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哄他
清晨。
俞渐离睁开眼睛后听到了洒扫的声音, 他缓了缓神后赶紧起床,披上外衣后推开房间的门。
正欲阻止,却看到院子里出现了陌生的女孩儿, 他当即一怔,又退回去重新关上了门。
这举动倒是引得院落中在清扫的女孩儿一愣,随后主动对俞渐离打招呼:“奴婢是国公府送来的, 名叫雨潺,今后会留在府里伺候。”
俞渐离这才回过神来, 整理了自己的仪表后重新打开门,询问:“你是何时来的?”
“今日清晨才过来, 小少爷还给您送来了帖子。”雨潺回答完后, 又补充道,“我同雨澜一同来的, 她此刻正在喂马。”
“哦……”
俞渐离醒来后听到打扫院子的声音, 还当是妹妹又早起一个人收拾了。
他不愿意妹妹一个人做这些,叮嘱过几次他最近休息了, 可以帮忙。
可妹妹总觉得他身体弱, 父亲繁忙,她平日里最多会让俞渐龄搭把手而已。
没想到纪砚白的动作还挺利落,这么快便派来了两名侍女, 还直接送到了家里。
他瞧着雨潺年纪不大,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着一张圆脸,看着讨喜可爱。
她身上的服装也是简单的素色,并非国公府里常见的, 应该是来之前特意给她们安排了合适的衣服。
俞渐离重新走出来,到了她面前, 道:“我不经常在家,你都听我妹妹的安排就是,我们家里都听她的。”
“好。”
“平日里你们也是跟着她为主,我弟弟顺带照顾一下,只要不跑丢了或者饿死了就行。”
“……”雨潺并未立即回答,似乎很少见到这般不在意弟弟的,不过还是很快点头,“好。”
“你传达给雨澜吧,我看看帖子。”
雨潺将帖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俞渐离。
俞渐离刚刚打开便又合拢了,回到房间里,再次打开帖子看了一眼,随后叹气。
对折的帖子,一面写着一个字,团团的大字内容是:过来。
方才迅速合拢,也是怕被雨潺看到这豪放的大字。
俞渐离走回到房间里,翻找自己的衣衫,似乎没有什么厚实的衣服,只能多穿一层,再披一件斗篷。
他身材纤细,就算多穿一层也不觉得臃肿。
他正犹豫着,便听到了敲门声,随后是雨潺的声音:“少爷,奴婢给您准备了洗漱用的热水,手炉温度正好合适,现在备马吗?可需要吃过早膳再出门?”
果然是国公府训练过的,意识到他要出门,不用吩咐就已经在准备了。
他赶紧应声:“放在门口就可以,我大概半个时辰后出门,给我煮些白粥就可以。”
“好。”
俞渐离打开门,将热水端进来后还在想,他们家里的日子会不会太寒酸了?
她们来了,只能住在俞知蕴小院的耳房里,这种环境会不会委屈了她们?
思绪乱飞了一会儿,他已经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早餐已经被端了进来。
不仅仅有白粥,还有两样小菜。
送进来后又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没有多余的询问。
待他吃完东西,走到门口时终于看到了雨澜。
雨澜同样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偏黑,看起来很闯荡的模样。
雨澜已经备好了马车,并且换好了利落的衣衫,戴上了帷帽,显然是准备亲自帮他赶车。
马车和老马都是俞井何在乡下时买的,马被黄启后送过来,养在了门口。
车厢被俞井何修补过,近些日子闲暇时间,俞井何还做了精巧的装饰,倒是有些像样了。
只是这马依旧有些瘦弱,他们家里还没有车夫。
“你会赶车?”俞渐离有些意外。
雨澜回答时声音底气十足:“嗯!之后去集市里采买奴婢也可以去。”
俞渐离最终还是上了马车,说道:“辛苦了。”
“奴婢应该做的。”
乘坐马车稳稳当当地穿过闹市,俞渐离到了国公府门口。
雨澜拴住马后,帮俞渐离掀开车帘,并放下了一个杌子。
俞渐离下了马车后道:“你可以先回去了,纪砚白会派人送我回去。”
“好。”雨澜再次上了马车,驾车离开。
俞渐离到了国公府门口,打算拿出帖子给门口的守卫看。
刚有要取帖子的动作,守卫便恭恭敬敬地道:“俞公子请。”
“小将军给你们打过招呼了?”
“嗯,我们这些人都知道您,之后您都是国公府的贵客,无需通报便可直接入内。”
“哦,好的。”俞渐离听得很是开心。
不用取出那有些丢人的帖子,俞渐离还松了一口气。
他将双手缩回到斗篷里,捧着手炉继续朝着里面走。
他的空间感极强,来过一次便记住了所有的路线,无需旁人引路,他一个人便可以找到纪砚白的院子。
走进去时,昙回正在院子里打喷嚏。
见到俞渐离进来后反而急了:“俞公子都来了,一个破香炉还没弄好?!”
“我们马上就好!”回答的是一个护卫样的少年,手忙脚乱地往香炉里倒着什么,可越是着急,越是慌乱,倒得烟雾缭绕的,干脆被昙回赶了出去。
昙回见这香炉着实呛人,只能先吩咐人搬出去。
做完了才跟俞渐离解释:“我们少爷这里没怎么来过客人,还是上次生辰宴时您随口说了一句这香味不错,我们少爷才打算再安排一个香炉。
“可上次的香炉是二少夫人安排的,我们院里的人都不会,熏香都取来了却不知道怎么弄,反而呛得人难受。”
俞渐离见到院子里狼狈的样子,轻笑出声:“弄这些花哨的做什么,我也不是外人。”
“嗐,这不是想着您是读书人,喜欢文雅的东西吗?”
“不用麻烦。”俞渐离朝着里面走时问道,“纪砚白今日寻我来做什么?”
“想……想让您看看院子。”差点脱口而出想您了。
“哦,幸好我特意带来了量尺。”
走到待客的茶室,俞渐离刚进去便看到纪砚白站在里面转着手中的弓箭,抬眼见他来了,才问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俞渐离还挺意外的:“很晚吗?”
纪砚白想了想后,确定并非俞渐离来得晚,而是他写完帖子后便期待俞渐离过来,等了一个半时辰,俞渐离才来到他这里,他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他只能随口回答:“我还以为会很早。”
“那你下回提前一日给我送帖子。”
纪砚白却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还是早上送吧。”
不然他多等一夜,会更加焦躁。
“行。”俞渐离倒也没在意他的责怪,自顾自地坐下,等了一会儿也没人进来奉茶,他便又自己起身,找到茶壶自己给自己倒茶。
如果是旁人俞渐离可能会多想,觉得是主人不太欢迎自己,所以有些怠慢他了。
到了纪砚白这里却是理解的,纪砚白身边伺候得最体贴的就是昙回,其他的都是侍卫,连个侍女都没有。
此刻昙回忙得焦头烂额,那些侍卫更别指望了。
纪砚白这里来的客人少,生辰宴时有嫂嫂安排的人时常过来,还能周到些,现在又回到了简陋的样子。
俞渐离站在茶壶前喝了一口茶后,抿着嘴唇品了品,这茶泡的……算了,别管了,有茶味就不错了。
于是他扭头问纪砚白:“你要喝茶吗?”
“我不喜欢茶,本来就觉少,喝了茶后更精神。”
院子里的主子都不喜欢喝茶,就更不能指望这群人会泡茶了。
俞渐离自己端着茶壶到一边坐下,道:“以后给你煮些安神汤,你把安神汤当水喝,说不定能多睡一会儿。”
“也许吧。”
俞渐离想了想后,又道:“我之后去清辞郡主的铺子里寻寻安神香,她那里定有好的,我给你带回来一些,也能控制你的……你的睡眠。”
说不定能缓解一下病情。
纪砚白的目光投向他,见他在自己家里的模样十分自然,没有拘谨,反而像是很熟悉似的,原本因为等待而产生的不好情绪也降下去了不少。
随后,他说起了之前的事情:“如今娇杏在外院里做丫鬟,大嫂给她改名叫雨停。她来了之后意识到自己是安全的了,干活很是卖力,应该是怕我们将她送走,人也很小心。我大嫂派人盯着她,目前没看出什么不规矩,反而是个能干的。”
“雨停?倒是不错的名字,和送到我那里去的都有一个雨字。”
“嗯,大嫂也是这样说的,她听了雨停的事情之后想着,也许有一日还能去你那里,干脆起了这个名字,就算留下这个名字也一样适用。”
“少夫人很周到。”
纪砚白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后,说道:“我将那个铺子老板的事情交代了出去……”
听着他的语气,再看纪砚白阴沉的面容,俞渐离猜到了些许,问:“处理的结果不太满意。”
“嗯,只是抓了起来,审问了五个时辰,之后就放了出去,交了三千两的罚金后便不再追究了。”
“你亲自提的,依旧只是罚了银子,看来他巴结的人不简单。三千两在旁人看来很多,但是对于他们这种富商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毕竟不是兵部管辖的范围……”
俞渐离却道:“旁人提的话,怕是都不会抓进去。”
俞渐离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垂着眼眸喝了一口,道:“这种人只有彻底没钱了,才会老实吧。”
“你有想法?”
“有点,不过估计不能短时间内实现。这种人应该遭报应,所以我还需要继续努力才行。”
“我会帮你。”
“尽力而为,毕竟这世间的不公太多了,我们也不能全部处理,做到无愧于心即可。”
“嗯。”
俞渐离短暂地休息了片刻后,道:“我去看看院子吧。”
纪砚白跟着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留在房间里练字吧,我今日看到你的帖子头都疼了。”
纪砚白一万个不愿意,他找俞渐离来,是为了能和俞渐离相处一会儿。
俞渐离出去量尺,他在屋里练字,岂不是白叫他过来了?
谁知俞渐离难得严肃了语气:“你又要懈怠了吗?”
“……”纪砚白听得一阵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妥协,“好。”
俞渐离捧着手炉,到院子里指挥昙回协助他量尺。
纪砚白回到自己空荡荡的书房里,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练字,心中委屈迸发,好几次想扔笔出去找俞渐离。
平日里还好,俞渐离会在他的身边陪着他练字。
如今俞渐离就在院子里,他却不能在俞渐离身边,他心里有小猫抓挠一般难受。
下次寻什么理由让俞渐离过来,一屋子的人绞尽脑汁都想不到。
若是跑去俞渐离家里,俞渐离还得努力招待,说不定连待客最基本的东西都需要去买,怕是会让俞渐离本就拮据的日子更加难过。
这时黄启拎着一个匣子进了他的书房,道:“小将军,陆小少爷送来的谢礼,您看看。”
“你看吧。”纪砚白并不感兴趣。
黄启还真的打开了,最上面是精致的暖手炉,他随手放在了一边,并不感兴趣。
下层是九瓶果酒,是陆怀璟见上次纪砚白爱喝,又吩咐人去买的。
黄启拿起酒瓶看了看,道:“之前看着就馋了,想尝尝。”
纪砚白抬眼随便瞥了一眼,懒得多理会他:“馋了就喝。”
黄启真没客气,打开一瓶一饮而尽,喝完还忍不住抱怨:“这酒怪甜的,一瓶也就能喝一口,不够解渴的。”
嘟囔完又打开了一瓶一饮而尽,再次抱怨:“一点酒劲儿没有,这东西也就能糊弄小孩儿!”
待他喝完第三瓶,黄启对这种果酒彻底失去兴趣,将空瓶丢在了一边,转身离开了,生怕走晚了,俞渐离回来让他跟着练字。
纪砚白坐在原处练字,越练心中越不舒服。
他想和俞渐离在一块。
都怪昙回想的破理由,让俞渐离来了就去量尺,都没陪他!
正气闷的时候,俞渐离终于量尺完毕,手里拿着单子记录着数据,走进书房后问道:“练得怎么样了?”
纪砚白心中有气,回答得语气不善:“不想写。”
说完,还将毛笔放在了笔枕上。
听到纪砚白的话,俞渐离有片刻的错愕,他放下手里的单子,走进去看到桌边的酒瓶,拿起来空瓶晃了晃,问:“你买的?”
“陆怀璟送过来的谢礼。”
俞渐离看着三个空瓶,不由得有些发愁。
纪砚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喝了三瓶,也难怪会是这样的态度。
好在今日是在纪砚白的院子里,还没有其他人在,情况还能控制住。
纪砚白喝醉了能怎么办?
哄着呗。
俞渐离从一边搬过来了一张椅子,坐在了纪砚白身边,缓和了语气道:“我也是为你好呀!你看你今日的帖子写的,这么大的地方,只够你写两个字。”
他说着,拿出了纪砚白给他的帖子,让纪砚白看自己的字。
“已经能看出来字了。”纪砚白为自己辩护,他没得到俞渐离的夸奖,反而是这样的数落。
“可是字还是很大,也不太好看,你是小将军,怎么能写这样的字?”
“我可以等你走了再练,你来了之后我却在这里练字……”纪砚白还是有些不高兴,干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见纪砚白完全不听,他只能转变语气,问道:“白白听话好不好?”
听到俞渐离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出白白两个字,纪砚白呆愣在当场,甚至没能问出心中疑问来。
俞渐离见他的表情不解,主动跟他解释:“不是你让我叫你白白的吗?”
“我……”纪砚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许久未能吐出。
他甚至听到了一阵嗡鸣声,似海啸来临,似巨钟掉落。
他居然提过这样的要求?!
俞渐离在此刻整理了一下空的酒瓶,道:“你以后少喝酒吧,你喜欢这个味道也少喝,每次喝酒之后脾气都好差。”
原来是俞渐离误会他喝醉了……
他该怎么跟俞渐离解释这三瓶酒是黄启喝的?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让俞渐离叫自己白白太过于令人羞恼,纪砚白竟然有了身体僵硬的反应,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有些发木:“我……脾气很差?”
“也不算特别差,毕竟我们白白还是很听话的。”俞渐离说着,伸手摸了摸纪砚白的头。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纪砚白更难招架。
他的脑袋里突然炸成了一团团烟火,轰鸣声巨大影响他思考。
他觉得心口在爆发岩浆,灼热感蔓延至全身,脸颊和耳尖发烫得最为厉害。
俞渐离看到纪砚白的脸颊在逐渐泛红,抬手摸了摸纪砚白的脸,询问:“这次怎么皮肤都变红了?难道是比之前喝得多,才会如此?”
“我……”纪砚白窘迫得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
“我今日让你练字,你很不高兴吗?”俞渐离凑近了一些,仔细观察他的样子,似乎很是关心。
纪砚白抬眼与他四目相对,俞渐离毫不避讳,坦然地与他对视。
这一瞬纪砚白的心开始疯狂跳动,这种激烈的心跳影响了他的身体,脖颈的血管都在规律地鼓动。
“有些……”纪砚白回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变得干哑,音调都有些改变。
俞渐离只当他现在的情况是因为醉酒,继续安抚他:“别气了,我也是为你好。”
“嗯。”纪砚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情况,只能含蓄地回答。
现在说自己没醉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可他迅速侧过头,不和俞渐离对视的举动,在俞渐离看来还是在生他的气。
俞渐离只能继续哄他:“怎么还生气啊?别气了好不好?”
他并没有在生气!
难道他喝醉酒之后很爱生气?
纪砚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伸手推开俞渐离:“你先走……”
他此刻的情况很不妙,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俞渐离,他的脑袋完全没办法思考,想到的方法竟然是让俞渐离离开。
俞渐离很是惊讶。
“都赶我走了?”他听到这句话有些慌,干脆站起身来,走过去到纪砚白身边,抬手转过纪砚白的脸,让纪砚白看向自己,继续哄他,“别气了好不好?”
“我没……你先走。”
“我走了你出去胡闹怎么办?我以后注意我的语气可以吗?”
“不……”纪砚白很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在他想要推俞渐离离开时,俞渐离突然俯下身,在他的唇瓣上快速碰了一下,随后问:“这样好点了吗?白白。”
纪砚白呆愣地看着俞渐离,呼吸都在发颤。
刚才是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俞渐离会觉得这样能哄好自己?
之前他喝醉了,俞渐离都是这么哄自己的?
“只……这样吗?”纪砚白想问,之前只是这样哄自己的?
俞渐离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后,走过去主动坐在了纪砚白的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肩膀,在鼻尖碰他鼻尖时,低声说:“白白,可是你让的……不能说我占你便宜。”
随后覆上了他的唇。
纪砚白从未想过俞渐离会主动坐进他的怀里。
也没有想到俞渐离哄他的时候,会做这样的事情。
俞渐离做得这般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和他这般亲昵。
他此刻该怎么做?
他尝到了俞渐离的味道。
鼻翼里充斥着俞渐离的体香。
怀里是俞渐离……果然纤细到轻盈。
他迟疑着抬手,抱住了俞渐离,没有拒绝,甚至配合。
第82章 不去
纪砚白最开始是生涩的。
他似乎什么都不会。
僵硬地配合, 甚至轻微的碰触都会惊到他,让他意识到原来还可以这样。
或许俞渐离也是懵懂的,他没有恋爱过, 上一次实践也是和纪砚白。
但是他理论经验丰富,书里看过,电视剧、电影里也有片段, 多多少少要强于纪砚白。
可能是出于喜欢,就算不会, 也会在和心悦之人亲近时觉得幸福。
怀抱是温暖的,让人能够忘却寒冬, 甚至会被温暖融化成一摊不成形状的, 软糯糯的东西,瘫在对方的怀里。
不出来。
心是乱的。
曾经策马奔走过天涯, 东麓西岭, 无人可挡。
曾仗剑斩断了风,割裂了雪, 看淡了苍穹变幻。
却在这一刻, 乱得如同入世不深的孩童。
回过神来,俞渐离逐渐发现了纪砚白扶着他腰的指尖在微微发颤,他发现纪砚白从生涩被动, 变得更加主动,激烈得恨不得将他也吞咽进喉咙。
俞渐离被纪砚白反过来吻得有些慌乱,抬手推开了他的肩膀,想要看清纪砚白此刻的样子。
纪砚白的眼神是浑浊的,看向他的时候, 还有着未能及时收起的沉迷之色。
在他躲闪的瞬间,他便被纪砚白捉住, 扶着他的腰将他拽了回去,迫使他坐得离纪砚白更近。
他的呼吸一乱,错愕地看向纪砚白。
纪砚白却没能放过他,再次吻了过来。
“唔……”俞渐离只能揪紧纪砚白肩膀的衣服,身体后仰着,好在纪砚白的一只手轻易地扶住了他的后背。
手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按得那么紧,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衣服发出簌簌声响,呼吸乱成一团,分不清哪一息究竟是谁的。
俞渐离突然开始怕了。
他的心狂跳,一时间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心动还是紧张,抑或者心虚。
他的睫毛微颤,睁眼也只能看到纪砚白近在咫尺的脸颊,以及纪砚白闭着的双眼。
“纪……”俞渐离试着伸手推开纪砚白,却怎么也推不开,刚刚分开便再次覆过来。
纪砚白像是陷入了一种疯魔的状态,疯狂地,不受控地继续吻他。
他慌得越发厉害,挣扎间碰落了桌上的笔,毛笔滚落,笔尖残留的墨迹溅在了两个人的衣摆上。
纪砚白这才回神般,暂时松开了俞渐离。
俞渐离抬手推着纪砚白的肩膀,让两个人保持一段距离,随后声音轻颤地问:“你……你嘴里为什么没有……酒味?”
纪砚白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俞渐离,眼眸中尽是未能压制住的野性。
他的呼吸仍旧是乱的,回答不出,也不愿意松开抱着俞渐离的手,试着再次靠近俞渐离,却看到俞渐离侧过脸避开了他,于是停在了原处。
“你先松开我……”俞渐离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纪砚白沉默片刻后,并不松手:“我若是拒绝呢?”
“你……没喝醉……吗?”俞渐离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句话来。
“我以前喝醉的时候,我们……都这样吗?”
“……”
俞渐离觉得自己完了。
他的日子可能要到头了。
他此刻羞愤得想要撞墙一了百了。
纪砚白见他不说话,只能继续问:“是我让你叫我白白的?”
