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并蒂芳
对于如何两句话惹怒师尊挨揍, 阿宝真的可以专门出一本书,说不定会有人猎奇想买。
这边姜鹿云被清川仙君捏住耳朵回温感情,她脖子上趴着的小棉花倒见怪不怪地转过脑袋看向旁边的人:“妘师姐,姚师姐!”
还有一个, 小宝望着沉默的大妖, 有些犹豫。
她在秘境里见过这个人, 这是阿宝收的徒儿, 后来好像因为一些事被阿宝逐出师门了。
该叫什么呢?
姚天姝见她不说话, 以为小宝是不认识姜熹,便伸手揉了揉小宝的脑袋,主动介绍:“这是妖域的蛇君, 你得唤一声尊上。”
妘棠摸出自己仅剩的糖喂给小宝,打算过会儿再去买一些备用。
蛇女与小宝对视, 晓得这是姜鹿云的师妹:“不必, 我名姜熹,号松引, 随意唤就是。”
她侧眸扫过妘棠两人,目光最后落到姜鹿云身上:“你们也无需如此客气。”
道号比名字要正式些, 此前不熟悉也罢,如今好歹一同在裂痕秘境里走过一遭, 且蛇君帮她们良多, 喊一声道号不算失礼, 妘棠和姚天姝皆应下。
小宝咬了咬指甲, 半边脸埋在阿宝脖子上,听话唤道:“松引。”
大妖微微颔首, 从戒指中取出一枚玉鳞递给小宝做见面礼。
小宝看了眼妘棠和姚天姝,见她们都点头示意可以接下, 这才伸出一只手抓住,小声道谢。
清川仙君闻言抬头望过来,意味不明地轻笑:“松引,我是否在哪里见过你?”
她现在对这条小蛇还算熟悉,一个……对阿宝心怀恋慕的徒孙。
秘境里显露的片段并不多,大半一闪而过。但姜白玉对其中一幕却记得清清楚楚,这小蛇曾主动为阿宝挽发、仗着阿宝双目失明偷亲她发中银簪。
除了小宝看不明白,姜白玉和姜雪青见此哪里还不懂蛇女藏着的心思。
清川仙君的视线自大妖腿上滑过,手指摩挲了两下,想起后边的事儿,还是轻飘飘放下了。
年少慕艾,到底算不得大错,毕竟是阿宝的徒儿。
就不知道姜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姜白玉在四方大会开始之前就遇到过蛇女,提到这个,就不得不提那会儿被姜熹抱在怀里的人。
姜熹被问住了,注视着站在清川仙君身旁的姑娘,不知该如何回答。
才松开的耳垂又被拎住,阿宝委屈得直喊疼:“师尊,你干嘛又捏我耳朵!”
“你说呢,才这么大点儿就敢唬你师尊?四方大会之前被我瞧见的是你吧?”
清川仙君冷笑,见她脸都皱做一团,暗骂小兔崽子,分明手上没使劲儿,倒也顺着松开。
姜鹿云下意识瞧向不吭声的蛇女,事情太多,她都快忘记这一茬了。
阿宝嘴角一抿,脸上便显出天然的无辜之色,主动靠近些贴着师尊,脑袋一点一点放师尊肩膀上去乱蹭,声音闷闷:“冤枉啊师尊,我什么时候唬你了?”
姜白玉还能不知道这小兔崽子的德行,才不吃她这一套,嘴角仅轻微地翘了一瞬就很快下压,嫌弃又矜持地瞪了她一眼:“在外面像什么样子,回去再找你算账。”
“小棠和小姝都过来,你们师尊早就来了天坛,快担心死了。”
清川仙君转身之际,瞥了下蛇女:“松引若不嫌弃也跟来吧。”
萨纳尔在出来之前就自行去与她的族人汇合,此时没与她们一起。四方大会出了这样的事情,最后一场比试也举行不下去,接下来会由各方大能齐聚变更规则做个了结。
裂痕秘境对于这些修士而言,何尝不是一次天灾求生?
误打误撞的,竟也合了第三场比试的意。
周围都站满了人,能从裂痕秘境里活着出来的修士皆与师长亲族抱着团聚,有的哭有的笑。而那些早早等在外边却不曾找到相识之人的,少不了悲戚万分,一时间场面乱得很。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姜白玉准备带这群孩子去客栈好好休息一下。
姜熹顿了下,抬步走上前:“不敢。”
阿宝捏着小棉花的两条小短腿颠颠地混在同伴里跟着师尊,趁机悄悄溜到蛇女身旁,弯眉笑道:“松引,这道号真好听。这次多亏了有你相助,我们晚上请你喝酒怎么样?”
一旁的姚天姝听此,不禁插话:“之前我就看了,天坛里有聚宝阁开的分阁,里边能吃饭喝酒,还有灵泉可以泡,我们去那儿吧。”
妘棠没意见:“很久没泡过灵泉了。”
她们在门里一起玩儿这么多年,自然一起泡过澡,姜鹿云倒没事儿,只是瞧了瞧蛇女,试图找一个两全之法:“松引如果不想跟我们一起去泡灵泉,到时候喝完酒我先送你回去休憩?”
手腕上缠着的小蛇在听见泡灵泉的那一刻扭得都快把自己绕打结,仅是吃饭喝酒,大妖自然不可能拒绝姜鹿云,但这灵泉……实在考验她。
然而若拒绝,又有些不甘心。
蛇女冷着脸,旁人瞧见了说不定还会怕上一怕,可偏偏阿宝能轻易读懂她心底那点儿百转千回的念头,这会儿眼中的笑意多得快溢出来,垂下长睫遮掩一二,突然起了坏心思。
阿宝作思考状,又提了个建议:“聚宝阁的灵泉也有两个人一个池子的,你如果是不喜欢人多,那我与松引共一个好啦。”
姜鹿云脸上的笑容太过真诚,仿佛半点邪念都没有。
剑修安静走着,听到这儿扫了她一眼,用自己的剑柄戳了戳她的屁股,让她别使坏逗蛇君。
姜熹低下头,墨发中藏着的耳垂早已通红,嘴角压得直直的,墨蓝色的瞳孔中却浮现点点不知所措和窘迫。
那条蠢蛇在阿宝手腕上扭个不停,阿宝好似以为它在与自己撒娇闹着玩儿,就用指尖轻轻揉捏小蛇。尚且分了神识在小蛇身上的大妖袖中手指蜷缩着,被蹂蹑的感觉传递到她的身上,让脊骨都不觉发酥微颤。
她蹙着眉,按捺下异感,还在迟疑,便听小蛇在脑子里吵个不停。
【泡灵泉!泡灵泉!要跟师尊一起泡灵泉!】
【快答应师尊!】
之前还装模作样地让她不要欺负师尊,现在倒是迫不及待。
蛇女对它的心思有些不齿,但总算清醒了些。
姜熹脸上恢复了平静,定定看向身旁耐心等待回复的姑娘,轻声应了:“好。”
她本就为姜鹿云而来、本就借用谎言缠住师尊,如今又何必谈什么道德礼法。
她就是心思卑劣、不择手段的恶妖,姜鹿云能与她亲近一分,她都会暗自窃喜。
阿宝让她细长的眸子一盯,被冷血动物贪婪觊觎的感觉猛地涌上心头,背后一瞬发凉。
指尖的小蛇忍耐许久,此时张开嘴含住她的手,小心避开尖牙,尾巴紧紧缠着她的手腕,叫她一时间手指竟无法动弹。
姜鹿云得了答复,忍不住眨了下眼睛,恍然不知般扬起唇角:“那就这样,过会儿去了客栈松引先休息,我晚上去喊你。”
肩上坐着的小棉花轻轻动弹了下,脸颊趴在阿宝的头顶上,晃着小短腿:“小宝也想去玩儿。”
“好好好,小宝也去,干脆叫上师尊师姐,到时候小宝跟师尊师姐一个池子好不好?”
小棉花笑出了一个盛满甜意的酒窝,乖乖地拖长声音:“好~”
在前边耳聪目明听了许久的清川仙君陡然幽幽开口:“恐怕松引不能休息,我过会儿有事要问你。”
姜白玉侧过身,目光在自家一脸单纯无害实则满肚子坏水的徒儿身上停留片刻,随即又看向那个对自家徒儿怀着不可言说之心的徒孙,一时间对阿宝主动把自己跟蛇女放进一个池子里的举动无法评说。
倘若阿宝如秘境中一般双目失明、不良于行,姜白玉肯定是怕她吃亏,不会放她们一起泡灵泉。
然而现在的阿宝还活蹦乱跳,这个话题又是她主动提出,那清川仙君就不得不为自己这个天降的徒孙担忧两分了。
如姚天姝在裂痕秘境中所说,师徒相恋在问天门里不算罕见,清川仙君与姜雪青也并非古板之人,孩子们的感情就让孩子们自己去处理,只要谁也别欺负了谁,她们纵然不适应,也不会擅自插手。
快到客栈了,姜白玉让姚天姝与妘棠先去见过各自师尊,她们被困在秘境里的那么长时间里,姚祝余和妘瑾千里迢迢赶过来,不眠不休地研究能否从外部破解裂痕秘境,担忧得坐都坐不住。
清川仙君看了阿宝一眼:“你带着小宝去找你们师姐,你姒师姑也来了,跟你师姐在一块儿呢。”
提到这个姒师姑便要想起阿宝一手漂亮的可谓轰动全场的阵法,四方大会第一场比试才结束,她们三个人的留影便传得到处都是,姜鹿云之名更没少被人提起。
姜白玉不算是心胸狭隘之人,但自己养大的徒儿扬名于外的居然是阵道胜过刀法,这叫她难免郁闷。
更何况……还有秘境中看见的,阿宝的结局。
师尊表情淡淡,但阿宝是谁,她立马麻溜凑过去殷勤地给师尊捏肩,在师尊肩上探脑袋:“那师尊呢?我和小宝都想与师尊一起走。”
清川仙君动了动肩,轻摇羽扇,遮住自己的嘴角,平静嗤笑:“多大的人,还这么黏着师尊?”
