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时候,夜蛾出了一次差。


    著名教育家福泽谕吉曾经说过,失去班主任束缚的高中生就像脱了缰的疯狗,是绝对不能放任他们自由生长的恐怖生物。


    起初只是大家非常正常地凑在一起,想要踩着赏樱的尾巴一起出门逛逛,而后话题越跑越偏,从温泉到游乐园到酒吧,甚至有提出要趁机把夜蛾的办公室打扮成鬼屋——当然被否决了,因为大家都不想死。


    早纪和灰原坐在一旁吃橘子,结果吃到一只酸的。她眉头紧锁,面容扭曲地给灰原塞了一瓣,如愿看到少年脸色狰狞地和她露出一样的表情。


    他抽着嘴角小声问:“好酸,这是谁买的橘子?”


    “好像是杰吧?我看他昨天去水果店了。”


    于是灰原立刻神情肃穆地从她手里又掰走一瓣:“了解!夏油学长连选橘子的眼光都这么独到,我也不能认输!”


    早纪:“还是认输一下吧!你脸都青了!”


    她扭过头去找下一位受害人:“七海——”


    “我已经听到你们的对话了。”七海“啧”了一声,拿出自己的刀:“你离我远点。”


    最后是硝子力压群雄,给了争论不休的五条悟和夏油杰一人一拳,大手一挥决定一起逃学去看看今年的樱花节。


    “持反对意见的以后受伤了全部靠自己痊愈!”


    “我们唯您马首是瞻!硝子大人!”


    *


    今年的樱花开得有点晚了,浅得近乎透明的粉色和白色层层叠叠,像是浸了过多清水的水彩颜料一样,大片大片地自枝头探出头来。


    早纪一脚踩在被花瓣铺满的小路上,跟在硝子身后:“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去喝酒呢。”


    “可以晚上再说嘛。而且不是你想来吗?我前几天看到你在刷樱花节的咨询呢。”她笑着吸了口烟,把她从自己的身后拎到身前:“走在我后面会吸到二手烟哦。”


    早纪忍不住感动地扑上去亲她。


    “……早纪!你刚吃过冰淇淋!蹭到我脸上了!”


    “没事的没事的!”


    樱花节和别的什么节日庆典没什么不同,对于每天都要上天入地的咒术师来说,实在是朴素平凡到无聊的日子。


    灰原在某个举行大胃王挑战的餐馆里吃下了第十六碗饭,他气喘吁吁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对手,发现肌肉大块头面前的空碗几乎是他两倍那么多。他绝望且不甘地瞪大了眼睛,“扑通”一下倒在了桌上,气若游丝地和硝子招手:


    “家入学姐,反转术式……”


    “反转术式治不了笨蛋,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硝子无情地移开了视线。


    护城河的水是和天空一样的碧蓝,分不清是水倒映在天上,还是天空倒映在水里。阳光透过花的缝隙撒下来,就会有潋滟的波光虚浮在河面,随着风和往来的船只摇曳。


    最前面的两只船属于五条悟和夏油杰,他们把其他参赛者远远甩在八百里开外的地方,船桨在他们手里高速转动出成串的残影,所过之处全是围观群众的惊呼,还有巨大到几乎要扑到岸边的激烈水花——闭着眼睛都能想象他俩吵吵闹闹要分个胜负的幼稚嘴脸。


    春天的绿没有那么浓郁,温暖的青色沿着远处的山脉勾勒峰峦的形状,直到升上天空,被云朵和薄雾环绕。粉色的花瓣雨一刻不停地从两岸的樱花树上落到地上、小摊上、她的肩膀上、她朋友的发梢里。


    “硝子!给你买个钥匙扣好不好!”


    早纪在不远处的摊位上拎起一只浣熊模样的钥匙扣,她的头发在太阳下亮晶晶的,眼睛也亮晶晶的,连手里的钥匙扣也亮晶晶的。像是只叼住亮晶晶宝石的、和雌鸟炫耀的黄鹂鸟。


    硝子咯咯笑了起来。


    她从划船比赛的终点站里捞出了被围住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去药店里逮住了正黑着脸买健胃消食片的七海、然后去饭店里扛起神志不清的灰原。


    “来拍照吧!”


