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哪怕让藤川早纪本人来解释,她也很难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是非常普通的一天。高专已经放暑假了,她不需要去学校,只照常起床、照常出任务、照常在回家的路上买了块小蛋糕。
下午的时候突然晴转暴雨,原本打算去总监会开会的行程被五条悟以“天气不好不想出门”为理由推迟到了明天,两个人难得悠闲地一起打了会儿游戏,又赖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话题的最后聊到他上次出差从国外带回来的那根气派禅杖。虽然说是咒具,但目前只能粗略判断是和“时间”、“回溯”之类抽象的概念相关,因为还不知道究竟要怎么使用,被暂时丢进仓库里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聊到这里的时候,早纪已经靠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既没听清那禅杖到底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切,问:“假如我想见到几年前的悟,它就能让我见到吗?”
然后应该就睡着了。
她闭眼又睁眼,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那些在五条家仓库里见过的古怪咒具此时正围着她摆了整整一圈,阵仗大得像是举办某种闻所未闻的驱魔仪式。五条恭一郎站在不远处,神情戒备地打量她。
“请不要乱动,小姐。”
他眯起眼:“你是什么人?”
早纪:“……?”
是在做梦吗?
才刚睡醒的大脑转得很慢,有熟悉的咒力在窗外冒头。她下意识地顺着这股力量看过去,只看到了个有点眼熟的小男孩。
年纪还很小,需要踮着脚才能勉强够着窗沿。眼睛圆圆的,黑色的发尾不规则地高高翘起,因为趴着的动作挤压出一圈软乎乎的脸颊肉,像只炸毛的可爱小黑猫。
……
……
……
小男孩?
没有信号的手机页面显示的时间是2019年,她再一扭头,发现挂在墙上的日历上,“2011”四个红色的数字显眼地占据了大半的面积,鲜艳地往视线里撞。
她眼皮一跳,这下彻底醒了。
*
真是很神奇。
早纪想。
遇到的人是真的、接触到的物体是真的、连所有的感官系统都在正常运行。这场穿越突如其来,以至于她甚至认真思考了一下,如果同一个时空里出现两个“藤川早纪”,会不会引起一点不必要的混乱。
不过好像没有这种“如果”,毕竟2011年的她还在北海道的大雪山里冬眠呢。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就大部分情况而言,早纪自认对周遭的事物存在着旺盛的好奇心:看电视剧是想提前知道结局的、玩游戏是喜欢查攻略的、一看就很难吃的新品是跃跃欲试的。倘若能给她一个见到未来自己的机会,那她至少必须要问到接下来十次的彩票中奖号码。
好吧,五次也行。
相比之下,也许是与拥有六眼有一定的关系,五条悟对于“被剧透”的渴望远没有那么强烈。他本质上理智又冷静,个性里带有很强烈的自我色彩,很少会质疑自己的判断。哪怕把未来会发生的重大事件打印出来送到他面前,他估计也会说——
“不感兴趣诶,提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啊?我才不要为了这种小事改变自己的选择呢。”
果然是这样。
六眼似乎早就察觉到了她身上有哪里和正常人不一样,以至于五条悟听完她那段论谁听了都要高呼荒谬的穿越发言后,没流露出太多震惊的情绪。
“不过勉强有觉得惊讶啦,毕竟连我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撑着下巴看了她一会儿,又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了。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四个月前,不过婚姻届更早一点就签过了。”
“那还有好久啊……都已经结婚了,你回来干什么?不会是想听我跟你说新婚快乐吧?”
“是想见见这个时候的你,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想因为当年的事跟你道歉。”
“就这样?”
浸了水的绣球花沉甸甸地开在路边,零碎的花瓣淅淅沥沥铺满小半截石子路。他有一副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的漂亮模样,暖色的灯光折射在他的眼睛里,就变成一捧用蓝宝石嵌成的月亮。
月亮的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传出来,一听就是还在生气的语气。
“的确有些别的想说的,不过……”
她捏了捏他的手,这回他没有躲,于是她笑起来,得寸进尺地凑得更近了一点,很轻地用指腹蹭过他的眼角。
“那也得悟愿意听吧?”
雪白的长睫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微微颤动,他这回终于不情不愿地把视线移回来。
“你求我的话,我勉强听一下。”
五条悟今年二十二岁。
这一年,夏油杰叛逃,九十九由基身在海外,乙骨忧太还是个小朋友,她也还在昏睡。她在很偶尔的时候想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们当年没有定亲、或者后来退了亲,五条悟会不会过得轻松自在一点。
不透光的漆黑墨镜被他随手丢在一旁,打到一半的游戏机在沙发上亮着光。需要过目的文件厚厚一沓在桌上堆成小山,其中夹杂着几张《家主行为守则》,时刻有被当成废纸一把火烧掉的风险。
于是她突然就有点庆幸,庆幸自己总算不是什么也做不了的小咸鱼,能够真正意义上帮到他的忙了。
自私也好矫情也罢,人类的占有欲与生俱来,等到了年纪就会无师自通、自学成才。语言的表达能力在某些时刻会变得极度匮乏,只能靠反复传递“喜欢”和“爱”来试图打动那个心脏为之跳动的人。倘若没有她五条悟真的能过得更好,那她当然——
“当然是不会放弃的。”
她有点无奈。
“因为我很喜欢你,所以不管思考多少遍都只能得到否定结论。如果不能跟悟在一起,我一定会难过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
“那样的话,明明只要把今年的你从你们家那个破烂结界里挖出来就行了——怎么样,考虑现在订一张去北海道的机票吗?”