“不管多大都是师尊的徒儿,总离不开师尊的。”
“对!就要黏着师尊!”
小宝举起胳膊,大声附和阿宝。
师尊舒展着眉,略有些嫌弃似的朝她们挥了挥扇:“去去,我要跟松引商议些事儿,你们自个儿玩儿去。”
阿宝和小宝瞬间耷拉下眉头,故作委屈地齐声哦了下,磨磨蹭蹭跟在妘棠两人身后进入客栈。
走了几步,姜鹿云趁姜白玉背着她,转头向蛇女挥手,给姜熹传音。
【晚上见!】
【晚上见。】
大妖目送她一边偷笑一边跑进客栈,也忍不住弯了下唇。
实在可爱。
“瞧什么?不如跟上去仔细瞧?”
清川仙君凉凉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不插手孩子们的感情是一回事儿,眼睁睁看着自己养得水灵灵的小狐狸被人盯上则是另一回事儿。
姜熹虽是她的徒孙、阿宝的徒儿,然而人心有偏,姜白玉爱屋及乌,却越不过阿宝。
蛇女收回视线,她离了姜鹿云那么多年,在妖域一路爬上去,早不如年少伴于师尊膝下时乖顺,性子越发古怪傲气、难以亲近,但在这个师祖面前总得收敛。
她再次道:“不敢。”
姜白玉无意为难她,语气微缓,带着大妖进了一间客房:“我知道你是谁,在你们出来之前我与阿宝的师姐、小宝都进了一处裂痕秘境,在里头瞧见了阿宝。”
“里边大多只是变动的幻影片段,你与阿宝的事我们看得不清,便留着你们自去纠缠。把你叫过来,是想问一问这天灾的事儿。”
那道裂痕秘境一反往常的恶意,把她们拉进去之后只是让她们看了阿宝从残废到补天的一些片段。
她们的孩子在大阵中身形消散之际,幻境也就随之破碎。
一阵熟悉的风缠绕住姜白玉等人,将她们送出了秘境。
清川仙君合上羽扇,眸色泛冷:“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天灾的事情告诉我。”
她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把她的孩子害成那副模样、最终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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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鹿云见了姜雪青,欣喜之意更上一层楼,还晓得对一旁端坐着的绛玥道君认真行过一礼笑着唤了声师姑,随后就把小宝放下,自己扑倒在师姐怀里腻歪。
有些想家的小狐狸睁着湿漉漉的眸子蹭到师姐身上,甜甜蜜蜜地说:“师姐,我好想你。”
姜雪青何尝不想她,经过那般令人心痛的秘境,这会儿摸着阿宝还带些软肉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稀罕得不得了,抱着小狐狸在她脸颊上亲了又亲:“我也想阿宝。”
绛玥道君捞起小宝,揉了揉小宝的脸蛋:“你师姐们一直这么腻歪?”
小宝瞅瞅那边,诚实地点了下脑袋,被阿宝扔了颗小枣子。
如此休息到晚间,阿宝窝在师姐怀里,自己腿上还坐着小宝,一边儿跟绛玥道君闲聊,一边算着时间。
“不知道师尊与蛇君商议好事情了没,我有些想去吃饭了。”
她仰着脑袋靠在师姐肩上,用手指倒腾小宝的头发,已经给小棉花换了三四个发型。
“姒师姑也来,我之前做了好些符纸阵法出去卖,赚得满满的,这顿我请客。听说姚师姨和妘师姨都在,到时候吃完了就一起在那儿泡个灵泉。”
姒琼珠端着茶盏,低叹一声:“阿宝啊阿宝,我真恨当初没早点儿去南域把你捞回来当徒儿。”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归了姜白玉呢。
“姒琼珠,越活越回去了,开始贪别人的徒儿了?”
清川仙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绛玥道君斯条慢理地饮了口茶水,温柔道:“阿宝于我也算是半个徒儿,怎能算是贪呢?”
全场焦点的小狐狸腿一蹬,闭着眼倒在师姐怀里装死。
在小辈面前,总要顾忌一二师长的体面,两人斗了两句嘴后还是停了手,按照姜鹿云的建议一同去吃饭喝酒。
那边,姚天姝和妘棠也拉着自家师尊过来了。
“还要八壶酒。”
聚宝阁开的酒楼里供应的都是上好的灵食,就算吃多了也无需自行消化杂质。
姜鹿云问过众人喜好,点完后外加了重头戏的酒。
来的人这般多,酒水肯定要多点些。
几个年轻的孩子坐在一起,长辈们坐在另一头,也不拦着她们,容她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笑闹。
最后连小宝都被分了一小杯的酒尝尝味道。
姜鹿云与姚天姝两人开始拼酒,同时还不忘给坐在她侧边的蛇女倒酒。
蛇女的酒杯稍微空些,她就立刻满上,热情得仿佛生怕姜熹觉得自己被忽视。
眼前开始模糊,姜熹实则不善饮酒,举着杯想说些什么,但一对上阿宝那张笑盈盈的脸,才到嘴边的话就又被她咽了回去,闷着头把姜鹿云倒的酒全灌了下去。
肩上的小蛇早已晕头转脑地垂着尾巴趴着吐信子,蛇女坐得倒还端庄,但细长的眸子里却蒙上了层薄薄的雾。
吃酒结束后,几个长辈怕她们拘谨、玩儿不尽兴,自去了后边的灵泉。姚天姝在与姜鹿云的拼酒中略输一筹,倒在桌上嚷嚷着要姜鹿云叫她师姐,被还算清醒的剑修背着去了后头。
姜雪青走前捏住阿宝的脸颊,看了看旁边明显喝过头的大妖,低声劝诫:“不许欺负人。”
她养小狐狸这么多年,虽坚信阿宝是好孩子,却也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阿宝真的很顽皮。
阿宝乖乖点头:“都听师姐的。”
她才不会欺负人呢。
“松引?你还好吗?我们去灵泉吧。”
大妖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沉默点头。
两人一池的灵泉边上都用屏风和结界遮住,阿宝换上此处专门提供的薄裙,在蛇女还站着的时候就毫不扭捏地下了水。
问天门里都是些姑娘,她们之间没有多少避讳,一起洗澡泡温泉是常有的事儿。
然而对于心怀不轨之妖而言,这便太过折磨人了。
或许是灵泉中升腾的水汽太烫,叫人身上也发了热。
蛇女怔然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被泉水浸透的根本遮不住柔韧曲线的薄裙,目光似被烧着般瞬间挪开,不敢再冒犯。
姜鹿云给小蛇贴上一小块儿棉布顶在脑袋上,转头见她还没来,便走到大妖那儿扶着岸边,皮肤上覆了层雾,随着仰头的弧度一滴一滴凝聚成珠顺着咽喉往下滑,最终滚落松散的衣襟。
姑娘的杏眸中含着一汪欲落不落的水珠,眉间朱砂被雾气掩得隐约,凝视着蛇女,软声道:“松引,下来罢。”
下来罢。
简简单单三个字,勾得蛇女骤显竖瞳。
大妖没有看她,慢慢进入灵泉。
她真的醉了,脸颊上爬满艳色,眸底的玄冰也被热气融化,那些藏得太久太久的柔情和痴念,在这满池白雾的掩护中暂且流露了一二。
身后隐约有水声传来,蛇女恍若未觉,一动不动地僵立于原处,仍由姑娘来到她的面前。
随即,一只手试探着抚上她额角的疤痕,姑娘似有怜惜,柔声问道:“还疼吗?”
姜熹闭着眸,心突然被揪了下。
“……疼。”
这是扶风道君给她留的,切肤之痛。
姜鹿云专注地看着大妖的疤痕,以她的性子,她不该如此不识趣地去揭旁人的伤口。
这般讨人厌的做法,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可胸口有些不知名的酸涩,阿宝安静了会儿,突然又低低问:
“你……恨她吗?”
蛇女的身子猛地一颤,脑中的弦在酒精催噬下兀地一断,眼眶不觉间泛起红,竖瞳里甚至爬上了凶戾之色。
她一把抓住面前的姑娘,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姑娘的眉心,几乎要将面前之人吞拆入腹般一字一字沉声嘶吼:“我当然恨她。”
扶风抛弃她,砍断她的角、废了她一身的功法,化身欺骗陪伴却又抽身离去、献祭补天。
她凭什么不恨她?
她为什么不能恨她?
她的心也是血肉做的,她也会疼。
阿宝被她扣着腰,目光毫无躲闪地直视大妖的眼睛,一时间没说话,只抬起潮湿的手指为她轻柔擦拭眼角。
滚落的泪珠愈来愈多,蛇女紧紧抿着唇角不肯低头,掐在阿宝腰上的指尖却微微发抖。
姜鹿云实在无法,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揽进怀中,抚过她被泉水打湿的墨发。
恨?
