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马球
月试结束后再次开学, 国子监要热闹了一些。
国子监组织参加马球比赛,参加此次比赛的有崇文馆、弘文馆、京师学,就连一向神秘的崇玄学都会参加。
俞渐离听说的时候还挺向往的, 他真的很期待崇玄学的学子骑在马上,手指掐诀,最后呐喊一声“急急如律令”的。
最后以神鬼莫测的方法, 获得了比赛的第一名。
凉亭内垂着白纱,被风吹拂得摇摆, 时而在桌椅上荡过,像是飘过了柔软的云。
凉亭外是青草连着池塘, 傍晚的霞光洒在水面, 如镜面碎裂千片,反射着波光粼粼。
陆怀璟坐在俞渐离对面, 跷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说道:“以前一般都是崇文馆第一, 也不知道是马球都要谄媚一下,让一让太子, 还是说崇文馆的真的厉害。
“今年就不一样咯, 纪砚白来我们国子监了!一个上马打仗的人,马球还能输给那群人不成?”
在马都买不起,骑不起的四门学内, 几乎没人谈论马球的事情,更感兴趣的都是国子学的那群监生,并且跃跃欲试。
陆怀璟一向喜欢热闹,这种事情他定然不会错过。
明知言慢条斯理地喝茶:“可我们也只有一个纪砚白,怕是也敌不过崇文馆。”
“你不参加啊?我都想试试。”陆怀璟说着, 还撸了撸自己的袖子,“我就不信我打不过我哥, 实在不行我跟纪砚白学学。”
“我不感兴趣。”
俞渐离捧着茶杯看着这二人聊天,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书里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二人,在明知言因为弓箭向陆怀璟低头,两个人又配合了一出戏后,居然能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聊天了。
这是多么诡异的一幕。
陆怀璟十分不解:“你在国子监这么多年,学得都没什么可学的了,还有什么事情?还不感兴趣,你要在国子监里面长毛吗?”
明知言面容不善地放下茶杯:“这就不劳烦你关心了,毕竟你这种不学无术的,自然会觉得学习是有尽头的。”
俞渐离静悄悄地抿了一口茶,莫名地放下心来。
他们这种相处方式反而让人安心。
陆怀璟自然暴跳如雷:“他娘的,最看不上你这副嘴脸,谁都瞧不上似的!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要是真那么牛,怎么还只是个普通监生?”
“是你挑衅在先。”
“我是想你去参加马球比赛,你虽然人讨人厌,但是这方面还是有些实力的。”
“不想去。”
俞渐离也跟着放下茶杯,插嘴道:“如果山长亲自和你说呢?”
这回明知言并未继续言语,似乎也沉默了。
当年他和明知言差点被逐出国子监,如果不是山长力保,明知言怕是也要被赶出国子监了。
只是俞渐离遇到了二次陷害,才不得不离开。
尽管如此,明知言还是记得山长的恩情,如果是山长亲自开口,明知言还是会参加的。
别看山长平日里都是一个温和的老人家,但是骨子里也挺好强的。
国子监可以敌不过崇文馆,但是其他几家绝对要打得过。
陆怀璟见明知言这样,反而笑眯眯地喝起茶来:“到时候我和明知言参加马球比赛,哦,还有纪砚白那个大黑熊,俞渐离你给我们加油就成了。”
“我想参与和司天台的交流学习。”
国子监每隔一段时间,会送几个交换生去司天台,未来为官,了解一些天文、历数、漏刻知识,对他们也有好处。
不过能去短暂学习的,都是国子监品学兼优的学子,确保不会耽误国子监的课程才可以。
按理来说,俞渐离一个四门学刚入学的监生,怕是没这个机会。
但是他情况特殊,前期的知识他都学过一遍了,在这期间去司天台学习几日也是可以的。
再加上他一入学就有着惊人的二分半,也无人会质疑他什么。
陆怀璟似乎不太感兴趣,询问:“你对这些还感兴趣?”
“嗯,我家里曾经是工部的,其实也是要懂些风水知识的,建筑方面尤其讲究,这也导致我对天文也很感兴趣,说不定哪一日能用上。”
“你之后还是要去工部?”陆怀璟拿起茶壶,又为每个人倒了茶,倒是没有什么少爷的架子。
“想来是的,我不喜欢参与很多纷争,在工部反而自在些。”
“那你可要讨好我,我和户部关系好呢。”
俞渐离也不客气:“这是自然。”
陆怀璟突然停顿了片刻,询问:“工部劳累,你的身体受得住?”
“我可以画图纸啊!偶尔去现场也是可以的。”
“也是。”
俞渐离和这二人喝了一会儿茶,便一心想要离开。
一方面是要回去做手工,给妹妹做珠钗,以后也算是嫁妆之一。
一方面是想试试写同人文去。
他还想得很谨慎,更多的稿子要等他快不行了,再给店铺老板,给了钱后他一命呜呼,之后纪砚白想追究也只能挖坟掘墓了。
这样,他也算是留下了一笔钱给俞家。
无耻但是实用。
*
俞渐离在号房里边做手工,边研究剧情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响动。
他推开窗户,看到纪砚白从院子外大步流星地进来。
昙回跟在他身后拎着马球棍,口中念叨着:“这马确实不成啊,不如从国公府调一匹来?”
“这怕是会被其他学府说作弊,还会鸡蛋里挑骨头,毕竟国公府的马匹是兵马。”
“这样的一群老马,怎么赢得了崇文馆?之前也就罢了,这回您都在这了,输给崇文馆可就说不过去了,有损我们国公府的名声!”
抬头看见俞渐离开了窗,昙回朗声打招呼:“俞公子!”
“你们在研究马球吗?”俞渐离主动询问。
纪砚白停住脚步看向他,夜幕逐渐降临,晚风吹拂着俞渐离额前的碎发。
他这般探出头来倒是多了几分灵动,皮肤瓷白到仿佛夜幕下所有的微光都在朝他聚集,像个夜幕下的仙子。
纪砚白回答道:“没错。”
俞渐离主动说道:“我虽然马球不行,但是我可以纸上谈兵。”
这个纸上谈兵用得很是巧妙,倒是引得纪砚白笑出声来,接着问他:“怎么个纸上谈兵?”
“告诉你一些队形技巧。”
俞渐离第一次月试结束,就在国子监小有名气了。
长相俊美,还刚入国子监就得了二分半,后期就传出了他善用考试技巧,不少人都想去找他询问一些。
昙回是个大嘴巴,这种传闻纪砚白自然早有听闻。
纪砚白想了想后,对俞渐离扬了扬下巴示意:“出来说吧。”
“哦,好的。”
俞渐离最近对纪砚白的愧疚之情逐渐超越了感激,所以对纪砚白这边格外积极,想着能帮上纪砚白些什么,就帮一些什么。
他拿着笔墨和纸出了号房,在小院里坐下。
纪砚白刚刚练球回来,身上还有些汗,不愿意和他靠得太近,想来这也是出来说的原因。
俞渐离并未在意,在纸上用最浅显的方式,画了几个布阵图。
马球是一项传承许久的运动,在后来也总结出了不少的经验来,俞渐离刚巧知道一些。
他认认真真地给纪砚白画了几张纸后,询问:“能看懂吗?”
纪砚白拿着纸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随后道:“我们练习的时候你可以远远地看一会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继续纸上谈兵的。”
纪砚白起身正要走,又交代了一句:“可以说是去看明知言,他注定会参加。”
“哦,好的!”
纪砚白回到号房整理了一会儿,便又走了出去,显然是去洗漱了。
俞渐离独自回到号房坐下,不由得感叹,纪砚白和陆怀璟这种平日里不讨喜的监生,这种项目倒是可以为校出征,让他想起了上学时的那群体育特长生。
还挺帅的。
*
纪砚白泡在浴池里,只在肩上披了一条沐巾,周围围绕着袅袅白雾,将他笼罩在其中。
他在的地方,旁人都不敢靠近,他便一个人独占一个浴池,也乐得清闲。
这时他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声音,都是监生的聊天。
起初他并未在意,直到听到了俞渐离的名字。
他从仰靠在浴池边,改为了坐起身来静静地听。
“那个俞渐离倒是从来不来这里,他整日里不出门,都没法子问问他考试的技巧。”
“他在这里闹出过事情,才不敢来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听说过俞渐离的事情,毕竟当年被封锁得很厉害,于是好奇地追问:“怎么?”
“他之前住在集体的号房里,居然有人偷他的亵裤!还有一次夜里醒来,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床边死死地盯着他看,后来被问及,只说是想看看他睡觉的样子。”
“噫,真是恶心!”
“他之前初到国子监,也就十五岁的时候,全身披着东西沐浴,还是会引来旁人多看几眼,后来渐渐就不来了。我那日看见他一个人从伙房打水出来,提两桶水走十步歇一次的,只能在自己的号房里洗。”
“那胡三公子是真的得逞了?”
“传得那般沸沸扬扬,难不成是空穴来风?而且吏部右侍郎哪里是什么好招惹的,后来都没有提及此事?还不是俞渐离看胡三公子是右侍郎的儿子,有意巴结?”
“其实胡三公子也算是仪表堂堂,如今却做着闲职,也不知道有没有出头之日了,这也是俞渐离没再去找胡三公子的原因吧?”
“人这一辈子,能得到过俞渐离这等美人,也算是没白活一场,胡三公子也算是值了。”
“当年俞渐离就算不愿意露面,也被不少人垂涎,胡三公子和明知言都是护着他的。现在明知言被众人攻击,这俞渐离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了。”
“不是被陆怀璟盯上了吗?”
“陆怀璟怕是还真没那方面意思,而且他们二人在一起岂不是浪费了?不过就算和陆怀璟不成,俞渐离怕是也闲不住,本就是浪荡子,□□得很!”
“这回说不定不拘于一人了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旁人开始大笑起哄。
纪砚白从泡池里起身,将沐巾在腰间系好,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全部都拢到了头顶,便朝着屏风后走去。
在他起身后,旁边的人便注意到了,此人身材高大,头顶竟然高过了定制的高屏风。
他们可以看到此人的头顶移动,越过屏风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场面一静。
高大的男人,身上是结实的腱子肉,高低起伏,如同线条优美的沙丘。他的身上还有几处疤痕,想来是征战沙场后留下的痕迹,彰显着曾经的腥风血雨。
他的腰间虽然缠着沐巾遮挡,依旧能够看到轮廓,让人震惊。
结实有力,又长到离谱的双腿都要超越他们的认知。
他站在那里,赫赫巍巍,如同突然耸立的山岳,让所有人安静又惧怕。
浴池被他独占,这些人泡在浴桶中,浴桶却被纪砚白一脚踢翻。
似乎觉得他们狼狈倒地,爬出浴桶的模样还不解恨,走过去踩在了一人的头上问道:“吵吵嚷嚷的,满嘴污言秽语,倒是连市井无赖都不如了。”
这边闹了起来,一直守在外间的昙回赶紧跑了进来,也不劝阻纪砚白,而是走过去给那群人一人一脚,急切地说道:“少爷莫要动怒,我替你揍他们。”
旁人只当是昙回狗仗人势,跟着主子欺负人。
其实昙回是最大程度地减轻伤害,如果纪砚白不解气继续殴打这群人,怕是这群读书人都得躺上半个月,断胳膊断腿都是轻的。
昙回出手,他们还能伤得轻些。
而且纪砚白这人,在他盛怒时不能阻拦或者忤逆他的意愿,不然他会越来越疯。
这般行事,之后惹事昙回可以揽到自己身上,他挨个板子,也省得国公爷收拾少爷,再让少爷发疯。
昙回这么做,反而是最适合纪砚白的处理方式。
昙回打到气喘吁吁,才回身去寻纪砚白:“少爷,我们不和他们在一块,免得看到他们心烦,我们走。”
纪砚白看着他们狼狈倒地的模样,并没有过多的表情,而是跟着昙回离开。
纪砚白在国子监惹事,都无人敢旁观,生怕也招惹了这位爷。
在这边闹起来后,不少监生不敢阻拦,纷纷提前出了混堂,快速地穿上衣服,逃离了此处。
他们出来时周遭也算安静。
昙回帮纪砚白擦干发鬓和身上的水珠,给他披上了衣服。
整理稳妥了,他们才离开了这里。
出去之后呼吸了新鲜空气,纪砚白似乎清醒了不少。
他朝号房走的路上询问:“俞渐离当年是什么情形?”
其实昙回与他说过,但是他当时并不感兴趣,只听了一个大概,今日才想听听详细。
昙回一脸的愁苦,不知道今日这事他得费多少力气才能解决,却还是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在我看来,当年就是胡三公子一个人的单相思,趁着俞公子家中有难,想要做点什么让俞公子从了他,可惜没成功,还害了两家人。”
“胡三公子……男的,对俞渐离单相思?”纪砚白停住了脚步。
“嗯,之前与您说了,您也没记住?”
“嗯。”
纪砚白此人听昙回的啰唆,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一个七七八八,能记住的也只后两成。
也怪昙回嘴太碎,什么都说,没个重点,纪砚白才会有这样的毛病。
只是今日他突然想要了解一下俞渐离的过去了。
第22章 拿人
想到当年的事情, 昙回也不免感慨地长长叹息,接着说了起来:“当年啊,俞公子和明知言非常出名, 不过俞公子因为容貌引来了不少麻烦,便鲜少外出。
“胡三公子最开始还伪装成和他们结交,只是做朋友, 与俞、明二位关系也都不错,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后来闹出了中书省那件案子, 牵连甚广,重罪的杀了头, 家眷都发配边疆。其实明家和俞家只能算是被牵连, 可事情太大,拔树寻根, 有些牵连都会被连累。沧海横流自保都难的时期, 这两家只能也跟着被贬官。
“国子监的山长疼惜人才,老人家到处奔走, 才算是保下了几名监生。长辈官职被贬, 孩子依旧留在国子监。”
纪砚白安静地听着,只是随便地“嗯”了一声。
昙回继续说了下去:“俞、明二人在国子监又留了两个月的时间,俞公子被请去了右侍郎府上, 到了第二日才被送出。
“送走了俞公子,胡三公子像是非常开心似的,赏了府中所有下人银钱,还遣散了院里的通房丫鬟。
“府中下人得了赏赐都议论纷纷,事情逐渐传了出去, 说是俞公子与胡三公子有那些事情,后来愈演愈烈, 胡三公子的婚约也因此取消了。”
纪砚白不懂后宅那些破事,听完一阵疑惑,甚至没理解其中意思:“这怎么了?”
