同他们来时那样排布整齐,便是幼清都探出头来仰望这雄浑壮阔的奇观,景元一声令下,舰队启动引擎,再听战鼓变化,那些星舰便如同流星一样向既定的航道飞驰而去了。
景元随军断后,他所在的军舰便是那位逝去将领的飞船,景元按例巡查,确定一切无误后,他才下令返航。城
星海无限,回家的路更是迢迢遥遥,做完这一切的景元回到了指挥舱,与他同座的还是他的一位前辈,航行平稳,并无差池,对方便与景元闲聊起来。
“你辛苦了。此次行程,我会事无巨细地上报腾骁将军,你就等着论功行赏吧。”
景元笑笑,并不在乎什么赏赐。
他道:“临危受命,没有将云骑军带入歧途已是万幸,怎敢邀功。”
“你也太不争不抢了,和你父亲一个样。”前辈叹道,“人生在世,建功立业,合该如此。你如今有军功在身,不论俸禄还是地位都会更上一层,人嘛,总是希望能过得更好一点。小少爷,你衣食无忧,自然会觉得无所谓,待你有了自己的家庭,你就会明白我的话了。”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左右瞧着,“总是追着你的小姑娘呢?”
景元咳嗽两声,幼清还在睡觉,尾巴在他胸前滑来滑去,痒痒极了,前辈自然不清楚这姑娘就趴在景元脖子上,还旁若无人地调侃:“我听闻她磨了腾骁将军许久,将军才准许她来,怎么不见她?可别把人家落在冰冷冷的荒星啊。”
“怎会。”
“别怪前辈多嘴,你年纪小,觉得一切都有时间,但战乱频发,朝不保夕,哪有什么会一直等着你呢?不然趁着这次回去,赶紧叫你父亲把这件事定下来,早日操办,你们也好早些有个孩子…”
景元剧烈地咳嗽起来。
“害羞了?男子汉大丈夫,害什么羞!”
景元清清喉咙,不自然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彼此喜欢,不都是很急的…”
景元咳得厉害,他赶紧起身,前辈看他要跑,不禁笑起来:“脸皮这么薄…”
若是幼清不在,他也不至于这么脸皮薄。
景元回到休息室,合上门,幼清还睡在他的脖子上,凉丝丝的,景元用手指勾勾她的脑袋,她却钻进他的衣领,不愿出来。
或许是听见了…八字没一撇的事,说什么孩子?前辈真是…
景元温声哄着:“在床上睡会儿?这里还舒服些。”
她在他脖子和肩膀上钻来钻去,景元这样不怕痒的都被她抓得痒极了,他笑着解开衣襟,请她出来,幼清这才不情愿地飞出他的衣服。
她变幻回人,坐在床上,腮帮鼓鼓,看着是生气了。
景元坐在她身边,低声道:“怎么了?”
明知故问。
好像她赖上他了,她才不稀罕…幼清抱着胳膊生气,景元失笑,后靠床头,也把她搂了过来,她挣扎着锤他,最终还是拗不过,整个人都被他拢在身上。
幼清侧脸贴着他的胸口,惩戒一般揪着他衣领上的线,景元握着她的手,她随意抽开,景元又将指背搭上她的下巴,她被他勾起来,和他对视。
“好像我多离不开你似的。”幼清嘟囔一句。
景元轻叹:“是我离不开你。”
听到他这样说,所有情绪烟消云散,徒留他眼中的温柔春水,让她一时痴迷。
第37章
“前辈也不是什么坏人,他常年征战,多是为了养家。奈何他的夫人先天有疾,早早去了。”景元叹道,“所以他才会如此劝诫,是怕我们徒留遗憾。”
幼清心里有气,是以没太领情,呛他:“大家都有点悲情故事,你给他讲话,他也不知道,你别太老好人了。”城
景元笑呵呵地揭了过去。
他的指尖把玩着她的下巴,幼清低头去咬他的手,景元大概是故意被她咬的,嗷呜一口下去,景元吃痛,委屈说:“好狠的心。”
幼清还特地掏出来瞧瞧,就是一圈小小的齿印,他皮糙肉厚的,恐怕都感觉不到疼痛,甚至还没下嘴他就叫上了。
只会装可怜。
但不得不说,她吃这套,被他搂着,整个人都软了腰,只想趴在他身上汲取温暖。幼清的手心在他胸口和肩膀来回抚摸,景元可没有吃一堑长一智的意思,他再次捏上她的下巴,用指背滑着她的脖子,幼清没再咬他,反而猫儿般享受起来。她抬头看他,景元抚着她的脸,低声说:“不睡了?”
“不困了。”
他略带遗憾道:“我需要去督察航线。”
幼清嘟嘟嘴:“让你的好前辈做不就行了?”
城
景元笑道:“他也得有帅令,不然我去让让,他若接了我就回来找你。”
幼清推他,“这可不是我教唆的,要是人家真的要了你的帅印,拿了你的奖赏,你可不要怪在我头上。”
景元说着“好好好”,还真把自己的令牌拿出来,准备找个人送了,幼清看他要走,不禁道:“但…指挥这几场战役,都是你的功劳,你也要送了吗?”
“你还不清楚我么?蜗角功名,我并不稀罕。”景元望着令牌道,“谁喜欢就送给谁好了。”
“喂…!”
她只是逗逗他,没有让他让权的意思啊!
景元并不是在开玩笑。比起这些,他现在更想陪陪她,温香软玉地温存一会儿,说他没有志气也好,贪恋美色也好,可他就是如此,并没有特别远大的志向,这军令沉重得他喘不过气,若是能让出去…
他反而觉得轻松。
挥别幼清,景元回到指挥舱,将令牌递给前辈,前辈摸不清头脑,听他说要把功劳让给他,前辈立刻就恼了,厉声道:“你要是耳朵不好用,我就带你回去治治,说了一通你也听不明白,这般愚钝,你就给我在这待着,那也不许去!”