“那样的话,我应该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吧。”
十七岁的藤川早纪懵懂、胆小、又带着点愚钝的天真。她自顾自地逃跑,以为时间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在外面,就害怕到连“认真和大家做一次告别”这样的事情都拿不出勇气。
在得失中计较后悔与否似乎没什么用,二十九岁的藤川早纪当然能做出和当年不一样的选择,可是倘若给十七岁的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她未必会选择不一样的路。
“不接受‘献祭’,我就没办法变强、没办法保护想保护的人、没办法替你分担工作、也没办法成为你的同伴。”
雨后的天空凝起一层薄薄的雾,星星被打碎在水汽里,随着云层慢慢摇晃。盛夏最浓郁茂盛的树丛流动在她的瞳孔里,变成透明滚烫的羽毛,“砰”的击穿一片玻璃。
“虽然过程有点难熬,但是为了这些,我觉得是值得的。”
声音和呼吸落在他的耳边,他听到她很轻地重复了一遍:
“是很值得的。”
一旦接受对方是“来自未来的”这一设定,有些奇怪的地方就自然而然解释得通了,比如她暴涨的咒力强度、身上奇特的时间流逝、还有无名指上那枚隔着半个地球都能一眼看到的闪亮钻戒。
一看就是作为咒具特殊处理过,有明显的无下限术式的痕迹在指环上流动,只要不是蠢到无可救药的咒术白痴,谁都能感受到那是属于五条悟的咒力。
会是什么样的婚礼?硝子和歌姬按照约定给她当伴娘了吗?她穿白无垢是什么样子的?
乱七八糟的问题变成噼里啪啦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思考到这些的时候他开始感叹自己真是善良又长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强迫五条悟和他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只能是他还喜欢她、也愿意和她结婚,才会有那样的未来。
可是在今年这条原本的时间线里,不会有她存在的痕迹。
明年也不会有。
想抱怨的话和情绪短暂卡了壳,漫长的沉默过后,他说:
“杰去当诅咒师了。”
“我知道。”
“夜蛾当上校长了。”
“我知道。”
“我捡了两个小孩回来。”
“我知道。”
“我还在生气。”
“我知道。”
她苦恼地眨了眨眼:“那怎么办呀,看在我好不容易穿越回来的份上,帅气善良的五条少爷,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哄哄你吗?”
*
伏黑惠第二天早上睡醒的时候,甜椒之神还在床头柜上趾高气昂地看着他,但变出甜椒之神的人似乎已经不见了。
“你看到藤川小姐了吗?”津美纪凑过来问。
见他摇头,她有点遗憾地“哦”了一声:“还以为她会在家呢,她昨天答应给我做曲奇饼干了。”
游戏机里传来按错按钮的扣血提示音。
五条悟从游戏机里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费解的内容那样,露出一个惊疑不定的错愕表情。
“……曲奇饼干?”
“是的。”
“有教过你不能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吧?万一被毒死怎么办啊。”
“可是藤川小姐不可能做这种事吧?”
“不,她绝——对做得出。吃下那种食物搞不好会错误进化的,劝你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
桌上那束开得很好的百合花随风慢悠悠地摇晃,黄色的花粉簌簌掉落在桌布上,那头还在聊曲奇饼干和食品安全的问题,他盯着花发了一会儿呆,正思考要不要把甜椒之神丢掉,突然听到津美纪问“那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回来了。他咽下一口西瓜,觉得按照昨晚那种剑拔弩张到仿佛下一秒就能打起来的怪异气氛来看,搞不好大吵了一架也不一定。
——毕竟谁会对关系亲密的朋友说出“烂死在北海道的缩头乌龟”这种话啊?
结果五条悟沉吟了一下,答:“晚上吧?她一早出门替我去仙台上班了。”
“咦?五条先生,你居然要女孩子替你工作吗?会不会太失礼了……”
“没办法嘛,对方实在是干劲满满诶,拒绝女孩子的热情帮助也很失礼吧。”
伏黑:“?”
怎么跟之前那些谎称是“五条悟未婚妻”的女人不一样?
雨后放晴的天空格外蓝,连云都没有一朵。太阳火辣辣地晒在脑后,他忍了忍,没忍住:“所以,你没把她赶出去吗?”
五条悟“欸”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你比较喜欢看这种剧情吗?”
*
“原来你比较喜欢看这种剧情吗?”
傍晚的时候,藤川早纪风尘仆仆回到了五条家。
2011年三月,仙台以东发生了世界地震史上第四大地震。咒灵如同过境的蝗虫,时至今日,情况仍然没有得到显著的好转。
2019年优秀可靠的咒术师多得令人心安,她已经很久没有为了任务赶最早一班的新干线,也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惊人的阵仗了。她保持着高速运转的状态在天黑前成功替五条悟把仙台的任务收了尾,又运气很好地买到了最后一份毛豆味喜久福,直到现下闻到一点晚饭的香味,才觉得自己成功喘上了口气。
好香,好像是鳗鱼饭的味道。
她一手提着喜久福,一手提着巧克力蛋糕,对着才到自己大腿的小孩给予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喜欢这种纠葛的话,我比较推荐你看《重生之清纯侍女闯幕府》、《武士刀与他的花》、《○○的青春○○往事》,还有——”
“……已经开始出现屏蔽词了,你别再说了。”
伏黑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扭头要走。
但是衣角被捏住了。
女人原本笑盈盈的表情突然变了,她眼泛泪光,神情凄哀,看起来可怜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只听她轻咳一声,发出十分矫揉造作的声音:“伏黑少爷,求求您别赶我走……我是真心爱慕五条大人的!请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们的——”
伏黑:“……!?”
他浑身一震,震惊地、羞耻地、尴尬地瞪大了眼,而后猛地往回退了一步,用尽全身力气“砰”地关掉了自己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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