昙回耐心地解释:“和胡三公子这种有婚约的人有了浪荡的传闻,自然名声不好。
“右侍郎素来也有政敌,得知此事故意做文章,将小事情扩大成大事情。右侍郎是吏部的,便说俞公子为了中书省事变做出了出格的举动,讨好右侍郎家。中书省的事太过敏感,果然引起了圣怒。”
纪砚白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迷糊,甚至想不清楚为什么会发展得那般厉害:“不就是去了右侍郎家里,怎么会传成二人有染?”
昙回回答:“俞公子当年说的是右侍郎夫人寻他过去,理由是想要翻修府中院子,让俞渐离帮忙看看,出一个设计图。俞公子和胡三公子是好友,自然答应去了,忙到了夜里,右侍郎夫人硬是留着他过夜。
“我猜胡三公子是那一日被俞公子拒绝了,之后便想出些龌龊法子,让俞公子不得不和他一起。俞公子当时在京里无依无靠,还不是任由他摆布?
“于是他有意给了府中下人赏钱,加上遣散通房让人误会他们的关系。
“胡三公子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应该没事了,结果还是被有心人扯出来,被人添油加醋,说成了俞公子想要周转此事,彻底害了俞公子。”
纪砚白“咝——”了一声,再次打断:“可就是去过了个夜而已。”
“流言猛于虎啊我的少爷,旁人怕是无碍,可俞公子着实俊美,胡三公子又是真的有意,甚至默认了前期的流言蜚语没有解释,还同意退婚!
“退婚可真是……最让人作呕的一步,这般操作让他们有了传闻,还让女方家里恨上了俞公子,到处传他不知廉耻。
“传出谣言容易,想要洗脱就难了,仿佛嘴巴一张一合,再做些模棱两可的事情就能毁了一个人。
“胡三公子当自己能得到俞公子了,却害了两个人。吏部右侍郎被弹劾,也是豁出去了,说自己孩子无辜,是俞公子有意勾引,他们罚了自家孩子,他甚至没见过俞公子。
“右侍郎这般为自己脱罪,包庇孩子,只有俞公子被舍弃了。明明是胡三公子暗算在先,俞公子是最无辜的一个,最后却只有俞公子一个人离开了国子监,回了老家。”
纪砚白停住脚步,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种事情,任谁听了都会气愤不已,这是明晃晃地欺负人。
昙回也不急,站在纪砚白身边等待,同时继续说了下去:“本以为俞公子会这般跌落进泥里,再难翻身。没想到他还能有勇气重回国子监面对所有非议,还想重振俞家,看似柔弱,实则强韧得很。”
纪砚白听到这里垂下眼眸,想起俞渐离柔弱的样子,以及练箭后累得晕倒的憔悴模样。
再想到他久病缠身,怕是会命不久矣,莫名的一阵心口揪紧。
“此事就这般不明不白地过去了?”纪砚白问。
“可能在旁人眼里只能是过去了,我看着俞、明二人并未真的放下,只是他们现在没有翻身,还不足以与那些人对抗,只有他日真的位高权重了,才有能力为自己证明清白吧。
“但是有人怕呀,吏部右侍郎怕,他的那位政敌怕,诋毁过俞公子的人怕,他们都怕俞公子翻身后报复他们,所以他想翻身更难了。”
纪砚白站在夜里许久未动。
昙回一直站在他身边不离开,还会挥手帮纪砚白赶走蚊虫。
这群加害者惧怕被伤害的人翻身,怕他自证清白,只能继续打压,这样就不会威胁到自己。
真相永远掩埋,他们就可以表面上做个好人。
等到纪砚白重新移动了位置,昙回才给纪砚白引回号房的路,同时可怜巴巴地道:“少爷,我去领罚之后您记得去捞我呀,我还想跟着您。”
“知道了。”
“少爷您真好。”
“赏你一百两。”
“您更好了。”昙回重新有了精神,之后的惩罚也让他觉得无所谓了。
*
明知言起初并不愿意参与马球这件事,真的去了,难免遇到太子一行人。
可山长亲自来寻明知言,三句话之内明知言便同意了。
若说能让明知言态度柔软的,俞渐离算一个,山长也算一个。
明知言加入了队伍,纪砚白和陆怀璟也在队伍中。
起初纪砚白嫌国子监的马匹都是老马,又不方便从国公府带马过来,这在陆怀璟参加之后发生了改变。
陆怀璟非常想参加,但是模样看着又有些瘦弱,他便提出他可以提供上好的马匹。
这一条件着实吸引人,纪砚白都破例答应可以培训陆怀璟一段时间。
陆怀璟看着不学无术,旁门左道却多,不仅仅熟悉京中各种铺子,还知道从什么渠道可以得到上等好货。
不出三日,陆怀璟便牵着马匹来了训练场地,大手一挥道:“这些马虽然不如战马,也不如太子那一匹神驹,但是绝对和崇文馆其他人的马匹不相上下。”
纪砚白纵身跃下观看台,走到了马群中,逐一去看那些骏马,最后跃上了最为高大的一匹上面,试着骑了一段。
不愧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控制马匹的能力自是一流,策马扬鞭,卷起烟尘一片,转瞬已经绕着场地跑了一圈。
陆怀璟站在看台上朝着下面喊道:“这马不错吧?你这大个子骑之前的老马,就好像黑熊骑狗似的,给马累得呼哧带喘的。”
纪砚白骑着马停在了看台下面,仰头朝上看,目光不善:“再废话让你骑狗练。”
陆怀璟大笑了一声,朗声回答:“您是师父,这几天听您的,我定然寻最好的狗来。”
说完转身看向一旁的俞渐离和明知言,思考了一会儿才问:“俞渐离,你会骑马吗?想不想试试看?这好马难得一见,比赛结束后我就要还回去了。”
俞渐离摇了摇头:“我不敢。”
“我教你,保准没事。”陆怀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这个时候纪砚白已经下了马,纵着轻功上了看台后说道:“人还没马高呢,马都牵不住吧?”
陆怀璟不服:“嘿!我是让着你,不意味着我会惯着你!”
“放心,我也不会放过你。”说着对所有参加的队员说道,“全员选马,上马练习。”
陆怀璟虽然有些不高兴,却还是朝着楼梯走过去,临走时还嘟囔:“纪砚白要是欺负人,我就去国公府门口哭,看谁丢人。”
俞渐离安慰道:“这样的话都挺丢人的。”
“也是……”陆怀璟说着,还是下了楼梯。
明知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一身劲装,对俞渐离交代道:“若是等得烦了就回去看书,这边蚊虫多,你皮肤娇嫩会受苦的。”
“好,我知道了。”
陆怀璟显然十分喜欢马球,明知道纪砚白这人严格,还有些看他不顺眼,还是愿意跟着一起训练。
俞渐离就算站在看台上,也能时不时听到陆怀璟的大笑声。
明知言却不太积极,直到陆怀璟过去踢了明知言的马屁股,明知言才开始追着陆怀璟收拾。
纪砚白骑着马观看全局时,似有意又仿佛无意地朝俞渐离这边看过来。
俞渐离立即站直,表示自己在认真观察,努力能再纸上谈兵一回。
没想到没一会儿昙回就小跑着过来了,对他说:“俞公子,我们少爷让我提醒您坐着看,他怕您累坏了。”
俞渐离很是乖巧地坐下了。
没一会儿,昙回还给他送来了一些水果、果脯和糕点,让他看的时候不会太无聊。
俞渐离生怕上面会落上灰尘,都是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盖子,取出一样又重新盖上,坐在看台一边吃一边看,倒不觉得无聊。
这时他看到斜对面的看台上出现了一个人,起初他没太在意,直到看到那个人是林听。
林听也穿着国子监的服装,身材高大,就算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都很吸引人的目光。
似乎是也注意到了俞渐离,林听和他遥遥对视,接着点头示意。
他也施施然回礼。
看来林听已经在月试结束后,到国子监了。
不过陆怀璟来寻他时,很少带林听过来,这二人关系似乎也没有那么要好。
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他也不用去和林听交流。
只是想到林听这个毒蛇正在看着纪砚白,他就浑身不舒服。
他这般写同人文对不起纪砚白,临死前得想办法提醒纪砚白这边,小心林听的暗算才行。
这样也算是和纪砚白扯平了。
*
十日后休沐,俞渐离已经写了一个故事的雏形开篇,还写了开篇部分简略的大纲,便揣着文稿去了集市。
他先是在集市里寻了一位老翁,去除宅子院落中的杂草。
谈好价钱,将人带过去后,俞渐离又独自去了木材的铺子,按照自己的设计图订购了一些材料。
他在买房的那一日便已经量好了尺寸,去成品店看了样式和结构,回去自己画了图纸,按照自己需要的尺寸和要求,交了定金后约定十日后送到他的宅子里。
这些都做稳妥了,他才进入书店。
店主一眼便认出了俞渐离,毕竟谁看到他都很难忘记他的容貌。
他将文稿给了店主,在店主看稿子的时候一个人在书店里找了本书看。
没一会儿,他就看到店主看完了文稿,兴冲冲地去了后堂。
片刻后两个人一齐来了俞渐离身前,询问:“之后的故事你打算怎么写?这两个人最后可能在一起?”
俞渐离没有剧透,只是谨慎地问:“这样写行吗?”
店主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行啊!太行了,我还没看过瘾,很着急想知道后续。篇幅合适,进展速度恰当,笔饱墨酣,含珠吐玉,好文章啊!这……这都不是我们这种小店能收到的稿子。”
“那我就回去继续写了?”
“等等,你倒是告诉我后面如何进展啊?”
店主见俞渐离犹豫,当即拿出了三两银子给俞渐离:“这是定金,你告诉我就是了,不会少了你银子。”
俞渐离收了定金安心多了,于是说了自己的故事发展。
听完整个故事,店主和伙计一齐摇头:“唉,可怜可叹啊,怎就不能在一起呢?”
想了想后又道:“不过,这也是最合适的结局,足以让不少读者看了睡不着。”
伙计跟着问:“那是不是可以出个下部?”
俞渐离摇头:“我不想。”
伙计再次叹息:“罢了,好故事不一定要好结局。”
稿子的事情能确定了,俞渐离心中稍安。
他在回去的路上还为了庆祝,自己给自己买了一份芙蓉糕。
正拎着芙蓉糕准备回宅子看院子打理的情况,突兀的眼前一黑,他被人套进了袋子里,并被点了哑穴,那人扛着便离开了。
俞渐离在袋子里心跳如雷,甚至想不到谁要害他。
难道是林听?
可他没构成什么威胁啊!
还有谁?
不久后,他感觉到自己被带离了集市,到了一处安静的位置。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听到了昙回的声音:“你们就是这么把人带回来的?”
俞渐离心中一紧,完了,他写纪砚白同人文的事情暴露了吗?
纪砚白会杀了他吗?
黄启一边解开袋子,一边说道:“小将军说的,让我们去拿人,绝对不可以被任何人看到,进府也不能被人知道。”
昙回有些崩溃:“这是客人!”
黄启还挺意外的:“客人让我们去请?还得偷偷摸摸地带进来,小将军的待客之道还挺别致的。”
俞渐离重见天日,从袋子里狼狈地露头,发丝凌乱,衣衫都有了褶皱。
他慌乱地到处去看,看到昙回一瘸一拐地朝着他走过来,问道:“俞公子,没事吧?”
这时纪砚白也走了出来,看到了这幅情景,当即给了黄启一脚:“蠢货,谁让你用麻袋的?”
“我……”黄启还觉得自己挺无辜的,“那……用绳子捆回来?那样岂不是被人看到了脸,那也不行啊!”
纪砚白走到了俞渐离身前,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问:“可还好?”
俞渐离心虚得不行:“我……我不写了,行吗?”
“什么?”纪砚白没懂他的意思,下意识伸手用大手盖在俞渐离的头顶,检查有没有受伤,接着朝着黄启吼,“你动手了?!你把他晃傻了?”
“没有没有!我身手多利落啊,点了穴,套上袋子扛上就走,嗖嗖嗖就回来了,真把人送走都不会有一点痛苦的。”
纪砚白确认俞渐离的头并未受伤,才抬头怒问:“你想让我夸你?”
黄启人还挺实惠,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憨厚地道:“虚头巴脑的就不用了,赏点银子就行,我还没讨媳妇呢。”
“滚!”
“滚了赏不?”黄启不死心。
昙回直捂脸,提醒他:“滚了还能饶了你,不滚就讨打吧。”
“哦。”黄启一边走一边叹气,“吃力不讨好,那下次是捆还是麻袋啊?说清楚啊!”
昙回一瘸一拐地推他:“赶紧走吧!我一会儿私下和你说。”
黄启看着昙回这样,还得扶着昙回,道:“要不下次换我挨打吧,我也想得点赏钱。”
“我看你是够呛,人不机灵,还火上浇油。”
“我抗打啊!”
“……”昙回已经不想说话了。
第23章 沐浴
俞渐离暗暗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 确定这里是国公府,并且是纪砚白的住处。
国公府的府邸并不富丽堂皇,反倒是低调简朴。
房屋大多大气, 没有过多的装饰,也不喜欢文人墨客的雅致,都是些实用的家具摆设, 就连烛台都没有雕花,简简单单, 清净得像寺院。
纪砚白的院落也很冷清,冷清到昙回推着黄启离开之后, 身边连其他伺候的人都没有。
难得让俞渐离觉得这里还有些个人风格的, 是一面墙的武器,屏风一样地架着十余杆长枪, 各式各样。
房间里还有沙袋、武术木桩, 上面痕迹累累,显然是经常被摧残。
他再去观察纪砚白的神色, 看不出责怪来, 倒是有几分担忧。
他知道纪砚白在想什么,赶紧安慰:“我不会死的,也没傻。”
“那你方才……”
俞渐离急切地掩饰:“就是被吓到了, 现在好了些,不知你请我来这里是何意?”
俞渐离从袋子里出来,整理自己的发鬓和衣衫,继续观察纪砚白的模样。
纪砚白倒是挺坦然的,非常直白地说出了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回答:“哦, 带你去沐浴。”
这个回答让俞渐离有些迷茫:“啊?”
“就是洗澡。”
俞渐离仿佛懂了,赶紧解释:“我虽然不去混堂, 但是我每日都有仔细擦身,不脏不臭的,号房也住得很干净,经常会收拾,不会影响到你。”
“我没这个意思,我是看你不去混堂,在号房里洗得不舒坦,带你来府上好好洗一次,一会儿让昙回带你过去。”
俞渐离愣在了当场。
纪砚白却很是理所当然,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俞渐离只能试图理解:“你是想……我能放肆洗一次澡,才这般将我请来的?”
谁家用强抢民男的架势,绑人来自家府邸洗澡的?