景元被大前辈绑在了座位上。
他有些无奈,问:“我能暂离一会儿么?”
“你不会又要找方习送出去吧?少做梦了,没人承这么重的恩,你就受着吧!”
前辈口中的人是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前辈,已经参与了十几次对丰饶民的作战,他们俩与镜流并肩作战多年,称得上一声战友,自从景元从军,他们二人对景元的照顾也是有增无减,这差事就落在景元头上,他俩嘴里说着让他练练手,有老前辈兜底,结果一直练到了返航。
幼清那边…
景元叹了口气,不再想让出帅令的事了,反而满心都是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的模样,不禁低声哀求:“就一会儿…”
“没得商量!”
景元也不能说自己想去见谁,只盼望没人陪她玩,她也不会觉得无聊。
*
景元好一阵没回来。
幼清松了口气,还好他那前辈不是坏人,没有拿他的东西,她清楚他是觉得累、背负的人命太多,说到底,他还未长大,如今也不过二十的年纪,能这样冷静自持、指挥有度就十分难得了。
但他不回来,无聊的就成了她。
幼清披上衣服起身,从休息室探出头来,这里来来往往不少仙舟民,有负责文书工作的,也有不少巡逻的将士,除了他们,还有不少狐人、持明来来往往,也不知是负责什么的。
长期停留在机舱中的是工造司的匠人们,一是为了检查维修,二是监督操作。这些匠人有自己的管辖范围,所以幼清每走两步就能看到那标志性的红色“工服”。
幼清背着手在军舰里闲逛,走到舷窗时,窗外星光点点,景色开阔,若不是因为她平时旅行只有一个人,不然她也想弄一架这么大的飞船。
总是在宇宙间航行的人必然清楚,外面的景色是最无趣的,重复的黑暗,有时航行一个月也不一定碰上几个能带颜色的星球,瞧着了无趣味,但如今不同,外面遍布仙舟的军舰、星槎,浩浩荡荡,好不壮观,她在这看小飞船看得不亦乐乎,周边来往众人愣是没有看见她,等一不小心撞到她才反应过来,“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闲逛?”
幼清摸摸头发,对着面前的狐人说:“我是被将军派来帮忙的。”
“将军?”对方怀疑道,“哪位将军?”
“还能是哪位?自然是我们的腾骁将军!”幼清从怀里掏出军帖,这上面还有将军府的金印,狐人放下警惕,颔首道,“原来是将军请来的外援,还请见谅。”
幼清摇摇头,对方道:“战后安置,大家都很忙乱,不曾接待客人,是迷路了吗?”
“有些…我没来过这里。”幼清跟着狐人小姐往前,乖巧道,“这里瞧着很大,是工造司的造物吗?”
“一半一半。很多钢材是公司使节运来的。我们与存护一脉算是合作关系。小姐隶属哪方?”
“我是巡海游侠。”
“原是如此,同为巡猎命途行者,在仙舟就不必客气。”狐人小姐将她引到餐厅,这里没几个人,大多数人都在工作,狐人道,“这里是生活区,请先在这里休息片刻,相信很快便能抵达罗浮了。”
幼清应下,狐人道:“恕我直言,方才再向前便是机舱内部,有大量精密的仪器,那处除了工匠外不准入内。不知是哪位将客人带上首舰的,为何没有告知内部结构?”
幼清没有撒谎的必要,她诚实道:“景元。但他太忙了,脱不开身,他让我好好休息,可我睡足了就想出来走走,还请放心,我不会去不该去的地方的。”
“原是景元,我已明了。”城
“那我可以在点完餐之后回房间吃么?”
“景元已经安顿好了休息室?”
幼清点头,狐人道:“也好。但是餐食并不多,只有面食和米用来充饥,还有驻存的罐头,肉酱、蔬菜泥之类的。”
“嗯…”幼清笑笑,“这就行。多谢你照顾我。”
这么体贴可爱的姑娘怎么不讨人喜欢?她看幼清乖乖坐在台前等着她的饭,狐人小姐也就放心地离开了。
不过她还是将此事上报给了景元。
景元年龄最小,没有架子,大家也不想叫这个小孩儿“大人”“先生”的,所以都是以名字称呼。
景元听后,只是笑了,没多说什么。
“随她吧,她不会乱跑的。”
狐人道:“这位援军…我怎么不曾见过?”
既然是派来支援的,那总该出过手吧?她身处前线,却没见这女孩的身影,难道是没得到出手的机会?
景元笑道:“你猜孽物为何转瞬即逝?那场雨就是她带来的。”
狐人瞬间绷直脊背。
她回想着幼清温柔可人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将她与那种非人的伟力结合在一处。
原来就是她啊…腾骁将军确实没有看错,这人,强得可怕。既然将军与景元都知晓对方的情况,狐人也不必多嘴,腾骁从未克扣过奖赏,向来奖罚分明,更何况她是外援,届时必然会受将军礼待。
她不过是一位接渡使,就不操心那些了。
*
幼清在食堂吃了一碗肉粥。
只有一碗,没必要带回去,她就在这吃完了。
休息室多是伤兵,他们没多少行动能力,就在这里下下棋,打发打发时间,能登上这艘船的绝非普通士卒,幼清背着手过去瞧瞧,他们四肢躯干都受了不少伤,不过仙舟人确实顽强,即便吊着腿也不回床上躺着,还要在这大杀四方。
幼清坐在旁边观棋,对面的云骑一眼就看到她了,不免道:“呦!”
幼清不认得他,还是礼貌点头。
“怎么在这闲着?”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脸,笑道,“你怕是记不得了,我还吃了姑娘的酒酿圆子呢。”
“奥,是你呀!”实际上幼清还是记不起那些人的脸,但她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见过面了。
对方推开对面对弈的同伴,把幼清架过来道:“来来来,下一局。”
幼清说:“我可不想欺负伤兵啊。”
闻言,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轻敌可是兵家大忌。请!”