“嗯。”俞渐离强忍着自己的羞恼回答。
“也对,不然你不会知道这个称呼。”
两个人之间又一次陷入沉默,这种尴尬的气氛让俞渐离头皮发麻。
他再次试着挣脱纪砚白,却似乎刺激到了纪砚白,竟然将他抱得更紧。
他跌回到纪砚白怀里,惊慌地抬头,跟那双野兽一样的眸子对视,呆愣在了原处。
“是我要求你这般做的?”纪砚白又问。
俞渐离回答得很是心虚:“是……我不小心提到了这种事,你不懂……让我教……我……我教了……”
“所以我们不是第一次了?我却不记得……”
纪砚白竟然觉得有些惋惜,原来早就和俞渐离这般亲近过了?
他的酒量可真该死,竟然半点都不记得,可惜了……
俞渐离却觉得纪砚白是在兴师问罪,开始在此刻哽咽着承认错误:“你报官……把我抓起来吧……”
“嗯?”纪砚白一怔。
“把我抓起来吧,我……我认罪的……”俞渐离说着,眼泪开始大滴地掉落,“虽然第一次是你主动亲我……但是后面我可以拒绝的……是我的错……你把我抓起来吧……”
哭什么啊……
俞渐离自己也说不清,可刚刚开口,哽咽便忍不住了。
不受控地落泪,无地自容的情绪将他包围。
见俞渐离哭,纪砚白终于慌了,没了刚才的侵略感,一瞬间弱了气势。
他笨拙地抬手帮俞渐离擦掉眼泪,尽可能地用柔和的声音道:“你怎么可能强迫得了我?我就算醉酒,你也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我定然是心甘情愿的。”
“是我趁人之危了……”
“我多半是心甘情愿的。”说不定比你还主动。
俞渐离泪眼婆娑地看着纪砚白,问道:“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会……心甘情愿?”
“我……”纪砚白一时间回答不出。
他不知道。
他自己也不懂。
他只是想和俞渐离亲近,俞渐离亲他的时候,他开心得不得了,不受控制地想要更多。
更多……
谁知道俞渐离又问:“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纪砚白依旧未能回答出来。
俞渐离在那一刻是期待的,他甚至开始妄想纪砚白和他的心意是一样的。
可看到纪砚白的迟疑,他的眼神逐渐黯淡下来,重归失落。
俞渐离用低落的语气又问:“你只是怕我羞愧,所以在哄我,是吗?”
“不是!”
“我知道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是我逾越了,你若是怪我,那就怪我吧……”
“我没怪你。”纪砚白迟钝到没想通俞渐离说的一厢情愿是什么意思,只是急于让俞渐离停止哭泣。
“对不起,你当我是最好的朋友,我却轻薄于你。”他说着,竟然更加难过,眼泪再难止住。
此刻的俞渐离一方面有种被现场捉住的羞愧,一方面有着被纪砚白间接拒绝了心意的难过失落。
他意识到,他以后和纪砚白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他们的关系被他搞砸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更加难过了。
看到俞渐离这般哭泣不止,纪砚白更加慌乱。
指尖已经湿了,袖口也被沾上了泪滴,他干脆捧着俞渐离的脸颊去吻他的眼泪吞掉。
俞渐离再次推开他:“纪砚白,这不对……你别……”
“为何?”纪砚白不解。
“你……”你刚拒绝了我,你还问我!
俞渐离只能继续挣扎:“你先松开我。”
“我不想。”纪砚白完全不肯松手,他只需要稍微用力,就可以完全控制俞渐离。
“那你想怎么样啊……”俞渐离此刻无措得要命,“你对我没心思,你还不松开我,怎么办……”
“什么心思?”纪砚白终于发现了不对,追问道。
“……”俞渐离被问得一怔,突然反应过来,努力止住眼泪看向纪砚白,“你是不懂感情吗?”
“不懂。”
俞渐离试着引导着问:“那你对我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我不知道。”
俞渐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跟纪砚白解释,于是两个人僵持在了原处。
纪砚白见他的眼泪少了些,终于能够松口气,抬手笨拙地帮他拢了拢被泪水打湿,粘在脸颊上的头发。
俞渐离的情绪逐渐平缓,他现在努力思考,该如何处理如今的局面。
纪砚白想的明显要比他少,只是时刻盯着他的表情看,见他平静下来才问:“好些了吗?”
“嗯……”
纪砚白吞咽了一下后问:“那……可以继续了吗?”
“嗯?”俞渐离错愕地看向他。
“我没够。”
俞渐离意识到了,纪砚白一直在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离开他的控制范围。
此刻他的眼睛也落在了自己的唇瓣上,明显还想吻上来。
俞渐离快速抬手捂住了纪砚白的嘴唇,道:“不行。”
纪砚白的眼神变得疑惑,显然万分不解。
“不行了,以后都不行了,我们……我们……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脑子很乱,能不能让我冷静一下,我……我先回家了。”
谁知纪砚白快速扯开了他的手,让自己能够说话,接着重新抱住他说道:“不行就报官。”
“你……”
“不行就把你抓起来,关进大牢里,行了再把你放出来。”
俞渐离被纪砚白的逻辑震惊了。
他惊恐地看着纪砚白,再次强调:“这不对……”
“已经不对了,那就继续错下去,让我亲够了我就原谅你,如何?”
俞渐离被纪砚白拽得向前,还在努力唤回纪砚白的理智:“纪砚白,你听我说……别……”
之后的话语被吞咽进了吻里。
……
纪砚白终于愿意松开俞渐离时,俞渐离已经有些身体受不住了。
恐怕是发现了俞渐离的虚弱,纪砚白才勉为其难地松开了他。
俞渐离单手撑着桌子,站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好在被纪砚白扶住。
俞渐离扶着桌子缓神,纪砚白跟着站起身来护在他身边,低下头查看他的模样。
此刻的俞渐离已经有些厌烦纪砚白了,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
可惜自己力道不足,纪砚白又执拗地不肯离开,反而更靠近了他一些。
他抬头,便看到自己完全被笼罩在纪砚白的怀抱范围内。
他们的身材差距太大,力量也相差得悬殊,他根本挣扎不过纪砚白。
纪砚白还是个没完没了的,俞渐离这般脾气好的,竟然也能被纪砚白气到。
“送我回去。”俞渐离故作镇定地说道。
“好。”纪砚白说着,对外面喊了一句,“备马。”
不久后昙回回答:“好嘞!”
俞渐离伸手拿走了自己记录了数据的纸张,叠好后放进袖子里。
他整理了一番衣服,打算走出书房离开,纪砚白依旧跟在他身边,依依不舍地捏着他的指尖不松手。
他抽回自己的手,刚刚打算开门离开,身体再次被拽了回去,推着他靠着书柜,纪砚白再次俯身吻了上来。
俞渐离挣扎着,一个劲儿地推纪砚白。
纪砚白干脆没脸没皮地不理。
片刻后,外面有了昙回通禀的声音:“已经通知过去了,俞公子现在到门口能直接上车。”
俞渐离用力推开纪砚白,纪砚白才一脸不悦地松开了他,显然是怪昙回安排得太快了。
纪砚白用拇指擦了擦俞渐离的唇瓣,低声道:“我送你。”
“不用了……我不小心挠到你脖子了,你莫要让别人看见。”
俞渐离整理好衣服,快步推门走了出去。
昙回站在院子里等待,看到俞渐离的样子似乎有些意外,朝书房里看了看后,赶紧追了出去跟俞渐离解释:“难不成是因为您让少爷练字,少爷跟您发脾气了?您可别在意,他就是想和您一起,没别的意思。”
“嗯,我知道了。”俞渐离回答完这一句后,便进入了一言不发的状态。
任昙回如何能说,也未能在俞渐离上马车前,看到俞渐离改变态度。
昙回很是疑惑,他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啊,怎么吵成这样?
此刻他还能去纪砚白身边吗?
估计纪砚白的情况也不妙。
说错话了不会被罚吧?
*
俞渐离回到家里,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此刻的他又羞又气又恼,看着衣摆的墨迹,一阵失神。
纪砚白的反应完全不在俞渐离的预料内。
他去试探纪砚白的心思,纪砚白似乎什么心思都想不清楚,唯一明确的只有一点——兽性。
可能是出于本能的,某种方面被他点醒了,让纪砚白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狂喜,随后凭借本能地掠夺。
他差点被纪砚白生吞活剥了。
他承认,他最开始的确是没禁住诱惑,但是还有点理智存在。
但是纪砚白的状态是诱惑没禁住,还没有理智。
简直是个混账东西!
他摸不清纪砚白的心意,纪砚白显然也不懂感情,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不是喜欢。
但是纪砚白那方面倒是厉害得很!
学得快!
还他娘的比他还放肆!
坏透了!
他回来的路上,都觉得双脚仿佛是踩在棉花上,身体轻飘飘的,人也乱七八糟的。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和纪砚白算什么。
说心意相通也不算,说是情人关系又没做到最后。
随后他突然一愣,如果纪砚白会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到最后。
这算什么啊!!!
俞渐离换掉了脏了的外衣,换成了在家里常穿的衣裳。
随后坐在房间里看着那张数据单子发呆。
门外不知敲了多久,他才回神,快速起身开门后询问:“知蕴,有事吗?”
俞知蕴拿着软尺进门,说道:“衣铺如今已经在筹备了,需要做一批男子的样衣,我想着干脆做成你的尺寸,平日里放在架子上展示,时间久了也没有客人愿意买样衣,我便拿回来洗干净给你穿。我瞧着你似乎比离开时胖了一点,给你量量现在的尺寸。”
“哦,好。”
俞渐离配合地站在屋子中间,张开手臂,让俞知蕴帮他量衣服的尺寸。
俞知蕴量得认真,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是在默默地记住哥哥的尺寸。
量完了之后,俞知蕴走到桌子前拿起笔,蘸了墨后将尺寸记了下来。
“确实比之前壮了一些,是好迹象,你以前太瘦了。”俞知蕴写的同时说道。
“我还需要强身健体才行……”俞渐离若有所思地回答。
这期间她看到了哥哥桌案上的图纸,随口说道:“是纪小将军改院落的图纸吗?”
“嗯。”
“这回哥哥可要注意一些,莫要再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
“我会的。”
俞知蕴拿着纸离开,同时说道:“今天又在外面许久吧?怕是沾染了寒气,我给你煮碗姜汤。”
“让雨潺她们做就可以。”
“哦对,我差点忘记她们了,她们两个很规矩,我很喜欢,替我谢谢少夫人。”
“嗯,好的。”
俞知蕴离开后关上了门。
俞渐离坐在桌前再次发起呆来……
不久后他喝了雨潺送来的姜汤,随便吃了点东西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晚间他做了一个格外离奇的梦。
他梦到俞知蕴和清辞郡主的衣铺开张,她们两个人非常开心地带领一众伙计跳抓钱舞。
这时纪砚白来了,开始胡搅蛮缠,说什么也要他亲自己,不亲就把店砸了,恶霸一样。
他非常气愤,非要和纪砚白绝交不可,纪砚白真走了,他还怅然若失的。
可能是因为梦太古怪,天未亮他便醒了。
坐在榻上缓了一会儿神,他起来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水,随后点燃烛火开始做手工。
清晨,雨潺再次送来了帖子。
俞渐离走到门口接了过来,打开后看到上面依旧是两个大字: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可能是怕他生气,这次纪砚白写得要小了一些,字也工整了不少。
俞渐离思量了片刻后,从自己的架子上也拿来了一个帖子,写了回复后交给了雨潺。
雨潺很快接了帖子,送了回去。
*
纪砚白在府上等得焦急不已。
昙回更是头疼,追着他道:“少爷,您都一夜未睡了,要不睡一会儿再等俞公子?”
这时俞渐离的回帖被送了进来,昙回赶紧交给了纪砚白。
纪砚白打开后,看到回帖上也只写了两个大字:不去。
第83章 不理他
陆府。
陆怀璟的小院内侍女进进出出, 忙碌非常。
乾宝如今走路有些不顺当,仍旧要站在院子里监督着,不然会乱成一锅粥。
昨天陆府举办宴请, 来的仅是家里亲戚,却也热闹得紧。
陆怀璟喝多了酒,席间和一位姐夫吵了起来。
那姐夫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竟然要出手伤人,好在乾宝手疾眼快帮陆怀璟挨了那一脚。
可陆怀璟哪里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众多亲属拦着还是和二姐夫打了几下,最后还是闹得不可开交。
陆怀璟又醉酒, 又受了点伤, 昨夜里吐的时候竟然吐了血腥,可是惊了陆家上下。
如今院子里大夫来了两批, 侍女们帮陆怀璟洗漱, 又整理被吐了的屋舍。
府里各个院子的过来过问两句,二姐夫又来叫嚣了一次, 这小院子乱作一团。
自从被俞渐离点醒后, 乾宝最近算是拼了。
院子里后来也来了一批人,有人想要替代乾宝的位置,可陆怀璟依旧觉得乾宝用着最贴心。
乾宝也懂事, 再没犯过错,也不护着自己的兄弟,将兄弟赶走。
久而久之,之前的事儿便算是过去了。
如今院子里出了事,乾宝自然要盯得紧些, 不能出现什么纰漏。
陆怀璟最近才开始给他好脸,他得珍惜。
结果一抬头, 就看到陆夫人带着林听进了院子,当即头有两个大,还是一瘸一拐地迎了过去:“夫人,小少爷刚刚睡下。”
陆夫人根本不怎么理会他:“他睡他的,我让林听看看他身体如何。”
“您来看望小少爷,小少爷自然是开心的。至于林少爷,等小少爷醒了,小的再去请……”
陆夫人听完不由得蹙眉,道:“你挡在这里做什么?”
见陆夫人的脸色不好,乾宝只能让开位置。
在乾宝拖延时间的功夫,和乾宝一批的侍女已经偷偷进屋,帮陆怀璟拉上了房间内的帘子,小声通报了此事。
陆夫人和林听刚刚进屋,就看到一个杯子被丢了出来,接着是陆怀璟的叫嚷声:“小爷刚他娘的睡着,你们折腾什么呢?!烦不烦?都给我滚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跪了一地。
林听停下脚步,站在门口不再进去了,他知道陆怀璟是在指桑骂槐,实际是在让他滚出去。
陆夫人则是绕开了地面的狼藉,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道:“怎么一大早这么大的脾气?昨个儿就你最闹。”
看到母亲进来,陆怀璟当即改了态度:“娘,您怎么来了?”
“你这边都吐血了,我还不过来看看?”
“不是什么大事,大夫说了,就是我吐得太厉害了,吐坏了嗓子,身体里面没问题。”
听到陆怀璟这般说,陆夫人的态度有所缓和:“我让林听给你看看。”
“别了!”陆怀璟躺在床上不动弹,“用不着,我这丢人样子还打算让多少人看到?”
陆夫人却不愿意:“林听又不是外人。”
“我觉得是外人。”
“你怎么这般……”陆夫人还要劝,陆怀璟却打断了她。
陆怀璟突然坐起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嚷嚷:“这次可是二姐夫惹的我!也是他先动的手,看他把我的人打的,都快瘸了。您再看看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唉……”提起这个陆夫人也是一阵发愁,“当初议亲的时候,我们瞧着他也是个文质彬彬的,谁知道婚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就是之前能装,现在装不下去了。我也是听闻他居然对我二姐姐大吼大叫,还动不动十余日不理二姐姐,我二姐姐整日里以泪洗面我才去质问他的,结果他反倒恼羞成怒了,还对我动手!”
陆夫人也跟着沉了脸色。
说起了家里的丑事,陆夫人主动让人都退出去,林听也被乾宝恭恭敬敬地请走了。
林听走开的时候仍旧是笑着的。
最近陆怀璟聪明了不少,都知道用什么法子能不动声色地赶走自己了。
陆夫人想到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也不禁红了眼眶:“他确实该教训,这事儿你父亲已经出面了,之后是他父亲教训他,看他还敢不敢!”
“有什么用,也就改一阵子,过阵子还是这个德行,不如直接和离了!”
“和离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再说他们只是夫妻之间吵架,没有其他问题,吵个架就和离,以后旁人如何看待我们陆家?”
陆怀璟见母亲这般态度,干脆一掀被,重新躺回被子里躺下了。
陆夫人只能缓和了语气:“你以后莫要冲动,最近也别出去了,在家里休养一阵。”
“我明天还约了俞渐离一起出去。”
“俞渐离啊……”提起小儿子这个朋友,陆夫人的表情没有什么改变,“推了就是,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都约好了,我怎么能爽约?”
“你没必要和他有太多联系,以后和你哥哥一起多结交一些有用的朋友……”
陆怀璟发现了不对,当即重新掀开被子看向母亲:“我的朋友怎么了?我哥哥和我的性格不一样,结交的朋友自然不同,而且哥哥的朋友多是父亲介绍的,又没介绍给我。”
“那是你爹对你没有什么期待,娘还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什么意思?寄予厚望就不能和我朋友一起了?”
陆夫人见自己不说清楚,这个愚钝的小儿子似乎听不懂,只能直说了:“这个俞渐离如今在国子监积分也很高,却没有给予预备官员的资格,还不是大家都知道他身体不好?”
“这关我什么事?”
“俞家这个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也就会做个灯做个首饰,他爹也是如此。明知言的父亲当年还能算是因为性格太过于刚正,才会被贬官。俞渐离的父亲纯是因为窝囊,工部需要一个顶罪的,他爹最好欺负才选了他爹。
“他们家啊……俞夫人是出了名的美貌聪明,可也是出了名的身体孱弱。难得俞渐离还算不错,可惜身体不好。他们家也只能指望那个貌美的女儿高嫁了,可是他们家的情况,哪里能寻到好的夫家?除非是遇到了一个只贪图美貌,不顾及前途的色胚。”
“您说话怎么这般难听?!再说我交朋友,还要看他人前途吗?”
“没错。”陆夫人回答得直接,“成亲讲究门当户对,朋友的结交也关乎未来的前途。你看看你爹的朋友,再看看你哥哥的朋友,哪有你们这样差着这么大差距的?不都是努力结交在危难时刻,能帮助一把的人?你看看你结交的这群狐朋狗友,以后谁能帮到你?”
“您少管我!”陆怀璟越听越生气,干脆反驳了母亲。
“你!你简直不像话!怎么和娘说话呢?”
“是您先诋毁我朋友的,我交朋友看真心,不看旁的。我和您聊不来这个,您为了自己身心舒畅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再被我气到,我也要睡觉了。”
陆怀璟说完,干脆捂着被子不出来。
陆夫人被气得不轻,最后甩袖离去,不再管陆怀璟了。
林听只能跟着陆夫人离开陆怀璟的院子,临走时回头看了看,并未多言。
刚才母子二人的谈话他也听到了一二。
他倒是有些感慨,在陆家出事的时候,陆大人和陆怀清的朋友确实没有人相助,反而是陆怀璟的狐朋狗友给了他们家一条生路。
父子二人结交的朋友,也都有着同样的心思,事态不可控的时候会选择明哲保身。
而陆怀璟的朋友却的确是交心的好友,会舍命搭救。
可林听的立场又能说什么呢?
毕竟是他让陆家落难的。
*
陆怀璟第二日如约去了约定的地点,却看到他没约的纪砚白居然不请自来。
来都来了,陆怀璟也不能赶人,只能和纪砚白大眼瞪小眼。
他有点纳闷,面前坐着的这两个人之间气氛明显有些不对。
平时这两个人只要在一块,俞渐离定然是温温柔柔的模样,纪砚白就像俞渐离的贴身侍卫似的,一准形影不离。
今儿这两个人来了之后,俞渐离不太理纪砚白,纪砚白倒是想继续做尽职尽责的贴身护卫,但是俞渐离不太想用他,离他远远的。
陆怀璟坐在榻上,指着自己身上的伤,问道:“二位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帮你打回去?”纪砚白似乎是因为俞渐离不理自己,所以心中有些不悦,回答的语气都带着杀气。
陆怀璟赶紧摇头:“我只是想我二姐姐和离,你出手之后我二姐姐容易守寡。”
随后看向俞渐离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叹气:“算了,你更靠不上。”
俞渐离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故作镇定地问道:“二姐姐怎么了?”