她只看出了委屈。
总算晓得小蛇这般爱哭是为什么了。
姑娘侧眸一瞧,果然,肩上的小蛇也蜷着尾巴无声抽噎。
水中的腿突然一重,姜鹿云低头看去,一条粗长的蛇尾不知何时缠绕上来。
怀中的大妖唇间呼出些酒气,自以为狠厉地一遍遍说着恨意,声音里却满是哭腔。水中露了馅儿的大尾巴顺着姜鹿云的腿一点点缠紧,想要把人牢牢锁住。
姜鹿云忍了又忍,没忍住,探手悄然摸了下那墨蓝玉石般的尾巴,入手微凉,尽是绵软,片片硬鳞都收得极好。在秘境中展现的杀器,这会儿却半点没伤到她。
阿宝抱着失态的蛇女,再次叹息。
她之前也看过寻找替身的话本子,但并不感兴趣。
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话本中的人确实有几分道理在身上,像这条漂亮威武的大蛇就这样白白送到她跟前来,倘若还无动于衷,实在不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蛇女的声音渐低、隐有困意,那蛇尾被泉水泡得舒适了,尾尖冒出水面轻晃,被姜鹿云一把握住捏了下。
阿宝一边捏一边在心底诚恳抱歉。
还是那句话,纵然见过蛇女的记忆,她也不信蛇女嘴里的负心人真是自己。
但无所谓,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感谢这位不知名的道友给她送来的未来道侣,既然不好好珍惜,那这条大蛇就归她了。
姜熹不是说要她对自己负责、教自己怎么讲道理吗?
这个阿宝拿手,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修真界最会负责、最会讲道理的修士。
第22章 并蒂芳
姜鹿云一次性要安慰两条蛇, 大的这个是既困又有酒精上头,窝在她怀里不肯挪身。水下面那条尾巴软是挺软,可未免太过有力了些,正以不可撼动的力道死死缠在她腿上, 剩下一截尾巴尖似是舒服惬意又像是洋洋得意地漂浮在泉上、被阿宝揉捏了好一会儿也不恼。
小的这个倒好哄, 阿宝喂了它两块儿刚买的肉干、在它脑门儿上温柔地亲了下, 小蛇就立马止住小珍珠, 张开嘴抖着蛇信傻乐。
阿宝给它理了理脑袋上的那块儿小棉布, 把它放在泉水里,起初还有些晕乎乎地浮不起来,但过了一会儿就没心没肺地在水里游来游去、顶着那块小豆腐一样的棉布绕着姑娘转圈。
胸前的头发兀地被人轻轻拽了下, 姜鹿云一低头,便对上蛇女雾蒙蒙的眼睛。
大妖看完了她哄小蛇的全过程, 这会儿一声不吭地盯着姑娘, 竖瞳中的冰冷和锋利都在热腾腾的薄雾中融化殆尽。这双墨蓝近于黑的瞳孔此刻像是名贵且罕见的宝石,稍带凉意, 在水汽遮掩下显出一种极致的美。
阿宝的目光在蛇女嫣红的脸颊上打转,滑过饱满的唇瓣, 最终停留于蛇女的眸子。
其实她有的时候真的很敬佩佛门中斩情断欲的那些派别,姜鹿云嗓子微微发涩, 瞧出了蛇女的意思, 一时间又觉得这条大蛇着实可爱得惹人怜。
姑娘朝蛇女眉心凑近了些, 唇瓣即将触碰之际, 她却突然停住,注视着姜熹不觉轻颤的长睫, 眸中浮现出浓厚的笑意,故作不知般低声询问:“松引, 你也要我亲亲你、哄哄你吗?”
恰好游到旁边的小蛇抬起脑袋望她们,尾巴尖一下一下地拍着水。
这样露骨的问题,叫蛇女该如何回答?
姜熹感觉身上有些发烫,倘若要维持点骨气和自尊,此刻或许该直接拒绝。可她的视线完全黏在了姑娘红润的唇上,脑袋发胀、感官被酒精催化敏感,困意也翻涌不歇,让蛇女什么也不愿去想,被蛊惑般抬起指尖试探着按压上去。
姜鹿云没有躲,无声纵容她的动作。
蛇女眸中的光轻闪,已完全折服沉醉于这样的柔软之下。
她怔了一会儿,定定看向姑娘的眼睛,低声答:“我要。”
小蛇游到阿宝的后边,趁着阿宝不注意,自顾化作灵光回到本体,不肯放过每一次机会。
姑娘弯了眸,顺着她的意思吻上蛇女的眉心。
姜熹指尖弯曲紧握,妄图压下心头的悸动,眉心的温软一触即分,尚不等她收敛空荡荡的失落,便察觉眼前重新投下一片阴影,略显潮湿的触感落在两边额角的疤痕上。
她骤然掀开眼帘,咬住唇,仿佛有什么顺着脊骨摩挲滑下,带出一阵酥麻,几乎让她想喊出声。
姜鹿云认真看着眼前的大蛇:“下次若还有人这般对你,我替你出气。”
“莫哭了。”
清川仙君牵着小徒儿带着大徒儿走出来的时候,恰好撞见怀中抱着蛇女的最不省事的二徒儿。
她瞥了眼阿宝怀里闭着眼睛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的姜熹,突然间有些卡壳儿,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用眼神示意阿宝解释。
阿宝微恼:“……只是酒喝多了睡过去了,师尊把我当成什么人!”
姜白玉一啧:“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你现在要送她回去?”
“对啊。”
清川仙君瞅瞅她,再瞅瞅她怀里昏睡着的蛇女,摇了摇头,拎起不明所以、还探着脑袋观察姜熹的小宝就往外走,只丢下一句:“不许欺负人家。”
还是那个话,孩子们的感情就让她们自个儿纠缠去,但谁也别欺负了谁。
姜雪青稍落后一步,取出两瓶醒酒药递给阿宝,揉了揉阿宝的脑袋,轻声叮嘱:“不止松引,你今日也喝了许多酒,回去后都把药吃了再好好睡一觉。”
阿宝乖巧地在她手心里蹭蹭,点头应是:“师姐放心吧。”
师姐为她抚平衣襟,也不多说,踱步跟上了前头的清川仙君。
小蛇软趴趴地缠在阿宝脖子上打瞌睡,怀中的蛇女也没有苏醒的迹象。姜鹿云干脆把人带回自己房间,省得还要跑两趟,反正之前也一起睡过。
她给姜熹喂下醒酒药后就帮忙脱下外衣鞋袜放上床,自己去一边儿处理些杂事,直到夜深才休憩。
在秘境里过了这么长时间,精神一直紧绷着,现在自然是累,阿宝眼睛闭上没多长时间就沉沉睡去。
次日,姜熹意识回归,昨晚的画面一幅接着一幅涌入她的脑海,让她整条蛇都僵硬住了。
怀中似有温热,大妖低头一看,姑娘被自己拥住睡得正香。
而被褥之下,不知何时化作的粗长蛇尾亦缠绕着姜鹿云的腿,把人牢牢绑住。
姜熹:“……”
她飞快地眨了下眸,蛇尾瞬间变回双腿。
阿宝似有所觉,蹙了蹙眉,眼睛都没睁,只把头往姜熹怀里埋得更深些继续安眠。
小蛇趴在她的肩上翻了个身,睡得雷打不动。
蛇女伸出手,捏住小蛇的尾巴把它扔到一边儿,随后给姑娘掖好被子,拥着人打算多眯一会儿,丝毫不理会小蛇愤怒的哈气。
“为什么腿这么酸?”
感觉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一样。
姜鹿云醒来穿好衣服,才下床走了两步就忍不住皱起眉弯腰锤了锤自己的腿。之前在秘境中她的肩膀被切下过一块儿肉,后来一路斩杀鬼怪少不得会牵动那儿,或许是因为裂痕秘境的缘故,出来之后那里的伤也没全好,不想睡过一觉连腿也开始不舒服。
蛇女站在她身后,略有心虚地低头,没作声。
阿宝在秘境里晋升到元婴期,出来之后就得渡雷劫。但她暂且压制住体内灵力,准备等到那些大能商议好如何给四方大会落幕之后再渡劫,届时按照她的排名也许能得些宝物护身或淬体。
以姜白玉透露的信息来看,第一层级的比试就到此为止,第二层级和第三层级的比试会往后推两三年、确认天坛中央秘境不会出现此次情况时再举行。
能进入第二场比试的两千人都是年轻精英,其中却有许多被突如其来的天灾带走性命,这对各方来说都是不小的损失和打击,因此接下来的两个层级的试炼绝不能再出岔子。
这段日子就空闲了下来,也正好给姜鹿云等人修整的机会。
阿宝活动了下肩膀,走到桌边捏起一个小盘子,把肩上趴着的小蛇捉下来在盘中摆好,打量一二,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
蛇女瞥了眼,发现那盘子中央竟是用彩墨雕刻的小蛇眼泪汪汪掉珍珠的模样,除此之外,桌上还摆着配套的餐具。
“是我给小蛇做的吃饭的盘子,以后它就可以用这个来吃饭啦。”
阿宝笑着揉了揉小蛇脑袋,见它睁大豆豆眼高兴得尾巴直摇,指尖轻轻一弹,又把小蛇的脑袋戳得晃了下:“以后吃饭就用这个,不许邋遢、弄得到处都是。”
她平时就喜欢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昨晚睡前整理戒指中杂物时心血来潮,就做了两套吃饭的家伙。
小蛇乐颠颠地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应下,又从盘子里慢慢爬到她手上,贪恋地缠住阿宝的手腕。
蛇女再次扫了眼那精巧的盘子,淡淡道:“你对它还真好。”
姜鹿云勾起唇,鼻尖赫然闻见一股子醋意,本想再逗逗姜熹,但思及今日还有不少事情,便干脆将藏着的那套餐具也从戒指中取出:“不仅有小蛇的,还有你的,还望松引不要嫌弃。”
这盘子中央雕刻的则是大蛇威严游动于半空的身影,叫姜熹眼前一亮,心头那点闷意被风轻轻一抚,瞬间散得无隐无踪。
“多谢,我很喜欢。”
她刚抿出抹笑意道过谢,就瞧见姑娘将赖在手腕上的小蛇捏了下来放到桌上。
接下来的事儿也不能让她们听见,阿宝点了点小蛇的头,侧眸拜托大妖:“我出去办事,麻烦松引帮我照看一下小蛇可以吗?”