幼清笑着推了一枚棋子,两人一见如故,打得有来有回,激战之时,幼清不免问问对方的身体,“我记得你们都是站着和景元议事的,怎么腿成了这样?”
“他的腿早就断了,叫匠人钉的钉子,要不是回程准备时,龙尊大人看不下去,下令把他吊起来,他还要拖着断腿往前走呢。”
幼清打了个寒战,感慨:“真是个汉子…”
“断条腿而已,骨头断了,肉还连着,过两天就长上了,龙尊也是大惊小怪。”
“这哥们油盐不进,要不是龙尊大人开口,你的骨头都烂了。”同伴指着他说,“小腿骨从肉里戳出来,这哥还挥动阵刀,要杀个你死我活呢…”
“行了行了,少废话,下棋呢!”
棋下了一会儿,看他神情专注,幼清一派从容,大家不禁调侃:“这下轻敌的是谁?”
这丫头…本领不小。
棋下得漫不经心,甚至在给他喂子,但这脊背发凉的感觉…她绝对是有绝招。
但他看不出来,所以额头冒汗。
“将军。”幼清笑着吃了他的帅。
对方懊恼道:“方才不算,再来一局!”
这下休息室的伤兵都围了过来,毕竟能让方习战败的实在是世间绝有,有人还热心地给幼清介绍:“我们方习哥可是蝉联棋王争霸赛冠军整整二十七届的高手啊。”
幼清问:“去年也是?”
“去年也是。”
她不留情面地拍下棋子,“今年就不是了!”
看她斗志昂扬,整个休息室都沸腾起来,杵着拐的、挂着彩的都探着脑袋过来观战,景元这边好不容易找准机会脱身,飞到房间里去找她,小幼清已经不在了,旁边的休息室倒是人声鼎沸,景元探头过去看看,果然看到她被云骑们围在中间,热热闹闹的,气氛极好。
景元无奈一笑,没去凑这个热闹,就随她玩去了。
第38章
幼清连赢了十几局,方习恼了,撂下棋子嚷嚷:“不打了不打了,成什么样子。”
他是在说自己。
幼清笑着拱拱手:“先生承让。”
“行了行了,我要去透透气,有缘再会吧。”
说罢就要起身,他都忘了腿断了的事,没有杵拐杖,差点跌在地上,旁边的兄弟扶了他一把,他摆摆手,倔强地撑起身体,哼道:“这才哪到哪,用不着搀扶!”
幼清背着手跟上他,笑眯眯道:“方先生,要不要我给你瞧瞧腿?”
“用不着。你快玩你的去。”
“让我瞧瞧吧,没准明天就能下地走路了呢。”
方习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的?”
“自然,不就是骨头断了嘛,我可以帮忙接回去。”
“接也接了…唉,长不好了。”方习被人架着到了房间,幼清坐在他身旁解开绷带固定的支架,一条废腿已经成了灰黑色,便是他本人也清楚,这腿回到仙舟,恐怕是留不住了。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截去,就不要想再长回来的事了,倒也不是他延误治疗,膝盖整个碎了,腿骨直接扎了出来,他很清楚保下来的机会不大,与其让治疗耽误时间,还不如多杀几个孽物来得痛快。
工造司倒是有合适的义肢,但带着假腿还能上战场么?
幼清看到他的状态都吓了一跳,不禁问:“不疼吗?”
“疼是小事。”
幼清皱眉道:“这腿没法要了。”
“是吧?无碍,工造司还有新腿等着我呢。”
他倒是乐观,不过看这个样子…恐怕也是一种自我安慰。
“不过我倒是能治好。”幼清问,“你想要什么时候的腿?”
这席话把周围人都问懵了。
幼清给他的伤处贴了两张符箓,又喂他吃了一颗止疼药,拿起镊子便将匠人的钉子拔了出来。
从体内取出钉子的感觉特别奇妙…有点像拔树根的感觉,黏糊糊的…几个人看血和脓冒了出来,还想给他的床铺垫上毛巾,幼清摆摆手,一点也不嫌脏,手指点过去就止住了血。
“便用你来之前的腿吧?”幼清说着,手掌相合,一时屋内铃声阵阵,狂风四起,大家被震得不敢乱动,只听幼清低嗬一声,方习的腿便恢复如初,甚至还穿着他娘子给他织的真丝袜子!
方习瞪大眼睛,抱着小腿说:“这…这是什么法术!?”
“乾坤大挪移。”幼清叉腰道,“平时我可不会用啊,我赢了棋,得表示表示。”
“好一个乾坤大挪移…”
其实之前的法术并不叫这个名字,也只能转移普通的东西或者功力,更不可能随意取代,但是自从她来了宇宙,结识了不少博士学会的学者,她还真去他们的大学听过课,幼清学会了一个“平行宇宙”的概念,就把自己的法术改编改编,这才研制出了这么神奇的术法。
如果牵涉到人嘛…幼清则会谨慎一点,把另一个宇宙的方习的腿复制一下,给这里的方习粘上,不然另一个方习岂不是太可怜了?刚一出门腿就断了…噗嗤。
幼清摆摆手,总觉得不该笑,可有点止不住。
她拍拍方习的肩,笑道:“这下可以走路了,但是也借了气运,可要珍惜这条好腿,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自然。”方习正色道,“多谢了。”
幼清摇头,她把周围都变干净后,才发觉四周暗了不少,“怎么感觉灯暗了许多?”