“嗯,外面多是混堂,你去了会引来麻烦。我府中是单独一间,地方很大,能洗得畅快些。我怕带你进府会传出去些不好的,所以只能让黄启带你进来,可他实在愚钝,倒是将你这般带来了。”
“哦……我懂了。”俞渐离算是明白了,纪砚白也是好心,只是方法有些太过简单粗暴。
陆怀璟对他好,就是一个劲地给他送东西,也不管他需不需要。
纪砚白想对他好,直接将人扛进府里,也不提前告诉他一声,让他以为自己被人绑了。
这时昙回也回来了,笑眯眯地跟俞渐离道歉:“俞公子莫怪,我们少爷也是好心,只是黄启那个没脑袋的不知道说清楚,您跟我来吧。”
“来了直接就洗的?”俞渐离还有些不知所措,他确实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昙回似乎也不太会待客,反而问俞渐离:“要不吃点东西再洗?”
“也是……直接洗吧。”俞渐离还是第一次到别人家里,没聊几句,就直接在人家家里洗澡的。
昙回引路的时候,还在跟俞渐离诉说:“我们少爷在京里没什么朋友,以前结交的都是将士,大家直来直往的。少爷想和你做朋友,但是法子有点怪,你别怕,少爷没坏心思。”
俞渐离只能点头,接着问:“你怎么受伤了?”
昙回就等着俞渐离问呢,当即开始了自己的演说:“说来话长,那日我们少爷在混堂听到有人非议你,当即怒从心中起,提脚直接踹,出去教训了那群人。我怕少爷出手太重,就替少爷出手,之后的惩罚都是我挨的。”
俞渐离还不知道此事,不由得一阵感动,也难怪纪砚白突然抓自己来洗澡,原来是因为这个。
俞渐离对昙回的方法很是认可:“你的法子是对的,不能太过拦着纪砚白,不然他逆反心理更重,事情只会更加严重。”
“俞公子懂我!”昙回感叹完才回神,“你也知道我们少爷的性子?”
“略微了解一些。”
昙回将俞渐离送到了浴堂,那边已经准备妥当。
国公府没有过多装饰,但是地方很大,每间屋舍都很大,院子也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地方小了,这群习武之人会施展不开。
这浴堂也是大到俞渐离以为自己来了混堂,进去也只有一个泡池而已。
泡池里的水都是新换的,温度刚好,散着袅袅白雾,轻柔地环绕在周围,温柔地将他包围。
昙回递过来了沐巾询问:“可需要服侍?”
“不用。”
昙回也不意外,很是懂事地往后退:“那小的便退出去了。”
“好。”
昙回离开后,硕大的浴堂只留下了俞渐离一个人。
他站在这里回了一回神,想着既来之则安之,脱掉了衣衫进入到泡池里。
被水包裹的瞬间他居然有些感动,的确很久没畅快地泡过澡了。
于是他莫名其妙地被抓到了国公府,又莫名其妙地在这里洗起了澡。
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在纪砚白这里,倒是有几分合理。
许是太久没有泡过澡,时间久了俞渐离还有些晕眩。他从泡池中出来,披着沐巾坐在一边休息。
这里的椅子都要高大一些,俞渐离坐上去之后双脚居然不着地。
他思量着,这个椅子应该是专门给纪砚白定制的,还多看了几眼。
突然想到纪砚白说不定也曾经未着寸缕地坐在这里,他突然脸颊一红,又急急地站了起来。
这般一想,真是有些暧昧了。
之前就有些头晕,此刻站得急了眼前瞬间一黑。
他赶紧扶着椅子努力让自己站稳,这要是光着身子在浴堂里晕倒了,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缓了一会儿神,觉得自己不能再泡了,便用沐巾擦干净身体,走到屏风后穿上了衣服。
国公府连一面铜镜都没有,纪砚白难不成都不照镜子的?
他只能摸着自己的发鬓,大致整理自己的仪态。
整理稳妥后走出去不远,就看到纪砚白在院子里练枪法,身体大开大合,都是一些基本的招式,却招招生风,破空的声音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见他出来,纪砚白收了长枪,回身看向他,道:“旁人泡久了是脸红,你倒是泛着粉色。”
“我的皮肤是会如此。”
“我让昙回给你倒茶喝。”
“哦……好。”
那边的昙回似乎刚刚回神,赶紧起身道:“茶用上了!在哪呢?府上有热水吗?”
说着便急匆匆地往外小跑。
见昙回这般慌乱,俞渐离连忙阻止:“那不必了!”
纪砚白将长枪放回架子,道:“你要是不喝,这茶又不知要放多久,你要是喜欢,都给你带着。”
“看来你的府上是真的很少来客人。”俞渐离左右看了看,只能自己找了一处椅子坐下了。
“嗯,国公府来人都是见我父母的,我没有朋友,很少有人来见我。”
“你回京时间不长,这也是正常的。”
“时间长也无用,他们怕我。”
俞渐离见纪砚白情绪低落,有些急切地提醒:“这不是有我了吗?”
他说着,对纪砚白展现了一个笑容:“昙回说你想和我交朋友,是真的吗?”
纪砚白看向他,眼神柔和了些许,嘴上却还是在骂:“昙回那个多嘴的。”
“有他挺好的,不然我都不知道你还帮我出过头。昙回这么机灵的,你是怎么选出来的?”
“他是我在尸体堆里捡的,他最开始不跟我走,说要去报仇,我就带他去报仇,给了他匕首,让他亲自手刃仇人。后来我本想把他扔进军营里,他非要跟着我,还越来越圆滑了,挺会帮我办事的,我也就留着他了。”
“所以他为了留在你身边,一定做了不少努力。”
昙回捧着茶壶回来时刚巧听到了这一句,先是一怔,随后笑着道:“俞公子懂我。”
“你家公子也疼你。”
“怎么说?”昙回帮俞渐离斟茶的时候问。
“你嘴这么碎都没打过你。”
昙回听笑了,斟茶的手都在抖,最后将茶杯递给了俞渐离。
俞渐离吹了吹后抿了一口茶:“味道确实不错。”
纪砚白坐在了他身边问:“茶都给你带着?”
“不用,我喝茶喝多了会睡不着。”
“哦。”
俞渐离喝了一杯茶,觉得之前的晕眩缓过来了不少,于是道:“好多了,今日谢谢你。”
“嗯,那我让黄启送你回去。”
“好……”
俞渐离很是局促地起身,站在了院子里等待安排。
来了就洗澡,洗完澡喝了一杯茶就要给他送走,还真是没有什么寒暄和客气。
黄启来了以后很是发愁:“我若是扛一个人出去,怕是挺引人注目的。”
几个人站在院子里,也想不出该如何是好。
俞渐离只能主动说:“要不还是这么回去吧,我已经熟悉了。”
说着主动到了袋子边,站了进去:“我准备好了。”
黄启指着俞渐离问纪砚白:“他自愿的,这样的话赏不赏?”
纪砚白只能回答:“别把他弄伤了,好好地送走再赏你。”
“好嘞!”黄启的确身手利落,一个眨眼间已经扛着人走了。
俞渐离被送回了自己的宅子附近,他走出袋子,还跟黄启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
“没事,都是赏钱赐予我们相见的机会。”说完便纵身走了,让俞渐离不禁感慨,这人倒是坦率,贪财之心毫不遮掩。
俞渐离回到自家院中,老翁才修剪完不久,时间刚好。
他去了一趟国公府,再回来一趟,时间都没耽搁多少,还真是干净利落,速战速决的会客。
他给了老翁工钱,站在院落里四处看了看,终于有了点家的样子。
第24章 打架
国子监马球队伍训练到中途就开始神神秘秘的, 不许旁人围观了。
陆怀璟还派了专人守着,不许其他的监生靠近。
就连看台上也只可以出现助教或者他们熟悉且信任得过的朋友。
因为陆怀璟发现,纪砚白给他们安排的阵型, 是他从未在别处看到过的。
他一向喜欢马球,之前他也常去看马球比赛,也没看旁人用过纪砚白教给他们的阵型。
于是乎他开始封闭消息, 生怕旁人学去了什么。
其实旁人都觉得,陆怀璟越是这样, 反而越引人瞩目。
但是陆怀璟这人神神道道的,还爱布控全局, 旁人也就懒得与他计较这些。
毕竟……马都是陆怀璟提供的, 休息间隙的餐食也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们也是吃人嘴短。
陆怀璟在中间休息的时候, 大咧咧地坐在看台上, 将衣襟扯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膛来, 只能看到分明的锁骨, 不见半点肌肉。
身边的随从给他摇着扇子,速度均匀,显然是经历过专门的培训。
俞渐离在一旁看着, 发自肺腑地觉得陆怀璟这种小美人,除了不太聪明外,其他方面都非常诱人,说不定汗都是香的。
陆怀璟大口喝茶,同时感叹道:“真别说, 这个边塞大黑熊还真有点能耐,难不成他是在用排兵布阵的方法教我们呢?我们练成了以后, 岂不是能带兵打仗去了?”
纸上谈兵教给纪砚白技巧的俞渐离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跟着喝茶。
明知言也在看图纸,似乎对纪砚白教给他们的也是认可的。
陆怀璟越想越激动地一拍大腿:“我们学的哪是马球啊,是兵法!是我们周晋的镇国精髓。”
俞渐离不免被茶水呛到了,只得将茶杯放在了一边,故作镇定地继续旁观。
这时有人通报:“林听少爷想来见您。”
陆怀璟听完一阵烦恼,愁苦了一会儿后道:“他怎么这么烦啊!”
见俞渐离在看自己,赶紧解释:“我有点不信任他,而且他太缠人了,我烦他。”
其实知道剧情的话,应该知道林听接近陆怀璟,是因为陆怀璟是颗很好利用的棋子。
此刻的林听怕是想提前接近陆怀璟。
俞渐离坐立不安的时候,总是有很多小动作,刚刚放下茶杯又重新拿起,发现喝空了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拿起来想要喝却发现烫得很,又吹了吹。
他有些纠结,要不要干预剧情,他又不忍心看陆怀璟的下场太惨。
明知言放下图纸看向他,见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道:“他和崇文馆的哥哥关系好吗?”
崇文馆的哥哥,指的是陆怀璟很在意的那位。
陆怀璟想了想,回答:“他们二人点头之交吧,似乎不好不坏。”
俞渐离继续引导陆怀璟的想法:“你的哥哥向来惜才,怎么不和他亲近?”
“对啊……”陆怀璟还真的思考起来,“为什么啊?”
明知言直言不讳:“你的哥哥向来一心都在太子身上。”
“哦……”陆怀璟还是没懂。
明知言知道暗示对陆怀璟无用,只能直接点明了说:“有才华的话,太子定然会重用,会让你的哥哥邀请。可他有才华,太子却不邀请他,你猜是为何?”
“此人不可用!”陆怀璟终于反应了过来。
明知言心满意足地重新拿起图纸看了起来。
俞渐离捧着茶杯感叹,明知言是真的聪明!
他只需要提起一个话题,明知言就知道配合他说下去,这就是主角的智慧吧!
俞渐离见陆怀璟让随从回答不想见后,也没有安下心来。
他知道林听不会就此放过陆怀璟的,之后还会利用他。
陆怀璟为人单纯,说不定会着了林听的道。
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护得住。
他又幽幽地看向在不远处看台休息的纪砚白,纪砚白似有察觉。
俞渐离看着他的样子叹息,心中暗暗决定,就算护不住纪砚白毫发无伤,也要让纪砚白能够死有全尸。
随后又懊恼起来,死什么死,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努力长命百岁!
不远处的纪砚白被俞渐离忧伤的目光看得一脸迷茫。
他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结束训练,陆怀璟说什么都要带着所有人一起去吃一顿,也算是犒劳一下大家。
纪砚白并未立即答应,而是道:“我要先去沐浴,你们在雅间里等我就是了。”
陆怀璟还当纪砚白定然会拒绝,没想到只是迟一些到,高兴得眼角眉梢都跟着扬起,笑道:“你是怕一身汗味,熏到我们这群读书人?”
纪砚白回答得毫不客气:“他们算读书人,你不算,你是国子监泼皮。”
纪砚白回答完便绕开他们,带着昙回离开了。
陆怀璟忍不住嘟囔:“真是的……和他一起吃饭都容易没胃口。”
说完大手一挥:“你们俩跟着我去沐浴吧,我的泡池可大呢!”
国子学的监生向来不和他们一起,这是俞渐离知道的。
但是每个监生都有自己单独的泡池,这还是他不知道的。
这个时候就更显得纪砚白与众不同了,小国舅爷的身份,依旧在混堂里同其他人一起沐浴。
陆怀璟这人着实没有什么边界感,到了浴堂里便快速脱了衣服,披上沐巾便走了进去,叫嚷着:“今天多撒点花瓣!我先闻闻香不香!”
他离开后,俞渐离和明知言就尴尬了。
明知言是弯的,俞渐离知道明知言暗恋自己,他自己也不直。
现在让他们二人一起脱衣服准备沐浴,确实是暧昧了。
好在明知言很有君子风范,背过身去自顾自地解开腰带,同时道:“我先进去,你不用急。”
俞渐离回答的声音都在发紧:“嗯,好。”
俞渐离避开目光,不去看明知言,等到明知言披着沐巾进入浴堂里间才开始脱衣服。
最终,俞渐离用沐巾将自己包裹得严实,才进了泡池。
刚坐下去,就听到陆怀璟用夸张的语气跟他们二人八卦:“前些日子纪砚白在混堂把几个人揍了,当时他腰间还围着沐巾呢,结果一脚踢出去还是被人看到了,说是特别大的一个家伙事儿!下回我说什么都得亲眼看看。”
“唔……”俞渐离闹了一个大红脸,坐在泡池里抬头望棚顶,心中默念心无杂念,阿弥陀佛。
明知言靠着泡池,无所谓地道:“我猜他不会给你看。”
“肯定不会,我打算找机会潜伏进混堂里去。”陆怀璟说着,开始观察对面的两个人,“俞渐离你可真白啊,比明知言还白,我看看你腿。”
说着便伸手在水里找俞渐离的脚踝。
刚说完纪砚白的,就要看俞渐离的腿,陆怀璟是什么心思谁都能看出来。
俞渐离一惊:“别!我腿不好看的!”
“白成这个样子能不好看?这么白就算是萝卜腿也是好看的萝卜。”陆怀璟不依不饶,说着越靠越近。
明知言起身去阻拦:“你过分了。”
谁知陆怀璟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肚子上:“居然有这么多腱子肉,深藏不露啊明知言!”
明知言将他的手挡开,并且警告道:“你坐好。”
“羞答答的,你们两个真没意思。”陆怀璟没能得逞,颇为无聊地重新坐好,在水里晃动自己的脚丫,用脚趾夹起一片花瓣,展示给俞渐离看,“看我夹得准不准。”
“嗯,很厉害。”
他另外一只脚也跟着去夹:“两只脚都可以!”