蛇女颔首应过,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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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缓一下。”
姚天姝一只手捂住脸,暂时没消化得过来姜鹿云说的东西。
“你是说,蛇君找上你是因为她之前被人负心过,现在她把你当成了那个负心人?”
阿宝插话:“那个人确实跟我挺像,而且很可能与我有某种关系。”
“然后你如今有些喜欢蛇君,想让蛇君也喜欢你、当你道侣?”
姜鹿云肯定点头:“当我道侣还不用担心被辜负,不比天天惦记着什么狗屁负心人要好?”
安静旁观许久的剑修出声制止:“阿宝,不要带上主观情绪。”
感情这种东西,肯定要看对方意愿,纵然姜鹿云再觉得自己比那个人好上一万倍,但如果姜熹不喜欢也没用。
阿宝就像被针戳破漏气的球,刹那间瘪了下去,无精打采地抱着头趴到桌上直哼哼:“我没带主观情绪,我就是比她好,蛇君喜欢我不会亏!”
姚大小姐理清思路了,拍了下手:“所以你现在是要我们帮你横刀夺爱?”
姜鹿云敲桌子,不满地纠正她:“什么叫横刀夺爱,她们都不在一起了,哪有什么爱不爱,我这是在正经追求伴侣。”
妘棠仔细用棉布擦着剑,突然问:“那你打算先解释清楚你不是那个负心人吗?”
“蛇君对这个挺固执的,之前解释过,她不信。”
姜鹿云想不明白的一点其实主要在于姜熹记忆里确实出现了疏月天的景象,蛇女发过天道誓,给她看的自然是真实记忆,但那个长的与姜鹿云一般无二的残废女人究竟是谁?
倘若说是姜鹿云,她如今才成年两年,根本没这段经历。当初在妖域,阿宝坚定地否认那是自己,实则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与那个人的关系。
之前阿宝还绞尽脑汁思考这是怎么回事,试图让大妖不要纠缠自己。但现在无所谓了,不管这个负心人是谁,她都得感谢她没事儿找事儿辜负蛇女、把大蛇送到她手里。
被姜鹿云捉住扔进袋子里的小蛇和主动跳进来的大蛇,断然没有再让出去的道理。
妘棠深深地看了阿宝一眼,叹了今天的第一口气,做出自己的总结:“所以,你是在给人当替身。”
如果姜熹真一意孤行把姜鹿云当成那个负心人、也不信阿宝的解释,那如今阿宝想让姜熹做自己的道侣,很难说不是成了蛇君眼里那个人的替身。
阿宝闻言撇嘴轻嗤,她眯起眸,在朋友面前露出些深藏着的野狐般的狡诈与不驯:“替身?一个薄情寡性的人罢了,也配当我的正主?”
“我如今才成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修士的寿命何其漫长,许多事情迟早会变成过往云烟。
也正因此,姜鹿云才暂且没有多排斥蛇女把她当成那个负心人。
她自信于自己比蛇女惦记着的负心人好上一万倍,也确信自己在蛇女的眼睛里看见的是自己的影子。
比起浪费时间纠结是否成为谁的替身,阿宝倒更愿意主动出击、主动去追求想要的东西。
她喜欢姜熹,想让蛇女做自己的道侣、与自己立道侣契。
仅此而已。
“总之,你们帮我争取一下呗。如果她还是放不下,那我也作罢。”
第23章 并蒂芳
阿宝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跟两人讨论接下来的安排, 其中早在天坛领域里四处打探熟悉的姚天姝给出了听起来还不错的建议:“聚宝阁准备过两日联合其他几家举办一次灯盏会,说是用来给试炼者接风洗尘的,到时候城里估计很热闹,你可以拉着蛇君去玩儿, 先培养培养感情。”
姜鹿云拿出一个小本子, 飞快地做笔记, 虚心请教:“去了那儿该做什么?”
姚天姝白了她一眼:“你平时在门里不是挺会讨姑娘们欢心吗?现在来问我?”
“那都是师姐师妹, 这会儿是在追求道侣, 不太一样啊。”
从未谈过感情的姚大小姐言之凿凿,恨铁不成钢:“哪里不一样,这次的灯盏会只是给后面你跟她表白心意做个缓冲, 说白了就要哄蛇君开心。你给人家准备点儿礼物、逛街时见她喜欢什么就主动买下来,勤快体贴些, 不要让人家拎东西, 这些你比我懂。”
阿宝低着脑袋认真记:“好好好,那我今晚就去偷偷做个两个花灯。”
做个小蛇跟小狐狸状的好了, 到时候一可以起提着走。
“还有,你得好好倒腾倒腾你自己, 谁都喜欢好看的。”
这方面姜鹿云很有自信,轻哼了下:“放心, 我知道。”
蛇女惦记的那个人虽然跟她长了一张脸, 但死气沉沉, 衣服黑漆漆一片跟守孝似的, 阿宝觉得自己看上去总不会还没她好。
“然后呢?逛完灯会之后该做什么?”
姚天姝理所当然地拍桌道:“表白啊,你都示好了, 肯定得趁机表白,到时候我跟妘棠会给你们准备一个空地和烟花之类的东西。”
姜鹿云眉头一皱:“会不会太着急了点儿?才带她出去培养感情, 当天就表白,万一她还不喜欢我怎么办?”
旁观了太久的剑修默默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摇了下头。
“你们也认识了这么久,蛇君如果真不喜欢你,你再示好一百回她都不会喜欢你。她如果对你有好感,这次的花灯会其实就仅仅是为了给她一个心理准备,让下面的事儿别太突兀。”
常年看话本的姚小树瞧姜阿宝那犹豫样,实在不爽,一啧:“你是不是不信我?”
阿宝唯唯诺诺,讨好地给全桌现在唯一一个能说上话的爱情专家倒满茶:“不敢不敢。”
计划算是暂且定下了,姜鹿云跟两人分开,从姚天姝房间里走出来。
她步伐平稳地走了两下,随后一个转身,拐进隔壁她师尊的房间。
对于这方面,风流多情的清川仙君肯定有话说,不是阿宝不信姚天姝,而是事关她未来道侣不得不谨慎小心些。
小狐狸鬼鬼祟祟地探头进来左看右看,随后面色严肃地反手把房门阖好。
全程看完她动作的师徒三人:“……”
姜雪青无奈地笑了下:“阿宝,你在做什么?”
阿宝一抬头,动作不禁一僵,随即恢复如常,只袖中指尖不自在地搓了搓。
她背着手站到师尊跟前,轻咳了下,张开嘴想说事儿。
两秒过去,阿宝被莫名的羞耻感沉重击倒。
清川仙君瞥了眼她这端端正正的乖宝宝站姿,忍不住挑眉:“有屁就放。”
这小兔崽子都几年没在她这儿露出这种表情了,又做了什么坏事儿?
那一瞬间,姜白玉从自己新入手的烟斗到自己埋在疏月天主峰上的桃花酿,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想了一遍,手指已经捏好扇柄、对准阿宝的腿蓄势待发。
小宝本来在看见阿宝时就想跳下去抱住阿宝,但瞧见阿宝不同于往日的神情,又侧着头瞄了下师姐和师尊,便乖乖坐着没有出声打扰,自己抱着手中的桃子啃。
姜鹿云板起脸,表情里带着一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我是来问师尊,怎么追求道侣的。”
清川仙君的手都快打出去了,闻言愣住,像没听清似的重复了一遍:“追求道侣?”
“你才多大点儿就想这个?”
姜雪青倒没什么太大反应,抬手将有些紧张的阿宝叫过去,温声问:“是不是松引?”
自家小狐狸实在好猜,她虽然之前也觉得阿宝太小、还没到谈情说爱的年纪,但这会儿却并不反对,只摸了摸小狐狸都开始泛凉的爪子,耐心等阿宝回答。
姜鹿云抿起唇看她们,脚尖不自觉地蹭地,点了下脑袋。
她长这么大,就没几次像现在这样可以称得上是手足无措,抬起爪子刮了刮脸颊、又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把跟姚天姝两人讲过的话重新说给师尊和师姐听。
姜白玉/姜雪青:……谁?谁把谁当谁的替身?
给原本还有些莫名不快的清川仙君都逗乐了,举起羽扇遮住自己上扬的嘴角,瞅了眼自己家里平时最机灵、这会儿居然被小蛇唬住的小狐狸,实在啼笑皆非。
只有在秘境中没看明白蛇女对阿宝心思的小宝此时似懂非懂地歪着头,眼睛里开始转圈圈。
这对她而言,有些复杂了。
姜鹿云一看就知道师尊在偷笑,立马不满起来,拧眉嘟哝:“师尊你笑什么?”