陆怀璟将事情粗略地说了一遍,俞渐离听完后点了点头:“其实二姐姐算是低嫁了,当初也是瞧着你二姐夫人品不错,说不定日后会飞黄腾达,谁知这些年过去了仍旧没有高升。
“你二姐夫知道自己高攀,却自卑心作祟,想用打压你二姐姐的方法挽回自己的自尊心。你二姐姐也是娇生惯养大的,自然不肯退让。二姐夫没办法拿捏她,便冷暴力她,不过是想要试着压着你二姐姐。”
陆怀璟想了想后,道:“好像是这么一回事!我二姐姐也是顾及两个人青梅竹马的情谊,才会执意嫁给二姐夫。不过冷暴力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故意对二姐姐冷淡、疏离、漠不关心,这也是一种折磨人的法子,会让伴侣觉得烦闷、压抑。”
“哦……那怎么办?”
“你二姐姐还是在意他,不然也不会整日里以泪洗面,让你姐姐放宽心,不把男人当回事的时候,男人就把她当回事了,男人都挺贱的。”
陆怀璟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却觉得有道理。
回去他和二姐姐聊聊。
随后他问纪砚白:“字牌和马吊你会哪个?”
纪砚白沉默了一会儿后摇头,显然哪个都不会。
“那你一会儿看着我和俞渐离玩吧,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人能拼桌。”陆怀璟说完起身,出了他们的小间。
陆怀璟离开,小间里只剩下了俞渐离和纪砚白,俞渐离瞬间坐直了身体。
纪砚白却没动,坐在原处似乎很是生气,低声道:“你冷暴力我。”
俞渐离:“……”
“你把不把我当回事,我都会把你当回事,我又不是那种犯贱的人。”
俞渐离眼神游离:“……”
纪砚白见俞渐离一直不说话,当即急了,道:“我和你说话呢,昨个儿不愿意接我的帖子去我府上,今天倒是愿意来这里和陆怀璟一起玩儿!”
“你还说我?”俞渐离理直气壮地反驳他,“问你对我是什么心思你自己也说不清,还怪我不理你,我算什么啊?”
“我……我不懂,所以没办法立即回答你。”
“那你就先别理我!”
“那不行!”
“……”俞渐离撇过头不理他。
纪砚白憋闷了一会儿后又道:“你不理我我心里慌得很。”
“你不清不楚的我心里也烦得很!”
“……”纪砚白被反驳得说不出话来。
没一会儿陆怀璟便来招呼他们二人,道:“走吧,我们换个房间打马吊,贺楚和施淮岐也在。”
俞渐离当即起身,跟着陆怀璟出去。
纪砚白虽然委屈得要命,却还是跟着出了小间。
途中路过的人都会避开他们一行人,实在是纪砚白沉着一张脸的模样太过于吓人,如同黑面罗刹。
进入马吊的房间,施淮岐看到纪砚白后惊讶不已:“哟!纪小将军也来打马吊?输了不会打人吧?”
纪砚白声音低沉地回答:“不,你们几个打,我陪着。”
施淮岐的语气夸张得要命:“天呐,我们纪小将军是能陪旁人打马吊的人?我可不记得你有这样的耐心。”
“嗯,现在也没有耐心,容易揍你。”
“好,我闭嘴。”
贺楚还在嗑瓜子,笑呵呵地问:“你说你惹他干什么,没看到是铁青着一张脸进来的吗?”
施淮岐也是叫苦不迭:“看来今天的马吊打得不轻松啊,输赢还得看旁人脸色。”
说完还犯贱,主动去问俞渐离:“我若是赢了你,这位是不是会不高兴?”
俞渐离坐下后摇头:“不会,我不能保证我会赢很多,但是我应该不会输。”
施淮岐疑惑了一会儿:“这话有点绕啊……”
俞渐离却轻笑了一声:“这不是要过年了吗?我需要赢点银子回去过个好年。”
施淮岐懂了:“你好生嚣张!”
陆怀璟也跟着说道:“我虽然牌技不好,但是一向牌好,他们说我有偏财运。”
贺楚也跟着说道:“我牌技也不错,就是因为我打得还可以今儿才找不到同桌,不然我们也不会凑到一块儿,毕竟陆怀璟是出了名的牌品差。”
“说谁呢?!”陆怀璟不服气。
“你呗,总是输了就生气,然后找哥哥过来找场子。”
“……”陆怀璟不说话了。
俞渐离坐在了一个随意的位置,全程不理会坐在一边的纪砚白,道:“那我们开始吧。”
四个人在桌前坐好,熟练地开始了第一局。
最开始四个人的氛围还是轻松的,有说有笑,只有纪砚白一个人坐在一边,沉着脸像个俊朗的雕塑似的。
不久后,其他几个人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施淮岐出牌越来越谨慎,速度越来越慢。
贺楚则是开始单手托着下巴,沉默地看着桌面不出声。
只有陆怀璟抓耳挠腮地,输不起地说道:“俞渐离,一会儿咱俩换个位置。”
“好。”俞渐离毫不在意地回答,他本就不在意位置。
又过了一会儿,陆怀璟开始想起了偏方,伸手拿来了茶壶开始盘。
施淮岐瞥了一眼道:“一会儿茶壶被你盘包浆了。”
“别管,一会儿再换个位置!”陆怀璟很是不服。
俞渐离却在此刻说道:“你都快顺时针转一圈了。”
“俞渐离!你别得意!”陆怀璟一向和俞渐离关系不错,此刻也好不起来了。
牌桌就是战场,战场无手足!
陆怀璟此时没心情和俞渐离称兄道弟。
陆怀璟他们几个人玩得大,所以一圈下来数量也是惊人的。
俞渐离因为有些底气,所以没带多少银子过来,如今掂量着,已经有一百两入账了。
他打算见好就收,道:“那我先不玩了,请你们吃茶,我下楼看看。”
“赢了就想走?!”陆怀璟拽着俞渐离的袖子不松手。
贺楚故作镇定:“我也才摸清楚你的风格,我们继续。”
施淮岐做了一个深呼吸,也跟着继续。
又一圈后,场面寂静得可怕。
俞渐离开始尝试放水,让其余几个人赢几把,却被贺楚看了出来,道:“我们几个不是输不起的人,不必让。”
陆怀璟已经没心情和他们说话了,仰在椅子上装死。
施淮岐则是有了和纪砚白打一架的心思,虽然会被揍,却也能做到有来有往,不至于像和俞渐离打马吊一样一直输。
俞渐离只能主动下楼给他们点了茶和果盘,又结了今日的费用。
打马吊赢了二百三十两,这般点完还剩下二百两。
似乎还是有点多。
俞渐离想了想后,还是上楼说道:“你们先继续玩一会儿,我今日请你们吃酒。”
陆怀璟大手一拍:“定好的酒楼,我来定,你付钱。”
“好。”正合俞渐离的意。
陆怀璟掂量着道:“我们五个人……”
谁知俞渐离突然说道:“不请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所有人一下子就猜中了。
施淮岐原本输得心中憋闷,此刻居然笑出声来。
陆怀璟也憋着笑,点头道:“行,我们四个人定个好的雅间,乾宝,去安排。”
“好。”乾宝转身便下了楼。
纪砚白干巴巴地坐了几个时辰,俞渐离都没理他。
此刻也不愿意请他吃饭,纪砚白只能自己起身,道:“我先回府了。”
还真没人留他。
纪砚白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俞渐离一眼,最后也只能沉默地离开。
施淮岐笑得不行,还特意去窗边看着纪砚白纵马离开的身影,道:“他也有今天。”
纪砚白离开后,俞渐离又开始心里不舒服了,思考着自己过不过分。
明明是他先垂涎纪砚白,纪砚白不懂感情没有回应他,他反而生气了?
是不是他在无理取闹?
可是他又很快忍了下来,纪砚白不回应他的感情,只想亲他,这和不想负责的流氓有什么区别?!
唇友谊吗?!
不能理他!
第84章 夜见
是夜。
寒风逐渐变得凛冽, 吹拂得酒楼门口的灯笼摇晃如柳枝。
在请其他三个人吃饭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俞渐离被追问了他和纪砚白吵架的事情。
俞渐离只能说是他督促纪砚白习字, 纪砚白烦了,俞渐离也被惹得生气了,干脆不想理纪砚白了。
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施淮岐一边斟酒一边道:“纪砚白挺好的一个人, 偏偏是个目不识丁的,说出去不觉得丢人吗?”
贺楚却摇头道:“我倒是觉得军师确实没想过教纪砚白, 不然纪砚白能文能武的,岂不……”
他说到这里话语一顿, 随后说:“你看看现在的纪砚白, 提起他,谁人不知他武功盖世, 却冲动易怒, 好在他足够听话,是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将领。”
施淮岐被贺楚点醒后也惊讶道:“你是说, 军师有保护纪砚白的意思?”
“起初可能是。”贺楚说着喝了一口酒。
俞渐离在此刻叹气补充:“可后来发现纪砚白的确是无可救药……教也教不会, 认真教了还生气。”
陆怀璟也忘却了身上的伤痛,跟着说了起来:“纪砚白刚来我们清洁堂的时候,我还当博士觉得我们清洁堂的监生都不学习, 打算派一个罗刹进来把我们全屠了。”
听到这个说法,另外三个人大笑出声。
陆怀璟继续说了下去:“他进来也不说话,直接坐在支堂最后面,谁知道怎么回事?一整天都没一个人敢回头的。等第二天,我们才听说他是来上课的。”
施淮岐还挺好奇的:“有人和他说话吗?”
“最开始没有。”
“后来呢?”
“后来我没忍住骂了他, 他也骂我,我最开始怕他突然暴起打人, 没敢回嘴几句。后来发现他不乱打人,才胆子大了点。”
施淮岐跟着回忆起了小时候:“我也是自小习武的,第一次见到纪砚白也被震慑住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真是小打小闹,和他这种真的上过战场的人完全不一样。我当时还挺崇拜他的,可想和他做朋友了。”
俞渐离笑着接道:“结果他不愿意。”
“我们俩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反正,认识得早不意味着关系好。”
贺楚又提起了其他的事情:“我们崇文馆里的大部分人,在看马球之前就知道俞渐离。”
俞渐离还挺意外的,停下了吃饭的动作,问:“为何?”
在他看来,他不争不抢的,文章也不惊艳,旁人知道明知言不奇怪,甚至可能听说过林听,怎么会知道他?
施淮岐大口吃着饭菜,说道:“我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提到马球,也就提到了陆怀璟,提到陆怀璟自然说起了他的相貌,同时感叹陆怀清怎么就长得……”
陆怀璟意识到自己的相貌被人夸了,当即问道:“你们也不怕我哥生气?”
“他也不在意,之前也认可你的相貌,偏在那一日他提了一句他觉得俞渐离更俊美。我们好奇啊,跟着追问,还有人能超越你家宝贝弟弟?这时太子竟然也补充了一句,俞渐离的确长得不错。”
陆怀璟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不由得好奇地问:“所以那日你们来看马球,也是想看看俞渐离本人什么样?”
施淮岐点头:“没错,杨桐屿可能也是知道大家想看,再加上他是工部尚书的儿子,便把俞渐离叫了过来,却有些怠慢。我也是看不下去了,才帮忙说了句话。”
提起这个,俞渐离诚恳地感谢:“多谢那日你替我解围,那一日我的确非常窘迫。”
施淮岐摆了摆手:“顺便的事情,我也看不上杨桐屿,就算是同窗也烦得很。”
贺楚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太子也会对相貌不错的人态度很好,之前对陆怀璟也格外宽容,甚至允许陆怀璟称呼他为哥哥。对男子只会如此,若是遇到美貌的女子……”
陆怀璟原本无所谓地吃饭,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了俞渐离。
俞渐离也在此刻反应了过来,贺楚是在提醒自己。
他有一个貌美的妹妹,父亲官居五品,其实不算低,但是父亲性格怯懦,他们家里人丁单薄,他又身体有问题,在旁人看来这家没有什么前途。
妹妹未来的婚配怕是不会很好。
旁人不敢让一个从五品官员唯一的嫡女做妾,但是太子可以。
他们家的门第,根本不可能有侧妃的位置,只能是良娣。
俞渐离吞咽了一口,竟然觉得喉咙有些痛。
那种无力的感觉再次侵袭了他。
他真的太渺小了,如果真的发生了一些事情,他能保护自己的家人吗?
四个人之后的话少了很多,不过也算是氛围轻松地吃完了一顿饭。
最后离开时,陆怀璟单独上了俞渐离的马车,似乎也是想说俞知蕴的事情。
只有他们二人时,陆怀璟便说得直接了些:“女子的婚配一般都是父母做主,母亲参谋的多,还能通过后宅去打听一二。可是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又没有别的女性亲属能够帮衬,你家目前的情况也不乐观,所以这件事的确是个问题。”
“我也曾想过这件事,我更想妹妹能和自己心仪之人在一起。”
“实在不行庶出但品行端正,家世好些的应该也可以,国子学的你都可以留意一番,崇文馆的怕是高攀不上了。你是她的哥哥,你爹还……只能靠你了。”
俞渐离确实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陆怀璟聊这般正经的事情。
陆怀璟也是真的关心俞知蕴,且没有半点私心。
他点头答应了:“好,我会留意的。”
陆怀璟下了他的马车,独自离开。
俞渐离坐在马车上,身体随着马车摇晃,一阵头疼。
他想俞知蕴和自己心仪的人一起,可俞知蕴没有青梅竹马,也不太外出,和旁人没有接触,哪里能和哪家男子培养出感情来?
这个书中世界,真不方便俞知蕴与谁一见钟情,并产生感情。
也只能他来帮忙参谋。
他回到家中,进入自己的房间,刚刚进入房间便看到了提前为他准备好的暖手炉。
屋中的炭火盆也一直在燃着,温度合适。
应该都是俞知蕴安排的。
他在这一瞬间突然释然了。
他没必要一个人苦恼,俞知蕴一直是一个成熟懂事,可以独当一面的人,这件事情不必避讳着她,他们甚至可以兄妹二人摊开了聊,他直接去问俞知蕴的想法就可以了。
他不该将妹妹想得太过柔弱了。
他坐在桌前,拄着下巴回忆国子学有没有什么不错的人。
思考间突然听到了开窗的声音,回过头去竟看到纪砚白挑开了他的窗户木桩,打开窗户跃了进来,进来后还坦然地关上了窗户。
“你……”俞渐离惊得起身,舌尖在口腔里悬着,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纪砚白快步走到了他身前,道:“告诉我什么是感情。”
“……”他再次怔住。
“你得告诉我,让我知道那是什么,我该如何判断,你不能不理我来解决这个问题。”
俞渐离竟然被纪砚白说得无言以对。
他垂下眼眸思量了片刻后,缓和了态度:“如此说来,的确是我的错误。”
纪砚白环视俞渐离的房间,见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他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便不客气地坐在了俞渐离的椅子上:“你得先跟我道歉,我今天很不高兴。”
“好,我跟你道歉,的确是我情绪上头乱了方寸,没能站在你的角度思考问题。”
“在你的角度看,我是什么错误?”纪砚白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俞渐离只能靠着桌子,慢条斯理地跟纪砚白说道:“在我看来,你不愿意接受我的感情,不回应我,甚至回避这个问题,却亲个没完,像一个不想负责的流氓。”
“在你看来,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吗?”
“那倒不是……”俞渐离弱了语气。
“我……”纪砚白思考了一会儿后承认,“我那个时候确实很想亲你,没心情思考别的,比较急,忍不住。”
“……”俞渐离腾地红了脸颊,这混蛋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不知羞的吗?
“再后来你突然生气了,执意要回家。我的脑袋跟个浆糊似的,什么都想不通,第二日再寻你,你还不理我,今日我去寻你,你还冷暴力我!”
“我生气嘛……”
“我的确不知道什么回应,什么心意,这都是什么?”
俞渐离只能先安抚住气了两日的纪砚白,道:“你先别生气,我们心平气和地聊明白可以吗?”
“不行,很生气,气得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理我!”
以前的纪砚白虽然会生闷气,让俞渐离猜,但是情况可控。
如今显然是气得发疯,干脆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像是一头愤怒的小兽。
俞渐离态度诚恳地道歉:“我错了。”
“你可不觉得你错了,你理直气壮得很!”
“别生气了行吗,白白。”
“……”纪砚白肉眼可见地嘴角不自然了一瞬,又很快压了下去。
“可以聊了吗?”俞渐离俯下身问他。
纪砚白抬眼看他,似乎看到俞渐离后什么火气都能压下去,根本气不起来。
纪砚白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你说吧。”
“你可意识到,你我之间的举动不对?”
纪砚白点头:“知道。”
“那你觉得朋友之间可以做这种事情吗?”
“和别人不可以,但是想和你做。”
俞渐离很快抓到了重点:“所以你还是觉得我们只是朋友?”
纪砚白诧异地抬头,看向俞渐离时竟然又有些生气:“你明知道我的脑子转不过来,你不要设圈套来套我的话,我回答很可能不符合你的心意!这样你很生气,我又并非有心的。”
“那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朋友?还是?”
“……”纪砚白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最好的朋友。”
“朋友不能做这些事情。”
“那是什么?”
“你可知断袖?”
纪砚白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那个胡漪澜对你的那种感情?”
这个问法让俞渐离一阵不喜,干脆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纪砚白了。
纪砚白只能服软:“这回是我的问题,我不该提那些让你心烦的人。你是指,你和我之间……断袖情谊?”
“算是夫妻的感情吧,只不过你我皆是男子,却彼此爱慕,超越朋友的情谊,你对我是吗?”
“如果说最好的朋友是断袖的话,那……”
“并不是这个意思,是你对我有爱慕之情吗?”
“爱慕之情是什么样的?”
俞渐离突然被问住了。
他觉得他此生最大的瓶颈,可能是跟纪砚白这个呆子解释什么是爱慕。
俞渐离忍不住抱怨出声:“你不像这么木讷的人啊,你是在跟我装傻吗?”
“我生来便在战场杀伐,难得回京一次,还被惹得对这里厌烦不已,这次是我第二次回京。我在军营多年,从未对旁人这般关注过,只在回京后对你特别,这算吗?”
“你……关注我?”
“嗯,不然怎么会知道你那么多事情。”
“你对我应该也是有好感的,只是你不清楚这种感觉是喜欢,对吗?”俞渐离又问。
纪砚白还真的被问得沉思了一会儿,接着抬头问他:“上次亲过你之后,就特别想再亲你,这算喜欢吗?”
“你、你能不能别总提这个?”
纪砚白却不理会他的羞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拽进他的怀里,再次说道:“现在也想。”
俞渐离慌了一瞬,快速推开他,道:“这里是我家,我隔壁住着弟弟,你别胡闹!”
“我只知道我唯独在意你,每日每夜想着的都是你,看到你和明知言、陆怀璟一起会生气,休假后总是想见你,想每时每刻和你在一起,这算爱慕吗?”
听到纪砚白认真地说出这样的话,俞渐离怔在了原处。
心跳凶猛,大抵是血液奔涌落进山里绽放成连绵的血色红花,心像是糕点般被揉碎撒进了湖里喂养了成片的鱼。
一切都那般不真实,好似星辰钻进窗户缝隙围绕着他们起舞,让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如在梦中。
“应该……算吧。”俞渐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回答。
纪砚白确定了这些后,又问:“那之后呢?现在还需要跟我确认什么吗?”
“我们可以是这种关系吗?可能会被人反对,可能会遭受很多嘲讽、攻击……”
纪砚白却在此刻轻笑出声,随后用狠绝的声音问道:“谁敢?”
“你的父母,你的朋友,皇后娘娘或者太子,甚至是圣上。”
“我的父母我会和他们说清楚,我的朋友不多,他们都会支持我。如今我的姐姐似乎已经改变了,我与她的联系不多,但是他们左右不了我的决定。至于圣上,他只需要一个得力的将领,将领是个断袖他有什么可阻挠的?”
“总断袖断袖的,不太好听……”
“我们不是吗?”
俞渐离不再执拗:“是……”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纪砚白问。
俞渐离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纪砚白,他想跟纪砚白确认很多事情,想知道纪砚白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情。
可是他此刻的心情也是乱的,他想不清楚,竟然不知道该问什么才好。
见他沉默,纪砚白干脆将他重新拽回身前,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如果现在没有想问的了,那我们可以亲了吗?”纪砚白问得直白,让俞渐离一阵无所适从。
他坐在纪砚白的腿上,垂下眼眸看着纪砚白俊朗的面容,两个人进展的速度快到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仿佛前几日他们还是朋友,彼此客气,努力保持着距离。
突然地,他被纪砚白识破了心思,抓了个正着。
紧接着他确认了,纪砚白对自己也有爱慕之情。
是喜悦,是震惊,是不安,是飘忽不定的情绪。
“能让我缓缓吗?”俞渐离低声问,一切来得太急太紧凑,让他回不过神来。
纪砚白是真的在认真思考,随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哦。”
俞渐离却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一只手去摸他的头顶:“好啦好啦,不生气了,现在说清楚不就好了?”