    她高高举起手机。


    “等等,让我先补个口红!”


    “杰,你过去一点嘛,挡住本大爷帅气的脸了!”


    “……悟,你已经一个人占据一半的镜头了。”


    “七海,我有点想吐……”


    “……”


    “好——茄子——”


    *


    “你们俩划船最后谁赢了?”


    “别说了,那个笨蛋裁判大叔根本就是老眼昏花——他非要说我跟杰是同时到达终点的,那怎么可能嘛!分明是我快了0.4秒!整整0.4秒诶!”


    五条悟和早纪慢悠悠地走在护城河道上。


    少年的嘴里还叼着一份三色丸子,愤愤地强调0.4秒的重大意义。他的手里还提着一只和他本人气质不太符合的粉色礼品袋,里面全是女友在各个摊位上精心扫荡出的累累战果。


    早纪认真思索了一下,诚恳地帮裁判大叔说话:“饶了他吧,我也分辨不出0.4秒有多快。”


    “不指望你能知道啦,但你得知道是我赢了,不是平局!”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儿,在某一个瞬间,她突然心血来潮似地喊住他:


    “你能站在这里别动吗?”


    “是被我帅到,想要给我拍照吗?”


    “不完全是。”


    青草和樱花在风里摇摇晃晃,阳光自云层照射到身上,晒得人暖烘烘的,稍一走神就会有困意攀上后脑勺。


    早纪往后退。


    她太喜欢春天了。


    她喜欢花香、喜欢春雨、喜欢树枝上的嫩芽和叽叽喳喳的小鸟,也喜欢在这个季节里生机勃勃的人。


    不远处有小朋友在放风筝,小小的纸鸢被线牵着越飞越高,直到把自己藏进天空里。


    然后她向前跑。


    明媚的碧蓝苍穹延伸到人间,变成五条悟的眼睛。


    神子沐浴在樱花雨里,抬起眼来打量这个世界。风声缓缓,他看到漫山遍野的浅粉色花瓣、蜷在枝头小憩的麻雀、山川、河流、来往的行人,最后定格在少女柔软的金发和飞扬的裙摆里。


    他笑起来,伸出手,稳稳地接住这个世界给他的拥抱。


    *


    著名教育家福泽谕吉还说过,酒精对于未成年的杀伤力是格外大的,这份伤害就像放高利贷的黑心商人一样,越靠近合法喝酒的年纪,杀伤力就会越大。


    硝子不知道从哪儿偷摸着买了好多的清酒,绿色的玻璃瓶在桌上摆了满满一排,大有一副要喝个一醉方休的架势。


    结果谁也没想到最先倒下的是五条悟。


    他倒得太快了,这厢几个人还在庭院里琢磨着罚酒量最差的人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那厢金贵的小少爷已经掐着鼻子,赶在所有人之前快速闷了一小杯。


    早纪坐在他边上问:“好喝吗?”


    五条悟皱起眉,好看的五官在脸上拧成一团,做了一个“呸”的动作:“超——难喝,现在去买巧克力芭菲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而且晚上吃甜食不好。”


    等她一扭头跟硝子聊了几句,再一回头,他已经趴在桌上安安静静地醉倒了。


    “……不是吧?”她一愣:“悟?”


    毫无反应。


    绝密!最强咒术师五条悟竟然是一杯倒!


    夜空晴朗,月明星稀,后院里的夜灯在地面投射下大片温暖的光亮。有萤火虫穿梭在不远处的灌木里,在树叶的缝隙里闪烁着微弱的明黄色闪光。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短暂的沉默过后,哄然大笑成一团。


    硝子试图记录下这罕见的一幕,夏油杰一边说着“这样不好,等悟醒来一定会生气的”,一边毫不含糊地帮助她调整拍摄角度。灰原坐在七海身边,咧着嘴笑个不停,七海无奈又嫌弃地移开视线,原本僵硬的唇角好像绷得没有往日那么直了,是一个有点想笑的别扭表情。


    然后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灰原是第二个醉倒的。


    他前一秒还露出和往常独一无二的灿烂笑容,夸赞山下面包店新来的小妹长得漂亮,后一秒,豪饮带来的反胃就又一股脑地涌上嘴边,转身扶着远处的树干呕起来。


    他凄厉地呕了一阵,靠着树干滑坐下去,神志不清地喃喃道:


    “夏油学长,我还能再喝……”


    不,你已经不能再喝了,你连灵魂都要吐出去了。


    七海沉默着揉了揉太阳穴。


    被灰原给予重大期待的夏油此刻没空回应学弟的醉酒发言,他正和早纪陷入“谁输谁喝”的焦灼划拳大赛。两个人身边的空酒瓶越来越多,给彼此提的问题也越来越离谱——从“为什么不喜欢当时在银座加你的那个女生”到“你有没有让悟知道隔壁耳饰店的小哥跟你表白”,在下一瓶清酒见底之前,话题已然高速进化成“你妈妈的初恋叫什么名字”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谁会知道妈妈的初恋叫什么名字啊!?


    “……真的没问题吗?”他咽下一口酒。


    “哈哈哈,真的没问题的,毕竟大家都是笨蛋嘛。”硝子也咽下一口酒。


    真的没问题的藤川早纪五分钟后揪住夏油杰的领子,口齿不清地指责他:“小心眼的男人,就因为我卖了你的电话,居然敢让虹龙叼着我在空中那么久……我这辈子一定也得让你尝尝那种滋味。”


    真的没问题的夏油杰同样口齿不清地嘲笑她:“好的,最不小心眼的早纪,我明天就把你的电话号码给耳饰店的小哥。”


    两个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你来我往了几回合后,他先早纪一步倒下了。


    她也有点醉醺醺的,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拍了拍夏油的脸,发现没有反应,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更胜一筹。


    于是她终于找到机会做自己想做很久的事——她费劲地把他的丸子头拆掉,胡乱绑成了乱糟糟的双马尾,又把他的身体拖到五条悟身边,在两个人身边比耶自拍。


    “硝子硝子!我的酒量干掉了两个特级诶!我已经天下无敌啦!!!!”


    七海:“……真的没问题?”


    硝子:“真的没问题。”


    下一秒,她被飞扑过来的早纪抱住了。


    她像只树袋熊一样用力挂在硝子的身上,蹭了蹭她的脸,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什么,眼睛一闭,靠着她睡过去了。


    后院一片狼藉,放眼望去全是歪七扭八的醉鬼。数不清的空酒瓶竖在桌上、滚在地上,还有些不知道被谁摔了,变成可怜的玻璃碎片,在路灯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七海又问了一遍:“真的没问题?”


    硝子:“哈哈,这下好像有点问题了。”


    *


    夜蛾第二天回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教务处和辅助监督在短短三个小时内给他打了不下八百个电话、打爆了他整整三块电板。电话的中心思想高度统一,就是告诉他一二年级的仔发疯造反了,催促他赶紧回来。


    他起先以为是遇到了难缠的咒灵,后来觉得凭借学生们的实力这根本不可能,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他们能怎么造反——总不能把学校拆了吧?


    结果跟学校被拆了差不太多。


    他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血压飙升到了顶峰,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咒术界第一个被学生活活气死的老师。


    “……这是怎么回事。”他开口。


    被紧急清扫过的后院仍然能看出前一晚遗留在这里的酒瓶碎片,要是仔细闻的话,不论是从学生的身上还是空气里,都能闻到一点清酒的味道。


    六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地跪在他的面前,像是哑巴一样集体陷入沉默。


    夜蛾更生气了:“我问这是怎么回事!!!”


    硝子咽了口唾沫:“……其实,夏油昨天收服了一只和酒精有关的咒灵……”


    五条悟连连点头:“是的!老师!那只咒灵非常强大!在晚上突然失去控制大闹后院!全靠我们齐心协力守护住了学校的和平!”


    夏油杰:“?”


    宿醉的大脑不能像往常一样很好地运转,他干巴巴的“啊”了一声,一抬头,正巧对上班主任要杀人的暴怒视线。


    “是这样吗?杰?”


    “……是的。”


    “那你把它放出来我看看。”


    “……”


    “你们下手太重,把酒精咒灵祓除了?”


    “是的,就是这样!老师!你太聪明了!”


    夜蛾:“……不,我觉得你们没有将它祓除彻底。”


    那天下午,训练场上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史称“神秘酒精咒灵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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