“船上会模拟十二个时辰不同的光线,方便适应与修养。”方习道,“如今应是傍晚。”
“原来如此,那我再去瞧瞧有什么能吃的。”再给景元带一份。
幼清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跑走了,方习本在发愣,一看她走了,便忍不住站起来追了两步,避免截肢的命运,他怎不兴奋?见幼清没了踪影,方习的一腔热情无处发泄,只得热烈地拥抱了陪在身边的部下和兄弟,一边亲着爷们的糙脸蛋一边说:“我要景元!景元!哎!”
说着就往指挥室冲去了。
徒留这群下属戳在原地,满脸男人的口水,大家嫌弃地擦了擦,方才的事仿佛一场梦,谁都没看明白幼清到底是怎么把过去的腿带过来的,走了一截才觉得不对,“怎么…不去找姑娘道谢,去找景元做什么?”
“那姑娘不就是人家景元的女朋友吗?”
众人惊愕,“景元不还是个黄毛小子嘛!?”
“人家人高马大的,早到了谈恋爱的年纪,别把他当小孩了。哎,我也不清楚啊,我是猜的。”
“景元这小子…总感觉他前天还在吃奶…他这么好的福气啊…”城
大家本来觉得挺惊讶的,越说越觉得嫉妒,聊到最后都开始怪起景元了。
那边景元结束了一日的盯梢工作,正要往回走,就见那战神般的人物像个兴奋的花果山猴子直冲了过来。
方习搂着景元的肩膀,二话不说就要亲人家的脸,景元早就知道他的坏毛病,敏锐且嫌弃地躲开,尴尬道:“方伯伯,有话好说。”
“这丫头好啊,方伯给你保媒,什么时候成婚?我有经验,到时候在长乐天找个最贵的馆子,钱我出!”
景元躲闪道:“这又是怎么了?”
另一位前辈怎能让他躲?一边一个,架着他往前走,方习这边说,那边做捧哏,“说得是啊,我今天也劝他,这次回去就把事定了,他脸皮薄,不让我说。你看看,你方伯伯大力支持,这不是民心所归吗?”
景元苦笑:“哪能我一个人说了算?”
“就你这口才,还怕说不下一桩姻缘?你爹年轻的时候可比你强多了。”
“我怎敢和爹爹比呢?”
“不怕,我俩,拉着镜流,够分量了吧?”
景元推辞道:“两位好意我是心领了,但…”
“你这孩子犹豫什么,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城
“是啊!”
景元无奈:“都说了,并非是我一人的想法,贸然去问,会吓到她。”
“绝非如此。”方习严肃道,“这姑娘绝对见过大风大浪,这种小事绝不可能吓着。”
“所以是怎么了?光是一碗圆子就收买至此?”
“你家那位治好了我的腿啊。”方习拍拍景元的胸口说,“真是聪颖良善的好孩子,和你般配!”
“治好了?”景元低头看看,方习高兴得鞋都没穿,裤子也只剩了一半,那条病腿白花花毛茸茸,可不是完好无损吗?
还有她办不成的事吗?景元捂额一笑,在自己房门前站定,阻拦着两人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切勿乱讲乱说,让别人听去可如何是好?”
“是个会疼人的,我俩可不是那样的人,这种事只跟你商量,你要是应允,我们哥俩再去安排。”
他俩也想不到幼清其实早就听见了,不过也不怪他们,她的踪迹,便是镜流也无法察觉,能瞧见幼清最少得有百年的功力,更何况仙法奇妙,仙舟天人也不是人人修仙的。景元轻叹,谈及和幼清的未来,他并无喜色,反而有些伤情,两人瞧见他这样,不免软下声音,哄劝:“你这般好的才俊,在哪都是抢手的,不必妄自菲薄。伯伯们从不觉得你们不般配,简直般配得紧。从军以来,朝不保夕,有些话得提前说,景元,你明白吗?”
“嗯,我明白。”
方习叹道:“哎,是我们急了,我是太喜欢你,太喜欢那姑娘了。我们随军打仗,一出去就是几十年甚至百年的光景,她又不是仙舟人士…哎,想想也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想看点热热闹闹的喜庆事,你们才多大!哎…伯伯不好。”城
“我知,你们十分关爱我。”
方习拍着他的肩说:“景元…你日后必然有大作为。比我们…甚至比镜流…”
景元抿抿唇,方习道:“在其位承其重,以你的能力,自然能走得久远。你的私事,你好好思量。我们都盼望着你能高兴,这便足够。”
景元一笑,连连道:“我知,我知。”
方习又补充:“我倒是觉得你只要张这个口,人家…”
“方伯伯!”
“行了行了,嫌我唠叨,我们走了。”说着便勾上朋友的肩头,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方习才低声说,“景元那小子不会觉得人家姑娘会拒绝他吧?”
“当局者迷,那小姑娘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他都看不见?”
“这么好的缘分,不然我去找找他爹,发发力,我们几个老家伙推一把。”
“你怎么知道人家爹没发力?没准房子都安排好了。”
“像他爹的风格。”
“你说他们现在的小年轻,都黏一块了…应该不至于没点破吧?”
“不会吧?”
“万一呢…”
“不会吧!?”
*
实际上,他们俩就是没点破。
幼清大抵是有几分矜持在的,毕竟这种事,让女孩开口,也不知道该如何张嘴,景元那边…无外乎是担心一时动情,说一些山盟海誓,将对方束缚,他日她想要离开,就没办法那样轻松,自己也会伤情。
更何况,他确实担心她并不应允。几个长辈满脑子都是成婚生子,将人家捆在身边,一派老仙舟的封建思想传统作风,景元并未想那么远…
只是想两个人多待在一起罢了。
一场仗打下来,两个人几年不见,音讯不通,就依靠着相伴的回忆活着…下一场战争又在几时?她与仙舟并无利益纠缠,和丰饶孽物也没有血海深仇,不过是出于情分才来到前线,难道要她每次都与他一同…还是说,让她留在仙舟,等他回来?
