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他们,白燕行似乎也不着痕迹地感到意外。
“白道友,很巧嘛。”
林朔毕竟是师兄,无论跟奚临有多不对付,都算是自家人的仇怨,到了外面,他便十分自觉地扛起大师兄的责任,当下挡在了瑶持心二人面前。
“不仅这么有缘在同一间客店落脚,还这么有缘在同一座荒山碰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他刚刚的火气没消,话里话外充满了阴阳怪气,俨然是在内涵他有跟踪之嫌。
白燕行落了地,同三人不冷不热地见礼,答了声:“巧。”
他听出林朔言语不善,神情倒颇为磊落:“在下也没想到,会和诸位于此处相遇。”
对了。
瑶持心终于想起今晚忙忙碌碌的意图,他既然出现在这里,莫非是跟那个阿婵有关?
她忙出声谨慎地询问:“这时辰了,阁下来此地作甚么?”
白燕行的目光从林朔身上挪开,往她所在方向停留片刻,依言回答:“先前在客栈我隐约捕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灵力残留,有些好奇,便一路追踪至此。”
说完抬眸朝穹顶轻轻打量,“不想会撞进这个剑阵之中。”
灵力残留?
大师姐拿不准,转头去灵台上问奚临。
“师弟,他说的是真的吗?”
瑶持心重新启用灵台唤他,第一句是让他别和林朔吵架,第二句是问白燕行,奚临听到这个问题其实很不愿意回答,但他委实又不想再和师姐冷战下去,于是沉默着垂了一会儿眼眸。
“是,不过气息很淡,我没太在意。”
“哦……”
她若有所思,紧接着又用传音同样问了林朔,想整合多方意见。
林大公子怪烦她的:“啊?什么鬼东西,没感觉到。”
他敷衍完自己的青梅竹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看看刚到场的白燕行,又看看和身后的奚临,虽然哪一个也看不顺眼,还是得顾全大局地开口道:“喂,正好三名剑修齐了。‘三才破阵’都会吧,用不用我现场教?”
奚临依旧冷淡地将他一瞥,自行迈开步子站好了方位。
大概知道瑶持心听不懂,同时于灵台上向她解释:“寻常用以困住修士的法阵,若实在无法可解,只要有三名剑修在场,就可以强行破阵——上次苍梧之野里的那个不行,幻境乃由心而生,不可相提并论。”
言罢,他将手中长剑翻转向下一压,“呛”地一声嵌进地面。
林朔的星辰如水流光,雷霆万丝滋响。
三柄无双剑气陆续砸进脚下,像撬动了地底最深处,整座山震颤起来,小石子在脚边抖得几乎落不了地。
大师姐有幸得见当世年轻一代最顶尖的剑意,让那暴虐的灵风吹起鬓边碎发,连神识也为之一清,简直揠苗助长似的给他们仨出手的动静带出了几分懵懂的顿悟。
她隐有所觉地扬起脸,剑阵恐怕都没料到自己能有这么大脸面惊动这等修为,岌岌可危地发着抖。
不多时就听“啪”地脆响,罩在众人上方那无形的“壳”貌似应声而碎,夜空立刻比之方才澄澈了不少。
法阵消散后化作一道亮光,被林朔一把擒在手里,定睛一看,居然是颗小小的芥子。
不知何人于芥子之中摆下了这样一个法阵,落地即生效。
真是好精巧的手段。
白燕行略微端详了少顷,大约这不是他要找的东西,遂收了剑,客气地告辞:“困局既已解除,在下就不打扰瑶光的各位了。”
他想去哪儿?