师尊才不怕她,笑得更加大声。
还是最靠谱的师姐伸手揽住气呼呼的小狐狸,捉到自己腿上来顺毛,尽管也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正正经经地提出建议:“既然阿宝喜欢,那就大方追求。”
“师姐给你灵石,在灯盏会上多给松引买点礼物,陪着她好好玩儿。”
她顿了下:“小姝说得其实不错,既然你想追求人家当道侣,就该坦诚告诉她。若松引对你有意,自然不会拒绝,若松引无意,再多也是徒劳。”
其实以姜雪青的真实想法来说,阿宝根本无需等到灯盏会结束,那小蛇恐怕巴不得她现在就去跟自己表白才好。
小狐狸窝在师姐怀里嘤嘤呜呜地扭来扭去,埋着脑袋不看只会嘲笑自己的师尊,顺手把小乖宝从师尊身边抢了过来。
清川仙君不为她的幼稚行径所扰,慢悠悠地晃着扇子,挑眉故意问:“怎么,人家都把你当那个……咳、那个负心人的替身了,你还赶着上去?”
小狐狸叽叽咕咕、不服气地把自己对妘棠两人说过的话对着她再讲了一遍。
姜白玉又被她嘴里的负心薄幸给逗笑了,但这次,脸上的笑意不过刹那就黯淡下去。
她啪的一下合上扇子,敲了敲掌心,看着自己现在还完好无损、无忧自在的孩子,终究是正经了些:“你喜欢便去追求,花的钱也别找你师姐要,我给你就是。”
清川仙君取出一枚小戒指扔给她,没有多说。
阿宝抱着师尊赏的灵石弯了唇,态度一百八大转弯,又软又甜地直喊师尊好,承诺会给她们买东西回来。
姜雪青垂眸瞧她抱着小宝胡乱地蹭,抬手理正她的发冠,与姜白玉对视一眼。
看过那样的秘境,她们如今只愿阿宝能开心快活。
她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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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鹿云最近有些躲着她。
蛇女静静坐在屋子里,扫了眼盘在桌上把脑袋缩进尾巴里生闷气的小蛇,十分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从前日早晨开始,姜鹿云甚至不愿带上小蛇,一直是自己孤身出门。
说是办事,可这段时间恰好是空闲着的,她在办什么事情?
姜熹一开始怕她嫌烦没有多问,但差不多两天过去,她也该明白阿宝是在刻意避着自己,连姚天姝等人见到她时表情都有些异样。
蛇女的指尖不自觉地扣着桌子边角,心头生出点点慌乱,她仔细回忆最近的事情,试图找出阿宝躲避自己的根源。
是那日泡灵泉时阿宝觉得她太冒犯,还是那天晚上阿宝发现她变出蛇尾缠住自己?
阿宝在灵泉中亲了小蛇,恐怕只是想开个玩笑哄她开心些,没想到她真的会应下。
姜熹的手稍稍用力,嘴角压得平直,姜鹿云会怎么看她?
轻浮、放肆、不知所谓。
桌角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蛇女还在胡思乱想着,陡然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随即房门被人推开,不知在哪儿换了一身衣裳的小狐狸把头伸进,一眼就望见她,正扬起唇对着她笑唤:“松引。”
蛇女的指尖兀地松开,怔然看向姜鹿云。
姑娘走了进来,她平日里尽管在衣饰上挑剔些,但并不爱擦粉抹脂,今日却一反常态,化了精致的妆容。
墨发妥帖挽成凌虚髻,缀着珠钗,髻中另有两朵玉石雕成的花瓣作饰。往下挪去,眉心那抹朱砂依旧夺目耀眼,本就红润的唇抹了胭脂、更添艳色,还有姜熹从未见她戴过的玉珠耳坠。
姜鹿云稍提裙摆,脖颈中挂着的璎珞略垂,紫菂兼曾青的齐胸襦裙轻如羽纱,随着她臂中挽着的玉頩色披帛齐齐微扬,如一阵香雾朝姜熹拂来,桌上原埋下脑袋想与她赌气的小蛇也止不住露出半截豆豆眼去偷看她。
姜鹿云停在蛇女跟前,对着大妖眨了下眸子,笑意绵软:“今日外边有灯盏会,松引愿意与我一同去玩吗?”
蛇女注视着她,目光流连于她身上的每一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毫无迟疑地答应了。
阿宝见她同意,握住的手不觉松开些,眸中笑意愈深,取出提前做好的两盏花灯,将蛇状的灯递给蛇女:“这是我自己做的,还望松引不要嫌弃。”
她亲手做的东西,姜熹无一不喜欢,怎会嫌弃?
只是这次,蛇女的视线却在姜鹿云手中那盏小狐狸状的灯上停留片刻。
比起小蛇灯,她更想要小狐狸灯。
“我很喜欢,多谢。”
大妖展眉,轻声道谢,不曾言及其他。
她不愿姜鹿云误会她不喜欢自己做的蛇灯。
姜熹仅仅是,更喜欢小狐狸罢了。
小蛇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拍打桌面,见姜鹿云一直在与蛇女说话,气得豆豆眼里开始涌现水花,刚把脑袋嗖的一下埋到尾巴下边,就察觉到一只手柔柔地抚摸了它的背脊,把它捧在手心里抱了过去。
姜鹿云取出一个极小的镶着玉石的圆顶帽,用指尖揉了揉小蛇的尾巴,哄道:“乖蛇儿,我给你做了小帽子,看看喜不喜欢?”
小蛇抖了下身子,缩着脑袋继续生闷气。
下一瞬,姑娘的唇蜻蜓点水般落在它的尾巴上。
阿宝戳戳它:“你不想戴着我做的帽子与我一同去看灯盏吗?”
当然想!
小蛇还在磨蹭着憋住眼泪打算抬头,就听见一旁传来蛇女凉凉的声音:“既然不想去,就别带它。”
蛇女见姜鹿云安慰地亲了下小蛇,神色骤然冷下,怎么看它都不顺眼。
小蛇咻的一下竖起脑袋,凶狠地朝着蛇女哈气,随后对上姑娘明亮的眸子,豆豆眼里溢满了委屈和指控。
“下次不把你一个扔那么久,不气了好不好?”
阿宝给它戴上小圆帽,用下面的两根细绳子扎好,为防止掉落,还画了一个固定的阵法。
“你是最漂亮的小蛇。”
姑娘弄完后满意地点了点小蛇的嘴巴,任由小蛇一点点顺着手臂爬上肩膀。
被夸奖的小蛇晃了下脑袋,有些新奇地感受着脑袋上的东西,心下的闷气便被阿宝轻飘飘地吹散了,依恋地歪着身子把脑袋倚到阿宝脖子边。
姜鹿云终于把小蛇哄好了,一抬头又见大妖脸色似有不乐,实在觉得好笑,温吞吞补上一句:“松引倒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大蛇。”
姜熹偏过头没出声,微不可觉地勾了唇。
聚宝阁连同各方举办的灯盏会果然盛大热闹,整座城池都被各色灯盏装饰点缀,街道上人来人往,时常碰见有修士摆摊或表演舞剑杂耍赚点儿打赏,且凭借试炼者的身份在聚宝阁下购买用品都有折扣。
阿宝早就把记在本子上的东西倒背如流,如今心神全部凝聚在姜熹身上,见蛇女的目光偶尔在何处逗留便立刻拉着蛇女上前仔细看,凡是被姜熹注视时间超过五秒的物品,从吃食到衣饰法器,她通通买了下来,灵石花如流水。
“……阿宝,不必如此。”
姜熹侧眸看向身旁的姑娘,指尖紧捏小蛇灯的灯柄,胸口的那颗心不知为何的跳得太快太猛烈了些。
妖族与生俱来的敏锐告诉她,应是有什么事快要发生了。
而姜鹿云反常的殷勤,将她隐隐藏着的期待与希冀兀地推向巅峰。
阿宝脸上看不出异样,闻声抬眸,琥珀色的瞳孔被灯光点亮、宛如星辰闪烁。她不动声色地提着灯,手心里有些薄汗,眉眼弯弯:“松引帮我良多,这些又算什么?”
只是感谢?
蛇女盯着她,被拎住的心突然一坠,从云端极快地跌落下去,涩意翻腾。
姜熹收回目光,指尖拨弄了两下手中的小蛇灯,现在深觉小狐狸可恶、万分可恶,只会欺负小蛇。
阿宝的视线斜了瞬间,察觉到不远处那个举着标志的红裳姑娘和白衣剑修,额角不禁抽搐,眼见蛇女要抬头,心下一紧,赶忙伸手握住姜熹的指尖,将她的注意扯了过来。
姚小树!妘糖糖!你们敢不敢再明显一点儿!
“这里人很多,我可以拉着你的手吗?”
小狐狸敛起眼尾,朝着姜熹靠近些,柔软的披帛便拂到蛇女的手背上。她握着大妖的手轻轻一摇、似在撒娇,耳边玉珠微晃,在灯光映衬下显出一片水润的暖色,叫蛇女心中逐渐起了龌龊而荒唐的念头。
她想含住这枚玉珠,连同那片白皙柔嫩的耳垂。
小蛇顶着圆帽,慢慢探出头,用脑袋碰了碰那颗珠子。
“……可以。”
姜熹挪开视线,既为自己的欲.念感到恶心和不耻,又按捺不下疯狂跳动着的心,倒还记得沉声应下姑娘的请求。
姜鹿云听出了她声音的变化,脑中暗叫不好,反思是不是提出牵手的举动太轻浮突兀。
那日喝了酒亲两下还能说是酒后冲动,这会儿可就没法儿解释了。
阿宝偏过头,脸色苦了一瞬。
她在心里大声叹息了好几下,已觉不妙,但还是按照姚天姝给的指示一点点把蛇女往那边被姚天姝和妘棠弄出来的空地上挪。
是成是败,好歹走到最后再说。
火光渐渐稀薄,四周人流亦在减少,不知不觉间姜鹿云已将蛇女带到了城中搭建的一处石桥上。也不晓得姚天姝两人是怎么做到的,聚宝阁举办的活动都不曾蔓延到这里,此处最亮的不过阿宝与姜熹手中的两盏灯。
姜熹环顾一圈,微蹙起眉,她虽喜欢与姜鹿云独处,却也怕姜鹿云觉得僻静无趣、不想坏了她的兴致,于是主动开口:“这里有些荒凉,我们往那边去吧?”