不论怎么想,对她都不公平。
与其那样…还不如…
景元一进来,幼清便抬起头,声音清澈地喊了他一句:“景元,你回来啦!”
“嗯。”他收起情绪,笑意温和,走近道,“玩得高兴吗?”
“我碰着一位方先生,他下棋有些本领,我们玩了一下午。”幼清端起桌上的包子问他,“吃了吗?餐厅只有这些,我就拿了两个。”
景元确实没有用餐。他坐在她身边吃着肉包,幼清还要了一大碗粥,景元分得一个勺子,两人就将粥分着吃了。
光线愈发昏暗,外面走廊倒是灯火通明,屋里就需要开灯了,景元起身开灯,下意识宽衣,刚将外衣挂在架子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将放在腰带上的手收了回来。
幼清坐在床边摇晃小腿,垂头等着他讲话。
刚见面时,顶着那样浓烈的思念,两人都主动各进一步,怎样的亲密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如今屋里没有丝毫寒冷的味道,他用不着给她暖暖手脚,他们也相伴许久了,景元似乎没有留下来和她同寝的理由,毕竟…
她是姑娘家,他本该以身作则。
可什么时候才能在一处呢?平时要忙于军中事务,只有这会儿能够独处,他满脑子都是礼仪道德,倘若他真的走了,她又该难过了吧?
“景元…”
“嗯?”
幼清指着舷窗说:“外面好黑啊。”
好无厘头的一句。景元笑着拉上窗帘,幼清低着脑袋问:“你还要去督军?”
“不会,有人值夜。”
她立刻抬起脑袋,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
景元瞧见她的模样,一时心里波澜四起,让他想快步上前,把她搂在怀抱,永不放开。景元心中百感交集,过了一会儿,他向她伸手,幼清纵然不解,还是走过去,将手搭在他的手心,景元缠着她的手指,拉扯道:“难得闲暇,我们出去逛逛?”
第39章
景元与她并排走着,幼清勾着他的小指,昂着脑袋听他讲话,一派倾慕的姿态,两个人亲亲密密地往外走,方习正在餐厅吃饭呢,看着他俩,一下便拍了桌子,怒道:“赶紧给我成婚啊!”
大家往外看去,外面哪有人啊,只剩下方习这个暴脾气在这发疯,众人也都习惯了,嗑瓜子剥花生,没一个人理他。
城
景元自然是避开了人多的连廊。
他带她去了指挥室旁边的一个小房间。景元把她抱到天花板的小门上,幼清钻了进去,景元紧随其后,两个人在里面挪了两步便是一扇门,往前瞧瞧,看样子像是过渡的舱室…
真要带她出去玩啊!
幼清还没上过这么功能完备的星舰,她跃跃欲试,甚至还想闯在前面开门,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景元笑着把她拉回来,挡在她面前打开了大门。
这是内外中转的位置,刚一迈进去,两个人便漂浮了起来。
窗外跃动着仙舟的星槎,星星点点,浩若烟海,他们悬浮在这狭小的宇宙,幼清哪有多少重量,像一滴水向上飘着,景元握着飞船的把手,一把将她搂了回来。
她摇晃双腿,嘴唇动了动,但声音听不真切,幼清便用了内力和他传声:“有点像海里。”
可景元并不会她的功夫,只能笑着点头,幼清胆子更大,她指了指那个厚重的大门,景元摆摆手,并不准她真的出去。
幼清在他怀里晃动着两条腿,好似小龙在摆尾,她靠着他的胸口,用手指在舷窗上点着外面的星槎,星槎的光芒在她的指尖下连成一条线,她勾勾指尖,那些星光就像烟花一样在星海绽放,便是驾驶员都忍不住探头多看了几眼外面的奇景。
幼清指了指烟花,似乎把这个当做了回礼。景元却捏住她的手指,让她乖一些,她可不是听劝的类型,幼清一把推开他,结果自己嗖得向后飞去,小鱼一个神龙摆尾…
结果飞得更远了。
景元无奈,看她在空中摆动着不协调的四肢,还是迈了两步,抓到另一个把手,将她抱了回来。
幼清惊魂未定,两条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再也不敢放开了。
体验了一把太空漫步,幼清还有点不适应踩在实地的感觉,腿不是腿,脚不是脚的,景元扶着她往前走,两个人在中央宽阔的舷窗前站定,幼清道:“总有一天,我也会带你去看真正的星星的。”
“哦?哪些星星是假的呢?”
幼清笑笑:“唯有在消散时才能体会到存在的真谛。”
景元负手望着窗外,目光沉沉,似有感悟。幼清却抬起手,递给他一个冰淇淋甜筒。
“喏。”
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掏出来的…不如说,景元都预想不到她的乾坤袋里究竟能掏出多少新奇玩意。
景元无奈,伸手接过,和她碰了碰,“干杯。”
两个人并肩而立,吃着冰淇淋观景,幼稚又甜蜜。两条手臂贴近,不自觉地碰触在一起,幼清抬头瞧瞧他,景元没有侧目,但张开了手,用指尖缠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她耳垂泛红,微微贴近了他的臂膀,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温暖的手背和关节。
甜筒吃完了。
幼清与他拉着,想往回走,奈何方才失重的感觉还没有恢复,腿脚十分不协调,景元见状,笑了一声,幼清刚想恼怒他笑话她,哪知道他松开紧握的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她被他打横抱起,幼清赶紧向周围看了看,景元笑道:“怕被人瞧见?”
“我…我能走!我还会飞呢。”
“厉害呀,那怎么歪歪扭扭的?”
“我还是第一次飘起来…这叫什么,失重!”幼清握着他的肩嗫嚅,“真的能走。”
“真的能走,还是怕被看到?”