“嗯。”
“你今天自己来的?”
“昙回以为我自己在房间里,我偷偷溜出来了,忍不住想来找你。”
“那你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慢点,别惹了风寒,拿一个暖手炉回去?”
“没见过谁捧着手炉飞檐走壁的……”
*
半个时辰后,纪砚白捧着暖手炉跃上了墙头。
第85章 年货
临近年关, 各家各户开始采购年货。
俞渐离因为赢了不少银子,家里这个年也能过得不错,至少不用想尽办法节约炭火了。
一家四口写了需要采买的清单, 交给雨澜去集市买。
雨澜是个能干的,两三趟便将东西买得差不多了,有时为了去抢便宜些的菜, 还会特意起个大早去排队。
融入现在这个家的氛围还挺快的。
雨潺做事要更加细致,多是负责一些打扫的活, 或者跟着俞知蕴一起,偶尔还能学学女红, 帮俞知蕴打个下手。
怕是过不了多久, 雨潺在量尺裁衣方面也能帮助俞知蕴一二。
留松是个生意人,做事最是周到, 在他们采买前便送来了不少年货, 为的也是他送得早,俞家便可以不用买了, 免得买重了。
他送的都是一些实用的东西, 还有一些干果,不贵重,个个都能用得到以至于没法推脱, 让人挑不出什么来。
几日后,陆怀璟的府上也送来了礼盒,里面有俞渐龄喜欢的各式糕点,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玩具,俞渐龄喜欢得捧着玩具满院子乱跑, 被俞知蕴扫了一眼才安静了下来。
其他的东西无非茶叶、香薰,稳妥不出错。
太学的顾琼华、小胖, 还有国子学马球队成员,也都送来了小小的礼盒,礼物也格外丰富。
让俞渐离惊讶的是,施淮岐和贺楚这两位马吊好友也送来了礼盒,里面东西不多却精致。
想来是府里备了不少礼盒,认识的人都会送去,他很荣幸地进入了名单。
柳映桥的礼盒才是最让他意外的。
因为柳映桥竟然送了一幅他亲手画的画,还有一把扇子,扇面也是柳映桥亲笔,这可是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东西。
这可愁坏了俞渐离,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礼,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过了年是虎年,送和虎相关的小玩意总没错。
他最终只能亲手做了多个虎的玩具,可以随便绑在某处做个挂件。
之前的碎玉做的小饰品,也挑了几样放了进去。
再用纸包了一些乡下带过来的晒干的蘑菇,再手写了一封谢帖,如此送了回去。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感叹,自己朋友少,只回礼的话还能回得了。
人再多些就难办了。
需要买过年穿的新衣裳,俞渐离和俞知蕴单独带着雨澜出了门。
俞知蕴特意戴上了帷帽,在京里女子出行还是有些不便。
到了衣铺一条街后两个人下了马车。
这个时间衣铺的客人最多,还因为衣服需要仔细挑选、试穿,用时也比较久。
街道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个人都尽可能避免和旁人接触。
“郡主安排了一处,我们可以单独去看看。”俞知蕴在此时说道。
“好。”俞渐离心中想着,俞知蕴是柔弱的女子,在这种环境不安全,确实应该去安静的地方。
再加上俞知蕴进京后还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也应该添置几身行头才行。
两个人穿过街道,到了清辞郡主安排的店铺。
俞渐离抬头看了看门脸,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进去后有人认出了他们二人,直接带着他们去了三楼。
三楼人少,衣服的样式却多,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逛,想来也都是名门望族且清闲的。
两个人在衣服前走走停停,俞渐离是在挑选样式,俞知蕴像是在研究细节,偶尔会拿起衣服翻开看看细节,再去看看绣花。
这里人少,旁边也没人跟着,俞渐离能够和她聊上几句:“你们的铺子准备得怎么样了?”
“很多衣服已经在准备了,不过都需要工期,你设计我亲手做的都要慢些,有些的确可以用店里的师傅,更多的地方我想亲自完成,所以得年后才能筹备得完善,还要准备一些后续的款式,大致五月可以开张。”
也是因为需要工期,俞知蕴明明要开衣铺,两个人却只能在年前来买成衣。
“不错,我近些日子没什么可做的事情,可以再帮你画一些图纸。”
俞知蕴更担心他的身体:“你别太累了。”
“无妨的。”
俞知蕴拿起了一身衣服,在俞渐离身上比量,随后问道:“你这两日看到我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唉……”俞渐离叹息了一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我每日都等着你与我说,我还等得挺心急呢。”
“前几日我与朋友聊起了一些事情,突然想到了你以后的婚事。”俞渐离说着,下意识地看向周围。
雨澜似乎知道主子要说悄悄话,特意站远了一些盯着,若是有人靠近会回来提醒。
俞知蕴看向他,问:“嗯……详细呢?”
模样还挺平静的,没有什么情绪波澜。
“我们母亲没得早,这种事情本应该是她来张罗的,现在只能由我和父亲寻觅了,我们自然都是想你能嫁得好,嫁得如意。我却想着,其实可以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有什么想法吗?”
俞知蕴将之前比量的衣服给了俞渐离,道:“这件大体模样不错,买回去我给你改改,比全部由我来做快。”
说完,又去挑选其他的,同时回答他的问题:“你觉得什么样是嫁得好?父亲的确性格优柔寡断了些,可他当年还是毅然决然地娶了自小体弱多病的母亲,两个人一直相敬如宾。
“如今母亲过世多年,父亲也从未有过续弦的想法,如今努力归京为官,也是想我们能有更好的生活。”
“嗯,你说得对。”
俞知蕴继续说道:“你们可能会在意很多东西,想我出嫁后过得好。其实我觉得,我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也可以靠我自己努力。我若是有能力将铺子开起来,生意红火,银两方面应该不会缺,不奢求地位的话,日子应当也过得舒坦。”
俞渐离不由得扬眉,自己这个妹妹的思想很超前啊,他之前还真是杞人忧天了。
他的妹妹果然厉害。
想来也是,俞井何被贬官时俞知蕴已经懂事,她也是全程经历过大起大落的。
那阵子他刚刚穿书,身体重病,需要人照顾。
俞井何郁郁寡欢,同样状态极差,全靠俞知蕴支撑起一个家来。
俞知蕴算是他们全家人里心智最坚强的一个。
俞渐离再次压低声音,道:“我怕的是有隐患,若是有人看中了你的样貌,强行纳妾……”
俞知蕴见哥哥这般谨慎,也跟着压低声音:“上次生辰宴,太子进来时清辞郡主故意叮嘱我不要抬头,我便猜到了一些,我会注意的。”
原来妹妹什么都知道。
“不急的,哥哥。”俞知蕴依旧在挑选衣服,“不能因为惧怕没发生的事情,就提前做了一些自诩聪明的准备,反而急里出错。如若真的遇到了事情,我就算有婚约也躲不过。如今我们该想的是如何过好这个年,我年后开好铺子,你年后预备进入兵部。”
“好,待我们家里的情况好起来,我们也不必这般整日里惶恐。”
“所以你更要照顾好身体,家里还得靠你呢。”
果然还是需要多和俞知蕴聊天,她的心境豁达,想法通透,和她聊完之后心中轻松了不少。
俞知蕴对他笑了笑,道:“你看你,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却愁眉苦脸了几日,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还不是因为关心你?还没想出对策来。”
“我懂。”俞知蕴看着一身衣服道,“这套衣服适合明大哥,只是我给他改衣服……是不是不太好?”
俞渐离翻看价格,衣服是三两银子,于是道:“无妨,你改就是,我三十文钱卖给他。”
俞知蕴轻笑出声:“好,明大哥会来家里过年吗?”
“我试着邀请他,实在不行我过去一趟。”
“嗯。”俞知蕴说着指了指后面,道,“后面那位的头顶比衣架都高,站了半天了,挺可怜的,你先与他说话吧。我可以自己看看,我要看样式细节,所以看得慢,你不必一直跟着我。”
俞渐离回过头,便看到了纪砚白的头顶。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毕竟是当着妹妹的面,他真怕纪砚白做出什么离谱的举动来。
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到了纪砚白身边问:“你也来买衣服吗?”
纪砚白目光扫过整个衣铺,随后问道:“你瞧着这些衣服,有一件符合我的尺寸吗?”
俞渐离点头,道:“你的衣服都是府里买料子,接着让师傅去家里给你量尺,量身制作的吧?”
“嗯,我只负责给量尺即可,样子都是我娘和我嫂子帮我选。”
“也是省心。”
两个人仿佛是在逛衣铺,心思却没有多少放在衣服上。
纪砚白低声问:“你的礼盒为什么没送给我一份?”
“这你都知道?”俞渐离问完之后回头看向雨澜,道,“到底是国公府的人……”
“她会些功夫,能保护你们。雨潺则是聪明些,你妹妹出席宴会可以带上她,各种算计都能应付一二。”
“这般厉害?跟着我算不算大材小用了?”
“也不算,在你家里清闲。”
俞渐离却有些羞愧:“我家里人少,她们两个人还真不清闲,还没什么油水。”
“不必顾及那么多,她们两个还挺开心的。”
俞渐离点了点头,随后凑到了纪砚白身边:“你的礼物我单独给你做。”
“嗯,好。”纪砚白似乎被哄住了,却还是提了旁的,“明知言的礼物你也没送,他的也单独做?”
“他的话应当是送一件我亲手做的,再卖他一身我妹妹改过的衣裳。”
纪砚白并未过多揪着不放,而是说道:“昨日军师去了国公府,提了一件事情。”
“什么?”
“明知言在翰林院忙得有些不正常,他的差事不应该那么劳心劳神才对。”
“难道是……”太子给他安排了其他的事情?
见俞渐离若有所思的模样,纪砚白询问:“你会插手去管他的事情吗?”
他摇了摇头,回答:“知言一向有自己的想法,事情会按照他的节奏进行,我不会打扰他。”
“那就不用管,多给他送些年货就行了,毕竟他一个人在京里过年。”
“好。”俞渐离左右看了看后,走得距离纪砚白近了一些,撞了一下他的手臂,问,“你不会吃醋吗?”
纪砚白扬起嘴角笑了笑后道:“所以给我礼物要最好的。”
“好呢!”
*
在明知言进入翰林院后,俞渐离还是第一次去到明知言的住处。
他只身一人,有一个能住的地方即可,近期也一直住在距离翰林院外不远的一处单独的小院里。
庭院冷清,进门有一个不大的院落,进去便是主宅,从正堂进入便是卧室,再没有其他的房间。
他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人,一直独来独往。
就算俞渐离之前想过,看到这般萧条景象还是不由得一阵心疼。
或许是看出了俞渐离的表情,明知言难得柔和了语气:“难得来我这里,却只站在门口不进来?”
“我是不是应该帮你改改院落格局?”
“不必,我应该不会在这里住很久,不久后便会搬走。”
“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张罗家中进京的事情,多少怠慢了你,你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情,我……”俞渐离正说着,走进屋舍却看到了屋中的陈设。
那个奢侈的炭火盆俞渐离都不舍得买,显然是旁人送明知言的。
此时七皇子还不敢明面上和明知言显露关系密切,想来是别人送的。
见俞渐离盯着炭火盆,明知言主动说道:“陆怀清送的,屋中他还送了其他的东西。”
“这兄弟二人着实豪气。”
“嗯,他们家中教得好吧,人情世故方面都做得不错。”
俞渐离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在了桌面上,接着对明知言伸手摊开手心道:“三十文卖你。”
明知言诧异了一瞬,很快缓和了态度:“有妹妹帮忙做的东西?”
他问的同时从自己的钱袋里真的取出了三十文给了俞渐离。
俞渐离坐在了椅子上,道:“嗯,知蕴是看着你的身材,估量的尺寸,买了成品的衣服改了改,你试试看合适吗,不合适我带回去让她再改一改。”
明知言将包裹里的衣服拿出来抖落开,一袭白衣,还真是他的风格,细节处做得精致,显然是俞知蕴的手笔。
他在俞渐离面前脱掉了外衫穿上新衣,意外的合身。
明知言显然是喜欢的,道:“过年的新衣一身白,是不是不太应景?”
“不然能穿什么颜色?大红大紫岂是我们能穿的?”俞渐离随意地问,又拿出了其他的东西。
明知言走过来跟着看,看到俞渐离拿出了一些东西来。
“这是我和知蕴一起包的饺子,趁着天冷在外面冻上,你平日里放在外间,饿了取出来一部分煮了便可以吃了。”
说着,又拿出了一些别的:“这些也都是随时能吃的,这个罐子里是一些腌菜,也是可以趁着冬天放一段时间的。”
“嗯,不错,省得我每次还需要出门去吃面。”明知言看着这些东西很是满意。
“我还真给你擀了一些面,分成了五小包,够你吃五顿,这里五小包是每次煮面时放在锅里的佐料,你撒里面就行。”
明知言看到这些一怔,随后罕见地笑出声来:“多亏你们能想得到。”
“你啊,一个人住也要按时吃饭,莫要饿坏了,到时候肠胃都会出问题。国子监时还有馔堂,现在你只能靠自己了。”
明知言将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需要放在外间的也都送了出去。
回来时,俞渐离正在组装一盏灯,同时说道:“我想着你最近忙碌,熬夜的时间定然很多,研究出了一个更方便夜间书写的灯,高度和亮度都是最合适的,会让你书写舒服很多。
“我特意加了滚灯的工艺,就算你打瞌睡碰倒了灯,灯落地都不会倒,这样也避免了走水。”
“你亲手做的?”
俞渐离很是得意地笑了笑,随后给明知言展示灯盏的底部:“你看,我还刻了我的名字,这样以后说不定都是孤品。万一以后我出名了,你手头拮据的时候还能把灯卖了换些银钱。”
“还是你想得周到。”明知言伸手接了过去,送进了里间卧室。
开门只是一瞬,俞渐离还是能够看到里面满满地堆积着卷轴、书籍,显然是在研究不少典籍。
俞渐离也不多问,走到屋子的外间,开始检查窗户透不透风,冬天会不会寒冷。
期间他还特意爬了几步,去查看房顶可有漏水的位置。
明知言走出来伸手扶他:“莫要摔了。”
俞渐离却没有扶他的手,自顾自地跳了下来:“没事的。”
明知言只能独自收回手,轻声回应:“嗯。”
俞渐离开始和明知言讲述他最近的事情,还说了他和陆怀璟几人打马吊的事情。
明知言很是认可:“对啊,还可以这般赚点银两,下次记得叫我。”
“你若是上场我便不上了,我手头也不富裕。”
“你怎知你赢不了我?”
“也不一定会输得很惨,但是和你打的话,定然很费脑子。”
“这倒也是。”
俞渐离知道明知言要忙,也不过多打扰,不久后便告辞离去:“过年那几日,记得来我家吃团圆饭。”
“肯定会去的。”
目送俞渐离离开,明知言刚刚进入卧室拿起那盏灯看,便察觉到有人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他并不惊慌,慢条斯理地放下灯,冷声道:“现在来我家已经这般自然了吗?”
七皇子说话阴阳怪气的:“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贴心啊,俞渐离若是个女子,定然是个贤妻良母。”
明知言回答得态度冷淡:“贤妻良母似乎不是一个好的夸赞。”
七皇子似乎是故意刺激他,提起了别的:“他最近和纪砚白走得很近。”
“嗯,我知道。”
“没其他反应?”
“纪砚白能保护他,给予他帮助,挺好的。”
七皇子浅笑着走到他身边,仔细看明知言的模样,想要观察出一丝吃味的破绽,却见明知言再次拿起了典籍看了起来。
七皇子颇感无趣,走过去拿起那身衣衫看了看后问:“俞渐离的妹妹有多美?”
明知言嘲讽得分明:“想把花魁送到太子身边失败了,所以想另辟蹊径了?”
七皇子也不否认花魁一事:“随口问问罢了。”
“俞渐离脾气很好。”明知言说着翻了一页书,“前提是别招惹他的家人。”
七皇子将衣衫丢了回去:“就算这对兄妹如何低调,他们的相貌还是在京里有了不小的名声。有时长得很美,却没有强大的家庭支撑的话反而是麻烦。有些大家族的,就喜欢这种家世清白,很好拿捏的,有纪家和清辞郡主关照也是好事。”
“嗯。”
明知言知道,七皇子是在提醒他,别再暗恋俞渐离了,如今的他护不住俞渐离。
但是纪砚白可以。
明知言的心沉了又沉。
*
俞渐离坐在桌前,手中拿着零件小心翼翼地拼接,手指却一抖,细小的零件掉落在他垫着的纸张上面,他只能再次捏起来重新拼接。
此刻,他正坐在纪砚白的怀里,纪砚白像一只巨型犬一样,抱着他的腰,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时不时地嗅一嗅。
“你总闻什么?”俞渐离拼好了一个零件后问道。
“你身上有一种很香的味道。”纪砚白闭着眼,将头埋在俞渐离的颈窝间,意外地安逸。
俞渐离的身材纤细,很好掌握,抱着时不觉得重,反而很舒服。
他见俞渐离在忙正事也不打扰,却想一直赖在俞渐离身边,只能如此。
美其名曰:房间里没有其他的椅子。
俞渐离问了其他的问题:“军师会注意明知言的举动?”
“我师父是偶尔盯着他师父的举动,明知言只是顺带。”
“原来如此。”
“你今天去他那里都聊什么了?”
“你不是答应了不吃醋了吗?”
纪砚白当然不会承认:“我只是随便问问。”
“叮嘱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情,说了上次打马吊的事情,打算下次让他也去赢些银子。”
纪砚白竟然有些同情那几个人了:“你们明明可以明抢。”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也只是给他们上一课,告诉他们赌字不能沾,早日收手才是正确的选择。有时嘴上说说他们不会听,真的实际地经历了,他们才会意识到厉害。”
“狡诈的读书人。”
俞渐离轻笑出声。
第86章 礼盒
在年前, 俞渐离便已经安排人,将纪砚白的院子大体轮廓改了出来。
匠人都是国公府找的,做事稳妥, 不会偷奸耍滑。
材料是俞渐离写清单,国公府派人去购置的。
俞渐离没有亲自去挑选,买回来的东西竟然也全部符合他的心意。
如果工部的人能这般让人顺心, 他父亲的工作将会进展得很顺利。
俞渐离在国公府监督工作时,最大的苦恼便是纪砚白总把他往书房里拽。
院子里都是忙碌的匠人, 黄启等人一直守候在旁,昙回还会观察着情况, 适当的时候进来看管炭火, 或者送些茶水。
这种情况下,纪砚白也不老实。
在俞渐离看来, 纪砚白完全是凭借本能行事。
之前在战场, 他凭借天赋杀出了一条血路,成了鼎鼎有名的少年将领。
现在在府里, 他凭借本能按住他一次又一次, 成了不折不扣的臭流氓。
又是一个浓烈到有些醉人的吻。
书房内的炭火盆燃烧着,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炭火盆的炭火落了落。
安静的书房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于空荡, 而显得冷清。
偏这种环境,躲在纪砚白的怀里也不觉得冷。
俞渐离终于能够找到机会推开纪砚白一些,侧过脸道:“我来府中帮助修缮的确辛苦,家主也不必这般热情招待,我有些承受不来。”
纪砚白显然还没够, 抱着他进入自己的怀里,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礼仪之邦, 怎能怠慢了贵客?”
俞渐离却不肯了,推着纪砚白自顾自地起身,道:“我看看你这几日练字成果,看看之后给你布置什么功课好。”
纪砚白只能松开他,拿出了自己这些日子里练的字。
纪砚白的字越发工整了,至少一笔一划都能看懂,字也没有之前那么大得夸张。
他看着颇为满意,接着道:“之后我教你三字经吧?你现在学习其他的有些难,但是三字经应该可以。”
纪砚白跟了过来,刚刚要伸手拽他,他便灵巧地躲开了,走到了书柜前:“你这书房可真是浪费了,整个书架上只有几本书。”
他说着拿下来了一本翻开看了看,道:“兵法的书籍,你看得懂吗?”