特地弄出来的荒凉地呢。
姜鹿云瞥了眼桥下水中映出来的的弯月,做好心理准备,慢慢松开牵着姜熹的手,后退一步。
她的长睫轻颤而垂,看着蛇女手中的灯,突然低声询问:“松引,我可以……用我的小狐狸灯换你的小蛇灯吗?”
大妖愣了下,突然福至心灵般盯住姑娘、细细观察着她的每一寸表情,不久前沉下去的心仿佛得到了某种鼓舞,再次被一阵顽劣的风环绕托住、送上云霄。
她喉咙里又干又热,恍惚间险些以为自己在哪里的荒漠中熬了很长时间、此刻眼前都出现了如梦似幻般美好的海市蜃楼。
“……你说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却莫名平静下来。
姜鹿云提起自己的小狐狸灯,毫不躲闪地对上蛇女的眼睛,在她墨蓝的瞳孔中寻到了自己的影子。
于是,姑娘扬起眉梢,露出些少年人无所畏惧的风发意气,橘色的光芒照亮她的脸颊,也照亮了她眸中不再遮掩的热烈如火般的爱慕,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笑着答到:“我说,我可否用小狐狸换小蛇?”
阿宝见蛇女像是呆住了,不合时宜地觉得姜熹如此懵然的模样太过可爱,又发现自己说得好似还是不清楚,便坦然地换了种说法:“我的意思是,我心悦你,可否请你做我的道侣?”
虽然这样讲或许会讨人厌,但阿宝实在没忍住暗戳戳踩了下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情敌:“你忘了那个负心人吧,做我的道侣,我肯定不会辜负你。”
她将肩上僵硬成一团的小蛇捉下来,捧给蛇女看:“而且我可会养蛇了,我把它就养得很好,所以你……唔……”
没等姜鹿云说完,一枚灼热的吻便再也忍耐不住、扑上来堵住了她剩下的话。
“……我答应你。”
蛇女的气息紊乱,分明是她不讲道理地强吻在先,却于分离之际抚着姑娘覆上水雾的眸子颤声落了泪。
不远处开始放起烟花,灿烂而绚丽的色彩点亮了整片天空,但也吵到了在云霄上做着美梦、快活游动的小蛇。
她慌张得不得了,疑心方才的答复是否被烟花的声音盖过,便紧紧搂住姜鹿云,在她耳边重复:
“我答应你。”
第24章 并蒂芳
搂住姜鹿云的大蛇一直在发抖, 她明明比阿宝还高小半个头,此时却把脑袋埋在阿宝肩膀上,像极了小蛇被逗弄久了以后将头缩在尾巴下边不理人。
姜鹿云伸手一摸,不禁又想笑又怜惜, 微侧过身去亲了亲蛇女露出的半边脸颊:“你哭什么?”
蛇女被亲过的地方腾的一下宛如着火般烧得绯红, 脑袋又往里边藏了藏, 指尖用力攥紧姑娘腰间的衣料。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低声讷讷问:“你真的喜欢我, 想要我做你的道侣吗?”
小蛇忘乎所以地在云霄上游动着无声欢呼,可狂喜过后,患失患得的恐惧便慢慢爬上心头。只要一想到姜鹿云或许仅仅是在骗她、仅是与她开玩笑闹着玩儿, 小蛇的尾巴就猛地凉了半截,忍不住地想哭, 渴望那阵将她托上云端的风给她肯定的答复、不要再欺负她。
头顶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发, 耳边有团热气骤然飘来,激得姜熹不住打颤。最会使坏的姑娘见她如此, 却露出可恶的洋洋得意的笑容,捏着蛇女的下巴将她躲起来的脑袋揪了出来, 随后霎时吻了上去。
甜蜜柔软的唇覆上,姜鹿云手中捧着的那条小蛇早不知何时藏回了本体, 年轻气盛的姑娘却也不是好相与的, 难得吐露心声表白居然还被大蛇质疑, 她此刻吻得又猛又急, 一只手按住蛇女后脑勺、切断姜熹所有的退路,恨不得把蛇女的舌头给咬下来吞进肚子里。
也确实咬到了。
从未接过吻的两个人自然丝毫吻技都没有, 姜熹倒还记得压制欲.念温柔动作,姜鹿云却想要赶紧把漂亮的大蛇拖回自己的小狐狸窝、务必让蛇女体会到自己的真心和热情, 一个没察觉,上下牙齿磕到了、咬上大妖的舌头。
姜熹眸色迷蒙,突然被刺痛惊醒,下意识蹙眉嘶了声,点点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这下真做了坏事的小狐狸立刻收敛嚣张气焰,战战兢兢地与蛇女道歉,双手捧在小腹前面,杏眸湿漉,一副不安惶恐样,生怕把自己的未来道侣给咬没。
她挂上悔恨自责的表情,但瞅到蛇女维持不住冰冷傲气的神色、疼得眼冒泪花时,又悄悄扬了下嘴角,被姜熹抓个正着。
姜熹正想谴责她,然而瞧到姑娘含着浓浓笑意的眸子时,也止不住随她弯了唇。
阿宝不演了,无辜摊手,倒打一耙:“谁让你不信我,坏蛇!”
见大妖张嘴想说什么,阿宝陡然眯起眼换了个语气,温声反问:“倒是我得问问松引关于那个负心人的事情。”
她负着手朝蛇女贴近:“松引方才答应的是我,还是那个负心人?”
负心人?
被她的语气唬住的大妖呆了下,继而终于在混乱的思绪里翻出之前为缠上姜鹿云而编出的谎话。
负心人……自然就是姜鹿云啊。
姜熹方想解释,却突然想起姜鹿云从头至尾都不相信她的那套说法、也认定她嘴里的负心人不是自己。
一瞬间,大妖背后都吓出了冷汗,赶忙抓住阿宝的手,墨蓝瞳孔中焦急不安:“我立天道誓,我对天道发誓,我只爱你,我只爱姜鹿云、阿宝!”
再没有别人了。
蛇女急得鼻尖发酸,才止住的泪水又闪烁出来。
阿宝原本还想板着脸吓吓她,结果如今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见姜熹怕得要哭,心立马软了,叹息着抚上大妖的脸颊:“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我对天道起誓,是真心喜欢你、想要让你做我的道侣,此后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她低头取出自己这两日做的小蛇簪子,此前在姜熹记忆中瞧见那个人给蛇女做的东西时无甚感觉,现在倒莫名生出些攀比之心,为此特地于天坛城池里寻上一家炼器坊借用了人家的炼器炉。
是一支蓝珐琅银簪,蓝珐琅做成小蛇躯体,另缀着两颗极小的色近于黑的墨蓝宝石作眼睛。
阿宝自觉做得比那个人好。
姜鹿云将簪子握在手心中送到蛇女跟前:“倘若你愿意当我的道侣,这个就做定情信物啦。”
回答她的,当然是姜熹迫不及待取走簪子的动作与再次压上的唇瓣。
“究竟还要抱着啃多久?!”
不远处一座阁楼上,清川仙君臭着一张脸,做好心理准备是一回事儿,亲眼看见则是另一回事。她捏着新入手的烟斗重重敲了敲窗户边,语气略有不耐和暴躁,很想飞下去把自家小狐狸跟那条小蛇扒拉开。
真是出息!一个不注意,两道天道誓都立下了,这些兔崽子们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天道誓以及违誓后的下场?
实在儿戏!
听闻动静跑来看热闹的姚祝余轻啧,毫不客气地揭她老底:“你是忘了当年跟道玄宗静心师妹好上时的样子了?现在倒来管孩子们。这两小家伙才多大,年纪轻血气旺、亲个一天都不为过。”
清川仙君冷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双重标准和不讲道理:“一天?她们再敢亲一会儿我就下去把她们全踢水里去。”
坐在一旁慈爱观看小狐狸跟小蛇亲热的绛玥道君闻声瞥了她一眼,斯条慢理地开口提出诚恳建议:“实在呆不下去的话,不如去找拂云尊上吧?”
姜雪青和小宝眼疾手快地一人一只手拉住了自家差点儿窜出去跟绛玥道君打起来的师尊,门主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最后还是全场最最稳重的太上洞府的领主握住剑柄镇压了三个在孩子们面前犯傻的同门。
那头,姚天姝捂着耳朵,深觉自家师尊的笑声甚是聒噪,她有些发愁地看看手中快用尽的烟花、再瞧瞧那头还黏糊糊贴在一块儿的两个家伙,叹气:“怎么还没结束,烟花都快放没了。”
她们确实准备了不少东西以防不时之需,但没料到这两人这么磨蹭。
就不能回去关上房门温存亲热吗?