话音刚落,就碰到一个巡查的云骑,对方瞪直了眼睛,景元笑着和他点点头,就差慰问一句“辛苦了”,幼清埋在他怀里,错开别人才羞耻至极得说了一句:“不怕…”
她紧紧勾着他的脖子,声如蚊呐:“不怕被看到。”
景元呼吸一顿,他垂头瞧瞧她,奈何她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埋在他的颈窝不肯出来了。
*
幼清确实轻飘飘的。景元抱起来并不费力,他一路将她抱回房间,屋内昏暗,幼清被他放在床前,她根本站不住,立刻向后跌去,景元捞了一下,也被她扯着衣服带到了床上。
这还如何走?他不想再提任何有关离开她的事了。
他拢着她的腿,将她带上床铺,幼清扯着他的衣物,因为她燥热不堪,她下意识拨开他的衣服,景元半挂着衣袍,膝盖顶着她,幼清呼吸不畅,搂着他的脖颈向自己拉扯,另一只手却在推他。
他俯身将她抱在怀里,她是真的羞热了,景元抬手划过她的侧脸,竟然看到她脸侧隐隐约约的银蓝色龙鳞。
她握住他的手,贴在她的脸上,幼清调整呼吸,埋在他的掌心轻轻吮吸他的气味,景元不禁靠近两寸,贴近了她的呼吸。
她的鼻尖和唇珠掠过他的侧脸,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潮气。
“清清…”
“嗯?”
“我想回去后,与阿娘说说…”
她脸涨得通红,紧张道:“说…说什么?”
察觉到她的紧绷,景元立即收声,将唇抿紧。都是几位前辈撺掇,让他头脑一热,差点说出来。
景元摇头,将她扣在怀抱,低声道:“没。”
幼清吞咽口水,局促地躲在他胸口前,她声音小得出奇,但在寂静漂泊的星舰上,她的话语依旧清晰。
城
“到底要说什么啊…”
景元忽然笑了,他捏捏她的鼻尖,幼清打了个哈欠,她抬起两手去拍他的手掌,景元这才松开,撑着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见他不说,仍是用一双多情眼溺她,幼清不免抱怨:“景元,你坏极了。”
景元笑问:“哦?何以见得?”
“反正就是。”
“那是这件事太坏,还是刚才?”
“每一件!”
“结果我从头到尾都在做坏事?”
“你这么说也不错。”
“不该在你走不了路的时候抱你。”
“不该。”
“不该在你冷的时候给你暖手。”
“不该!”
“那也不该在你无聊的时候陪你玩闹,陪你吃东西?”
“对!”
景元叹着气,笑容却格外温柔,他用指背勾勾她的碎发,在她脸颊滑动,声音沙沙地说:“也不该碰你。”
幼清气息急促,她握上他的手,在他手心吐息:“嗯…”
“不该想着和你多待一会儿…”景元说,“不该这么忙…不该离开你…”
幼清忽然鼻酸,她摇摇头,轻声说:“不对。”
景元抱住她,在她发顶磨蹭,和她低语:“这次回程,我准备向将军告假,休息一阵,回家陪陪母亲。”
“嗯,你走了许久,家里肯定惦念。”
“同我回去?我们…”
他适时停顿,随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叹息一般说着:“就这样在一处,不再分开了。”
不再去考虑未来,景元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和她待在一起,玩什么都好,或者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将她抱在怀里,听着她的呼吸。
幼清闻言一愣,回神后,她像埋沙一般钻进他的颈窝,在短暂的沉默后,幼清点了点头,小声答应:“好。”
得到她的应允,景元露出笑容,将她往怀里融了融,紧紧抱着,诚如他所说,两人贴在一处,再也没分开。
*
若按照仙舟的计时,他们已经飞行了二十几个时辰了,船体虽大,可能玩的并不多,幼清有时也会跟着景元去指挥舱转一转,偶尔也会碰到方习他们几个,不过方习并没有经常走动,甚至还把自己的腿缠起来了,幼清不解,偷偷问过他:“是没恢复好吗?”
方习笑呵呵地说:“就当还在恢复。你不必担心。”
幼清并不痴傻,看他的部下闭口不谈的模样便明白,这样的好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城
倒不是方习提防着同僚,而是这种力量太陌生,更何况,幼清治疗也不是谁都要治一治的,那些轻伤的、能够自己痊愈的,自然不需要她的医治,方习不想给她找麻烦。
虽然是个武夫,但是这几百年并未白活,什么该不该说都明镜一般。
幼清叹口气,感慨他的考虑周全,平时景元没时间陪伴她,她就会和方习下下棋,景元叫人家伯伯,她也跟着叫,方习听了,喜上眉梢,还承诺她一到家就给她发红包。
他们待在一块,那些前辈没有半点长辈的架子,在她面前更是对景元闭口不提,跟在景元那撺掇的模样好似两个人,幼清发现他们确实没有恶意,更不是坏人,也就放下戒备,每天被塞点小零食,玩得不亦乐乎。
就这么消磨了几日,她终于看到了仙舟的影子。
云骑军凯旋归来,流云渡早就布好军鼓号角,景元和两个前辈让来让去,方习的嘴是一点也不美饰美饰,直接把景元推到前面说着:“我们这都快死的人了,推辞什么呢!”
有人不乐意了,嚷嚷着:“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不想死。”
大家哄笑一堂,眼看快要着陆,又神情肃穆,站得笔直,等待将军检阅。
幼清比景元还要过分,等待期间,她已经消失踪影,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腾骁亲自来接,公事谈了半天,那些与景元亲近的、在军中有些分量的云骑自然要绘声绘色地把他的功绩说一说。腾骁当即落实赏赐,薪酬翻了一番不说,还赏了些绫罗绸缎、金银物品,景元推辞不要,腾骁一个眼神过去,他只好接下,等到众人散去,腾骁才朗笑着过来拍他,嘴里说着:“该攒攒钱财了,你家底殷实,但用到钱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少,你在学宫学到的就是书本知识,外面还有不少东西要学呢。”
腾骁自然是真心喜欢这个新秀,他抬手叫来镜流,细细嘱咐了什么,镜流颔首,景元眼看不是告假的好时机,便选择了沉默。
还好腾骁提了一嘴:“幼清哪去了?”