“看看布阵图,能够大致了解。”
“旁人看兵法是理解技巧,你全靠实战经验去理解他们的技巧。”
“不都一样?”
他将书拿在手里,道:“我拿回去看看,这几本书看起来还挺不错的。”
“这是自然,都是军师给我的。”
“军师居然给你这么多字的书?”
“嗯,我去国子监前送给我的,他以为我能很快学会很多。”
“也算是寄予厚望。”俞渐离轻笑了一声,“可惜并非他们所愿的结果。”
纪砚白再次到了书柜前,单手撑着书柜,让俞渐离没办法离开。
俞渐离捧着书,似乎也不打算躲了,却在纪砚白俯下身即将吻到他时,外面传来了通报的声音:“少爷,少夫人院里来人了。”
两个人瞬间分开。
就算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也没想过这么快便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现在遇到旁人来了,他们还是需要遮掩一二。
纪砚白快步回到桌前,重新拿起毛笔写字。
俞渐离站在书架前,翻看手中的兵法书籍。
“进来吧。”纪砚白回答。
昙回很快推门进来,一名侍女跟在他的身后,手里还拎着两个小箱子。
上一次生辰宴,便是她来院里送的东西,俞渐离对她也眼熟。
她笑着对两个人行礼,随后道:“我们少夫人怕俞公子离开了赶不上,赶紧吩咐奴婢将东西送过来,这个礼盒是少夫人和二少夫人的,这个礼盒是夫人准备的。”
俞渐离很是意外:“竟然都给我准备了礼品吗?”
正常其他的府里,一家送上了一个礼盒,便算得上是上等礼仪了。
国公府却不是,竟然是一人送他一个?
“我们国公府的确过得不如其他府里精致,但是礼节上不差。我们少夫人怕小少爷不懂人情世故怠慢了,可是用了不少的心思,夫人准备的是什么奴婢不知,想来也不会差。”
她说完,又扭头对昙回叮嘱道:“礼盒有些重,你一会儿可得帮俞公子送到马车上,今日风大,可别冻了手。”
“这是自然。”昙回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这大丫鬟笑容极为灿烂,也不多留,对屋子里的几个人道:“东西奴婢送到了,便先走了。”
说完,还拉着昙回一齐离开书房,同时嘱咐:“最近你们院子里忙,你们若是遇到不懂的记得去问我,别像上次似的,可是白瞎了我们一盒上好的香料。”
“好好好。”昙回说着,反手将书房的门又带上了。
俞渐离放下书,道:“这个女孩长得讨喜。”
“别看她年纪小,却是府里的一等丫鬟,雨潺和雨澜都是她一手带的。我嫂嫂对她极好,她在府里需要遵守的规矩不多,很自由。”
“嗯,国公府的氛围是极为不错的,陆家才勾心斗角呢。”俞渐离说完,才想起来问,“对了,你可有给陆怀璟他们送礼盒?”
“送了吧。”纪砚白回答得敷衍,估计也是他的嫂嫂们帮忙代劳的。
俞渐离在此刻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玉佩,道:“这块玉佩是我亲手雕刻的。我雕刻手艺还不精通,工艺不如老师傅,不过图案是我精心设计的。若是不方便佩戴,还可以把它改改镶嵌在腰带上,应该也不错。”
他说着,递给了纪砚白:“你的新年礼物。”
纪砚白伸手拿过来看了看,玉的品质并非顶级的,不过已经算俞渐离如今能力能够买到的水平里,最好的了。
图案纪砚白看不懂有什么寓意,只是觉得格外精致,拇指抹过后可以感受到表面的平滑,倒是很适合把玩:“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俞渐离松了一口气,笑得很是明媚。
纪砚白终于能够将他抓回自己的怀里,然后抱着他,细细地亲吻他。
他抬起双手,环住了纪砚白的肩膀,温柔地配合。
久久,纪砚白才恋恋不舍地短暂停下,捏着俞渐离的耳垂,问得认真:“只有这样吗?为什么总是觉得不够。”
俞渐离显然不敢回答还有其他的。
幸好纪砚白不懂这些,若是只是亲吻的话,他的身体还能经得住。
其他的……怕是会要他的小命。
于是他肯定地回答:“嗯,只有这些了。”
纪砚白不太好骗了,探究地追问:“不是其他的你不肯教我?”
“不是!”
纪砚白并未再问。
*
昙回送俞渐离出府时,特意提起了院子里的事情:“二少夫人也来我们院子里看过,似乎很喜欢您的设计,也想找您改改她娘家的院落。那里不需要您监工,您出个图纸和材料单子就行,说是可以给您支付银两。”
俞渐离还挺意外的,很快说道:“不必,随手的事情。”
“您还是得收下些银两,不然过后二少夫人给您送的谢礼,价值怕是会比给您的银两还多。您府上如今也需要银两,还不如直接收了。”
俞渐离有些犹豫,昙回已经提着东西将他送到了门口。
俞渐离上到了马车上,等了一会儿昙回也没将礼盒送上来,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便看到马车边多了一辆小货车,昙回将礼盒放在了货车上。
对比货车上的大箱子,那两个礼盒都显得太过小巧玲珑了。
“这是……”俞渐离指着货车问。
“哦,我们少爷给您准备的礼盒。”
“这是……礼盒?”
“嗯。”昙回回答完,道,“雨澜驾车。”
俞渐离还没能回到车厢里,雨澜便爽朗地说了一声:“少爷您坐好了!”
说完便驾车离开,俞渐离不得不回到车厢里坐好。
那辆货车有人驾车,“轰隆隆”地跟着俞渐离的马车朝回走,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心中思忖,谁家一次性买了这么多年货?
货车要比俞渐离先到家,也不知是不是雨澜故意的。
他们到家时,货车已经在卸货了,院子里的雨潺大开院门,没一会儿便将所有东西搬了进去。
俞渐离没辙,毕竟他的家里都被纪砚白安排了人手,只能跟着进院。
货车也飞也似的离开了,生怕俞渐离拒收这批礼盒。
俞渐龄见送货的人走了,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看着小山高的盒子问:“哥,你是定做了什么家具吗?其实我觉得外面的家具做得不好看,还不如你和爹爹做的。”
“不是,这是国公府送来的礼盒。”
“他们是送来了半头牛吗?”
“不知道……”
他首先打开了两位嫂嫂的礼盒。
上面一层是孤本书籍,都是名家之作,难怪耗费了不少心思,这些书籍寻来格外不易,怕是也需要托人去求来。
下面一层则是崭新的文房四宝,也是名家制作的,上面还有雕刻的名字,还写着赠予方长,还知道他的字。
这么看来,这二位嫂嫂都是单独为他准备的礼盒,而非统一送出去的。
国公夫人送的礼盒里,竟然是不少石材原料,以及其他的原材料。
可能是知道俞渐离喜欢做手工,才特意投其所好,买了这些来送给俞渐离。
俞渐离逛过集市很多次,还去看过清辞郡主的铺子,知道这些材料的价格,加在一起后怕是会超过之前那块护心玉。
这其实不是最主要的,而是国公夫人不会觉得他做这些是什么不务正业,而是支持他,尊重他的手艺,这是一种无声的认可和鼓励。
再去看纪砚白准备的,要更加简单粗暴。
箱子里还真有半头牛的牛肉,被单独放在了一个箱子里。
另外一个箱子里则是一整只羊的肉,猪肉也放了一小箱。
另外一个单独放着的大箱子里,也是分了若干个小箱子,打开是布匹、香料、香炉等物件。
其他的小箱里多是一些滋补的草药,被一样一样地放得整齐,还附上了名称和方子。
最让俞家人惊讶的是,正中间的盒子里放着一个快有小腿高的血色珊瑚。
这东西……价值连城吧?
俞渐龄看了这些东西后目瞪口呆,脱口问出:“纪小将军是瞧上姐姐了,来下聘礼了?”
这礼盒贵重的程度,说是聘礼确实说得过去。
“莫要瞎说!”俞知蕴低声训斥了一句,随后看向自己的哥哥,眼神里带着疼惜之意。
她怀疑自己哥哥让纪砚白得手了!
她虽然早早就猜测出了一些事情来,可真的想到自家哥哥被纪砚白那个大黑熊拱了,她还是心中有着些许难受。
“怪不得跑得快呢……”俞渐离看着血珊瑚呆愣了许久,随后叹息。
把他卖了,都抵不上这么一个血珊瑚。
一生清正廉洁的国公爷,怕是很难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在春节送礼盒的时候将这东西送了,算不算掏了纪家的家底?
*
俞渐离主动递帖子给陆怀璟,陆怀璟自然不会拒绝,早早便到了约定的地方。
虽然知道纪砚白和明知言会来,真的见到了,他还是忍不住嘴贱:“明知言,听说你住的地方四处漏风,会不会熬不过这个冬了?要不要去我家里住一段时间?我可知道俞渐离家里有多小,可没有你能住的房间。”
明知言不为所动,回答道:“就是因为要过不去这个冬了,才想到约你一起打马吊。”
陆怀璟很是得意,晃了晃肩膀道:“没用了,这次我叫了我哥过来!”
明知言点头回答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哦,那我好害怕。”
“你就嘴硬吧!”陆怀璟继续叫嚣。
这边人来了,陆怀璟满楼寻觅能一起的人,可惜听说了同桌的人是谁后,根本没人敢过来。
其实贺楚也不想上,最后也是被施淮岐鼓励了:“你打吧,赢了算你自己的,输了我帮你分摊一半,我们崇文馆不能输给国子监。”
“行吧。”贺楚回答得语气沉重。
陆怀清和贺楚、明知言坐好,第四个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施淮岐在一旁说道:“俞渐离,你犹豫什么呢?正好我们崇文馆两个人,你们国子监两个人,上啊!”
俞渐离很是为难:“上次赢的银两被我买年货了,现在手里没多少了……”
施淮岐抬起下巴,朝着纪砚白示意:“这不是有纪砚白在呢吗?再怎么说也是小国舅爷,输得起,输了算他的。”
陆怀璟也跟着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道:“对啊,我听说纪砚白给你的礼盒要用货车拉,给我的才这么一小盒,一看就是他嫂嫂准备的,根本不是他风格。他给你送的都有什么?”
俞渐离肯定不能全部说出来,只能回答:“半头牛,一整只羊,还有猪肉,还有不少药草。”
陆怀璟听完大笑:“难怪要用车拉,他是多怕你饿死?大鱼大肉供着,再用药草养着。”
施淮岐跟着说道:“真别说,纪砚白这礼盒实用,我府里的茶叶现在成山了,煮两个茶叶蛋可以放一斤茶叶的程度,成灾了。”
陆怀璟点头:“我府上的香料足以把我熏成腊肉。”
俞渐离还是有些犹豫,纪砚白却推了一把他的后背,道:“你上吧。”
“我可能真赢不了他们。”俞渐离别人不敢说,明知言真赢不了,毕竟明知言有主角光环,还是爽文男主,是不可能输的。
“没事,问题不大。”纪砚白安慰。
“快开始!”陆怀璟最是喜欢这种热闹,坐在一边期待着他们几个的表现。
施淮岐则是趁没开始,在楼里张罗起吃食来,没一会儿便将这边安排得妥当。
让俞渐离意外的是,明知言并非一开始就大杀四方,还让陆怀清赢了一次,自己赢了一次。
明知言表面上没有什么异常,实则心里不太平静。
他注意到了纪砚白和俞渐离之间的小举动。
他仍旧记得在他家里时,他去扶俞渐离,俞渐离都会躲开。
但是刚才纪砚白抬手推俞渐离后背时的举动太过自然,亲昵得根本不似第一次这般做。
俞渐离也没有表现出排斥,反而很自然地坐下了。
这两个人的进展要比他想象中顺利……
他心中的酸楚再难控制。
单恋一直都是一条不归路,已盖寒冬雪,却念艳阳天。
俞渐离是他年少时的心动,像仲夏一般炙热,像星光一样闪耀。
可知晓没有结果,这燃不起火的荒原,注定不会等到它所期待的雨天。
明知言一向是理智的,仍旧在此刻有了些许失态。
他第一次觉得呼吸时会疼痛,眼皮也有些撑不开,发自内心的疲惫,让他看起来恹恹的。
俞渐离低声问:“知言,你身体不适吗?”
“无碍。”明知言回答。
这时又来了其他的客人,听闻他们在这里,也跟着进了这个雅间。
只有贺楚一个人在输,见到七皇子来了当即来了精神:“快,你来吧,我可是不想和他们打了。”
七皇子目光扫过众人,在明知言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随后笑道:“这烂摊子给我?我可受不住。”
“总不能只让我们一边输啊,大不了输了我们三个分摊,如何?”
“行吧。”七皇子坐下之后,明知言神奇地振作了起来。
俞渐离不知道明知言的心路变化,只是偷偷去看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知道他们发展成什么样了。
明知言此刻对七皇子的心态仍旧很复杂。
暗暗欣赏,却还是因为七皇子一些轻浮的举动而厌恶七皇子,二人一如既往地相爱相杀。
七皇子来了,他便没空伤心难过了,他要让七皇子笑不出来。
俞渐离又去看陆怀璟,心中想着这个男二会如何看待这个局面。
却见陆怀璟仍旧在叫嚣:“你来也没用!我哥肯定赢。”
得,男二今日仍旧没有对主角攻动心,像个快乐的小二逼。
两个主角都出现了,俞渐离这个白月光也压不住。
他只能回头小声询问纪砚白:“你带了多少银两来?”
“两张银票,不够我让昙回回去取。”
“行吧,我努力不输得超过这两张。”
“好。”
纪砚白将两张银票拿出来。
俞渐离原本当是两张一百两面额的,没想到拿出来后是五百两面额的。
他看着面额一怔,随后说道:“倒也不至于这么多。”
陆怀璟瞥了一眼后大笑:“纪砚白,你是不是把你压岁钱都拿出来了?”
施淮岐也跟着戏弄道:“这是把娶媳妇的家底都搬出来了?快拿回去,使不得使不得。”
第87章 随军
087
因着临近过年, 馆子里格外热闹。
楼下吵吵闹闹,多是聚会的人,馆子里的伙计端着果盘糕点, 各处送着。
馆子里最大的雅间里,此刻却有些安静。
马吊打出了勾心斗角来。
旁边观看的几个人也是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这四个人的思路。
陆怀清不愧是曾经跟明知言斗了八百回合的人, 此刻也不输明知言。
七皇子更不用说,平日里扮猪吃老虎, 不意味着吃喝嫖赌方面他也要藏着掖着。
此刻虽然不张扬,但是也不像贺楚那般一直输。
明知言不针对俞渐离, 见俞渐离想和牌不会捣乱, 却不会让着另外两位。
这种氛围之下,俞渐离每次摸牌都恨不得深呼吸。
这个世界纷纷扰扰, 他不应该参与其中。
他只想做一条咸鱼, 躺在案板上拍尾巴。
纪砚白是个没耐心的,多少有些坐不住了, 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边, 简单地活动关节。
雅间里没有人在意他,更多的注意力都在牌桌上。
从上午一直到晚间,最终能算赢家的只有一个:明知言。
俞渐离松了一口气, 数了数自己的银子,只输了十三两,还好还好。
陆怀清输了三十两,七皇子四十两。
陆怀璟都看累了:“比我们上一次打得久多了,明知言赢得还没俞渐离多。”
贺楚也跟着伸懒腰:“上次你总换座位也挺耗时的, 所以今天是真的难打。”
明知言起身,主动说道:“谢谢诸位慷慨, 今日我请。”
“得了吧,我请。”陆怀璟倒是不在意,“我早就定好了地方,走吧。”
明知言似乎还想跟陆怀璟争一争,陆怀璟却嘟囔道:“谁家过年礼盒送八股文例文的?真有你的……”
陆怀清输了也不沮丧,还挺感兴趣地问:“明知言还给你送礼盒了?”
陆怀璟回答:“可不,是他在国子监的八股文卷子,被评为最优的那种,还写了批注给我,好像我看得懂似的。”
贺楚在一旁提醒:“这可是好东西,堪比状元郎的卷子,可是能当传家宝用的,给你确实有些可惜了。”
“所以我请!”陆怀璟大手一挥,“小爷也有压岁钱。”
明知言却知道,陆怀璟是知道他的确过得拮据,才会故意主动请客。
这样明知言还能宽裕一点。
对他们这群人来说,几十两银子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明知言和俞渐离来说,那可是能活一两年的生活费。
*
晚间吃完饭回到家里,俞渐离开始收拾东西。
他将收到的礼盒整理了一番后,东西放稳妥,又觉得那些盒子不错,也可以留下装东西。
这种盒子在他的心里有着无法言说的魅力,总之肯定不舍得丢。
纪砚白送他的礼盒盒子大小一致,雕花也一样,他可以放进去储存自己的手稿。
他在一个盒子里放进去自己设计图的手稿,另外一个盒子里放进去话本的手稿。
之后他将那些孤本也单独放进了盒子里收好,这样也算是合理利用了。
坐在桌子前,他开始写给纪砚白的课程书。
纪砚白的基础差,他需要自己写一份适合纪砚白学习的课程,这样慢慢教纪砚白,也能让纪砚白进步更快。
他不知不觉写到了深夜,才将这份稿子放进了一个盒子里,回到床铺上钻进被子里,合上眼睛便进入了梦乡。
的确是疲惫的一日。
*
翌日。
他睁开眼睛,俞渐龄已经在院子里到处跑了,也不知是不是被弟弟吵醒的。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贴窗花。
俞井何今日没有去芙蓉园,而是留在了家里,陪着自己的孩子一起剪窗花。
这个工程年后才会开工,工部也得过个安稳的年。
俞渐离洗漱干净走出来,到了正堂后,俞知蕴便将自己的剪子让出来给他,道:“我去再拿些纸来。”
“哥哥,你看爹爹剪的!”俞渐龄拿起几个窗花给俞渐离看。
“又有新花样啦?”俞渐离惊喜地回应。
俞家在这一日,简直就是一场竞技。
无论是俞井何,还是俞渐离,或者俞知蕴,剪窗花都非常厉害,还有各自的风格,甚至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
俞渐龄虽然年幼,手工能力也要强于同龄的孩童。
俞渐离也跟着坐下来,认认真真地剪了几个,都是给俞渐龄拿去玩的。
俞井何在此刻问道:“阿离,你要不要给你的朋友送去几个窗花?”
俞渐离想到陆家应该是不需要,接着回答:“一会儿我去给明知言送去几个,再去给纪……”
说话间,却听到了街道上疾行的马蹄声。
俞井何的表情也很快严肃下来,跟着朝着外面张望。
虽说俞渐离住的地方不限制骑马,但是很少见马匹这般在居住区疾行的。
他们似乎都发觉了不对,却没有出门,而是留在了家中。
俞知蕴护着俞渐龄,还捂住了他的嘴,让他在此刻不要喧哗。
不久后,雨澜急匆匆地进了正堂,通报道:“北方匈奴突然攻打入境,纪小将军要出兵了!”
俞渐离一惊,急急追问:“什么情况?”