瑶持心的心思还没来得及活泛,一旁的林朔居然先开口:“诶。”
对方的剑是收了,可他的剑却没收,剑尖笔直伸出,猝不及防拦住白燕行的脚步,“别急着走啊。”
那语气兼动作挑衅意味都是十足十,险些把瑶持心给看愣了。
“我们家那没什么用的大师姐先前可承蒙阁下在玄门大比上‘好好’地‘照顾’了一番。”林朔故意咬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还一直发愁没机会向你讨教讨教。”
白燕行从不推拒对手递来的战书,但凡有人要挑战,就没有不接的。
关于瑶光同剑宗弟子的恩怨缘起于什么,他自己不是不明白,视线下意识朝远处的驭器道望去,没等接触到她的眼神,中途就被边上的青年一步挡住。
他见状却也并不自讨没趣,再度面向林朔时,姿态陡然一变,周身气场瞬间凌厉,俨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的意思。
很快,一个方形结界以二者为中心缓缓升起, 这是为避免波及无辜,切磋用的法器。
怎么了,怎么了,现在真的要打起来了吗?
大师姐环顾左右,在奚临身后兴奋地瞪着两眼。
今夜的林大公子心情不佳,像逮谁咬谁的疯狗,刚刚没能和师弟干上,此刻分明停不住手痒。
两大朝元剑修兀自御剑拉开架势。
林朔一手抹开清角长琴,先弹了一曲给自己的剑增强灵力;对面的白燕行依旧站得八方不动,袖下信手一握,当空砸落的雷电立时在其掌中凝成了咆哮的雷霆。
长琴化烟湮没长空后,星辰剑的光芒骤然璀璨。
两人凝视着对方的眼,目光先后一凛,几乎是同时挥剑。
兵刃相交的刹那,排山倒海的灵力风波隔着结界也让大师姐怵然生畏。
奚临护着她一路退到树下,神色冷然地举目,看着两柄肃杀的本命剑在空中交锋,身影俨然已经快到瞧不清了,只能通过各自法器的光辨认身份。
他话音冷漠:“他们要打,就让他们打吧。”
然而他是不感兴趣,大师姐却感兴趣极了,“你说他俩谁会赢?”
“不知道。”奚临说完,又顿了顿补充,“半斤八两。”
林朔是满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厉,还真有点疯狗之相,而对比之下白燕行就从容淡定得多,一旦进入状态,整个人分毫不见慌乱。
高处那剑光闪得眼花缭乱,他不吭声地静静观望片刻,“林师兄战意更强,攻击性很高,但缺乏理智,冲得太莽撞,姓白的虽不及他勇猛,不过保留着实力,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让他抓到空门——林朔的右肩要挨一剑了。”
瑶持心:“啊?”
他话音刚落,白燕行的剑气果然划过身侧,他躲闪不及,在右肩胛落下一道伤。
“你看。”
奚临淡淡道:“我说吧。”
瑶持心:“……”
不是,为什么觉得你还挺开心。
林朔停下来时瞄了一眼脖颈边的血红,忍不住一咬牙,伤口倒是不深,没一会儿修士强大的自愈力已经开始结痂。
奚临瞧得清楚,微摇头,“这一剑力度不太行,骨头都没伤到。”
他还嫌砍浅了似的。
瑶持心不由道:“你究竟帮谁的……”
青年神色波澜不惊, 好像谁也不占,双眸清澈又淡然,专心盯着战局还不忘提醒她:“林师兄弹《清角》了,师姐可以看看,白燕行多半接不下来。”
“……”
瑶持心莫名感觉师弟现在见谁挨打心情都很不错,仿佛谁输了他也不亏,两败俱伤最好。
差不多等两个人双双挂彩,狼狈得不遑多让之后,奚临那口郁结气才算散去。
他对战局的走向已失了兴趣,目光放回来时,仍旧忍不住落到旁边的师姐身上。
瑶持心犹在握拳跃跃欲试地给林朔打气助威。
奚临注视着她的侧颜,有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他犹豫道:“师姐……”
“啊?”她脸上兴致未退,匆匆转头,“什么?”
他第一眼垂在身边灌木丛上,第二眼才和她对视,开口前眉心已有微微的褶痕,“你跟着林师兄行事,会比跟着我更好吗?”
“哈?”
等瑶持心听清他的话,表情简直要五彩纷呈,“怎么可能啊,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讨厌!”