“嗯嗯。”
陆怀璟没展示多久,便打滑进了浴池里。
俞渐离见了,手忙脚乱地去扶陆怀璟。
明知言怕俞渐离着急也会滑倒,跟着起身去扶俞渐离。
泡池瞬间乱成一团。
陆怀璟呛了水,被俞渐离扶起来,还是鬼哭狼嚎地爬了出去,哭唧唧地吵嚷:“怎么收拾的泡池,滑死了。”
怕是觉得丢了人。
明知言和俞渐离站在泡池里面面相觑,不知道算不算洗完了。
结果陆怀璟出去被随从哄了几句之后就好了,回头问他们俩:“我借你们一人一身衣服吧?”
“哦,好。”俞渐离很快答应了,毕竟出去的话穿国子监的服装不好。
他和陆怀璟的身材很像,想来是可以穿的。
回答完他问明知言:“你比他高一些,能穿吗?”
“宽大一些的无妨。”
“嗯。”
三个人穿好了衣服后,俞渐离还在整理自己的发鬓,陆怀璟便开始绕着他转圈了:“这衣服穿在你身上怪好看的,果然人好看,穿衣服都不一样。”
俞渐离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谬赞了。”
“不谬不谬,是实话。”扭头看到明知言,冷哼了一声,“人模狗样。”
明知言已经懒得和他计较了,三个人一同离开国子监,上了同一辆马车。
他们去的铺子并不远,不一会儿车程便到了。
走下马车俞渐离看向周围,车马盈门,客人络绎不绝。
峻宇雕墙外挂着成串的灯笼,连绵十余丈。
二楼露台上,有一红衣蒙面的女子正在跟随着音乐的节拍起舞,楼下的路人跟着抚掌击节,载笑载言。
走进一楼大堂,杯觥交错,高谈阔论声音不绝于耳。
陆怀璟带人上楼,却被唯唯诺诺的小二拦住,小心翼翼地说:“陆少爷,风竹早在您来之前就被人预定了,您看着缓弦可行?”
陆怀璟听到之后便不高兴了。
这间酒楼的每个雅间,能看到窗外的景观都不一样。
风竹能看到楼下小桥流水,还能看到画舫上唱跳的舞姬,是这间酒楼最好的一间。
缓弦窗户要小一些,还没有露台,看着小气。
这次陆怀璟高兴,也算是早早就来订了雅间,人都到了通知他没有,这不免扫了陆怀璟的兴致。
陆怀璟对旁人,不像对俞渐离那般客气,冷着脸不悦地说道:“我的随从怎么说订到了?不然我也不会来。”
“唉,新来的小二不懂事,我们已经责骂过了,今儿给您多送三道菜,您看成吗?”
“小爷差你们三道菜?!”
这个时候,陆怀璟的随从急急忙忙地在一边说道:“少爷,我们的确是订到了,只是咱们先沐浴耽搁了些时间。这期间杜公子带着一群人来了,说什么也要风竹,还直接闯进去了,店家这才跟您说是他们先的。”
随从显然不想背锅,毕竟陆怀璟若是恼了,生气的后果还是很严重的。
一听是杜季俊,陆怀璟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了,直接骂了出来:“我们按规矩提前预定,你们不敢反抗他们,就欺负到小爷头上来了?!”
“这、这……”小二一见这架势就急了,两边他都得罪不起,只能连连赔罪,“的确是我们的不是,您看这样,我们单独给您安排一位舞姬……”
陆怀璟打断他:“没跟他说是我先预定的吗?”
小二支支吾吾的,生怕事情升级似的。
陆怀璟倒是懂了,看来杜季俊是知道他预定了,依旧没在乎,登时更加生气了。
陆怀璟的脾气说来就来,他快速上了楼,去了风竹门口便直接推门进去:“杜季俊!你他娘的真是不要脸了,小爷先预定的雅间,你也敢抢了?”
这一回算是撕破脸了,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杜季俊带了一群人在雅间里谈天说地,正喝得畅快,被陆怀璟搅合了之后愤怒不已,当即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我今儿就在这了,你要是识趣点主动道歉,我们就当你没打扰过,还可以赏你一壶酒。”
“去你娘的一壶酒!小爷今儿就把你所有酒都砸了!”陆怀璟像是暴躁的小兽,冲进去便直接掀了桌。
那边看到陆怀璟居然这般无理,也跟着急了,踏过狼藉就要跟陆怀璟动手。
俞渐离有些慌,却被明知言按在了角落:“你躲开点。”
说着大步走过去帮忙。
他们这边的人还没来齐,对面人多势众,如果硬要动手,陆怀璟怕是会被对方伤到。
明知言知道此刻不宜打斗,可这种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他只能先想办法稳住局面。
可是这场斗争明显要比他们想的要严重。
陆怀璟是纨绔一个,对方和陆怀璟是熟人还敢这样,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种。
两群人遇到一起,还是直接掀桌的矛盾,自然是瞬间斗成一团。
就算明知言也有些武术底子,可终究是一介文人,能够控制局面已然不易,想要保护战斗中心的陆怀璟更难。
俞渐离看他们即将要吃亏,举起一个端菜的托盘帮忙挡了一下。
可惜他的身体太差,力量也差,很快被人推开。
他即将要跌倒的时候被人及时扶住,他仰头朝头顶看去,便看到是纪砚白扶住了他。
紧接着,纪砚白将他护在了身后,大步走过去,握住了正朝着陆怀璟挥拳的杜季俊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接着一脚踢出老远。
几乎没有停顿的,他很快给了另外几人膝袭,或者一拳,一个呼吸的时间,收拾了对方五人,让他们没了还手的能力。
还有四个人看到来人是纪砚白,齐齐大惊失色,吓得动都不敢动,也因此躲过一劫。
陆怀璟原本被揍了好几拳,此刻占据上风后,气势霎时足了起来,对着杜季俊等人叫嚷:“我们预定的位置你也敢占,也不看看我们是谁!”
杜季俊只觉得头晕眼花,眯缝着眼睛才能看清纪砚白,嘴唇发颤却说不出什么来。
知道是陆怀璟预定的雅间,他自然不在意,毕竟他看陆怀璟不顺眼很久了,今天他们人多,还能收拾不了他了?
可……谁能想到纪砚白会和陆怀璟一同出现?!
旁边还有人不认识纪砚白的,毕竟他刚刚回京不久,小声询问:“那个高个子的是谁?刑部尚书的嫡子也敢这般动手,看起来是个练家子。”
“还能是谁?纪砚白,小国舅爷!”
第25章 出场
黄启等人一直跟随着纪砚白。
纪砚白进入酒楼他们并没有跟随进来, 而是守护在门口,听到酒楼内的喧闹才跟着进来。
上了楼正要跟着出手,就被俞渐离拦住了。
俞渐离一直在斗殴人员的外围, 能够第一时间看到黄启等人。
他知道如果黄启也参与进去,事情的性质会升级到国公府。
现在只是他们几个国子监监生的纠纷,还可以说是纪砚白一个人帮助陆怀璟。
监生之间的冲突, 可比国公府仗势欺人简单处理多了。
黄启认识俞渐离,被俞渐离拦住有些犹豫:“这……”
“此事还没到你出面的程度。”俞渐离低声道。
这句话说得人心里舒服, 黄启突然觉得自己得到了重视,只有大场合才需要他出面。
既然小将军的朋友这么说了, 他也不再坚持, 很快退出了人群。
不过他没有离开很远,还在不远处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昙回急急赶来, 到场的时候两边已经停了下来。
主要是杜季俊那边不敢再出手, 陆怀璟这边也没有继续出手,似乎都想, 纪砚白都到场了, 这群纨绔子弟还敢造次,那就真的是脑子不好使了。
杜季俊被人扶了起来,似乎还想说两句硬气话, 可是看到纪砚白站在人群里,高大的身材,不怒自威的气场,刚才并未使出全力都差点要了他的命,都让他不寒而栗。
他硬生生吞下了这口气, 装成被打得迷糊,顺势离开了。
其他几个人自然也不会多留, 也都跟着灰溜溜地离开,可谓是丢尽了人。
陆怀璟有种大获全胜的兴奋感,故意在他们还没离开的时候朗声说道:“小二,把风竹给我收拾出来,上最好的酒菜。”
说着,带着他们一行人到了其他的雅间暂时等待。
进入雅间后,陆怀璟一个人在椅子上静坐了一会儿,便开始噼里啪啦地掉眼泪:“给我打得可真疼,他们几个都下的死手!”
俞渐离到他身前,小心翼翼地帮他擦眼泪,还帮他轻轻地揉伤口:“其实这种淤青需要冰敷,不过我手指凉,也能让你缓一缓。”
毫发无伤的纪砚白和明知言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俞渐离帮陆怀璟揉伤口,都有些沉默。
半晌,明知言问:“你要是疼得厉害,不如去看看郎中。”
“不行,我就要留在这里继续喝酒,气死杜季俊那个孽畜!”回答完他想到了什么,对随从道,“去把林听找来。”
听到陆怀璟这么说,俞渐离的心里“咯噔”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今日的冲突都是林听事先安排的,为的就是这一刻。
不过俞渐离并未多言,而是继续帮陆怀璟揉伤口。
其余的几名马球队的队员姗姗来迟,来了便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陆怀璟赶紧擦了眼泪来了精神,将刚才的事情又添油加醋地说得仿佛一场胜利的战役。
其余几人也都是国子学的,听完也跟着说道:“真是解气,早就看杜季俊不顺眼了,牛什么啊,牛鼻子斗鸡眼的,长得就其貌不扬,做事也是招人厌烦。”
没一会儿林听也来了,还带了伤药。
他来了之后和其他人打招呼,随后坐在了陆怀璟对面,单手捏着陆怀璟的下巴,查看陆怀璟的伤势:“还伤了哪里?”
陆怀璟撸起自己的袖子给他看:“手臂上,腿上还挨了两脚。”
“我看看骨头,你也感受一下。”他捏住了陆怀璟的手臂,查看骨头有没有损伤。
陆怀璟疼得直嚷嚷:“轻点轻点!”
确定胳膊骨头无碍后他停了动作,将手放在陆怀璟的腿上,问:“哪个位置?”
陆怀璟比量起来:“这个范围。”
他的大手握住陆怀璟纤细的腿,隔着衣服探查骨头情况,确定都没有问题后道:“都是皮外伤,会有瘀青,不过也算是轻伤。他们几个人空有蛮力,没有武艺,也只能留下这种伤了。”
说着取出药膏来,动作轻柔地帮陆怀璟涂抹。
陆怀璟很是恼火:“我可不想惹事,是他们几个非得惹我,不能影响马球比赛吧?”
“按理说不会,我会每日帮你用草药敷一敷,这样也能散得快一些。”
“好吧。”
俞渐离坐在一边安静地听,越发觉得林听是为了陆怀璟故意安排的。
也不怪俞渐离总把林听想得特别坏,毕竟是林听最后斗倒了太子,害得纪砚白被车裂,陆怀璟家族败落的。
此刻的他不免有些沮丧,他想办法阻拦成功了一次,可陆怀璟还是会和林听接触,他们还被卷进了一场纠纷里。
那他之前的提醒可还正确?
会不会打草惊蛇?
要不然就和明知言说说吧,让明知言想办法把还没积攒起实力的林听提前弄死!
可他说完,明知言会不会把他这个占了他白月光身体的人也弄死?
这时店小二通知他们可以更换雅间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出来。
没承想刚出来便又遇到一群人,为首的人大笑着主动问好:“老远就听说你们在这边非常热闹,我也就过来看看。”
他们一行人见到这位都是脚步一顿,接着纷纷行礼。
俞渐离知道是位身份尊贵的,便也跟着行礼。
这位似乎很好说话:“在外面客气什么?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一起进陆家小弟的风竹里坐一坐?”
显然已经听说了方才的事情。
一向嚣张跋扈的陆怀璟此刻都老实了不少,很是客气地说:“能让给您也是我的荣幸。”
“不是让给我,一起进来坐坐。”
陆怀璟有些犹豫,只能求助地看向自己的哥哥陆怀清。
陆怀清笑道:“怕什么,一起聊聊马球,你们最近神神秘秘的,可是让我们都好奇得紧。”
说着,主动让太子先进,再扶着陆怀璟的手臂带着弟弟进去。
其他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进去。
明知言此时处境尴尬,却也不能当面不给太子面子,便也跟着进去。
俞渐离走在人群最后,努力让所有人忽视自己,却还是引来了几个人的目光。
太子是个笑面虎,脸上永远带着微笑,看向俞渐离的时候依旧是笑容可掬的模样,坦然地说道:“知言,你的这位好友倒是好相貌,确实不比陆家小弟差。”
俞渐离只能回答:“您谬赞了,愧不敢当。”
一行人进入了雅间,好在雅间很大,能够容纳下所有人。
有太子一行人的加入,座位自然很有讲究。
俞渐离身份最低,恨不得站在一边,好在明知言自己落座后,拉着他坐在了一边。
太子落座后,看向了沉默跟着的纪砚白,道:“还真没想到小舅舅会和陆家小弟成为朋友,一同吃饭。”
纪砚白回答得简单:“不过是一起练马球后一起吃饭。”
“嗯,挺好的,我还担心小舅舅回京后不习惯,有朋友了也能适应得快些。”
“不算朋友。”
陆怀璟听完登时不高兴了,小声嘟囔:“我还没把你当朋友呢!”
“哦。”纪砚白回答得冷淡。
陆怀璟显然很想再和纪砚白反驳上几句,可是碍于太子在只能吞了回去。
太子也不在意,笑呵呵地看着众人,仿佛大家随意,他并不会有太多讲究的模样,看着很是亲切。
他在这时跟另外一人介绍:“七弟,这位是我的小舅舅——纪砚白,这位是总和你提起的明知言……”
谁知那位懒洋洋地道:“哎呀二哥,我不想认识这么多人,可别给我介绍了,烦死了。”
俞渐离在此时冷汗都下来了。
太荒谬了!
明知言的官配出场了!
还是在他这个白月光的眼前!
俞渐离很想忍耐自己的好奇心,可还是忍不住朝着七皇子那边看过去。
身材纤长的少年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扶手上,仰着下巴去看周围的人,一脸的玩世不恭。
今年的七皇子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是个不得宠的妃子所生。他对太子忠心,帮太子顶了两次罪,才有机会在崇文馆跟着读书。
他看起来不争不抢,一心一意地做太子的狗腿子,最终却是他登上了皇位。
看一眼七皇子不得不感叹,主角攻就是主角攻,这般的雅痞模样竟然也能有一丝放荡不羁的帅。
慵懒却俊朗,双眼颓靡却不油腻。
一行文字在俞渐离的脑子里疯狂弹出来:三分讥讽,三分凉薄,三分漫不经心,他勾起薄薄的唇,不屑地笑了。
他甚至开始脑补七皇子用疯狂的声音低吼:“敢靠近他,我让你全家陪葬!”