“今日早晨才接到的速报,匈奴趁春节入侵边境,如今北方已经战乱,大批难民在寒冬里流离失所。纪小将军此刻已进宫面圣,纪家军正在朝城外集合。”
他们听到的马蹄纷乱,恐怕是同住在附近,从家里赶去城外的纪家军将士。
俞渐离放下手中的剪刀,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俞知蕴也听到了动静,站在不远处看着俞渐离,很快听到哥哥说:“知蕴,帮我收拾一些我的厚衣物,我去找我的工具。”
“哥……”俞知蕴显然更担心俞渐离的身体情况,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阻止。
“我已经决定入兵部,这种时候自然不能退缩。”
“可你现在还没有……”还没有正式加入兵部。
“再准备个暖手炉吧,我怕马车上冷。”
俞知蕴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强忍着情绪道:“好。”
雨潺和雨澜似乎都懂了过来,立即去帮俞渐离收拾东西。
真的收拾了,才发现俞渐离的东西真的少得可怜,全部家当也才一个包袱,加上一个工具箱才显得多些。
俞渐离在京里的这段日子,也都是在努力给家里添置东西,很少给自己买什么。
雨澜骑着老马出了门,应该是报信了,不久后昙回派来了一个像样的马车。
马车的车厢有门窗,内部还有一个厚重的帘子,在冬日里也可以抵御寒风。
车身里还有暖炉,以及一个可以歇脚的软榻。
瞧着模样,应该是少夫人或者国公夫人的马车。
俞渐离捧着暖手炉上了马车,昙回还是跟上了马车,劝说道:“俞公子,这次事发突然,您很可以不用去,而且北方寒冷,这冰天雪地的您若是出现什么差池,我们可担待不起。”
俞渐离却不理他的劝说,道:“我们先出发吧,马车肯定没有马队快。”
“可是……”纪砚白不在,昙回根本不敢做主。
“我不会多留,在那边安排完毕,我不会参与战事,会跟着第一批人回来。”
昙回看着雨潺还在往马车里送炭,最后干脆将被子也送上了马车,也没法再劝,只能同意道:“好,但是您很有可能被半路赶回来。”
“路上我跟纪砚白说。”
“黄启等人都是将士,需要带领自己的将士,这次不能保护你,我会派其他人过来。”
“好。”
昙回只能退出车厢吩咐车夫,让他尽可能驾驶得平稳。
从得到消息,到昙回送来马车俞渐离出门,用时不足半个时辰。
俞渐离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暖手炉,被子里还放了一个。
他蒙着被子,临阵磨枪地坐在马车里读兵法书,才发现军师在书中不少地方都有批注,让内容看着更加简单易懂。
这简直是一本速成的神奇册子。
马车摇晃,他觉得有些头晕,看一会儿,歇一会儿,倒也没觉得疲惫。
直到半日后,俞渐离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显然是大部队已经到了。
车夫提前将马车靠边,让自己的马车不会挡住大部队。
俞渐离仍旧躲在被子里,趁着停车的功夫又看起书来。
可惜,很快有人打开门掀开车帘进入了车厢,进来后便吼道:“你他娘的跟过来干什么?!”
纪砚白这一次显然是真的生气了,他还是第一次这般凶狠地朝着他喊。
“你邀请我入兵部之初,不已经劝说过我?”俞渐离的声音却格外的冷静,“敌军可不会挑选合适的天气进攻,我也不可能总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去帮你们看地形。”
“你这个身子骨,很有可能会死在半路!”
“我没有那么弱。”俞渐离依旧是心平气和的态度,与他讲道理,“我选择了兵部,想要利用兵部护我家人,我就需要跟着你们做事。如今大量难民无处居住,如果我不去教他们快速建造避难房屋的方法,多耽误半日,都会多冻死数百人,小将军还不让开吗?”
纪砚白此刻愤怒得恨不得将车厢砸烂,或者让车夫立即带俞渐离回去。
可俞渐离显然去意已决,他不能阻止。
俞渐离是真的要去救人的。
纪砚白的队伍耽搁不得,他只能转身掀开车帘出去,对外面吩咐:“黄启,你的队伍负责保护难民,带上俞渐离一起,不可松懈。”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重新上马,带着军队一同离开,生怕自己走得慢了,会更改此刻的决定。
黄启带领自己手下的将士出列,留在了俞渐离的马车边。
俞渐离掀开侧面的小帘子,打开小窗,看着纪砚白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关上了小窗。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纪砚白穿上铠甲。
那身铠甲仿佛是为纪砚白而生的,盔甲的银白,布料的殷红,让纪砚白看起来更加英勇。
他似乎能够想到,纪砚白回京那日的威风了,的确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纪砚白是愤怒的,甚至连离开的时候都没给他好的脸色,他心中有些委屈,还是忍了回去。
纪砚白的队伍是援军,他们需要快马加鞭。
马车速度较慢,只能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免得耽误了马队的速度。
黄启等人围着车厢,跟着队伍前行,竟也没慢下来多少。
到了第二日,他们已经跟不上纪砚白的队伍了。
这期间,俞渐离再没见过纪砚白,他知道纪砚白此刻不可能再有时间来单独见他。
他们倒是和粮草的队伍汇合了,一同赶路。
黄启在队伍停下后,往马车里递了干粮,道:“我们应该还有一日路程就能遇到难民了,小将军他们停留的时间不会太久,已经跟我们拉开很大的距离了,怕是今天夜里就会到达战场。”
俞渐离跟着啃了一口馒头,干巴巴的,直掉渣,一点也没有家里的好吃。
不过这种情况下能有口吃的已经不错了。
他回答了一句:“好。”
“俞公子,北方这雪下得够大的,行路已经有些困难了,你可冷?”
“我在车里暖手炉没断过,车厢有门窗,无碍。倒是你们还好吗?”
“我们早就习惯了,皮糙肉厚的。”
如今的情况,战争已起,纪砚白等人赶过去的任务是夺回被攻占的城池。
城池中的居民已经逃了出来,凭借本能地在寒冬风雪里朝京里的方向逃难。
所以他们就算赶路慢些,也会半路和难民遇到。
临近了,俞渐离干脆披着被子出了马车车厢,在车夫的身边观察周围地形。
黄启吓得不轻,赶紧骑马过来问:“俞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我需要看看地形,寻合适的地方扎难民营。”
黄启不解:“不就是搭个棚子?找个山崖下面避风的,盖起来就是了。”
“不行,这里的崖壁我看着很危险,积雪很厚,稍有不慎会有雪崩的危险,那更是雪上加霜。还有地方会形成峡谷风,也会格外寒冷,对建筑搭建不利。还要选择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若是真有敌军突袭,我们人少的情况也能应对一二,所以选择地点很重要。”
“哦……”黄启没怎么听懂,“那你……那你看吧,冷了就进去待会儿,然后再出来。”
“好。”
两个时辰后,他们遇到了第一批难民。
黄启忍不住感叹:“这几家人走得够快的,不如跟着我们参军得了。”
“注意你的态度,先安抚他们,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给些粮食。”俞渐离想了想后道,“先别给太多,我们不知后面有多少人,若是粮食不够,后来的人打听到我们厚此薄彼会抗议。”
“是!”黄启还是第一次负责难民这边,完全听俞渐离的指挥。
“让负责粮草的统领将清单给我一份。”
“是!”
黄启手底下的队伍有一百二十人左右,被纪砚白派遣成了守卫部队虽然有些吃惊,却也没什么异议。
纪家军有着纪家人最大的优点:听话。
他们一边跟着俞渐离的马车前行,一边守护着部分粮草。
俞渐离寻了几个时辰的位置,最终指着一处对黄启道:“我们朝那个方向走。”
“那里马车恐怕进不去。”
“我随你们走过去。”
此时俞渐离已经不能披被子了,只能回身进入马车,将自己的衣服都套上,再披上纪砚白给他的兽毛斗篷,快速下了马车。
黄启询问:“为何选择那里?”
“那里地形合适,而且周围有树木,可以砍树造屋。”
下了马车,俞渐离走了几步,腿陷入了厚厚的积雪里。
他只能拔出来艰难地继续前行。
黄启走到了他身边,拽着他上了自己的马,道:“我带你过去。”
“好。”俞渐离还是第一次乘坐军马,扶着黄启的腰坐得老实。
黄启纵马踏过积雪,到了俞渐离说的位置。
俞渐离环顾四周,随后对黄启道:“在这里插旗,我们在此处落脚,叫一部分将士过来跟我一起砍树,一部分将士继续前行,去前方寻难民引难民过来。”
黄启点头应是:“是!”
“等一下!”俞渐离想起了什么,道,“让所有将士都寻一块布围住下半张脸,一般这种人群密集情况下容易传染恶疾。就算没有瘟疫,风寒感冒若是被传染了也不好。”
黄启还是专业的,当即下令:“所有人蒙面!”
没听到俞渐离说话的,还有些不理解:“啊?不是寻难民吗?蒙面作甚?抢难民过来?”
显然没少蒙面做过其他的事情。
黄启当即骂了回去:“让你蒙你就蒙,别废话,一会儿抢难民……啊,不对,一会儿救难民的时候别太凶,一个个跟悍匪似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俞渐离走到林中,查看树木的生长情况。
黄启随行的将士已经将俞渐离的工具箱搬了过来。
俞渐离打开了工具箱取出东西后,让黄启到自己身边挡住风,在原地画起简单的图纸来,道:“我带了几把斧子,还让昙回帮忙备了一些,你们的兵器若是能用上也可以用上,在我画图纸之前先砍树,树根留下。”
“好。”
所有将士得令后,纷纷在工具箱里拿出了斧子,不够的便搬来了他们随行带的砍刀等武器。
一群将士就算是不会这活儿,也因为有功夫在身,并且有的是力气,干得也不算慢。
俞渐离怕这帮将士都是一群目不识丁的,只能画完图纸后交给了黄启,脱下自己的一件外衣,再拿出剪子来。
这剪子在前几日还在剪窗花,如今众人过春节的功夫,他却用同一把剪子剪开了自己的外衫,将外衫剪成一条条,量好了布条的长度后,将布条分发下去。
“一会儿你们砍木头时,长的是这根长布条这么长,短的是短的这条这么长,比量之后再做。两头是我画的这样,待会我锯出来第一个样子,你们照着做。”
俞渐离将布条发下去后,继续带着黄启用捡来的木棍画范围,告诉他自己圈的地:“这里隐蔽,侧面还有一个坡度,就算有雪崩,雪也会顺着这个坡下去,不会埋到我们这里,并且背风。”
黄启此刻对俞渐离的认可更深:“的确,这个地界没有别的地方风大,雪也不深,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这种艰苦的环境下,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工具,俞渐离只能做最粗糙的榫卯工艺来完成。
因为工具不够分配,在场的还都是一群将士,做不到严丝合缝,俞渐离便让其他的将士编草绳,无法固定的地方,也只能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
他选择尖顶的设计,这样再下雪也不会压塌房屋,方便清理积雪。
尽管如此,他也敢保证,他建造出来的临时避难屋要比搭棚子结实。
当第一批木材被俞渐离几下子拼接固定出一个临时屋子的轮廓后,黄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厉害了,你也算是教了我们将士一门手艺。”
“别贫嘴了,快干吧。”
其他的将士砍树,再将树砍成他要的长度,最后修出他要的结构来。
俞渐离拿着自己趁手的工具,每个木材去修顶端拼接的位置,从选定地点后,便没有停止过。
黄启吩咐人在合适的地点搭建出一个大帐来,走过来招呼俞渐离:“俞公子,你去大帐里修细节吧,也能暖和些。”
俞渐离看着大帐问:“这种大帐有多少个?”
黄启回答得愁眉苦脸的:“这次太匆忙了,一共带了三十个,大部分去了前线,只给我们留了五个。”
“全部搭建出来吧,我先进去修,之后难民不够住了通知我,我会出来。”
“行。”
俞渐离进入大帐,看到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塌,还燃着一个炭火盆。
他进入其中终于舒服了一些,此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浑身的肉都在叫嚣着自己的疼痛。
他叹息了一声,身体果然不中用,好在还没犯病。
他不敢松懈,继续工作。
他知道,一场战役并非一日两日就可以结束的。
若是双方抗衡个几个月,这个冬天不知多少人会冻死在寒风中。
此刻他最担心的是粮食的问题,他只负责建筑避难屋,粮食不归他负责,他出行时也无暇顾及。
忧愁归忧愁,他只能竭尽可能做好分内的事情。
军营的大帐大多是给将士准备的,只有保证将士的情况,才能保护更多人。
他此刻能多造出一个避难屋,就能救上十几个人。
他不敢怠慢。
第88章 小军师
俞渐离在第二日, 收到了纪砚白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小小令牌,让俞渐离有了一些底气。
这也算是纪砚白终于不再生气,认可了他的行动, 给了他留在难民营地的权利。
他的干劲儿更足。
俞渐离教给将士们的方法简单粗暴,将士们行动也快,速度还算是不错的。
俞渐离忙碌到傍晚, 终于决定休息片刻。
他走出自己的营帐站在门口,看到已经有第一批难民进入了其中。
正巧他出来时, 遇到了将士带领另外一批人回来。
将士牵着马,马背上驮着两个老人, 还有一些家当, 后面还跟着十余个人。
将这些人安顿好,那将士走过来对俞渐离道:“我们蒙个面多少有些吓人, 他们最开始看到我们时吓得四处乱跑, 我们骑马才能追上,一个劲儿地喊我们是士兵才稳住他们。”
俞渐离点了点头, 道:“就算如此也蒙着面稳妥些, 你看那老者,显然已经感染了风寒,咳嗽还流涕, 被传染了会影响你们之后的行动。之后你们身上带着纪家军的旗帜,边境的民众都认识。”
“是。”这些将士见黄启都听他的,他说话也有道理,便也都跟着听他的指挥。
离远了,将士们还互相打听:“这个俊俏的小哥是谁啊?”
“我只知道是纪小将军的朋友。”
“我听说啊, 他是军师的徒弟,以后会是我们的小军师!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
“这么柔弱的军师?”
“人聪明呗。”
“原来如此。”
俞渐离叫来了黄启和负责粮草的将领到自己的营帐, 看着清单规划道:“最初的几日不需要给太多粮食,他们逃跑的时候应该会在家中自带一些。大约五日后他们吃得差不多,太过饥饿了再看情况分发。”
黄启一向是带兵打仗的,不懂这方面,忍不住问道:“需要这般仔细吗?”
“并非我们小气,而是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之后的粮草又多久能够送到。”随后他说了自己的担忧,“我刚才出去看过天象,似乎又要下雪了,甚至是一场暴风雪。这场风雪过去,之后的粮草很有可能送不进来。”
俞渐离说完,两个人的表情都跟着沉了下来。
这种会看天象的人说的话,他们不敢不信。
他们在这荒山野岭里,遇到暴风雪会是怎样的艰难,他们也能够想到。
他们这一支队伍主要负责的就是安抚、保护难民。
所以难民的安危至关重要。
俞渐离继续说道:“限时三日,能引来多少难民便引来多少,回来时沿途留下小的旗帜指引难民,三日后所有人不要再出我画的范围。”
“是。”两个人同时回答。
“这几日里,能建造多少房屋就建造多少,山坡上的树不要动,稳固积雪,可以遮挡些许风雪,动下面的。”
“嗯。”
“告诉所有将士做好准备,我们可能会被困在山中一阵子。”
黄启听完立即起身,道:“这边你已经选好位置了,我派五个将士将你送回去,免得跟着我们被困。”
“我若是不在,你们的房顶都扣不上去。”
“……”黄启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俞渐离吩咐完,再次拿起工具去打磨拼接处,道:“我也要继续忙了,你们吩咐下去吧。”
黄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领命。
夜里,俞渐离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他走出去,看到将士们还在轮班地忙碌,难民似乎也多了一些。
还是得再快些才行。
他再次找到了黄启,道:“让难民中身强体壮的跟着一起忙起来,告诉他们若是帮忙,以后可以分给他们一些炭或者干粮、米粥,他们会愿意干的。”
“是。”黄启答应道。
俞渐离看着在空地奔跑的小孩,拍了拍手道:“小朋友们,我教你们盖雪房子好不好呀!我盖的雪房子超级坚固,里面还能存放东西呢!”
那些小孩还有活力,面面相觑片刻,似乎觉得这个小哥哥长得人畜无害的,当即答应:“好!”
这样孩童们不会再乱跑添乱,真的忙碌起来也很能干,雪房子也能应急用。
*
到了第三日晚上,雪已经开始下了,鹅毛般大小的雪花飘飘洒洒,被风吹拂得在空中打着旋,最后飘落。
此时的风雪还是人畜无害的。
可俞渐离已经面容沉重了。
他知道不足两个时辰,这场雪便会升级成暴风雪的程度。
他开始询问还有没有没回来的将士。
黄启派人查了数后得知,还有三个人的小队伍没回来,其他的人都已经回来了。
俞渐离又去查看房屋的情况。
临时搭建的房屋虽然简陋,却能够容纳二三十个人住进去遮风挡雪。
每个房屋里有一个炭火盆,屋子里若是有青壮男人出去帮了忙,此刻还能燃起炭来取暖。
俞渐离只能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在心中祈祷这场风雪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直到寅时,那三名士兵的小队伍才狼狈地回了营地。
此刻风雪已经变得恐怖,风呼啸着,就连将士被风吹得都很难前行。
一群人互相搀扶着,又有其他将士过去帮忙,才艰难地进入了营地。
如今地方紧张,俞渐离的营帐里还住着黄启等七八名将士。
黄启自然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见俞渐离也被惊醒了,同时告诉了俞渐离让他放心。
“他们在山脚下发现了一群人,有几人摔下去了,他们三个去救耽误了时间,如今带着二十几个难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如今营地里有多少人?”
“将士和护粮草的一共一百五十三人,难民如今到了四百五十七人了。那些屋子里又被安排进去了不少人,大些的屋子住进去了五六十人,倒也暖和。”
俞渐离点了点头,躲进被子里道:“大雪封路,我们这么多人和马匹一起,也不知道要被困多久,考验才刚刚开始。”
“嗯,之后就算是饿到挖草皮,我们也不至于太惨烈,你不必担心。”
俞渐离又问:“马棚可还结实?”
“你盖的那些避难屋结实得很,比我们营帐都稳当,你看我们大帐被吹得直晃,你那挖地三尺的房屋晃都没晃。”
黄启的挖地三尺,指的是俞渐离吩咐他们挖的地基。
“那就好。”
*
到了第十七日,俞渐离已经没力气出营帐的被子了,粮食和水都需要黄启送到他跟前。
他还是病倒了,车上带了药,喝了药却只能缓解,没能根治。
这恐怕是他最狼狈的一段时间了。
长时间没有条件洗漱,吃不好穿不暖的环境下,俞渐离的脸上爬满了胡茬,头发也一缕一缕的,像个小疯子。
他的身体单薄,前几日恐怕全靠意志力撑着,毕竟营地全靠他来安排。
在躲避风雪的时间里他才倒下。
他这边情况不佳,黄启有问题也不敢跟他说,还是窃窃私语时被俞渐离听到了一些。
“怎么了?”俞渐离哑着嗓子问。
“食物不够了……难民里死了十几个人,他们聚在一起不愿意蒙面,好些人也被传染了病,现在营地里的氛围很差,还有为了一点粮食大打出手的。”
“记得派将士守好余粮。”
“是。”
“我们尚且靠近安全地带,纪砚白那边怕是……”俞渐离不由得担心起纪砚白来。
“他们估计也没有多少粮草了……但是他们会有对策的。”
“现在缺粮食的恐怕不止我们,比我们差的还会有。”俞渐离说着,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拿毛笔来,我画图纸给你,我们需要制作一些防护的武器,防患于未然。”
黄启想拦着,可想到暴风雪都被俞渐离预料到了,也不敢置疑,赶紧去取俞渐离的工具箱。
俞渐离画了一些图纸,如今已经盖过房子的将士有了基础,倒也能做得出来。
俞渐离体力不支,只能躺在榻上,看着将士将做出来的搬进来给他看,他再指点他们修改。
“小军师,您看我们做得对吗?”俞渐离也是不懂,为何这些将士都开始称呼自己为小军师了。
他没力气问,只能虚弱地说:“顶端再削得锋利点,最好推出去就能插死几个。”
“好好!”小将士们立即照做。
不知不觉间,俞渐离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也不知是被外面的喧闹吵醒了,还是夜里外面燃着太多火把太过离奇,让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他的营帐里是空的。
外面厮杀的声音让他心惊,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一个人艰难地穿上衣服,披上斗篷,拿着拐杖出了营帐,便看到黄启手下的将士都在拼杀。
就算他们这里过得艰难,也还是有些余粮的。
这些余粮足够旁人惦记。
此时他们根本无暇去想这些匈奴是如何潜入到他们这里的,只能努力保护他们的粮草。
如果粮草被劫走,对己方的前线的将士来说也是巨大的灾难。
黄启见俞渐离走出来,还有闲暇赶人:“俞公子,你先回去歇着,我们对付几个烂虾还是游刃有余的,他们真是撞见阎王了。当初小将军让我们护粮草,我还觉得大材小用了,现在看来我还能捞个军功。”
黄启是个怪人,旁人若是遇到这种情况怕是会惊慌不已。
但是黄启不是,他兴奋得近乎疯狂,嘴角的笑都难以压制。
这种人天生适合战场,平日里瞧着只是一个莽夫,如今嗜血的模样,倒是有了几分真汉子的野性。
俞渐离朝着他喊:“应对得艰难吗?”