“不知。”景元无奈摇头,“一下船就没了影,没准是吃粥吃腻了,去买点心了吧?”
“她爱吃什么点心?”腾骁捏着下巴思索,“之前她说要讨赏,我也不知该送点什么,你看看,什么能讨她欢心?”
景元一笑:“好吃的就行。”
“未免有些太轻了。”腾骁左右看看,确实没察觉她的气息,便道,“她如今不在,等见面再说,如何?”
问他作甚?他也不能决定她的去向不是?景元抱着胳膊摇头,没应下也没拒绝,等到镜流离开,仅剩他们二人,腾骁才停住脚步,背着手立在他面前,低声道:“第一次参与联军对丰饶的讨伐,景元,你做何感想?”
景元轻叹:“将军…我只想,这世上永无战争,没有人再牺牲。”
腾骁望着窗外,落日余晖下,天空寂寥,唯有闪烁的星槎打破了沉闷,但也只有片刻。
一切终归平静。
“景元…”腾骁回头,望着他,笑着揉了揉他的手臂,语气带着在位者的稳重。腾骁有些欣慰、有些感叹,“你说得不错。说得不错。”
他重复了一遍“不错”,别的话,没再多说。
“去吧,回去看看你的爹娘,他们一定很想你。”
“是。”
景元退了两步,还是开口道,“景元想告假半月,陪伴亲人,将军…”
“去吧。”腾骁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陪陪你阿娘。”
不知为何,景元忽然觉得心头一紧,匆匆地行礼离开了。
第40章
幼清也不是爱邀功的,她躲到了持明的队伍,藏在丹枫的莲花里,等到他们抵达鳞渊境,她才冒出头来,先去看了看那对小夫妻和弘月。
弘月没有任何孵化的迹象,而就如幼清所想,龙族孕期很长,那位女子怀了许久还是六七个月的模样,行动不至于太沉重,但也不轻了。
城
还好她们气色都不错。卜荀照料得十分用心,幼清诊脉瞧了瞧,孩子和母亲都很平安,也不必额外干预,瞧见幼清回来了,小夫妻不免有些着急,追问:“怎么还没有生产的迹象?仙舟人都是十月怀胎…虽说过长,也没想到这么长。”
“没办法,生出来还得孵,孵也得几年。龙就是这样的生物啦。”幼清笑问,“着急了?”
“怎不着急?”
“好事不怕晚。如果累了,就多休息休息,带着这样大的孩子确实辛苦。”
幼清温柔地宽慰着他们,小夫妻的焦虑淡了,又开始追问孩子的大小男女模样,幼清问:“你们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他俩异口同声说了“女孩”,幼清点头,“便是女孩。”
这下他们都笑开了花,说着长得像妈妈的话,一定是个小美女。
趁着他们交谈的时间,幼清又去瞧了瞧弘月。弘月很健康,肺病也没有复发的迹象,唯一的遗憾就是,她和幼清离开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难道说,持明准备破壳并不会变大?弘月在里面都不会生长吗?现在她有点理解那对小夫妻的焦虑的心情了。
可着急确实没有用,她坐在一旁和卜荀与丹枫聊了会儿天,便打开玉兆,询问景元的下落。
丹枫道:“景元应当在家。”
丹枫无父无母,镜流也是孤身一人,白珩是个外来户,只有景元的家在此处,离家多年,第一时间回去理所应当。
丹枫没有张罗饭局,如果白珩和镜流要来,他会接待,她们不来,他便回到宫中歇息。
“留下么?”丹枫用尾巴缠着她,幼清躺在他的大尾巴上说,“之前答应景元要去他家看看他母亲,不知今天合不合适。”
丹枫点头,和她道:“若无处可去,可随我回洞天。”
两条龙天然的亲近,幼清之前总是和他待在一起,摸着长长的龙尾巴,她也会觉得安心。
正想应下,景元便回了消息。
【云骑哥哥:与将军告假,已至家中。你在何处?】
【小鱼:鳞渊境,在给人复诊嘞,现在已经结束了。】
【云骑哥哥:差人去接你?】
幼清本以为他会自己来接她的。景元没什么少爷架子,要是能亲力亲为的,很少委托给下人,更何况是来接她?幼清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劲,她不禁坐起身子,和丹枫道:“龙尊大人,我走一趟,有事玉兆联络。”
“好。”
丹枫松开尾巴,看她踏风而起,一柄长剑飞到脚下,朔风袭来,幼清转瞬没了踪迹。
*
景元家的大门紧闭,幼清落在地上,守门的瞧见了,立刻为她开门,引着她往里走,刚一进屋便闻到浓郁的药气,幼清站在当厅,下人见她听了,便道:“幼清小姐请进。”
“是不是要通告一声?”
“哎,您客气什么?”大家早就把她当成一家人了,还整这些虚礼。
幼清只好跟着往里走,下人直接把她引到了景母房前,两位侍女见状,开门通告一声,便抱着幼清的胳膊把她迎进来了。
他们一家三口都在屋里,只不过…他母亲坐在床上,身形憔悴,满面病容。
不过对方还是挂着笑,伸手要她来,幼清也笑着坐过去。
“抱歉,身子不爽,没来得及出去接你。”
幼清摇摇头,低声问:“伯母哪里不舒服?我给您瞧瞧?”
“不必了,丹鼎司的老朋友过来看过,也吃了药。”
景元却不这么想,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景母立即阻止道:“可不能因为幼清和我们亲近便随意叫人看这看那,你也太会使唤人了。”
景元叹口气,坐在一旁不讲话。
景父笑笑:“早就听景元说你要过来玩,出征在外,吃得肯定不尽如人意,贸然吃太多油水又损伤肠胃,今天吃一些温补的,如何?”