狗血小说,害我脑补!
似乎是注意到了俞渐离的目光,他还朝俞渐离招了招手,似乎是在打招呼,毫不避讳他的目光。
俞渐离一惊,下意识觉得自己的脑补被七皇子发现了,好在被明知言护住了。
也是因为明知言这一举动,才让七皇子看向明知言,原本玩味的笑在此刻收敛,他指着明知言对太子告状:“二哥,他好像瞧不起我。”
太子很是头疼似的叹气:“他都不认识你,你啊……不喜欢看书,有空和我小舅舅学学枪法,说不定他日可以在这方面一展宏图。”
七皇子扫了纪砚白一眼,道:“他太凶了,我怕他。”
俞渐离坐得规规矩矩的,知道太子又非常自然地进行了一场试探。
他这个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白月光,越发地坐立不安起来。
主角攻受都相遇了,他是不是要死了啊?
家具和妹妹的嫁妆还没做好呢……
第26章 对峙
纪砚白也是垂着眼睑, 一副你们随便聊,老子早就已经神魂离体了的状态。
太子见纪砚白这般模样,也没有继续与纪砚白说话, 想来也不想讨纪砚白嫌。
恐怕是知道雅间里都是一群贵人,上菜的小二都战战兢兢的,整个二楼都变得安静非常。
雅间内的众人也都注意到了, 不过没有表现出什么,继续如常地聊天。
太子的饮食都是陆怀清负责照料的, 一个户部尚书的嫡子,也愿意做一些端茶倒水的工作, 对太子照顾得仔细。
太子早已经习惯, 撑着下巴看向众人道:“说说马球吧,你们最近可真是神秘, 我都好奇了。”
陆怀璟倒也不怯场, 提起这个还开心起来,道:“大黑……啊, 老纪教给我们一些新奇的队形, 有点厉害,这次马球我们可不一定会输。”
“当真?”
“嗯,自然是真的, 我哪敢骗您啊?”
太子手指轻敲桌面,很是惋惜似的:“现如今小舅舅在国子监,也是让我十分忌惮啊!”
纪砚白沉稳地回答:“我擅长的还是带兵打仗,这些也只是空有几分力气,不足为惧。”
“怎会, 小舅舅可是练武奇才,这个自然也不在话下。”
“……”纪砚白并未直接回答他, 而是有些无奈地看向太子,“非得说这么多场面话吗?我是不是还得跟你客气几句?”
这句回答完,场面一静。
俞渐离也是目瞪口呆,暗暗猜测纪砚白是浪漫和寒暄过敏体质。
“哎呀舅舅,这么多人在呢,给我几分薄面!”太子居然还能跟纪砚白服软。
“我饿了,先吃了,你们聊吧。”纪砚白也没怎么给太子面子,甚至不耐烦起来。
俞渐离看得心惊胆战的,甚至有些崇拜,纪砚白真的是话题杀手,这种孩子在过年时家族寒暄时,也是这般利落吧?
真的能省去不少麻烦。
“吃吧吃吧!”太子主动示意,纪砚白也没客气,真的动筷了。
太子已经开口,其他人也都纷纷拿起了筷子,跟着吃饭。
俞渐离只敢吃面前的菜,拘谨得可以。
旁边还有一个林听也是这样尴尬的存在,他也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毕竟之后是他扳倒了这屋子里的所有人。
现在的俞渐离,只想这顿饭赶紧结束。
谁知事情总是接踵而来,吃了没多久楼下便又吵闹起来,甚至听到了熟悉的叫嚷声:“陆怀璟!你还在吧?!”
陆怀璟听到杜季俊叫嚣的声音,忍不住小声骂:“这个傻子不会什么都没听说,这个时候杀回来吧?”
楼下的傻子显然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在继续叫嚣:“我这里有位你好友的故人,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太子依旧在吃饭,同时对陆怀璟示意:“去解决吧。”
陆怀璟豁然起身,准备快速解决此事,谁知他刚刚走出去就看到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人,脚步一顿,明晃晃地回头看向俞渐离,表情复杂。
这个举动太过明显了,导致不少人都跟着看向了俞渐离。
明知言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出门站在二楼围栏边朝楼下看,果然看到杜季俊带着胡三公子来了此处。
这真的是看到了俞渐离,故意给他们添堵来了,怎么恶心怎么来。
纪砚白不把他打残了,他这人是不会老实的。
陆怀璟本想跑下去跟杜季俊说清楚,却被明知言拽住了手臂,接着站在二楼朗声问道:“不知杜公子是何意?”
看着楼上的两个人,杜季俊得意万分:“胡漪澜也算是你们的熟人吧?过来叙个旧,聊聊天吗!俞渐离呢,叫出来啊!”
陆怀璟简直要急死了:“明知言,你就任由他这般吵嚷?俞渐离还在里面呢。”
明知言被提醒了也不为所动,反而继续站在栏杆边,居高临下地说道:“说起来,确实与胡兄许久不见,还真有些事情想当面问清楚。”
胡漪澜显然是被杜季俊强行叫来的,来了之后看到明知言便弱了气势,被明知言这般说了之后,更是身体颤栗,半晌都没回答出什么来。
杜季俊就是要来恶心人的,才不管胡漪澜的心情,大笑着道:“他和你有什么好聊的吗?他和俞渐离才有话聊吧?”
明知言勾起嘴唇,眼睛微眯,竟也不为所动,甚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我问过几句话之后,他们自然可以去聊天,只需要胡兄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胡漪澜说完便要离开,却被杜季俊拎着衣服拽了回来。
胡漪澜想死的心都有了。
杜季俊正得意,根本不会放过他:“跑什么跑,你就不想再见见你的心上人儿?”
这边动静太大,吸引了酒馆的很多客人围观。
街道上也有些人听到了动静,跟着进了酒馆。
人多嘈杂,众人议论纷纷,也有人提起了当年的事情,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俞渐离?那个男狐媚?”
“听说是个美人,不然怎么会把胡三公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那也是个下贱的,勾引有婚约在身的!”
听到这些人的诋毁,杜季俊更加兴奋,非常期待陆怀璟这边人的难堪。
可是明知言并未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而是大大方方地问:“胡兄,我很好奇,为何阿离去你府上帮你看花园地形后,你要做出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举动?”
“我……”胡漪澜被问得胸口起伏,显然十分心虚,还是支支吾吾地道,“我也是为了他……”
明知言打断他:“胡兄,我劝你还是好好斟酌,实话实说,毕竟今日不仅仅是我们在这里,太子也在风竹里,你这般撒谎对他也是不尊敬吧?”
明知言说完,全场哗然。
杜季俊瞬间吓得脸色煞白,胡漪澜更是身体一晃,险些跌倒。
风竹里的太子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听到这里不由得轻笑出声,主动站起身来走到了俞渐离身边,伸手去扶俞渐离:“知言的确很在乎你啊,连我都利用上了。”
说是这般说,倒是没责怪似的。
俞渐离被太子亲自邀请,自然是起身跟着出去,跟着太子走出风竹的门,站在了明知言的斜侧方。
众人看到太子出现,纷纷行礼。
俞渐离站在太子的身侧,竟觉得自己也跟着承了这一礼,众人朝拜,尊敬又惧怕,这种场面足够让他缓一会儿神的。
他知道明知言会为自己洗白。
只是他没想到,明知言这么会把握机会,他故意利用这一日人多的场合,重提当年的事情。
因为人多,消息才能传出去得更快,是明知言想要的效果。
明知言也是吃准了太子还是看重自己的,所以会在此刻帮自己这一把。
他同样知道,明知言今日得了太子的帮助,就意味着明知言要朝着太子走一大步,之前的坚持也会在今日瓦解。
为了给他证明清白,明知言做了这样的决定。
太子也知道明知言的意思,今日定然会帮这个忙,也是他此刻配合的原因所在。
俞渐离的心在此刻揪紧,有了一种明知言对自己太好的愧疚感。
他还有些雀跃,他让这具身体看到了主角为他洗白的时刻,对于俞渐离这个角色来说,也算是无憾了吧?
这是书中主角的高光时刻,又是为他证明清白的时刻,他不能怯场,便坦然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一向不愿对外露面的俞渐离,在这种场合公开出现。
众人只觉得,晚间的酒馆里挤进了一丝耀眼的光,晶莹的光在俞渐离周身汇聚,让他看起来更加无瑕。
如银月般皓洁,如青松般孑然一身,让人不敢接近。
虽瘦弱,但神情坚韧。
众人只想道一声:难怪。
难怪会引来众多风波,难怪会让胡三公子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陆怀璟之前还在紧张,见了这个阵仗后终于明白过来,跟着狐假虎威地双手环胸,站在了一旁,显然是要帮明知言助威。
纪砚白跟着起身站在了不远不近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他们这边,可他站在那里,仍旧让人无法忽略。
七皇子在房间中不动,却也在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林听在椅子上坐得端正,并不打算参与此事,却也在关注周围的一举一动。
太子承了所有人的行礼后,笑呵呵地说道:“不必如此拘谨,我今日不过是来同好友吃酒,刚巧遇到了这般事情,也跟着好奇起来了。胡三公子有事不妨直说,我也好奇得紧,想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漪澜是被旁边的人扶着才顺利起身的,恨不得一个行礼就长跪不起了。
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眼中布满了血丝,嘴唇轻颤,却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别怕呀!”太子居然还安慰他,“要不你就当是回答知言一个人,我随便听听。”
说着让开了位置,让场面是明知言和俞渐离与胡漪澜对峙一般。
可就算太子这般说了,胡漪澜也知道他不能随便说话。
明知言看到胡漪澜缄口结舌的样子,愤怒终难忍耐,就是因为这个可恶的人,才害得俞渐离那般惨。
这些年里俞渐离受的苦,都是因为他!
明知言又问:“胡兄,我们也算是结交一场,阿离也当你是好友,你这般陷害于他是不是太过恶劣?”
“我没想过害他!”胡漪澜总算是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明知言声音越发低沉:“还敢如此说?”
“我、我只是……我没有……”胡漪澜像是想抓救命稻草似的,朝着俞渐离问,“俞渐离,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你知道我的苦衷,我不是故意的……”
“我怪你。”俞渐离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简单却充满了力量,“甚至觉得你令人作呕。”
第27章 结果
谁都不会想到, 胡漪澜会被俞渐离的一句话击垮,终是再难支撑。
俞渐离被赶出京城的这些时日里,他一直在自我催眠。
他总是在猜想, 俞渐离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一定会理解他的。俞渐离知道他的心意,在他坚持退婚后也认可了他的真心。
所以后面的事情也不会怪他, 知道他的身不由己,包容他的无能为力。
在得知俞渐离回京后, 他也曾经想过去找俞渐离,却怕自己过去, 会给俞渐离增加麻烦。
可他依旧觉得俞渐离心里是有他的, 不然怎会如今的年纪了,依旧没有婚配?
只是等啊等啊, 俞渐离也未曾来寻过他, 他便越发清楚了。
今日再次看到俞渐离,注意到俞渐离看向自己时眼底的冷漠与厌恶, 终于让他清醒。
哦, 他害惨了俞渐离,害得俞渐离前途尽毁,名誉扫地, 被万人唾骂。
而他呢?
选择做缩头乌龟,不敢站出来说真话,还不想承认是自己一厢情愿。
他觉得这些时间里,他有些疯癫了。
他的脑子里都是俞渐离,可真的看到俞渐离了, 他却觉得陌生了。
他自己都能意识到自己的冲突,爱他, 却害了他。
见胡漪澜失了魂魄一般,明知言却没有饶过他,而是问道:“我且问你,那一日阿离去你的府中,是不是为了修缮花园一事?”
胡漪澜知道,他不能撒谎,不然只会让事情越描越黑,他只能承认:“是。”
“在阿离走后,你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是为何?”
“我……心悦于他,可他拒绝了我,我只能出此下策,让他不得不和我在一起。”
周围哗然。
竟然真的是诬陷。
而且,也真的是龙阳之癖。
明知言听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紧了双拳,强行忍耐下怒气才继续问道:“所以你是诬陷他?”
“算不上诬陷,只是做了点事情而已,其他的都是旁人传的。”胡漪澜的身体晃了晃,颓然地看向周围,继续道,“他长得好,人也有才学,所以想毁了他的人很多。添油加醋的并非我,而是其他嫉妒他的人。当然,我做这些事情,也是利用了这些人嫉妒的想法。”
胡漪澜到底也算得上国子监曾经小有才华的学子,豁出去了之后,说话也利索了很多。
只是这话里有话,围观的人中竟也有人觉得,自己被攻击到了。
“可你的父亲却说是他有意勾引?”明知言再问。
“我的父亲不知道详情,在他看来事情是这样的,毕竟俞家家道中落,怎么可能是我上杆子呢?他在我退婚后狠狠责罚了我,让我卧床许久,再能言时俞渐离已经离开了国子监。”
“可在阿离离开国子监后,你依旧没有为他证明。”
胡漪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承认:“我懦弱,我想着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便放弃了挣扎。”
“这就是你的感情?”明知言听着好笑,“为了保全大局,独独放弃了最无辜的他?”
“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感情……”
“感情没有高低之分,只是你一个人的感情上不得台面。”明知言否定了他。
“我承认,我手段龌龊,我卑鄙无耻,可在退婚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很坚定。”胡漪澜说完,终于壮着胆子再次看向俞渐离。
可惜俞渐离却是厌恶地,避开了他的眼神,不愿意多看他。
“又有何用,你害了他!”明知言再次重复这件事。
胡漪澜更加颓废,身体晃了晃,也无人去扶他。
他再回答不出什么了。
一直在旁听的太子在此刻说道:“哦,那事情就很明显了,当年俞渐离的确是被诬陷的,离开国子监也是无辜的。
“胡三公子被教训后不能言语,导致令尊误会,险些毁了一个才子的前程。
“归根到底,是胡三公子心术不正,诬陷同窗,着实令人发指啊……”
胡漪澜听到太子的话,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他在俞渐离离开京城后便成了游魂一般的人,没了才气,人也颓废到了极致。
现如今之前的风雅荡然无存,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
这般站在一楼大堂的正中间,如同枯骨撑起了一件宽大的衣服,人也看着有几分可怖。
终究是害人害己。
太子见明知言不再言语了,便道:“这样吧,胡三公子的确有错,这种言行的人我们不敢重用,便赐你此生不得为官。你的父亲因为言语坑害了人家两年时间,罚他两年的俸禄,不过分吧?”