奚临:“……”
他先是一愣,不知为何,便自嘲着想要发笑,或许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太莫名。
记得从前师姐说过同样的话,是玄门大比找他教术法的时候,她跟林朔天生的不合拍想必是不争的事实。然而笑完之后奚临又不禁想,即使如此,她宁可选林朔,也不愿意找自己。
他神色沉沉地看着她:“哪怕这样难受,师姐也还是要跟他一块儿出来?”
“那有什么办法。”她说,“你不是之前才走火入魔了。”
奚临眉头轻蹙,心想果然是这样……
“所以不叫上我,是怕我途中再出岔子,误了正事么?”
瑶持心闻言,连高空里的打斗也顾不得再看了,满眼不可置信地转身盯着他,“说什么呢,当然是怕你有个什么意外啊,你居然这么想……唉,你……”
她一时几度无言以对,终究无奈。
“愁死我了。”
瑶持心伸手在他侧脸上胡乱揉了一把,“没听出来师姐是不想让你受伤吗?”
她指尖在夜风里吹得冰凉,揉头脸的动作粗暴得仿佛在抚什么大体型灵兽,奚临半边的青丝顷刻被她撸得一团乱,可他居然没来得及回神。
大概这是从未预想到的一个原因。
印象中,师姐好像一直都是最不让人放心的那个,故而无论是瑶光山还是他,皆默契地在避免让她直面危险。
他似乎默认了只要能保她安然无恙,自己受伤乃至身死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却没想过师姐会有这样的顾虑……
顾忌他会不会受伤。
奚临看着她时,目光无端前所未有地复杂起来。
她明明拈轻怕重且养尊处优,乍一看贪生又怕死,却总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游走刀尖,屡屡使自己身陷险境,固执得险象环生,根本拉不住。
玄门大比时如此,苍梧之野时如此,先前亦是如此。
奚临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想走,他担心她胜过担心暴露自己的行踪。
毕竟,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
奚临:“我受伤不要紧,总好过你受伤。”
瑶持心为难:“那谁受伤也不行啊……”
这一瞬,他不满林朔让她遇险盖过了师姐不带上他的一切理由。
他不一样,哪怕是遇到邪修那回,也并非没有应对之法。自己习惯了濒死,习惯了遍体鳞伤。
可瑶持心……
瑶持心……
“如果师姐真那么不放心。”他思忖片刻,“……起码让我跟着。”
青年眼中透出一丝不信任:“林朔不靠谱。”
他话刚说完,斜里一道剑气打在脚边,落下月牙形的深坑,半空里的林大公子咬牙切齿地从战局中分出心神:“我听见了!”
奚临本就认为是他倏忽大意在先,刚压下去的不愉此刻再度被林朔一剑挑起,皱眉低低一声冷嘁,作势捞起长剑要上前。
瑶持心看得分明,连忙抱住他胳膊,“好好好,带上你,带上你,一定带上你,快别和他置气了。”
这才消停没一会儿呢!
到底对手是个和自己难分伯仲的剑修,林朔图一时嘴快,迅速就使自己落了下风,白燕行堪称沉着地稳扎稳打,逼得他节奏大乱,场面顿时变得颇为焦灼。
结界中的灵气不住膨胀,时而阴云罩顶时而电闪雷鸣,激烈得渐渐看不清里头的形势。
也就是在此时,瑶持心却突然望见对面山道上星星点点地亮起了一串火龙。
因修士大打出手而被惊醒的村民们纷纷举高手中灯笼往前照,众脸懵然,震撼地围观起仙人们打架斗殴。
“这是……ˍ”
“出什么事了?”
“有妖怪么?”
瑶持心:“……”
完了,好丢脸!