姚天姝都不敢想一旦姜鹿云知道今晚盯着她的除了自己和妘棠,居然还多了这么些长辈,小狐狸会不会当场羞愤拔刀自杀。
算了,阿宝,忍一忍吧,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妘棠神色肃穆,目光扫过烟火,抱着剑思考片刻,忽然间缓缓道:“无妨,我有办法。”
毕竟是在外头,理智复苏的阿宝推了推活像要把自己嘴巴啃烂的蛇女:“好了好了,要亲回去亲成吗?周围还有修士呢。”
指不定哪个闲着无聊地就跑过来瞧上一眼,姜鹿云虽坦荡,但也没让别人旁观自己行亲密之事的癖好,何况还有妘棠两人躲在旁边。
蛇女乖乖地停下动作,墨蓝色的竖瞳里看不出半点冰冷,恰似一汪水波粼粼的湖,有些痴迷地凝视姜鹿云,目光在她被咬破的唇瓣上划过,通红着耳尖点头应是。
这副模样让人太想欺负她了,姜鹿云抬手摸了下自己有些麻的嘴:“尊上也该练练了。”
这吻技烂的,全靠情动撑着。
第二轮就咬到对方舌头的小狐狸与第三轮把对方唇瓣咬破的大蛇面面相觑,最终齐齐破功笑了出来。
姜熹细长的眸子稍弯,从戒指里取出药给她擦上,也不知哪儿来的冲动压下羞意,轻声道:“还得阿宝陪我练。”
阿宝郑重其事地点头:“这是我的荣幸。”
她偷偷摸摸地伸出爪子牵住蛇女的手,又被蛇女反客为主地五指相扣,刚要说什么,便听见一阵刺耳的剑鸣声从不远处的阁楼上传来,银白的厉光划破天际,接上了因烟花落幕而昏暗下去的光芒,也照亮了阿宝瞬间懵住的脸颊。
大妖豁然抬头,脸色沉下:“这是妘棠的剑气,她们遇到什么事儿了?”
她们没遇到什么事儿,是阿宝遇上事儿了。
姜鹿云惨不忍睹地闭上眼,指尖扣了下蛇女的手心,支支吾吾飘忽道:“她们没事儿,可能是烟花用完了……”
一种久违的羞耻感萦绕上心头,将阿宝当场击毙。姜鹿云的声音越来越低,若非姜熹耳力惊人,恐怕也听不清她后半截在说什么。
烟花用完了?
蛇女怔了下,突然反应过来,一时间嘴角的弧度实在压不下去。她看着面前焉巴巴垂下脑袋的小狐狸,胸口处蔓延出点点酸涩,唇齿间似有方才残留的甘意,甜得不得了。姜熹将小狐狸往身边扯了扯,空着的手扬起轻挥,墨蓝色的灵光倾泻涌出,随着无处不在的风席卷而上,仿佛一条星河般游动点缀此片夜空。
“既然烟花用完了,那我们便回去罢,莫为难她们了。”
仰起脑袋看漫天星河的阿宝回过神,给妘棠两人发过一道讯息,摇了摇姜熹的手,收拾起扭捏,重新露出快活的神色:“走吧!”
她扑到蛇女的身上,熟练地敛着眉软声撒娇:“松引松引松引松引,你能不能抱我?”
蛇女求之不得,怎会拒绝?
姜熹如拥至宝般将小狐狸拦腰抱起,空荡死寂许久的胸腔都被塞得满满的。
此夜的天当真美极,姜鹿云窝在姜熹怀中、倚着她的肩,手里拎着的两盏花灯随着姜熹的步伐轻晃,火光温暖明亮、叫她的心也飞扬起来。
阿宝对于定情之后的当天晚上该做什么胸有成竹,为此她专门彻夜翻看了不少名著画册,用上当年研究刀法和阵法的务必克服一切困难的坚定信念去潜心学习。
当然,暂时只学了一个皮毛。
不是姜鹿云没记住,而是她实在想不通以人的身体是怎么做出那些高难度动作的。
也许蛇的躯体更加柔软,更适合做这些。
“凡人间的交杯酒。”
阿宝坐在蛇女腿上,取出一壶酒倒了两杯,递给蛇女一杯,且将另一杯酒抵在姜熹唇边,眉目似水般柔情。
大妖任由她动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姑娘,顺从启唇、与她交颈叠影共饮清酒。
金制小杯清脆掷地,含着酒气与蜜意的吻落下,蛇女身子微颤,按捺地蜷缩起指尖。
姜鹿云抚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图穷见匕,在蛇女身上胡作非为,灵活放肆。
然而下一瞬,视线陡然颠倒,身上那条柔软的披帛反倒成了挟制自己的锁链、将姑娘的双手牢牢绑在背后。姜鹿云尚且沉迷于蛇女的柔软之中,头脑亦被酒水与情.欲侵蚀不清,再次回过神时自己却被压在桌上,双手反缚,桌面上零零碎碎的东西撒了一地。
而身上的蛇女眸色幽深炙热,额角鳞片显露,哪里有半点方才任人宰割的青涩无助?
阿宝眨了下眼睛,不动声色地想移动一下、将自己的手解脱出来,但身上的人压得太紧,双腿亦被禁锢,毫无逃离的空隙。
姜熹见小狐狸不安分地搞小动作,手指一动,捆在小狐狸手腕上的披帛愈紧了些,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暂且委屈一下阿宝,这面桌子还算宽敞,应不会太难受。”
蛇女一刻都等不及,偏小狐狸还自己送上门来拨弄她。
她如愿含住觊觎已久的玉珠,心中喟叹。
若美梦都似这般,那蛇女宁愿在梦中被蛊惑致死。
这跟预想中的完全不同,小狐狸还没吃上香喷喷的蛇宴,怎么自己就成了人家的盘中餐?
有一只手从裙下攀上,姜鹿云挣扎了一下,蛇女的气息拂在她的锁骨上,姑娘被迫仰起头,沉沦间突然灵光一闪,轻轻踢了下蛇女,故作无辜茫然地问:“小蛇呢?”
果然,姜熹的动作停顿片刻。
“阿宝不知道?”
“自然不知道。”
蛇女闷笑,复而埋下头,不上小狐狸妄图拖延时间的当,含糊不清地呢喃:“坏阿宝,就会骗人。”
“阿宝与其想小蛇在哪里,不如先想想之前蹂蹑过小蛇多少回。”
脑中之弦大震、叫嚣着不妙,姜鹿云偏过头抿住唇不让口中灼热的气息泄露,断断续续地继续装傻、打死不认:“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阿宝欺负蛇,就得还回来。”
桌面微摇,阿宝从未被这般折磨过,琥珀般的瞳孔早已弥漫出水雾,欲落不落的凝在薄红的眼尾,声音颤抖似泣:“我欺负它,关你什么事儿?”
她还存着侥幸,想要绝境反击。
可惜蛇女太过熟悉她的秉性,只垂首行事折腾,丝毫不落她话中陷阱。
屋中光亮明灭,衣裙饰物散了一地,曾被姜鹿云随意揉捏的蛇尾也成了叫她呜咽不止的刑具帮凶,时至深夜,她总算是无力花言巧语地玩弄蛇女,只得伏在桌面哭泣求饶。
蛇女自然怜爱不止,拥着阿宝柔声哄着:“马上便好了,最后一次。”
这句鬼话,姜鹿云今夜都不知听了多少遍,恨恨侧头瞪她,可眼中波光流转,唯余绮丽艳色,毫无威慑之力。
在意识被折磨昏沉的最后一刻,阿宝于心底的小本子里记仇留言。
明日就去买几条专门对付妖族的锁链回来。
起码十条!
不,起码五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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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时,阿宝黑着脸抱胸慢吞吞走下楼,她身后的蛇女食饱餍足,有些心疼地想要伸手扶住她,却被姜鹿云毫不留情地闪身避过。
大厅里坐着闲聊的姚天姝和妘棠默默观察她们的动作,在姜鹿云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同步低下脑袋假装专注吃茶没看见她。
“你们敢不敢装得再像点儿?”
小狐狸幽幽的声音由远及近,姚天姝没憋住,噗的一声转头笑喷了。
正直的剑修面无异色,为她倒了杯茶推过去,淡淡提醒:“阿宝,不要磨牙,小心把牙磨坏。”
姚天姝趴在桌上哈哈大笑,差点儿喘不过气。
姜鹿云额角一跳,平静反驳:“我没磨牙。”
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小蛇探头探脑地爬到她肩上,用脑袋碰了碰阿宝后槽牙的位置,豆豆眼里满是忧色和讨好。
阿宝一把捉住它,把它的小尾巴打了个结,冷酷地扔到姜熹怀里。
她今天都不想再摸到蛇尾巴。
小蛇球在大蛇怀里滚了下,与大蛇两看相厌,有些嫌弃地自己蹦到桌上去,可怜巴巴地盘在一旁看阿宝。
其实对于这会儿的情形,剑修早有预感和准备,她稳重地从自己袖中取出两个小瓶子递给两人:“切勿纵欲。”
蛇女不敢吭声,把两个小瓶子一起收下。
姜鹿云冷眼旁观,暗自将计划里的五十条锁链增加到一百条。
四方大会受封之前她必定要吃上美味的大蛇宴!