胡漪澜再次跪地行礼:“谢太子恩典。”
太子看向俞渐离,道:“俞渐离本是太学的学子,如今却入了四门学,听闻上次月试也是一鸣惊人,你也应该回原来的位置。补偿你重回太学,赐文房四宝,以及去藏书阁顶楼阅读借书的资格。”
俞渐离已经准备行礼谢恩了,却听到陆怀璟在此时插嘴道:“就这啊?”
太子看向他轻笑着问:“你有什么意见?”
陆怀璟撇嘴,道:“两年俸禄不痛不痒的,人家俞渐离这两年可是经历了不少苦难呢!让胡老爷子登门赔罪,再送点赔罪礼,不过分吧?”
“嗯,不过分。”
“胡老爷子耽搁了人家两年,如果不是他自己出息,怕是没法翻身了。那胡家所有子嗣都在两年内不得学习,不能参加科举,不得为官,不能嫁娶。”
这回就有些狠了。
耽误了两年不能为官,怕是会就此耽误了今后的前途。女儿家很容易嫁不出去,或者就此低嫁了。
可是仔细想一想,这一家人这般做派,也会影响孩子仕途、嫁娶,两年也算不得什么。
太子再次点头:“好,此事我去跟父皇说。”
陆怀璟一时间也想不到了,于是扭头看向明知言。
明知言则是和俞渐离一同行礼:“谢太子恩典。”
“哎呀!”陆怀璟急得跺脚,“再要点啊!”
陆怀清却将他拽走,小声道:“他们才是真的聪明,让太子帮忙处理这等事情,若是还得寸进尺,就有些过分了。”
“可不解恨啊!”
陆怀清没有多说,拍了拍弟弟的手臂,重新回到了太子的身边。
这般一闹,太子也没什么兴致继续与他们谈论马球了,他并未再回风竹,而是跟其他人道别。
走过纪砚白身边的时候,才道:“感谢小舅舅,也让我看了一出好戏。”
纪砚白似乎不解:“这也只是意外。”
太子并未多说什么,带着他的人离开。
之后杜季俊屁滚尿流地离开,无人去管胡漪澜。
胡漪澜在众多嘲讽的话语,以及指指点点中默然离去,临走到门口又一次回头,却只看到俞渐离的一个背影罢了。
多一瞬的目光都不愿意给他。
还未回神,就有人朝他扔了一颗鸡蛋,砸得他头晕眼花。
他错愕地回头,迎接他的却是更多的脏东西朝他丢来。
最终,他也只能竭尽可能地快速离开,却还是会被人骂上几句,或者凑过来推搡他几下。
狼狈至极。
*
马球队的第一次聚餐不算顺利。
大家都没有了吃东西的兴致,纪砚白没吃两口便走了,明知言和俞渐离低声说了几句,也跟着回了国子监。
其他人也散了场,陆怀璟觉得扫兴,也只是派马车送他们回去,接着自己回了府上。
他回到府上,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哥哥回来没,得知哥哥也刚刚进府,便直接冲进了哥哥的院子。
陆怀清看到他也不意外,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一边询问:“你们那边如何?”
“能如何,很无趣地散场了。”
“也是正常。”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不解气啊!”
陆怀清让自己的侍女奉茶,接着坐在了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说:“这件事在今日也只能如此了。”
“怎么?”
“事发突然,明知言也是临场发挥,之前没有任何准备,太子愿意协助他已经十分不易。
“你再想想,在太子的眼里,这种被诬陷的事情不过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已经愿意耐着性子帮忙解决了,之后他们再不同意太子的处理结果,是不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陆怀璟跟着坐下,思考了之后回答:“好像也是……”
陆怀清继续说了下去:“太子愿意去罚右侍郎两年的俸禄,已经算是没给右侍郎脸面了,明知言和俞渐离都没重要到,太子要去彻底招惹右侍郎的地步。”
陆怀璟跟着怅然:“的确,他们两个不过是家道中落的监生。”
陆怀清点头:“如果太子真的处理得狠了,右侍郎不敢报复太子,还不敢收拾两个监生吗?之后他们两个人怕是都不会安生。
“太子能给的都是临时的脸面,真正的还需要靠自己去挣。
“很明显,明知言和俞渐离如今想要的,只是证明俞渐离的清白,其他后续的步骤,只能靠他日他们二人皆飞黄腾达了,才能够达成,太子能帮他们的,也就是今日这样了。”
陆怀清知道陆怀璟是什么样的人,只有将事情解释得仔细了,陆怀璟才能听懂。
听完之后,陆怀璟虽然有些不服气,却也没有其他的疑问了。
陆怀清喝了茶,突然轻笑:“你倒是突然与明知言关系好起来了?”
“也不是,我看他依旧不顺眼,我只是觉得俞渐离人还不错。”
“哦……那俞渐离和纪砚白关系不错?”
就算陆怀璟此人迟钝,也发觉到了不对劲,于是询问:“为什么这么问?”
“随口一问罢了。”
“你的问题从来不随口。”陆怀璟没好气地白了陆怀清一眼,“他们俩没什么交情吧?纪砚白说几句话都能给俞渐离吓死,他们俩能有什么关系?”
陆怀清观察着陆怀璟的神色,注意到陆怀璟没有什么避讳的样子,确定他说的是实话。
那可能真的是他和太子想多了吧?
陆怀璟还有一个疑问:“今日你们真的那么巧,听说我惹事了就来了酒楼?”
“并不是,其实是太子给纪砚白递了帖子,纪砚白两日后的晚间才回绝了,说是要去这家酒楼,我们才过去的。只是很不巧,让我碰到了你在惹事。”
“我也不是故意惹事,是杜季俊那小子着实讨人厌。”
陆怀清随便点了点头,又问:“纪砚白知道你和杜季俊关系不和吗?”
“杜季俊就在隔壁支堂,我们俩没事就骂上几句,整个国子学有几个不知道的?”
“哦……”
“你又在套我话?”
“没有。”
“你最好没有。”
“嗯。”
陆怀璟站起身来,似乎准备离开了,临走时又说了一句:“马球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难不成是兵法布阵?”
陆怀璟吃惊不已:“谁告诉你的?!”
“还真是?”
陆怀璟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被套话了,气得不轻,将陆怀清屋中的茶杯摔了泄愤,接着跑出了房间,生怕多留一会儿,又会泄露出去什么秘密。
陆怀清也不责怪,吩咐人收拾了,接着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
*
陆怀璟的马车只能将俞渐离和明知言送到国子监门口,两个人回到国子监后,发现纪砚白并没有跟着回来,想来是回了国公府。
明知言将俞渐离送回单独的号房,路上俞渐离对明知言道:“今日谢谢你。”
明知言却摇了摇头:“也是我擅作主张了,看似帮你挣回了清白,却也将你推到了人前。
“你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今日却在众多人的审视下,又一次揭开了你的伤疤给众人看。”
俞渐离倒是觉得无所谓:“人不能既要又要,我想证明清白,还想独善其身,这又怎么可能?今日已经是很好的时机,很好的结果了,我很开心。”
“你是否也觉得……今日太过顺利?”
俞渐离跟着沉默了半晌,轻笑了一声:“嗯,像有人故意相助似的。”
起初他当是林听的安排,为的不过是接近陆怀璟。
后来的事情却像是冲着他来的,最为人多眼杂的地方,能够第一时间传出消息。还有太子坐镇,这样的威胁让胡漪澜不得不妥协。
天时地利人和,顺利得仿佛是有人故意协助,就连太子都被算计了进去。
明知言尚未想清楚,就被俞渐离打断了:“不过也是你聪明,能够把握时机。而且为了我,改变了自己的决定,我甚至觉得……愧对于你。”
明知言停下来,皎洁月色下,他站于树间,像是月色给他披上了长长的大氅。
他一向站得笔直,没有半刻的松懈似的,今日却仿佛卸下了什么。
一向笑比河清的男人,在此刻释然地微笑:“这件事对你来说是心结,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这个结果让我觉得,我之前的坚持都是值得的,很畅快,很开心。”
“可……”
明知言打断他:“没有什么可是,旁人都只看到我的光鲜,只有你会努力抚平我曾经的伤。为了这一些被治愈的片刻,做出什么都值得。”
说完,明知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你我都能睡个好觉了,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好。”
俞渐离目送明知言离开,一个人回到号房。
他坐在安静的号房里怔怔出神,一直坚持的事情在这一日结束了,他是释然的,也是迷茫的。
又一个人静静回想今日的一切。
片刻后他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了自己构思的话本,全部都藏进了柜子最深处,决定不再碰这些东西了。
不能为了几两银子,没了自己的良心,毕竟……人家确实一直在帮他。
之后他还要努力重振俞家,接俞家人回京,所以他不能懈怠,只能去思考其他的赚钱法子了。
仿佛结束了什么,其实却是刚刚开始。
第28章 太学
俞渐离重回太学, 这消息不出一日便在国子监里传开了。
四门学曾与俞渐离同一支堂的监生,早晨进入支堂,便看到俞渐离之前的座位已经空了, 并且被移到了教室的最后,未能再见到俞渐离的人。
这似乎也意味着,俞渐离之后和他们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俞渐离进入了太学的支堂, 不少听到消息的监生还没能缓过神来,人已经在他们支堂出现了。
如今俞渐离已经洗脱了之前的污名, 对于他的评价倒是不如之前凌厉了。
支堂内的气氛虽然尴尬,却不至于像在四门学刚开学时那般让人浑身难受。
说起来, 俞渐离也算一个传奇人物了。
长相方面自然不必说, 毕竟是公认的好样貌。
才学方面似乎也不错,能在困境时离开国子监, 又凭一己之力杀回来, 还能重新证明自己,其实力可见一斑。
现在他重回太学, 怕是之后在国子监都会流传他的传说。
这样厉害的人物出现在太学, 还是在自己身边,自然会引来不少人多看几眼。
也有人好奇,俞渐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之前的恶名已经被推翻, 那么他实际上是什么样的秉性?
俞渐离的位置在角落,他刚刚整理完东西坐下,就有人到了他前面坐下,笑嘻嘻地打量他:“我早就听闻过你的事情,没想到你居然会和我一个支堂。”
俞渐离还在整理东西, 同时回答:“嗯,以后我们也算得上是同窗了。”
“很早之前我见过你的, 不过我估计你不记得我,我都是人群里围观你的那个。”
这人倒是诚实,让俞渐离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夸赞他真够闲的?
在他不知所措的间隙,那人再次开口了:“说起来,你怎么没和明知言一个支堂?”
“我说到底也是耽误了两年的学习,到他的支堂跟不上进度,到初入学的支堂又比他们年龄大太多,这里正好。”
那人恍然:“这倒也是。”
那人和俞渐离聊了几句,才想起来需要自我介绍,这才道:“哦,对了,我叫顾琼华,比你小两岁。”
“嗯,你好。”
俞渐离收拾完东西,此时刚刚有空抬头看顾琼华一眼。
仅仅对视一瞬,顾琼华就一脸惊诧的表情:“果然不能和你对视,你看得我心里小鹿乱撞。”
顾琼华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还是少年模样,细长脸,眼睛很大,有漂亮的卧蚕,看起来人也很好相处。
他穿着国子监统一的衣服,身材清瘦,个子与俞渐离相当。
这般与俞渐离说话也不会觉得奇怪,显然是一个性子开朗的。
这时斜前方一个小胖子回头,问道:“俞渐离,你当真有考试技巧?”
这一句话,引得不少监生回头看向他们,这个话题显然更吸引人。
俞渐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不过是重学之前的知识,碰巧关心了当时的实事,所以知道了一些。”
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小胖子吧唧吧唧嘴,没再说什么,继续闷头看书了。
顾琼华在此刻说道:“听说我们支堂的进度,就是你离开国子监时学习的进度,之前的知识丢了两年,之后也都是新学的了,你还能跟上吗?”
“应该可以,这两年我并未丢下学习。”
“那你确实厉害。”他说着指了指自己,“我入学也有两年了,如今积分和你一样。”
“也算不错了。”
“这是自然。”其实顾琼华自己还是很满意的,“我们支堂这短短几日内就转来了两位才子,也是传奇。”
转来了两位才子。
俞渐离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抬头便看到林听进入了支堂。
他的心情一下子跌进了谷底。
这支堂还挺热闹。
两个不该此时出现在国子监的角色,最终在一个支堂里相遇了。
林听看到他,还心情颇为不错地主动问好。
俞渐离只能点头回应。
他们两个人都是最后来的支堂,位置都在最后一排。
俞渐离靠角落一些,林听便在和他间隔一条过道的位置。
也就是国子监没有同桌一说,不然林听算是他的同桌。
顾琼华这人颇为神奇,很快和原本在俞渐离前桌的人换了位置,干脆坐在了俞渐离前排。
他和俞渐离不熟,也不怎么去打扰俞渐离,倒是喜欢戏弄小胖子。
课上,小胖子睡得正香,顾琼华团了一个纸团放在小胖子的嘴唇边。
小胖子呼吸会将纸团吹远,纸团碰到桌案上的手臂后又滚回去,接着再被吹出去。
顾琼华回身用手肘撞俞渐离的书本,让俞渐离去看。
俞渐离觉得幼稚得很,在博士讲学时,抽出了一张纸,折了折之后,叠出了一朵花来送给了顾琼华。
顾琼华是个少见多怪的,拿着纸花睁大了双眼,捧在手里研究了好久。
主要是他是眼睁睁看着俞渐离叠的,他一直在看,可到了中间就跟不上了,到了后面就只能暗叹神奇了。
等到下课,他才回头问俞渐离:“这个是怎么叠的?一张纸还能有花有叶,栩栩如生的,都不用裁剪吗?”
俞渐离拄着下巴去看博士布下的作业,随口回答:“我从小就对这些感兴趣。”
“不愧是俞千手的儿子。”
俞渐离的父亲人送绰号俞千手,不过是人比较厉害,做出过不少出名的设计来。
京里有处园林出自他父亲之手,有一次发大水,唯独这一处园林安然无恙,排水做得极好。
还有最高的那座塔,也是父亲搭建的框架。
他父亲还发明出了不少小的工艺品,到现在都还被京里的人争相购买。
俞千手离开京城,对工部的打击也是巨大的,毕竟是少了一位有真才实学的手艺人。
“你可知道中秋节?”顾琼华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他。
“这是自然。”
“去年中秋节,京里举办了一个千灯会,热闹得很!最漂亮的几盏灯被拍卖了,你猜卖了多少银子?”