打架的场子没挑好,有百姓在场,碍于仙门颜面,这诚然是比不下去了,林朔和白燕行同时收了手,御剑停在空中僵持片刻。
由于各自身上都带着伤,衣衫凌乱,只好先人五人六地整理好仪容,缓缓撤开结界。
为首那村长模样的人表情十分忐忑,显然不知来者是好是坏,凡人肉眼所见仅是术法的滔天威势,分不出是仙气还是邪气,他颤巍巍地步出人群。
“诸位、诸位这是在……”
不好告诉百姓仙人们正在互殴,大师姐脑子转得飞快,“在驱魔施法!山中阴邪之气甚重,我等途经此处,见浓雾笼罩,迷蒙不清,便顺手替此山荡平妖邪,还人间以太平。”
奚临:“……”
她可太会当仙女了,简直信手拈来。
瑶持心没有半空那俩大男人这么灰头土脸,她明眸水灵清透,即便不是仙女,瞧着也绝不像坏人。
世间若有一物可叫人毫无根据地放下戒备,那必然唯有脸了。
村长于是松了口气。
这时,他背后乌泱泱的黑影里一个小身板用力将自己挤了出来。
“是仙人,他们是仙人,我今日在‘半山坡’遇上的,错不了!”
少年眼中洋溢着熠熠的光,瑶持心不动声色地一挑眉——阿蝉。
原来如此,他应该住在这附近……这附近有村落吗?
北晋和荆楚相比,虽常见修士往来,但有仙人落脚的客栈就那么几家,平常百姓见得最多的还是喜怒无常的邪祟们,何况这是正统仙门,就阿蝉方才所见,眼前的几位恐怕更是那些仙门弟子里顶有身份的。
不禁就流露出好奇与憧憬的神采。
仅这片晌光景,林大公子裸露在外的剑伤差不多愈合完毕,他背脊一挺,又是超尘拔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尊了。他抖抖袖袍, 扬起两指间捏着的芥子:“此物你们可认得?”
村长犹在老眼昏花地辨别,那一旁的阿蝉已经响亮地抢先答道:“认得啊,是我放的!”
林朔怀疑地上下打量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大能高手:“你放的?”
“嗯!”少年见仙尊目光扫来,愈发认真地点头,“咱们山离镇子远,朝廷向来不管,常有窃贼偷摸进村,眼下入了冬,年关将至更加猖獗,放着这个能把那帮人吓跑。”
言罢生怕林朔误会,“这东西不伤人,顶多把人关一宿,六个时辰之后自会放他们自由。”
旁边的白燕行上前一步:“你并未修炼过,芥子内的法阵非你所画,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啊……”阿蝉抓了抓脑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往地上一扔,它自己就成了。”
说完才补充,“哦,东西是我在村子里捡的。”
林朔皱眉:“捡的?”
大能法器是什么随处可见的蘑菇吗?还能被个小孩儿捡到。
他问:“在哪儿捡的,带路。”
*
过了方才那杂草丛生之地,前面的山道就好走多了。
凡民大多淳朴,亦或是敬畏修士的神通,林朔一声带路,没有人敢不从命,火把连成的长龙即刻勤勤恳恳地当起了向导,领着他们前往深处的山村。
村子大约有五六十户,因得山下的动静,大半夜都披衣起身,站在家门前惴惴不安地等消息。
阿蝉跑得满头汗,神气活现地走在几位修士旁边,“我还捡了一些别的东西,就是不知有什么用处,皆是这半个月以来突然出现在村内的。”
“仙尊们若有兴趣,我可以带你们去瞧一瞧。”
现下距离子时已不到两刻。
因得白日绵绵细雨,夜空中满布层云,月华在其后若隐若现,华光清寒。
自从踏上山道,瑶持心就无端有些不踏实之感。
这很奇怪,而且没道理,因为林朔、师弟皆在左右,她应该把心稳稳地挂在胸口才对,可就是觉得不踏实。
周遭之景越看越熟悉,仿若在何处见过。
当众人抵达村口的小径,石墙上,两串简陋的灯笼迎风摇曳,瑶持心忽然缓缓站直了身体,双眸渐次睁大。
她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苟延残喘的更新终于还是断了呜呜呜呜。
抱一丝,但修罗场真的很难写。
发现了,前夫哥的作用其实是降温(。
方便师弟和大林子一致对外嘿嘿嘿。
师弟本着输一个不亏,死两个赚到的精神,愉快的在下面看戏。
今天让大林子先打。
师弟大概还有机会打一架(maybe
本章发红包,还是老规矩。
感谢在2024-05-3100:54:50~2024-06-0201:0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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