“不难,这营地地方选得真好,他们只能走一个地方,来一个杀一个。你之前准备的武器也用上了,攮死好几个,有些干脆被推得滑下去了。可惜那群小子用得太兴奋,没用几下就给撞坏了,下次得多做几个。”
俞渐离看了看四周,道:“你派几个人上山活动一下,把那边的雪崩引来把这群人埋了吧,我们也能节省些体力。”
“妥了!”黄启也跟着抬头看了看。
俞渐离居然真的放心地转身回了营帐:“我先回去休息了。”
黄启此刻已经完全听俞渐离的了。
他派了五个年纪小,但是身体灵活的将士悄悄去爬山,到山崖上努力造成雪崩。
待雪翻涌而下,将进攻的匈奴掩埋时,营地里的人站在原处看着,除了他们之前防守的位置被溅了一些雪外,雪崩完全没影响到营地。
黄启派人守着,怕这群匈奴命大,雪也埋不死。
他则是回营帐报告了。
进去时,俞渐离再次陷入了梦乡,也不知是真的毫不担心外面的情况,完全笃定自己的判断,还是真的体力已经透支,再难支撑了。
黄启只能不打扰他,再次出营帐控制情况。
*
风雪过去。
雪崩平息。
如今已经是他们在此处安营扎寨的第二十五日,春节已然过去。
营地里的粮食已经不足以让这么多将士和难民存活了,有些将士们开始挖营地外的雪,试着寻找出路,回去求助。
营地里不少难民也出现了同一病症的疾病,到了难以控制的程度。
黄启知道俞渐离身体弱,凡是沾染了病,或者靠近过病患的都不得进俞渐离的营帐。
黄启等人节衣缩食,也会单独给俞渐离留一份粮食。
俞渐离如今已经没有精力去问外面的情况了,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营帐里,每次清醒了便喝药或者吃饭。
之后又沉沉睡去。
黄启着急不已,生怕自己护不住小军师,再次派人去寻。
转机发生在第二十六日,有一队车马朝着他们的营地赶来。
黄启立即亲自去接,主动询问:“可是周晋的援军?”
“此处被大雪封路,援军在别的路绕过去了,我们是清辞郡主的队伍,过来救济难民。”
听说援军放弃了他们这边,改走其他路线,黄启并未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行,小将军那边有救我就放心了。”
他们说话间一辆马车停下,有人推开马车的小门,披着斗篷走出来问:“俞渐离在你的营帐处?”
黄启没想到清辞郡主本人竟然也来了前线,又很快收起了惊讶回答:“在,不过他病了,我们正努力开路,想要送他回去呢。”
清辞郡主当即下车,道:“我去看看他。”
“别了,营地里有病……怎么说呢,好些都得了病,您莫要沾染了。”
清辞郡主并未执着,而是吩咐自己的手下去救济难民。
她的队伍自然带了大批的粮草过来,在黄启等人向外挖路的同时,这群人也在努力朝里挖,前方也有雪崩坍塌的山路,他们耗费了不少力气才过来。
清辞郡主还带来了大夫,大夫们进入营地查看病情。
其中一人单独去寻了俞渐离,查看俞渐离的情况。
不久后,大夫禀报:“他乃是旧疾复发,不过无碍,且没有沾染疫病,不会危及性命,换个暖和安静的地方静养些时日,喝些药能够缓过来。”
清辞郡主听说了之后松了一口气,她可怕看到俞知蕴哭哭啼啼的样子。
确定她哥没事后,她再次吩咐:“这边留下适当的粮草,其他的送去前线。”
她说完对黄启说道:“你整顿好你的将士,吃饱喝足了,护送我的粮草去和你的小将军会合。”
黄启有些犹豫,道:“俞公子这边……”
“待他情况好些我会送他回京。难民你无需担心,我的人回京通报了,不出一日便会有援军前来保护,如今重要的是保护我的粮草去前线,我的人没有作战经验,还得是你。”
“那就行。”黄启当即召集自己的将士,整理好队伍准备去前线支援。
清辞郡主被人扶着朝着俞渐离的营帐走,其间还忍不住感叹:“这么短的时间能盖出这么多避难屋,这俞渐离倒是有些能耐。”
一名将士连连夸赞:“何止啊,这地方选得也好,暴风雪那么大,我们半点没被波及,还让我们轻松地解决了偷粮的匈奴,不愧是军师看上的小军师。”
小军师?
难道真的和传闻中一样?
清辞郡主进入营帐,看到俞渐离的样子还真是被震惊了一瞬。
印象里一向干干净净,俊朗无双的男子,此刻狼狈得像个流浪汉,瞧着又消瘦了几分。
俞知蕴做的衣衫又要不合身了。
黄启他们虽然狼狈,但有精气神,俞渐离病弱的样子着实让人看着揪心。
清辞郡主不忍心看了,道:“把他整理一下。”
吩咐完再次离开,重回自己的马车。
营帐里的味道多少有些让人难受,俞渐离之前都是生活在这里的?
清辞郡主重回马车里,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黄启便带着自己的队伍护送她带来的粮草去支援了。
清辞郡主等了约有半日,才听到俞渐离醒过来的消息。
此时,营地里面已经支起了棚子,在发热粥给难民。
难民们排着队,手中拿着碗,看到清辞郡主还会行礼感谢。
清辞郡主没有什么架子,她会回应难民,接着进入了俞渐离的营帐。
俞渐离的营帐被清扫干净,俞渐离也被他带来的人帮忙洗漱了一番。
虽然胡须未刮,却不至于像方才那般邋遢。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俞渐离看到清辞郡主很是意外。
清辞郡主只能如实回答:“国家有难,我这种有能力的人怎能躲在京里不出来?赈灾粮等物最容易被层层克扣,我只能亲自过来,确保每一粒米都能到难民的腹中。”
“您可真是令人敬佩。”
“我还有几分敬佩你呢,一个柔弱的读书人,竟然也能义无反顾地奔赴战场。”
俞渐离笑得羞涩,同时询问:“我家中可还好?”
“我在你离京后三日也出发了,若没有这场风雪,我们早就会见面了。来时只来得及见你妹妹一面,她全程没有单独提过你,只让我注意安全。”
“她怕让您忧心吧。”
“你再休养几日便随我回京吧,别真死在外面了。”
“嗯,好。”
可惜,俞渐离没能顺利休养。
当天夜里,一个人纵马来了营地,此人模样狼狈,双眼里尽是血丝,不知是赶了几个日夜才能顺利来到营地。
“我找……俞公子……”乾宝声音沙哑地翻落下马后,只能说出这句话来。
有人将他搬进俞渐离的营帐,给他喂了水,他才能缓过来些许。
看到乾宝居然出现在这里,俞渐离是意外的,撑起身体才能询问:“你怎么来了?可是陆怀璟出事了?”
乾宝摇头:“此事……”
俞渐离理解过来,让营帐里其他人出去。
乾宝这才说出来:“此事陆夫人和大少爷不让小少爷参与,小的也是记得您的恩,跟小少爷辞了府中的工作,只身前来通报,没有书信,没有信物……”
俞渐离听得着急:“你快说啊!”
“明知言他入狱了,怕是不久后就要问斩,京中无人敢救……怕是只有请您速速回京了!”
俞渐离如遭雷击。
第89章 变法
清辞郡主看着其他人帮俞渐离整理马车, 往马车上送东西,欲言又止。
她就算不参与政事,也知道这件事的厉害程度。
这种事情旁人都避之不及, 俞渐离却特意赶回京里去参与。
俞渐离被乾宝扶了出来,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样子,清辞郡主还是走了过来道:“你最好还是休养两日再走, 不然我怕你回不到京城。”
俞渐离依旧是温柔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大的不妥:“在马车里休养也是可以的, 你们给我备的粮食和药草充足,乾宝也会照顾人, 我能顺利回京。”
清辞郡主不由得急了:“你若是死在路上, 什么忙也帮不上,旁人还得给你料理后事, 你执意回去干什么?”
“我……应该可以的, 若是我一直留在这里,恐怕才会夜夜难以入睡, 病情加重。”
“你……”清辞郡主没办法, 只能骂人,“真是个犟种。”
“您也当成不知我回京吧,不然容易牵连您。”
清辞郡主冷哼, 回答得淡然:“我不用你担心,没人会敢在这个节骨眼动我。”
清辞郡主是一个大财主,在国家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她主动站出来亲自前往前线支援,毫不吝啬。
这种时候她是大功臣, 无人能动她。
俞渐离行礼后,便由乾宝扶着上了马车。
驾车的车夫仍旧是送俞渐离来的那位, 很有经验。
清辞郡主见拦不住他,只能努力给他的马车里添置东西,免得俞渐离在途中饿了或者冻出问题来。
回去的路上俞渐离和乾宝详细地了解了京里的事情。
这边动乱,其实对京里的影响不大。
只有纪家的人需要前来支援,旁人离得远,只需要在京里等消息即可。
京中一切事物如常。
武将保家卫国时,文臣也斗了个翻天覆地。
“明知言参与了变法?”俞渐离听完眉头紧蹙。
这种事情俞渐离听了都头疼。
之前月试时,国子监也曾经提起过变法的事情,俞渐离一概含糊过去,实在是觉得这种事情能不碰就不碰。
尤其是这次变法,会波及很多大家族的利益。
但是这次变法又是太子十分想要做的,因为他最大的劲敌三皇子,背后便是诸多大家族,就算有国公府纪家军做后盾,以太子的性子也无法安心。
这也是俞渐离最初想的,太子终究会因为自己的多疑以及顾忌太多,最终走向自己挖掘出的坟墓。
太子要的是无后顾之忧,要的是夜夜能安稳入眠。
可注定要牺牲太多人,又因一次次试探,寒了亲近的人的心。
“其实是有人更改了明知言负责的一部分内容。”乾宝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极小,也是怕被人听到。
“也就是说,太子让明知言写了变法的基本雏形,可却在明知言交给他之后,将一部分内容改为了对自己有利的,也是因为这一部分触犯了圣怒?”
“没错,太子被关了禁闭,一些参与变法的官员被关押,只有明知言的情况最差。”
乾宝见他面色沉重,又道:“小少爷偷偷给了我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这一路上我们都可以吃住得稳妥,您无须担心。”
想到陆怀璟,他心中软了一瞬:“他也很着急吧。”
“是……”乾宝垂着眼眸,想起陆怀璟着急的模样,忍不住跟着心疼。
俞渐离合上眼睛,蜷缩着身体躺在马车的榻上休息。
他此刻的心情十分沉重。
圣上年迈,又服用过一些所谓的长生丹,导致他的精神不太稳定,身体情况也不乐观。
若不是有一群御医一直拯救,圣上怕是已经撑不住了。
好在圣上清醒的时间多,疯魔的时间少,若是不刺激他,他也不会发作。
也是因为圣上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三皇子身后的大家族们也不算安分,皇子们才有了勾心斗角的情况。
可在俞渐离看来,太子和三皇子都非明君。
太子多疑。
三皇子狂傲又没有什么城府,没有林听帮助,他就是烂泥一摊。
再说变法。
书中世界独立存在,俞渐离却知道,吴起被七十余家贵族射杀于楚悼王的灵堂,商鞅被车裂于市,整个家族被灭,就连王安石当时也是被人恨之入骨的。
这种事情,碰了的人能有多少会得善终?
明知言不糊涂,他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明知言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是真的想要打击勋贵豪绅的漏税,减少贫民负担走出第一步吗?
还是说,他未料到太子会改他的提案?
又或者是……他已经想要推翻太子,才故意为之?
可这般做之后,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可还值得?他这一举并不能直接让太子被废,太子的根基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能做到的,只有引发太子和勋贵们的战争。
乾宝来得匆忙,只知道一些消息,其他的帮助一概没有。
陆怀璟到底只是陆家的纨绔小少爷,能力有限,能够提供的便是银两。
乾宝不过是他身边的随从,能做到的事情更少,能知道这些消息,愿意冒险前来已然不易。
当初他不过是随手一帮,乾宝如今却愿意舍命前来送信,让俞渐离颇感意外。
这一路,俞渐离只能思考。
与此同时,他努力让自己冷净下来,躺在马车里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这样回到京里才能面对接下来的情况。
寒冷仍旧未散,且因为途中路曾被积雪覆盖,马车行驶得更加艰难。
躺在马车厢里仍旧能够听到寒风呼啸,冷意被马车中的暖炉驱散。
乾宝不愧是陆怀璟最满意的,照顾人的确周到。
这一路上对俞渐离照顾得仔细,还会在途中安排合适的客栈让俞渐离进去休息,让马匹休息吃上好的草料。
接着去厨房亲自熬药,再送到俞渐离的床前。
俞渐离到了客栈能洗漱干净,吃过饭,喝了药,躺在客栈里休息。
一路上他都很平静,看起来状态也要比在营地时好了许多。
乾宝很是欣喜,觉得是自己照顾得还可以,让俞渐离缓过来了。
俞渐离也不是那种会过度劳心的人,会自我调节情绪,还知道疼惜自己的身体,也不像陆怀璟那般喜欢胡作非为,照顾他也很省心。
回去时路途不顺,用了五日多俞渐离才回京。
俞渐离归京后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让乾宝帮自己安排好客栈,入住后着手调查详细情况。
他没有刮脸上的胡须,头发也有些凌乱,换上低调的衣衫,倒也能够隐藏身份。
夜里,他和乾宝悄悄地到了明知言住处的附近,看到附近无人看守,便偷偷翻墙准备进去。
乾宝让俞渐离踩着自己的背,俞渐离依旧爬得艰难。
原本躲在暗处的人似乎看不下去了,干脆纵着轻功过来,拎着俞渐离将他拽进了院子里。
俞渐离吓了一跳,落地后站在原处不敢动,不知道来的人是什么身份。
黑衣人见俞渐离呆愣在原处不动,干脆走过去打开了明知言小屋的小门,朝着里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进了。
俞渐离只能朝里走,扭头看到乾宝也跟着爬上了墙头,似乎是想看看俞渐离有没有事。
“你怎么不跑啊?”俞渐离小声说。
“哦,我下意识地跟进来救您了。”乾宝骑在墙头上,进退两难的。
“你也进来吧。”俞渐离没办法,他知道,乾宝就算想跑估计也跑不了,“你守在院子里,来了人叫我。”
“好。”
俞渐离进入明知言的屋舍,摸索着不知道能找到什么线索,那黑衣人竟然主动点燃了烛火。
俞渐离:“……”
他快速扫了黑衣人一眼,从身量和露出来的眼睛初步判断,此人是七皇子。
他努力装成没看出来的样子,继续惶恐似的问:“你、你有什么企图?!”
“……”七皇子忍不住叹气,这个人的演技一如既往地让人觉得尴尬。
“你可以看看他屋子里的这些书卷。”七皇子示意道。
俞渐离还真的去翻看了,看的时候忍不住腹诽:这个七皇子是不是不太聪明,都不改一改自己的声音吗?
不过想到此人是七皇子,他也就不害怕了,在屋子中快速翻阅,接着嘟囔道:“这些都是资料……没什么能查的。”
“嗯,就是因为没有任何不妥,所以他的住处无人看守,也无人盯着。”
俞渐离只能放下手中的资料,有些无奈地坐在了桌前。
这个七皇子是真讨人厌,怪不得明知言一开始不喜欢他,两个人同生共死好几次,明知言才改变对他的看法。
俞渐离环顾四周后问:“如果这里一点有帮助的点都没有,你不会在此处等我。”
“正因为我不如你了解他,只能让你来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俞渐离诧异地看向七皇子:“你……”
“上次你已经见过我们一同出现在郊外了,此刻我们又都想救他,何必弯弯绕绕?”
俞渐离见七皇子无意隐瞒,穿夜行衣估计也只是想更好地隐匿在夜色中等待他来。
还真是了解他和明知言,知道他一定会赶回来,也一定会来明知言的住处找线索。
他在明知言的小屋中寻找,想了想后,他出了房屋,在外面放冷冻饺子的盒子下面翻找起来。
七皇子的人显然没在院子里寻找到什么,却见俞渐离在极为隐蔽的地方,触动了几道机关。
“这是我教他的……”俞渐离看到这个小机关后嘟囔出声。
“你还教他这个?”
“嗯,之前我父亲跟我说过,他布置过这种机关藏私房钱,还教给了我,说我以后也能用到。我来京里之后闲来无事时也曾教给他。”俞渐离说完,从中取出一个小盒子。
七皇子快步凑过来,又很快让开,有复杂机关锁的小盒子。
这种机关锁很是烈性,若是三次破解不是正确的方式,盒子便会自毁,只有知道正确顺序的人才能打开。
俞渐离捧着小盒子进入房间里,拿起来看了看。
七皇子又问:“你可会破解?”
“这个是我送他的,我只需要猜测他用的是哪一套顺序密码便可以。”
七皇子见这两个人之间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危难之际,明知言选择的最后退路显然也是俞渐离,而非他。
七皇子双手环胸,愤懑地站在一边,显然已经十分不悦。
俞渐离过来后能找到线索他有些开心。
但是俞渐离找得太过轻易,显得他前几日很呆,又不开心起来。
俞渐离看了看后,抱着小盒子道:“我需要回去破解一番。”
“你已经知道如何破解了吧?只是想单独带回去。”七皇子语气不爽地说道。
“这一次恐怕只有我能救他。”
“你怎么救?你一个国子监的监生,有什么能力?”
“那你呢?你能让别人发现你的意图吗?”俞渐离反驳了他。
“你执意如此,怕是只有一死。”
“那便死得其所。”
七皇子一怔:“你……又何必?”
“我本就是一个体弱多病的,怕是撑不了多久。这次事态严重,我大不了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将死之人换一个人大好未来,我也是赚的。”
“你不怕连累你的家人?”
“我若是能救出知言来,他定然会护我家人周全。”
俞渐离说得那般笃定,没有任何动摇,这模样倒是让七皇子愣在了当场。
俞渐离对明知言是绝对信任的。
他之前一直小瞧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病秧子。
俞渐离知道,他的身份是白月光。
白月光定然会死在让主角刻骨铭心的剧情节点。
在知道明知言入狱后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他知道,恐怕到他要结束生命的节点了。
他死在这一刻救下了明知言,明知言将会记住他一辈子,他依旧是合格的白月光。
他知道这是他的命运,他只能这么做。
只是……他觉得他辜负了纪砚白,是他情不自禁,引得纪砚白也陷了进来。
他只求纪砚白对他的感情还不算太深,他离去后纪砚白不会太伤心难过,不然他就罪孽深重了。
他也庆幸此刻战乱,纪砚白还在边境不知道他回京的消息,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待纪砚白回京的时候,他恐怕已经……
他们二人都不能好好道别。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纪砚白还在生气,若那匆匆一别便是最后一面,想想也让人觉得惋惜。
造化弄人。
他只能妥协。
若是能救明知言,俞渐离觉得是值得的。
俞渐离捧着小盒子准备离开,七皇子却抬手挡住了他:“打开吧,我们是一样的目的,最后出面的人是你,我也可以帮你参谋一二。”
俞渐离想了想后还是同意了,毕竟他知道剧情,七皇子是一定会救明知言的人。
俞渐离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盒子,果然,凭借他对明知言的了解,明知言一定会选择最复杂的那一套密码。
他却不知道,七皇子又暗暗酸了一瞬。
他取出里面的纸张阅读起来,随后说道:“是明知言的原手稿!如果将这个手稿呈给陛下,再去国子监或者陆怀璟那里取来他曾经的考试文章,就能证明明知言没有写激进的那一部分。”
七皇子看着手稿,却沉默了下来:“可这无异于直接告诉父皇,是太子想要改变这一方面的律法。父皇又怎么会想不到太子真正的意图?他恐怕并不想立即废黜太子,所以这一部分父皇恐怕会当成没看见,舍弃明知言还是舍弃太子,很好选择。”
“我不知道知言真正的意图,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俞渐离有些迷茫,他不知道明知言是要舍弃自己,让太子的野心暴露,激起贵族们和太子的矛盾,让七皇子渔翁得利。
还是说他是不得已才做了这些?