这还真是俞渐离不知道的事情,登时来了兴趣,抬手比量:“五十两?”
“那你是不懂了,要么是那群纨绔斗价斗出了脾气,要么是花灯真的太过漂亮精致,太想珍藏,竟然拍到了八百两!”
俞渐离愣在了当场。
不过顾琼华话锋一转:“漂亮的花灯很多都是提前一年就开始准备的,好多手艺人忙碌一年,材料上也极为讲究,才能做出这么一盏灯,八百两也是正常。”
俞渐离跟着点头:“手艺是无价的,材料也是极贵的。”
“对呀!不过你可以试试做一盏挂上去,稍微有点名头,那才威风呢!”
俞渐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真的有些名声了,也有利于他以后去工部。
就算他命短去不了工部,也可以给他父亲再次扬名。
这个千灯会的确可以参加。
“谢谢你提醒我。”俞渐离感谢道。
“不用,小事情,谢谢你的花。”顾琼华晃了晃手里的纸花,似乎很是喜欢。
俞渐离在为花灯的事情沉思的时候,特意用眼睛余光观察林听的反应。
林听倒是安静,没与支堂里其他人结交,也不会主动跟他说话,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午间俞渐离去馔堂,刚与明知言会合,顾琼华特意带着小胖跑到他们身边,对他们打招呼:“明师兄,我是俞渐离的前桌。”
“哦,你好。”明知言很是意外地跟他打招呼。
明知言和他说话了,顾琼华很是开心,拽着小胖很开心地又跑开了。
明知言看向俞渐离问:“在太学交到新朋友了?”
“不知道算不算。”
“也挺好的,氛围比四门学的好吧。”
“也是我当时风评太差,他们不愿意接纳我也是正常。”
“嗯,之后都会好起来的。”
*
陆怀璟很意外,会在下学后看到俞渐离等候在国子学门口。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不少人都在朝着俞渐离站着的方向张望,就算是国子学的一群望族子嗣,也愿意多看几眼出名的美人。
陆怀璟朝着俞渐离走过去时,都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
“你来找我有事?”陆怀璟问的时候,声音都格外愉悦。
他想着,国子学里也只有他和俞渐离熟识了。
俞渐离直接承认:“嗯,有事找你相商。”
“哦,行啊,我们找地方说。”陆怀璟说着,大手一挥带着俞渐离朝外走。
俞渐离与陆怀璟并肩时,看到纪砚白走在人群后,似乎也看到了他。
他想要跟纪砚白点头示意,又想到不好让旁人知道他们相识,便又忍耐了回去。
两个人擦肩而过,目光都没有在对方身上过多停留。
陆怀璟将俞渐离带到了自己的号房。
他的号房有独立的待客间,他们一同坐在桌前,随从正在给他们备菜。
俞渐离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和你合作,在中秋节时做一盏花灯。”
“哦……你怎么不和明知言合作?”陆怀璟有一瞬间的纳闷。
“他也没钱啊……”
陆怀璟懂了,不但没恼,反而笑出声:“哦,我懂了,我提供银两支持,你提供手艺,是这样吧?”
“嗯!”
“也是,只有你家是工部的,他们家又不是,也就你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陆怀璟说着捏了一颗干果丢进了嘴里,咀嚼的时候继续道,“巧了,我也对花灯感兴趣,我爱看,我还喜欢出风头。”
俞渐离继续解释:“我也是想着,若是能卖出去,说不定还能赚到。”
“哦,去年卖出去的那个最贵花灯不是特别好看,就是手艺复杂,还是工部尚书嫡长子的作品,有巴结的意思。”他说着冷哼了一声,“其实全是工匠做的,那位就是挂个名字,被人质疑了,就说是他出的设计图,他懂个屁啊!九连环和华容道都玩不明白。”
俞渐离却有了迟疑:“这样的话,做花灯可还划算?”
“划算?”陆怀璟一听就来劲儿了,“我是谁啊,陆怀璟!你是谁啊,俞渐离!两个俊朗公子合作做的花灯,就算不如去年那样拍个八百两,二百两也是可以的,肯定有人给我面子。”
俞渐离听完反而有些丧气起来:“这样岂不是在卖你的人情,若是赚不到银子,也没必要费功夫,我还是专注于过几日去司天台的学习好了。”
“别啊!这么出风头的事情,我肯定想参加。而且你做的应该也不错?”陆怀璟说着,审视起了俞渐离,似乎也不太确定,毕竟没看过俞渐离的作品。
俞渐离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钗子,给陆怀璟看:“这是我用碎玉做的。”
陆怀璟看到钗子的一瞬间就怔住了。
这钗子算不上多华丽,却精致到离谱。
因为是碎玉,很多玉石都很小,可就算这样的大小,却还是做出了一只翠鸟噙着一串葡萄的样子。
翠鸟的羽翼都是一颗颗小小的玉石雕刻而成的,拼接成了鸟的模样。
那一串葡萄一颗是一颗,小且能动,整个钗子活灵活现,立体感十足。
“这个有什么寓意吗?”陆怀璟捧着钗子问。
“也没什么寓意,就是玉石太碎了,我不想浪费一点材料,只能做成这个样子。”
“你真的是……”陆怀璟拿着看了又看,“就是太素了,若是再花哨些,我可以送给我娘。”
“这是给我妹妹做的嫁妆。”
陆怀璟将钗子还给了俞渐离,也不再质疑他的水平了,而是问:“你说吧,需要多少银子?”
“我只是刚有做花灯的想法,我还需要去集市看看能买到什么样的材料,才能想到画什么样的图纸,最后做成什么样子,之后才能给你出单子。”
“好,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要艳压!要所有人路过之后都停顿一瞬,惊叹真他娘的好看!”
“我会努力的。”
陆怀璟显然对俞渐离的那个钗子还是很有想法,菜都上齐了,他才说道:“你先做花灯,等花灯做完了,我给你出好点的材料,你做几个华丽点儿的钗子,我要送给我娘。我给你手工费。”
“我本就喜欢做一些小东西,给你做几个都是顺手的事情,你对我帮助颇多,我帮你做几个无所谓。”
陆怀璟这人一向大方,不会计较这些细节:“也行,那剩下的材料你就自己拿着,继续给你的妹妹做嫁妆。”
“我肯定不会多贪你材料的。”
“无所谓的事情,只要让我有面子,什么都行。”陆怀璟很是好懂,要求也很简单。
两个人就此达成了合作。
第29章 兵部
进入太学后, 俞渐离的日子明显要比之前充实多了。
他需要认真学习才能跟上进度,并且要偷偷恶补原主学过但是他没学过的那些内容。
闲暇时间,他依旧会给妹妹做一会儿嫁妆, 一边做手工,一边思考做什么样的花灯。
他在心中构思出了五种备选的图案,在号房里点燃烛火, 熬了几个夜后将粗略的图纸画了出来。
他在心中会先构思出一些他需要的材料,休沐那日便去集市里逛一逛。
他到集市上先去了书店, 因为时间太早,店里只有伙计在打扫, 店主不在。
他将之前店主给的银子退给了伙计, 说自己不想再写了,诚恳地道了歉才离开了书店。
一直惦记的事情处理完毕, 他也能安心在集市上看看能买到什么材料, 在自己的清单上勾勾画画。
能买到的材料并不多,甚至品质达不到他的要求。
惆怅了一会儿后, 他又开始在集市上逛第二圈寻找, 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材料。
从早晨逛到了黄昏,很多铺子已经开始收摊了,毕竟晚间的烛火对他们来说很危险, 容易烧了店里的东西。
他坐在街头的一家面馆里,点了一碗清汤面。
借着店里昏暗的烛火翻开俞千手给他的册子,册子上都是俞千手在京里的那些年的总结笔记。
比如京里的地势,建筑总结,还有他一些工作手记, 还有各个地方,能买到什么样的材料, 都是俞千手三十年的经验。
俞渐离虽身体不好,却也是家中长子。
俞渐离的母亲身体同样虚弱,如今已经病逝。俞千手为人木讷,成亲晚,一生没有纳妾,家中只有两子一女,手记便给了他这个大儿子。
他得了这份手记,也算是多了一份助力。
他看着手记思考着有些材料,能不能让陆怀璟从别的渠道买到。
他还是想将花灯做到极致。
他在看册子的间隙,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匆匆忙忙地进入店里,左顾右盼后找到了他,坐到了他的身前。
他看着书店老板很是惊讶,问道:“您是来找我的?”
“嗯,你这长相,在集市逛一圈都有不少人能注意到你,随便就能打听到。我急啊,我想看后面的故事。”
“我……”俞渐离叹息了一声,“那本子……我不想写了。”
店老板似乎是猜到了:“不敢写他的?”
俞渐离也不能说是纪砚白对自己有恩,他写纪砚白的本子多少有些过分了,此刻也只能点头称是。
“罢了,你这故事精彩,不用他做主角也能卖得不错。你大可将主角改个名字,做一个新颖的故事书,我还给你五两银子,如何?”
这提议是俞渐离没有想到的,他不禁又动了心思,于是问道:“之前不是统一一两银子?”
“那些书生没什么创意,故事千篇一律,用这些人的名字做主角,旁人看着新奇也许还会看看,给一两银子足矣。你的不一样。”
俞渐离又思量了一会儿,才答应:“好,的确是我毁约在先,问题在我。我这些时日可能要忙其他的,故事我会在二十日后给您。”
书店老板听到了他的回答后,反而松了一口气,仿佛只要俞渐离肯给他们写就行。
他这一次干脆给了俞渐离五两银子,道:“你安心写就是了。”
这种信任让俞渐离受宠若惊:“谢谢您。”
“唉,我这小铺子能迎来这么一位会写的,我该谢谢你才是。若不是生意不好,谁敢铤而走险写那位爷的?”店主心中轻松,自己也点了一碗肉面,顺便问,“我听说你在集市上逛了整整一日,不知是要买些什么?”
俞渐离拿出了自己的采购单子给店主看:“您看,我要这些,后面做了标记的是有的,还有些没有。”
店主拿来单子看,同时说道:“别看我糙,我也有字,我叫留松,你这么叫我即可。”
“好,留松兄。”
留松听完笑了起来,颇为爽朗:“和你称兄道弟,也显得我年轻了。”
他说完看着单子,道:“这样和这样在乡下有,是个老匠人做的。他的家在那里,腿脚不方便,买这东西的人也少,便只在乡下偶尔卖些。我过几日无事可以去乡下一趟,给你带些样品过来,你看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
俞渐离很是惊喜:“我可以给您出路费。”
“顺便的事,我岳家在那里,不然我也不会知道。”
俞渐离很是感激:“那真的是万分感谢。”
两个人一起吃了面,约定了下次休沐日看看材料的样品,才道别分开。
谈妥了这些事情,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愉悦。
*
翌日,俞渐离干脆拿着单子去了陆怀璟的号房。
进去时陆怀璟正在发脾气,仿佛路过的狗都会被骂两句。
他停住了脚步,生怕因为他左脚先进门而被捎带着骂上。
“一群没脑子的!”陆怀璟骂完了人回头看向俞渐离,两个人便这般四目相对。
他不动,他也不动。
半晌,陆怀璟竟然消了气,问道:“材料看得差不多了?”
看着俞渐离站在那里,什么火气都没有了。
谁让陆怀璟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人。
俞渐离终于敢往里走了,同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你这般生气?”
“那日在酒楼闹事我被家里罚了,本来事情都过去了,今日让他们给府上送去些糕点,他们竟然点了那家酒楼的,还特意说糕点是那家的招牌,让我父亲想起了这事,又罚我一遍!”
俞渐离本是想要安慰的,可听到陆怀璟发生这样的事情,竟然同情不起来,反而没忍住笑出声来。
陆怀璟登时就急了,嚷嚷起来:“你也笑我!”
“对不起,我是真的没忍住。”
“你!你!”陆怀璟终究是没对俞渐离发作,而是带着俞渐离进屋。
俞渐离将清单和图纸给了陆怀璟,他在来时,还在研究清单,所以清单放在了上面。
陆怀璟看着清单一阵愁眉苦脸,嘟囔出声:“这么多字我也不爱看啊……”
再看一会儿,忍不住抬头看向俞渐离:“你连每件东西几文钱都写上了?”
俞渐离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对啊,这是明细。”
“这些在我眼里就是零头!”
“可这是很多个零头,你看看后面写的数字,加在一起就多了。”
陆怀璟指着其中一样:“这个需要二十件,也才二十四文钱,你是在给我省钱吗?”
他说完反而生起气来,回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钱袋来,直接丢在了桌面上:“这里是五十两,拿去用!不够再跟我要。”
俞渐离否定了这个说法:“不不不,钱要用在刀刃上,我们要买最合适最实惠的材料……”
陆怀璟还是那混不吝的模样:“你在跟谁合作?!我!陆怀璟!你居然在给陆怀璟省钱?!”
“这不是谁的问题,是……”
陆怀璟再次打断了他:“我做的东西怎么可以丢了排场,都给我用最贵最好的!”
俞渐离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怀璟。
这般被俞渐离注视,陆怀璟反而不自在起来。
号房内陷入安静,只有清风吹拂窗外树叶的飒飒声传来,树枝一晃,抖落叶片若干,轻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半晌,俞渐离才问他:“冷静下来没?”
“哦……”陆怀璟终于安静了下来,重新坐在了俞渐离身前。
俞渐离这才慢条斯理地跟他讲道理:“我最开始想到找你,一方面是因为你能给我提供支持,另一方面是我觉得你见多识广,也能和我达成共识,我们能做出很好的设计。”
这话说到了陆怀璟心坎里,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轻声回答:“嗯。”
“我也想我们这次合作能够顺利,就当是我在模拟工部,你在模拟户部,你需要查验我的清单是否合理。”
这个说法让陆怀璟觉得新奇。
他虽然是户部尚书的嫡子,却因为不学无术,从未想过日后会不会真的进入官场,甚至进入户部。
可是俞渐离想要进工部的目标非常明确,竟然有些影响到了他。
他伸手拿来清单重新看了起来。
俞渐离在一旁指导:“你有父亲照顾,从来不缺银两,可他是最能替圣上分忧的人之一,每一项都要认真核查,这样才能保证国库的每一分银两都用在了正确的地方。”
他认可俞渐离的说法:“也是……”
“而我是设计者,花灯也由我来做,我要考虑的是它的外观,它的制作复杂程度能否来得及赶上节日。有时候一件作品的优劣,并不是由它材料是否昂贵来定的,而是设计、立意、创新,还有最重要的工艺。”
俞渐离的确想利用这个花灯积攒一些名气,为之后的事情做铺垫,却也不是完全利用陆怀璟。
他从始至终的想法都是让陆怀璟投资了这个花灯,后期还能赚回来一些,这样他才有底气继续和陆怀璟结交。
陆怀璟尝试着闷头去看清单,却看得抓耳挠腮的:“看不太懂啊!”