幼清点头,“多谢伯父,我吃什么都好,就是景元很辛苦…我这里有一些安神的药,放在他的膳食里就行。”
夫妻俩相视一笑,幼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往床上挪了挪,景母气色大好,笑吟吟地挥手,“你们快去安排,景元,盯着点,桌子、餐盘,还有采买的东西,可别出差错。”
当丈夫的听了立刻就去做了,景元这个做儿子的笑得却有些勉强,他站起身,给了幼清一个恳切的目光,幼清怎么看不懂,立刻回了一个“包我身上”的手势。他才露出一些笑容,兴许是习惯性的,他抬手勾了勾她的鼻尖,幼清吓得立刻打开他的手,就差和他说:“你妈妈还在这呢!”
景元摸摸挨打的手背,笑着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幼清便开始发力,哄着骗着要给她看病,景母也是人精,看她这样在意关心,还是服软,让她诊了诊脉。
幼清搭在她的脉上,一时心里酸涩翻涌,细细听了半晌,还是紧抿着唇,放开了她的手腕。
“油尽灯枯,人老了,什么药都没用了。”景母和她半开玩笑道,“怀炎将军似乎活了许久,不知道他有什么仙丹妙药,我听闻朱明仙舟有一位青年工匠,是他的弟子,景元和我说,他俩相处很好,你应该也见过吧?他日有缘,不如你替我问问?”
幼清闷闷“嗯”了声,景母笑道:“也是我不好,景元一走,我的心就乱了,每天担惊受怕,睡不安稳。唉…当初他若是听他父亲的,在地衡司讨个差事,每天轻轻松松的,还有假期可以出去转转,多好。家里也不差那点军功和报偿,家里什么没有呢…”
“不过我听闻腾骁对他很是器重。那样碌碌一生,不如切实地为仙舟做些什么。”景母道,“我如今觉得十分骄傲,有这样体贴又勇敢的好孩子。”
幼清点头,“景元是很好的儿郎。”
景母笑着搭上她的手,忽然问:“喜欢吗?”
幼清有些懵,她眨眨眼睛,景母又问了一遍:“喜欢景元吗?”
幼清的脸皮薄,一听这话,立刻就涨红了,她低着脑袋不敢讲话,景母拍拍她的手背,还压低声音,逗她说:“这儿就你跟我,我不和别人讲。”
城
喜欢吗?
喜欢。从第一见他,他跑过来,带着朝阳…那样俊朗、潇洒、无拘无束,她就觉得喜欢。
之后…喜欢他的体贴、温柔、落落大方,喜欢他的聪慧、勇武和善良。他没有值得挑剔的地方,他可爱又帅气,比棉花糖还招人喜爱,她没理由不喜欢他。城
没什么遮掩的必要,她点头,轻声说:“喜欢。”
或许他的家人想要深深的依恋以做保证,但也无法掩盖这种少年情愫的单纯与清澈。
“他喜欢你喜欢得紧。”景母拍着她的手背说,“上次你走后,他闷闷不乐,每天都对着鸟叫你的名字,哎呀,把我们两个人看得抓心挠肺!”
幼清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依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想法,恨不得明天就要抱孙子,后天就四世同堂。”
幼清真的准备要钻了。
“但…这样两个人在一块,高高兴兴的,聊聊天、吃吃饭,一块看看落日,不也很好?”景母轻叹,“即便日后无法相守,这样的时间,也值得回忆。”
幼清讶然,她看向景母的眼睛,对方取下了手中的玉镯,轻轻戴在她的手腕上,“人生难得一喜欢,喜欢就多在一块玩闹,累了就一起回家吃饭。你漂泊在外,散心也好、有更远大的抱负也好,既然来了仙舟,就把这当自己家。”
幼清握着手上沉翠的玉镯,这中间有棉,色并不纯,比起之前他们送的玉佩价要低不少,而且这是个老物件…
“这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还是我那位老婆婆给我的,那时候家里并不富裕,后来这大家族才兴盛起来。”景母笑道,“反正不管日后谁主家,我只中意你。”
幼清望着玉镯嗫嚅:“我怕…”
“你什么都不必怕,更不要觉得是负担。”景母始终怀着温柔的笑意,轻轻道,“就当你有了一位干娘,怎么样?”
话已至此,幼清没有推脱的理由,对方费尽心思,怕吓到她,她哪里还有推辞的道理,幼清同样回道:“我…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景母的眼睛亮了亮,笑问:“真的?”
“嗯。”幼清坚定点头,“我会好好照顾他,您就放心吧!”
这下把景母高兴得笑得喘不过来气,连连说:“好好好,你好好照顾他…哎呦,我儿好有福气。”
她本就不想走。非要走,她也要把景元带走。
见不着的日子太难熬了,幼清不愿意吃这个苦。更何况,她已经答应景元,两个人要在一处,不再分别,答应的事,就不会转悔。
她远赴群星之间,即是好奇,也是散心。修行的事已经到了尽头,她孤身一人,始终没有同行的人,即便是好朋友,都是这样,一段段,一阵阵,并不长久。
找个好地方安家也未尝不可,再说,停在仙舟也并不代表她不够自由,自由同样会带来寂寞,所以收到镜流的消息,她才会那样高兴,直奔仙舟。为何他们都把她当成了负心汉,怕她搞完就拍拍屁股走人?好歹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聊到这,景母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她拍着幼清的手,又抱又摩挲的,喜欢得不得了。
幼清自然清楚自己有多讨人喜欢,毕竟不喜欢她的只有那些穷凶极恶的大坏蛋,兴许是那句“干娘”让她很有感触,幼清坐在景母身边,陪她讲话,一会儿都没舍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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