抑或者明知言有其他的打算?
若是前者,将这个手稿交给那些贵族似乎反而更有用。
七皇子看着手稿问俞渐离:“你打算如何做?”
“不管知言是什么意图,我心里只想保全知言。”俞渐离说完,小心地收起手稿后问七皇子,“您可能得到被篡改后的内容?我会书写奏本,尽可能让圣上在知言这里息怒,让知言无罪。”
“你想……完善变法?”
“我的能力有限,只能说修正一部分内容。”
“你没有官职,真的递上去怕是会有诸多波折,我也没有万全的法子。稍有不慎,怕是会因此丧命……”
“我知道,这就要靠您的能力了。”
“好,我两日内会送到你的住处。”
“多谢您。”
俞渐离捧着小盒子出了房屋,乾宝立即到了墙角下蹲下身,示意俞渐离可以踩着他后背上墙。
俞渐离却没理他,直接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乾宝愣了一瞬,接着跟着俞渐离离开。
俞渐离回去的途中才反应过来,他和乾宝这种没有半点功夫的都能躲过宵禁守卫,看来是有人故意照顾了他们的路途。
所以回去时,便不用那么鬼鬼祟祟的了。
他拿着手稿回到客栈房间里,认真地读了所有变法的内容。
果然是明知言的手笔,逻辑严谨,观点犀利,一针见血。
这种文章的确能刺激到圣上,再加上圣上看过更改的部分,会愤怒也不奇怪。
明知言是太子的人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还将这份变法修改,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
还是说,太子已经预料到了?
太子早就打算舍弃明知言这个不听话的“狗”,之前对明知言态度不错,也是希望明知言能够写出像样的变法来。
待明知言写出来后,找人篡改,若是圣上愤怒将明知言处死,太子也可以摘出来说自己参与的并不多。
他太子的地位不可能因此被撼动,但是明知言精彩的文章会撼动圣上的心,在圣上的心中留下芥蒂。
太子继续铺垫,这个变法说不定会推动下去。
在太子的心里,明知言死不死无所谓。
但是变法的第一步,必须由这个名动京城的大才子完成。
俞渐离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自己起伏的情绪。
他并未立即提笔,而是将手稿再次放回盒子里,重新启动机关。
接着他如常地躺在床铺上睡觉,养精蓄锐。
俞渐离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
这一篇奏本是他最后的希望,能否成功全靠这一次。
所以他不能急,他要想一想该如何弥补。
他比其他人更有优势的是,他可以想一想书里圣上是什么样的性格,以及拥有金手指的明知言是如何解决问题的。
他得如何写,才能让圣上改变心意。
*
与此同时。
黄启护送军粮到前线后五天后才见到纪砚白本人。
纪砚白刚刚带军回来,获得了暂时性的胜利,身上的杀气未散。
听说黄启居然来了这边,当即提着自己的长枪去寻黄启。
黄启也听到了消息,穿戴整齐后去迎纪砚白,结果纪砚白劈头盖脸地质问出声:“你来做什么?俞渐离呢?”
“哎哟!吼什么啊?吼我我可不告诉你小军师的消息。”
“少他娘的跟我贫嘴!”
黄启走时清辞郡主刚带大夫过去,情况大好,黄启心中也是安稳的。
他并不知道他刚走几个时辰,俞渐离也急急忙忙地回了京,所以才敢跟纪砚白贫上几句。
他“嘿嘿”一笑,接着道:“小军师着实厉害,那避难屋建得那叫一个结实,速度还快。地点选得也好,营地管理得也是井井有条,你听我详细跟你说。”
黄启无视了纪砚白盔甲上未干的血迹,想想也知道那都是敌军的。
他也不管纪砚白是血战几日刚刚回来,很是详细地讲述了俞渐离在营地时的神仙判断。
有人伺候纪砚白脱下盔甲,纪砚白抬手,看到这几日提着长枪杀敌太过用力,虎口处出现了裂痕,被血染了一片。
他随意地用水冲洗后,用布包扎的同时,还在听黄启讲述俞渐离的事情。
听到后面俞渐离病重,纪砚白的动作一顿,当即骂出声来:“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先说?!”
这一声吼把黄启吓得一哆嗦,却还是回答得理直气壮:“你听我说下去啊!我还没说到清辞郡主带着大夫来这一段呢。”
纪砚白听了这些语气才缓和了一些,又问:“他病情怎么样了?”
“无碍,大夫说是休养几天就可以了,算算时间,如今清辞郡主已经带着俞公子一起回京了吧。”
纪砚白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果有清辞郡主在,身边还有大夫,回去的路途也会比来时舒服。
只要俞渐离回京,他也能放下心来。
他继续包扎手上的伤口,这些时日提着的心算是可以放下了。
第90章 奏章
七皇子办事极为利索, 在第二日傍晚便将被改后的版本给俞渐离送了过来。
他潜入到客栈内,和俞渐离一起研究这份誊写的奏本。
七皇子看到俞渐离坐在小桌前,点燃烛火, 面容沉静地阅读起奏本,随手拿起了毛笔来。
他的手指纤细,皮肤白皙, 这般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指在夜里格外分明,竟然透着几分诡异的美感。
他的阅读很快, 又在文本上写了第一批批注,显然是他之后要着手的重点。
七皇子看着俞渐离沉稳的模样, 倒是有几分懂了明知言对俞渐离的心意。
这般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 从小和明知言一起长大,还是最懂明知言的人。在明知言出事后处乱不惊, 用最单薄的身体, 做着最轰轰烈烈的事情。
俞渐离相信明知言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明知言知道俞渐离这个傻子定然会帮自己,所以才选择在俞渐离离京后才开始做这件事情。
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 并非自己心中不悦, 就能轻易取代的。
此刻他能做的,是努力协助俞渐离,将明知言救出来。
看完被篡改后的版本, 俞渐离并未说话,而是坐在桌案前陷入了沉默,显然是在思考。
七皇子也不打扰他,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待。
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俞渐离再次读了一遍奏本, 随后拿来一张空白的纸,罗列出一些梗概来。
画思维导图。
俞渐离一向喜欢腹稿, 他考试时写文章都是一气呵成,毕竟没有什么难度。
话本也只有最初两个故事写过梗概,那也是因为需要给留松看。
其他的,他从未写过这些,足以见得这次的困难程度。
俞渐离罗列了几个关键点后,再次陷入了沉思。
七皇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在提出变法之前的几日,一位对于明知言很重要的老人家去世了,我协助他安葬了老人家,不知这件事情会不会影响明知言。”
俞渐离从思考中抽离,想了片刻后才道:“的确会刺激到他。”
“那位老人是?”
“等明知言自己告诉你吧。”
明知言一生之中除家人外有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俞渐离,一个是他的师父。
如果他的师父去世了,对明知言来说刺激很大。
俞渐离猜测,他师父的去世要么和太子有关,要么和那些大家族有关。
明知言就是要其中一方落难,激进又疯狂。
这是明知言一贯的风格。
七皇子在此刻起身:“我不打扰你了,只是需要提醒你,清辞郡主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旁人都猜测你会和清辞郡主同行,到那时可能会有人阻挠你,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好。”俞渐离回答得平静。
七皇子还是有些忧心。
明知言那般聪慧的人,写出这些也用了数月的时间,不知耗费了多少脑力。
而如今的情况,就算已经有明知言写出来的雏形,俞渐离的条件要更加艰苦,时间也更加紧迫,俞渐离真的能完成吗?
七皇子离开后,并未回到皇宫,而是去了流景楼。
非婉见到他过来也不惊讶,而是继续抚琴,同时道:“你们不是曾经研究过俞渐离的文章吗?有些才华却全是技巧,似乎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他真的可以?”
“如果他真的可以写出来……那他其实很可怕。”
“这倒也是。”非婉说着,又问,“你可还有其他能救明公子的妙计?”
“有是有,但是一步险棋,牺牲恐怕更多,所以还是希望俞渐离能写出来。”
非婉微微颔首,继续抚琴。
她的这位主子每次过来总是让人头疼,需要帮他隐匿行踪,还要求环境足够的雅致,也不需要谁去伺候,怪得很。
*
四日后。
俞家人早早便得到了消息,乘坐自家的马车到了城门口。
上一次还是俞渐离在此处等他们,如今变成了他们等待俞渐离回京,这种焦急又期待的心情,他们今日也体验了一遍。
只是上一次是喜悦的,这次要多一重担心。
俞渐离一向体弱,也不知能否受得住北方边境的天气。
随军的条件是怎样的恶劣,他们也能想得到。
俞渐龄好几次探出头去朝外张望,又退回到车厢里。
俞井何则是紧张的,不知道该如何跟儿子说明知言的事情,他们在京里听说了,却没有能力帮忙。
此时他们也不知,俞渐离若是回来了能否帮得上忙。
终归是多了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等到了下午,终于等到了去边境送物资归来的队伍。
城门口还有在欢迎的居民,对于清辞郡主的善举,不少人也是敬佩的,如今的清辞郡主如同凯旋的英雄。
清辞郡主并未打开马车回应民众,显然也十分疲惫,众人也理解。
俞知蕴戴着帷帽走出去,不知道哪个马车里坐着自己的哥哥,只能朝着为首的马车走过去。
车夫似乎认识她,很快让她上了马车。
马车停了片刻,不久后俞知蕴又下了马车,招呼自己父亲和弟弟朝着后面的一辆马车走过去。
随后,这一家人一起上了马车,不久后俞井何独自下了马车,乘坐自家马车回家。
俞知蕴和俞渐龄乘坐的马车没有跟随清辞郡主回郡主府,而是单独朝着俞家而去。
马车上,俞知蕴沉默地握着弟弟的手,就算她之前一直是懂事且冷静的,此刻的眼泪也在不受控制地下落。
豆大的泪滴顺着她绝美的面容滑落,坠落在衣襟上。
她能够猜到俞渐离经历了什么,此刻又在做什么。
哥哥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只能默默跟着演完这场戏。
俞渐龄见姐姐的模样,想要询问又不敢,只是怯懦地看着车厢。
他还以为上来就能见到哥哥,可车里只静静地放着哥哥的工具箱。
他虽然很多事情都不懂,却也能猜到,他的哥哥可能出事了。
回到家中,俞家乱了一瞬,似乎都在努力抬什么进去。
不久后,俞家归于平静。
*
“确定俞渐离被抬回家里了?”陆怀清询问,似乎有些意外。
“听说是边境条件艰苦,又遭遇了暴风雪,断粮数日,俞渐离的身体承受不住又病重了。”
这种结果似乎不让人意外,毕竟俞渐离一直病恹恹的。
旁人似乎都不理解,俞渐离为什么非得跟去边境,也不知真的能帮忙,还是去添乱的。
有些人,真的是为了点军功什么都豁得出去。
也是俞渐离走得巧,他离开后不久明知言便出了事,俞渐离也不需要跟着干着急却帮不上忙了。
如今病重了回来,知道明知言的事情恐怕更帮不上忙了。
陆怀清听完沉思了片刻,随后轻笑道:“我之前是不是过于关注他了?”
他还以为俞渐离恐怕有点能耐,结果……这样就结束了?
不过如此。
太子被关了禁闭,陆怀清也被牵扯其中。
不过他的情况并不严重,只是假期结束也没办法立即去崇文馆上课罢了。
在家里看看书,跟着禁足几日,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权当是休息了。
他又问:“那小子那边怎么样了?”
“似乎是听说俞渐离病重的消息了,想去看,夫人不让,闹起来了。”
“嗯,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绝对不会让陆怀璟离开陆家,便也没再关心。
禁足结束,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又躺回到榻上休息,养精蓄锐。
*
“娘!”陆怀璟是真的急了,朝着陆夫人喊了出来。
陆夫人气得发抖,被侍女扶着才能站稳:“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要发疯了一样!”
“俞渐离病重,我去看看还不行吗?!”
“他生病,自然有大夫医治,你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他的那个身子板,说不定哪次见面就是最后一面了。他去边境一个月的时间,这得吃了多少苦?!”
“那也是他自讨苦吃!”陆夫人努力喘匀了气回答,“谁也没让他去,他自己要去,弄得半死不活地回来也是活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是想和他一起商量对策,他爹去给明知言送衣物都被赶出来了,他能做什么?你们两个凑在一起又能商量出什么来?”
陆怀璟之前很少会跟他母亲产生这么严重的正面冲突,毕竟他娘之前对他也是溺爱的模样。
如今的陆怀璟万分不解:“娘,您何苦这般阻拦我?!”
“为娘是怕你连累了你大哥,你大哥如今也在禁足,不能有任何差池!”陆夫人说完甩袖离去,气得陆怀璟在院子里摔东西。
也不知陆怀璟发了多久的疯,突然有人禀报:“林听少爷求见。”
“不见,他来添什么乱?!”
“他说他可以告诉您俞渐离的消息。”
陆怀璟停顿了片刻,随后不等随从叫人,自己快步到了小院门口。
林听进入他的小院,看到院子里的狼藉也不惊慌,他重生前将陆怀璟囚禁起来的那段日子,这位小少爷没少这般砸东西,他早就习惯了。
陆怀璟压着气警告:“林听,你最好是真的有消息可以告诉我,不然我……”
“随我进来说。”林听没理会他的威胁,径直朝着他的房间里走去。
陆怀璟虽然气愤,却还是跟了进去。
进去后,林听让其他人离开,独自坐下,在陆怀璟再次发作前主动说道:“俞渐离五日前便回京了,如今状态还好,不过……你可以当成一个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撑不了多久了。”
这的确是陆怀璟不知道的,他快步走到了桌前跟着坐下:“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有个随从叫乾宝吗?乾宝把人护送回京了,如今住在客栈里。”
陆怀璟听完冷静了些许。
其实他当时是在赌,赌乾宝的良心。
如果乾宝真的愿意去找俞渐离,那五百两就是他们的盘缠,他之后还有赏赐。
如果乾宝没良心,那便算是用五百两打发了乾宝。
现在看来他赌赢了。
陆怀璟冷静了不少,却还是强撑着问:“你说回光返照是什么意思?”
“我打听到,俞渐离在营地的时候情况非常糟糕,药一直喝,也有旁人照顾,依旧下不了床。在得知明知言的事情后,竟然撑着起了床,连夜赶路回京,还能一直写奏书,自然是强撑着。”
“他……他要死了?”陆怀璟问的时候声音哽咽起来。
看到他噙着眼泪的模样,林听一顿,似乎也有些心疼,于是安慰他:“放心,还能撑几天。”
“你觉得你安慰到我了?”
“我实话实说。”
“他有对策吗?”
明知言是生是死他不太关心,他只是觉得明知言不会那么轻易死掉,于是随便回答:“有吧。”
“他不过是一个监生,谁也依仗不了,国公爷和纪砚白都不在京里,难得认识一个清辞郡主,想来清辞郡主也不想卷进这件事情里,他能怎么办?”
“有一个人在帮他,应该也能帮得上忙。”
陆怀璟思考了起来,问道:“谁能帮他?”
“七皇子。”
陆怀璟很是意外:“他没被禁足?”
“没有。”
“也对,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参与这件事情的人,不过他能帮得上忙吗?”
七皇子当初可是好几次差点要了林听的命,所以还是有些能力的:“应该可以帮一些。”
“他对太子倒是挺忠心的。”
听到陆怀璟说的,林听轻笑出声。
不过他并未多说什么。
陆怀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暗暗去打听的,我知道你会关心。”
“算你有良心……”
陆怀璟快速擦了擦眼角,依旧不放心:“你说的俞渐离的病情,是你去给他诊脉了?”
“不用诊脉,他的病情我看过一次心中已经有数,知道一个大概的情况,我就能猜到他的病情发展。”
“他还有救吗?”
“有吧。”林听回答得漫不经心。
俞渐离是死是活,他也不关心,真死了他还反而能松一口气。
他这个态度气到陆怀璟了,他抬手便要去推林听一下:“什么叫有吧?”
谁知林听早就料到他会这般做似的,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随后道:“我有办法,但是他不想让我救他。”
“为何?”陆怀璟被转移了注意力,只想知道为什么,忽略了手腕被握住的事情。
林听的回答避重就轻:“他说,他不想你和我接近,宁愿一死也不用我救他。”
“他有病吧?!至于吗他?!”陆怀璟只听这么一句,当然不理解俞渐离的想法。
“嗯,我也不理解。”
“命都不要了,也不让我和你接近?”陆怀璟嘟囔着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突然顿住,惊道,“俞渐离不会暗恋我吧?”
“咝——”林听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这个思路很陆怀璟。
“哎呀,都怪我太有魅力了,也不能因为我不治病啊!”
林听似乎很是认同,跟着点了点头:“嗯。”
“这可如何是好?”
“你劝劝他。”
“我现在都见不到他。”陆怀璟很是沮丧地回答。
“无妨,怕是快能见到了。”
“当真?”
“不出三日。”
*
清辞郡主这边刚刚回府,洗漱完毕,那边施辛冉便已经到了她的府上。
清辞郡主还挺意外的,笑着问道:“这是想我了?”
“怎么可能不想,你也不打个招呼,便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我这些时日都担心得夜不能寐。”
“我得陛下庇护,有的时候也需要做一些事情帮他分忧。”
“道理我都懂,可你真的去了,我还是会担心。”
施辛冉和清辞郡主差了三岁,在众多贵女里仍算是年纪大,临近成亲却尚未成亲的。
她与清辞郡主多年情谊,算得上是最好的闺中密友,听说清辞郡主回京,不方便出城去接,还是在她回来的第一时间来了府上。
施辛冉着重问了这期间的事情,听说俞渐离竟然那般厉害,真的帮上了大忙,还重情重义地回京救明知言,也跟着改了些许对俞渐离的印象。
施辛冉欲言又止:“知蕴她……”
“她倒是没有求我,当时匆忙,我只来得及跟她简单地说了一些,她听完之后很平静,然后强忍着眼泪跟我说,知道哥哥如今还安好就可以了。”
想起俞知蕴当时的样子,清辞郡主也是一阵疼惜。
“她挺懂事的,可惜家庭不好,不然……”
“也不算特别不好,毕竟她的父亲真的待她极好,哥哥也宠着她,弟弟也听她的话,她自己是满意的。”
“这件事你不会插手吧?”施辛冉有些担心。
“不会。”清辞郡主说着,靠在了榻上,闭上了双眼休息,“我不想参与这种事情,之后……让知蕴好好开店。”
“嗯。”施辛冉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清辞郡主无依无靠,全靠圣上的庇护。
如果最后连圣上的宠爱都没有了,清辞郡主的处境也会格外艰难。
想来俞知蕴也是这般想的,清辞郡主能助她父亲回京,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又怎么可能再求什么。
*
七皇子到达客栈时,俞渐离正在整理自己写的奏章。
他走过去询问:“真的写完了?”
“殿下可以过目。”俞渐离回答得虚弱。
七皇子将信将疑,捧起奏章阅读起来,很快便心服口服。
明知言的文章一向精彩,言辞犀利,不拘绳墨。
俞渐离的文章风格自成一派,衔华佩实,不蔓不枝。
而且他的条理清晰,将一切看似激烈的问题巧妙地变得合理,玄圃积玉,字字珠玑。
这世间恐怕真的有人能够凭借自己的才华,扭转乾坤。
此时的七皇子彻底断定,俞渐离在国子监的考试卷子都是刻意隐藏实力了。
俞渐离能够提前预判自己怎么写能够得分,又不会很张扬,这种游刃有余就已经很可怕了。
他真正地施展才华后,想必会震惊朝野。
七皇子呼出一口气:“看到你写的奏章我心中踏实许多,我定然会想尽办法,将奏章呈到父皇面前。”
“嗯,我相信您……”俞渐离说着手撑着桌沿起身。
谁知刚刚站起,便一口血呕出,殷红的鲜血溅得桌面以及他的衣衫变得可怖至极。
七皇子一惊,却还是先护好奏章,再去扶俞渐离,不然俞渐离这些天的心血将会白费。
俞渐离这些时日,全靠最后的意志力在苦撑,将奏章交给七皇子后他便放心了,可他自己也再难支撑。
七皇子吩咐:“乾宝,叫大夫,叫俞家的人过来,小心着些。”
“是!”乾宝手忙脚乱地扶起俞渐离回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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