俞渐离抽出最下面的图纸给他看:“你可以结合图纸看。”
“哦!”陆怀璟终于来了精神,反复看五张图纸,好几次惊呼出声,“你这个图纸……和我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
俞渐离画图纸时,多是想让自己能够看得清楚,所以用的手法有很多是穿书前学来的。
他穿书前就酷爱画图,机械结构、建筑结构,还有一些拆解图。
每个局部的截面拆解也会画清楚,在旁边标记备注。
他还用了一些未来的绘图手法,这般看去,像是在一张纸上完成了CAD。
“这回我能懂了,你这个图纸很厉害!”陆怀璟越看越兴奋,对照着图纸去看清单。
最后干脆将清单丢到了一边,指着一张图纸道:“我喜欢这个。”
他还是喜欢看图。
俞渐离拿来图纸看了看,接着拿来清单道:“如果是这个的话,有几个材料我可能需要你帮忙去买,我可以告诉你大概的价格,你莫要让人从中赚了差价。”
“买些东西罢了,小事情。”
俞渐离还是不放心,在陆怀璟的号房里单独写了一份清单,标注了数量,留出了损耗的余数:“这一张你给你的随从,让他们去购买。”
俞渐离又写了一份,这份后面标注了价格区间:“这份你自己留着,记得购买回来要对照一下价格。”
陆怀璟伸手接了过来,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
俞渐离回到号房,拿出陆怀璟选中的那张设计图,重新画细致的设计图。
如今已经看过材料,心中有数。
他翻出自己的包裹,取出自己带来的工具。
他用芦苇梗削成了顶端尖细的形状,将炭粉和黏土混合,用尖端蘸着粉末,开始绘制具体的设计图。
这种小制作的确没有铅笔方便,却也能够模仿笔触,他画着也更顺手一些,还能后期修改。
途中,他还会用丈量尺在号房中比量,虚空思考花灯的尺寸大小,确定了构思后,快速回到桌边继续写写画画。
这时隔壁号房传来声音,俞渐离才终于回神。
他等了一会儿,才去敲了敲两个号房之间的窗。
很快,纪砚白打开了窗看向他问:“怎么?”
俞渐离给他递过去了两张图纸:“这是我后期看你们训练时想到的队形,还有一些你们可以改善的细节。我过两日就要去司天台了,怕来不及给你。”
纪砚白伸手接过去,随口问道:“你之前押题很厉害,能否押中敌军进攻的时间和地点?”
他不假思索地摇头:“这个确实是我不懂的,而且事关人命和国家安危,我也不敢轻易断言。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根据地形给你画出布防图,安营扎寨的位置,机关如何摆放最能够利用到极致,或者是你们出击的阵形。”
他想了想后补充:“对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试试设计机关,那种大型的投石车、云梯,我都可以帮忙改善一下。现在的重弩射程是多远?我可以想办法延长一些。”
纪砚白原本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俞渐离说的越来越让他震惊,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图纸,问他:“你还会这些?”
“纸上谈兵罢了。”
“之前你说纸上谈兵,真的用了你说的那些后发现的确实用。你若是真的可以做这些,我会和我父亲提及,之后让你和军师见面,若是他们开口,直接将你送进兵部做个主事也是可能的。”
这回轮到俞渐离愣住了,他只是觉得自己亏欠了纪砚白不少,能帮什么,就帮什么。
可真的靠这个给自己谋职,他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尤其兵部主事已经官居六品,俞千手之前在工部也才官居五品。
俞渐离下意识拒绝:“不不不,我只是尽可能地帮你,不是想让你帮我……”
“不算,如果你真的可以做这些事情,并且对我们有帮助的话,我们定然会留下这样的人才。工部军器局也太过屈才了。”
“我没想过兵部……”俞渐离从未想过这个就业方向。
“如今的工部也是乌烟瘴气,这两年里做了不少烂工程,正在筛选替罪羊,确实有可能快有你的位置了。”
俞渐离听得满面愁容:“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安慰。”
“我父亲能够管理兵部,他一向不想给我的姐姐添乱,做事小心,倒是最简单的地方,不用担心旁的事情,安心做自己手上的事情就行。周围的其他官职也都是些粗人,真动脑筋也斗不过你,更何况还有明知言这个精明人在。”
“……”俞渐离竟然真的有些动摇了,没有勾心斗角,只需要安心做事。
纪砚白再次开口:“考虑一下吧,当然,也需要你真的有真才实学才行。”
“嗯,好的,的确是个很好的建议。”
第30章 司天台
这次国子监派去司天台一共十名监生。
许是司天台入学便要求十六岁以上, 历生十八岁以上,派去的监生都要年纪大些,俞渐离便没有那么显眼了。
司天台是一个规模不大, 学生不多,但是就业十分稳定的地方,就业后的品阶还不低。
不像国子监后期有可能打道回府, 学无所成。
能够考进司天台,未来就业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天文生只要合格了, 即补流外七品天文观生,再熬一熬资历, 八考入流。
可以从正七品下的五官灵台郎, 熬到五品上的五官正。如果真的是命够硬,活得久, 还能熬成正三品司天监, 之后还有可能世袭官职。
缺点也很明显,他们无法改行, 未来他和他的子孙都只能属于这一个部门。
来到司天台的第一日上午, 是很常规的参观,由司天台的优秀历生给他们介绍建筑、设备,再说一些笼统的, 书本上就能看到的历史。
下午的内容同样无聊,是十名监生规规矩矩地在支堂里,听卜博士讲司天台曾经精彩的故事,以及历任司天监为本朝做出的贡献。
不愧是最神秘的司天台,真的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都不愿意教, 净说一些没用的。
俞渐离来之前还憧憬万分,到后来也颇为失望。
晚间他们被安排在司天台吃饭, 倒是第一次见到司天台的学生。
十名国子监的监生,在角落靠窗的位置规规矩矩地吃饭。
这里的菜品种类不多,但是制作十分精致,也很考究,甚至有几分雅致。
司天台的学生与国子监的监生一般无二,只是年龄普遍要大一些,更加沉稳。
也因为这里的学生没有就业压力,没有过多的勾心斗角,氛围也要轻松一些,没有三五成群的小圈子,大家都能自然交流。
这倒是让俞渐离产生了一些向往。
他在国子监学习的时间并不长,却也被那里的氛围搞得十分压抑,学生们勾心斗角,各个方面互相攀比,或多或少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这让他开始思考进入兵部的事情。
兵部没有很多弯弯绕绕,多是训练,如果将他安排在兵部,应该也是在京里的职务。
他只需要出一些设计图,做一些研发就可以了。
如今京里的建筑工程贪污严重,相互倾轧,他若是参与进去,说不定也会搅进不少纷争里。
在他思考时,突然有人到了他们的桌前,明目张胆地看俞渐离的面相,坦言道:“我瞧着这位俊俏郎君仪表不凡,不如让我替你看看面相?”
俞渐离见有人主动与自己说话,倒也不排斥,微笑着问:“那你瞧着如何?”
原来司天台的也会这个?他还当只有崇玄学研究这个呢。
“鼻头小耳朵薄,是不是没什么自信啊?你要么喜欢拈花惹草,要么就是到处引来桃花,心悦你的人不计其数。”
“这……”俞渐离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很招桃花,更多的是胡漪澜那种烂桃花。
那人继续说了下去:“你的胡须很浅,容易遭遇家道中落,运势也是起起伏伏,反反复复。”
俞渐离身边的人也在旁听,他们自然也知道俞渐离的事情,听到这里不由得感叹:“嚯,有点准。”
那人很是得意,伸出手来道:“可否给在下看看手相?”
俞渐离伸出自己的左手给他,他顺势凑过来看他的手指:“你这手皮肤柔嫩,说明你人很固执,也容易与身边的人产生矛盾,或者被人挤兑。”
说着继续看他的手相,看着看着,突然眉头紧蹙,抬头偷偷观察俞渐离的神情。
俞渐离也被他这般模样引起了好奇心,询问:“怎么?”
“呃……我去问问我师兄。”
那人说着站起身来,快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过去,期间喊了一声:“师兄!”
竟然破了音,还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他与那边坐着吃饭的人小声说了什么,两个人一块走了过来。
这回帮俞渐离看面相的少年改为了站在一边,被他请来的师兄坐在了俞渐离对面,伸手扶住了俞渐离的手指,去看他的手相。
此人认真观察了俞渐离的手相,又看了看俞渐离的面相,接着问道:“可否将你的生辰八字告知于我?”
显然看过了手相,看出了一些不好的,不好说出口,便再问问生辰综合分析一下。
这些文化神奇的点就在于,每个人的面相、手相以及生辰八字,紫微斗数都是高度的一致,怎样的人生,怎样的命数,富贵与否,因缘贵人,仿佛出生已定。
俞渐离倒是坦然,直接询问:“手相显示我命短,是吗?”
被这般询问,那二人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一齐点头。
反倒是俞渐离安慰他们:“无妨,我一直体弱多病,能够多活些时日已经十分不易,这没什么难以接受的。”
“只是……”之前的少年又俯身来看,“你恐怕今年就……得注意了啊!”
估计是从手相的生命线长短,他们估算着俞渐离的时日不多。
他们不知道的是,俞渐离其实已经早该离世了,他现在的时日已经是多活了。
此刻他更加不敢将生辰八字告诉他们二人了,不然他们看到阳寿已尽的人还活着,这司天台之行估计就要有一群人来研究他了。
“好,我会注意的。”俞渐离语气温和地回答。
“你也是个奇人。”之前的少年说着,拍了拍师兄的肩膀,对他道,“我师兄可是世袭的,家中长辈也是司天台的,他定然能帮你逆天改命。”
师兄慌忙地打断他:“不,我不能。”
“……”少年见师兄这般,不由得有些急,“你鼓励鼓励他啊!”
“不能欺瞒于他,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唉。”少年跟着坐下,对俞渐离示意,“想吃点什么就吃点吧,不够再加点菜。”
俞渐离倒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只能笑着回答:“谢谢。”
最难以面对的安慰,就是懂些玄学的人和大夫说出这种话了。
“我叫吕君期,我师兄叫韩遇,也算是在你最后的时间里认识你了。”吕君期看着俞渐离,眼睛里全是惋惜,长得这般俊朗,怎么年纪轻轻就要没了呢?
就连国子监其他几名监生,都对俞渐离产生了一丝同情。
刚刚回京洗脱污名不久,就要这样没了?
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在国子监学习,甚至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的确令人敬佩。
“荣幸至极。”俞渐离似乎没有被影响,继续吃饭,不急不缓,甚至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吕君期性格较为开朗,年纪看上去小一些,应该是刚刚入司天台,见到国子监来的监生,便想要卖弄一番。
没想到第一次就看到了一个短命的手相。
他突然拄着脸开始感慨:“有时竟然觉得这种计算有些残忍,明明看出来了,却又无能为力。”
韩遇是一个面容平和的青年,看起来应该有十九岁左右,气质沉稳内敛一些,还有些胆怯似的,不敢与人对视。
不过看吕君期对他的尊敬程度,想来是很有才学的。
韩遇还很有特点,皮肤瓷白,男生女相,甚至有几分观音相,尤其是眉间还有一颗红色的痣。
俞渐离与他们聊天,耽误了吃饭,速度要比其他监生慢些。
其他几个人回号房休息,他一个人留下继续吃饭。
吕君期并未立即离开,而是问他:“你对什么感兴趣?你这般来司天台,其实不会教给你们什么。”
“我还当能学到一些呢。”俞渐离不由得有些沮丧。
“会教你们一些浅显的,比如看看天气呀,告诉你们先雨后雷必大雨,先雷后雨必小雨,先下小雨没大雨,后下小雨没晴天这种顺口溜。
“后几天带你们去看看天空星辰,告诉你们哪颗星叫什么,出现意味着什么,却不会告诉你们组合出现意味着什么,单颗的也不一定会告诉你们全部。”
俞渐离的失落越来越明显:“是这样的?”
“对啊,短短几日,怎么可能学会我们六年才能学完的东西,就是告诉你们一些基础的。”
俞渐离得知自己命短都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此刻倒是有些遗憾了:“只要能学到一些我以前不知道的,就满意了。”
吕君期想到他的命运就觉得惋惜,突然对俞渐离扬下巴示意:“吃完随我来。”
俞渐离有一瞬的内心挣扎,可是诱惑力更大,他知道吕君期话里的意思是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就算知道违背了规矩,可是好奇心还是驱使他这般去做。
“不好吧?”韩遇很慌张,似乎从来都没做过违反规矩的事情。
可吕君期让他走,他还不走,一直跟在吕君期身后。
走出馔堂,吕君期说话更加没了顾忌:“他都要死了,也该让他死而无憾吧?他临死前想学一学天象,有什么问题吗?没有吧?”
“可……很多东西不能泄露。”
“我们俩都能知道的东西,哪里算得上什么天机?你家祖辈闭口不谈的那些,才是真正不能说的!”
韩遇劝不住吕君期,只能陪着他们一起偷偷进入观天台。
看着害怕,门是韩遇帮忙开的,昏暗里也是韩遇领的路。
吕君期则是跟俞渐离说了起来:“我们入职的考题,第一题便是假令,依宣明历推步某年月日桓器经朔。”
俞渐离很快回答:“这个我知道一些,置入所求之年,月率乘之,如岁率而一,为积月,不满为闰衰。朔实乘积月,满朔日法得一,为积日,不满为朔余。旬周去积日,不尽为日,即所求年天正经朔日及余。”
吕君期上楼梯的脚步一顿,颇为惊讶,随口说了几个日子。
俞渐离心算速度很快,很快回答出来。
一直在引路的韩遇也在同时捏指掐算着,在俞渐离回答后说道:“他算得对。”
“你算数不错呀!”吕君期很是惊喜,“国子监不都是一群文呆子吗?”
“嗯。”他穿书前理科便好,还喜欢研究天文地理,再看看奇门遁甲这些书,推经朔术这些规律知道一些,再想想置闰和拆补的区别,他也就理解得更快了。
吕君期惊叹:“你为什么不考司天台?!”
“家父是工部的,我也喜欢做手工,对这些天象知识都只是感兴趣。”
“我都没你算得快,你快赶上韩遇了,他可算是个天纵奇才了,是我见过这么多人中最厉害的一个!”
就算昏暗,俞渐离还是捕捉到了韩遇耳尖的红,恨不得在寂静的楼梯间开出一朵艳丽的花来。
还真是纯爱小说的世界,到处是基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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