第25章 并蒂芳
“我师尊跟师姑师姨们一起去天坛中心城商议事情了, 估计四方大会的结果马上就能出来。”
姚天姝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她的修为也晋升到了金丹后期,此次四方大会上应有她一席之地,就不知能得到什么样的奖赏, 倘若是辅助晋级、稳固境界之物或者洗髓锻体的灵液便最好。
而妘棠与姜鹿云一样, 都暂且压制着体内灵力等待大会受封结果出来再渡雷劫, 元婴期的雷劫不比筑基与金丹, 要更为凶险许多, 如果能得一份保命的护身灵器或丹药对她们而言是最好。
阿宝趴在桌上半阖着眼睛一边儿听她们说话一边儿打瞌睡养神,蛇女发起疯来根本不懂节制二字该怎么写,昨夜一直折腾到天边泛亮。在桌上做也罢, 但后来都已经说好结束,只不过去后边沐浴一遭, 又被按在池边翻弄。
她之前还觉得以修士锻体多年的身躯怎么也不可能落到话本里说的那番田地, 但现在才晓得话本中所描述的完事后的腰酸腿痛并非虚言、毫不夸大,欢好一次比她厮杀几场都要累。
姚天姝两人选的是靠窗的位置, 这会儿外边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姑娘的眼皮慢慢搭下, 意识处于一个迷蒙混沌的境地,却陡然闻见一股子浓烈的香味。
姜鹿云睁开一只眼瞧了下, 是不知何时离座的大妖提着满手食物回来了。
一罐子热气腾腾的糖水外加零零碎碎的裹着浓酱的薄饼、烤肉与点心被推到跟前, 旁边坐着的两人皆有分到、只没阿宝的多而已。
姚天姝与妘棠向大妖道过谢, 也不扭捏, 纷纷接过自己的那一份。
阿宝往上一抬眸,才坐下的大妖垂着头为她打开罐子与油纸, 此时捏了块儿点心送过来,眼底含着柔意。一直盘在她脸颊边的小蛇见她神色软下, 悄悄把脑袋贴过来,被阿宝用手指戳也不生气,豆豆眼里反倒霎时亮了起来。
姑娘自觉张大嘴,连着蛇女的手指一起咬住,舌尖微勾。
旁边传来某人不满的咳嗽声,蛇女在其他人眼皮子底下被如此挑逗,不禁抿起唇瓣,有些嗔怪地用空着的指尖点了点做坏的小狐狸的鼻尖,这才被阿宝松开牙齿放过。
姜鹿云搓揉了下小蛇细软的尾巴,嘴里嚼着东西,脑袋中却已幻想到了那些锁链买回来之后该如何用。松引既然喜欢在做那点子事时显露尾巴,她自然要满足她,锁起来的时候就把腿先放过、逼着她露出大尾巴好了。
松引的尾巴实在漂亮,蓝玉一般,也不知情动缠绵时挣扎扭动起来是何等美景。
小蛇丝毫察觉不出她心底阴暗险恶的想法,见阿宝好似不生气了,便躺在她手心下任由她揉捏,蛇信子一吐一缩,快乐得不得了。
姜熹瞧着她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吃东西,干脆往姜鹿云那边坐近了些给她喂。
姑娘的脸颊贴在桌上,鬓角有几缕中午起床不曾梳好的发丝搭着,长睫微垂,眉间隐有倦色。叫蛇女忍不住地回忆昨夜她是如何伏在桌面、池边与自己呜咽讨饶,妥帖挽起的发髻早就凌乱散落、铺在雪白的肩与背脊上,被薄汗微微浸湿。素日里有力紧致的腰腹轻颤,那抹朱砂妩媚秾艳、与她眸中水光相映,美得惊心。
蛇女心中想着腌瓒事,手上动作倒没丢,直到被阿宝磨蹭过来的下巴碰了下才停住,眼睁睁见她把脑袋搁在桌子上缓慢地挪回去,浅浅弯了唇。
她随意擦拭指尖,目光凝视追随着姑娘的一举一动,那颗被泡在寒潭苦水里太久太久以至于将近疯癫偏执的心暂且被从外汲取到的蜜汁甘露安抚下来、温顺地躺回了那片破损腐烂的胸膛。
几日前的灵泉中,姜鹿云问她恨不恨扶风。
蛇女自然恨过,因为她实在太疼、太痛苦。
姜熹在桌下悄然握住姑娘的手,冷血的大蛇暗中匍匐下身子,宛如被驯服的绵羊般依偎在姑娘身边贪恋取暖。
可如今姜鹿云与她已行欢好、互为伴侣,那些久远的怨恨与痛楚,她都愿意放手忘却。
只要扶风留在她身边便好。
“阿宝。”
姜雪青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阿宝才偏头、支棱起一只爪子向她挥了挥,转眼就要伸手把小炮仗一样扑过来的小宝接住。
姜鹿云的表情猛地僵住,小宝撞到她的腰了。
闷笑声从旁边传来,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哪个欠揍的大小姐,阿宝磨了磨牙,躲开蛇女偷偷伸过来想给自己揉一揉腰的爪子,在怀里的小宝脸颊上捏了一大把。
小宝把脸颊埋进她怀里,小声抗议:“阿宝坏,阿宝欺负人!”
阿宝狞笑,对着她的痒痒肉伸出毒手:“落到我掌心里,还敢说我坏话?!”
下一瞬,小宝就在她腿上扭得跟个蚕宝宝似的,每次想跳下去都被姜鹿云揪住拖了回来,最后只能拿出从阿宝那儿学会的绝招,泪眼汪汪地在阿宝身上乱蹭,直蹭得阿宝心软为止。
“居然拿我教你的东西来对付我。”
姜鹿云捏住她的小耳朵轻啧,眉头高挑。
师姐走近,脖间的长命锁随着步子微晃,她身上常年带着股草药的清苦味,此时却被满桌子的欢闹与食物香气掩盖冲淡下去,任由两个小家伙胡闹,轻笑:“谁叫你好的不教,教这个?”
“这个怎么了?这个也很重要,这可是你师姐从小到大领悟出来的保命绝技,尤其针对师尊。”
后半句是对着小宝说的,姜鹿云抱起小宝举高了些,极其严肃地给自己正名。
姜雪青摇头,方落座,面前便出现了一杯茶水,抬眸望去,正是蛇女。
她心知这是为了阿宝的缘故,也不似清川仙君那般别扭嘴硬,晓得跟前的小蛇妖是阿宝一手养大的徒儿后就难免爱屋及乌,如今从自己的戒指中取出一沓厚厚的高阶符纸递了过去,温声道:“阿宝几日前还来求问如何追求道侣,看这样子应是成功了,这且作我的半份见面礼,剩下的回去再给松引补上。”
她身缠顽疾,纵然修炼多年也不过金丹,不比两个师妹天资过人,但于刀法与符道上略有些悟性,平日里时常给阿宝和小宝做些凝聚了刀意的符纸戴在身上、怕她们在外边受人欺负。这会儿递给姜熹的符纸不仅是攻击符,形形色色各类皆有。
高阶符在外头卖起来非常昂贵,这份礼其实足够贵重。
姜熹没有推辞、郑重收下道谢。
阿宝在师姐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把脑袋埋在小宝身上,试图隐身。然而大蛇的注意力被引走了,还有一个小的,小蛇用尾巴缠住她的手指游来游去,兴高采烈地在她的手背上打滚。
呜,师姐,你怎么能把密谋追求道侣的事儿给说出去啊。
小狐狸默默捂住耳朵,妄图隔绝姚天姝愤怒的质问与姜熹回过头来唤她的声音,只觉得世界好吵。
客栈大门口突然溜进一个高大的林喜,伸头左右看了片刻才瞥见坐在窗户边的姜鹿云等人,惊喜地咧开嘴冲身后跟来的女人报告:“师尊师尊,在这里!”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身着云纹银裙、腰配长剑的女修,显露的气息修为赫然已非姜鹿云几人所能查勘。
林喜跑过来与众人行礼:“诸位道友安好!这是我与顾虞的师尊,此次是专门来向你们道谢的。”
她低着头从自己的芥子空间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四份谢礼和之前答应双倍偿还的丹药:“是一点儿百灵髓,望诸位莫要嫌弃。顾虞伤势未愈、还在客栈里养伤,不便前来,我且替她向诸位告个罪。”
她又认真弯下腰,几人早在她第一句话时就站了起来,姜鹿云抬手扶住林喜:“百灵髓太过贵重,不过是一些丹药,无需如此客气。”
百灵髓乃洗髓之物,虽只有一点,但足以巩固神魂、洗练筋脉,拍卖行中亦不常见。
对于她们几人来说,这份谢礼确实贴心,但也确实过于贵重。
“收下,你们救了我徒儿的命,此份谢礼只会轻不会重。”
女修抬步行来,她看起来不苟言笑,眉目似凝霜雪,眸色锋利且清明。
姜雪青此刻才起了身,低头恭敬唤:“静心师姨。”
谢徽鸣早就发现她,此时瞥过一眼,目光定格于一旁眉心点红的姑娘身上:“雪青,你既然在这儿……你是姜鹿云?”
阿宝揉了揉鼻尖,对着面露不可置信之色的林喜歉意笑了下,朝谢徽鸣弯腰行礼:“静心师姨,是我。”
若方才还不知这是谁,静心二字一出,阿宝就立马反应过来了。
这可不就是她师尊的初恋吗?
“早听这两蠢货说出阿宝之名就想到了你,果然如此。”
蠢货其一皱起脸站在师尊身后闷闷不乐。
谢徽鸣打量了一会儿,微微颔首:“你也这么大了,不错,比你师尊有出息。”
这话可不敢应,姜鹿云只得默然弯唇,让出身准备请师姨上座。
静心抬手制止她们:“不必,此次来只是为了感谢诸位救我徒儿,其余闲话便不多说。”
她垂下眼帘,也不管什么长辈晚辈的身份,竟当真端端正正给几人行了一礼:“多谢。”
几个小辈的腰都弯得比她低,阿宝伸手虚托:“不敢不敢,师姨折煞我们了。”
谢徽鸣看起来不喜欢这些往来推辞,行好礼就直起身,点了下头,随后直截了当地与众人告辞。
林喜送完谢礼,也自然要跟着师尊回去,临走前有些控诉地指责阿宝:“你骗我!原来你就是姜鹿云!”
“我一开始可没骗你,我小名儿就叫阿宝。只是后来听闻你们几人想杀姜鹿云,这才瞒了下来。”
姜鹿云摊了摊手:“怎么,你现在还想杀我?”
“还杀你呢,要被我师尊知道了她铁定得揍我。”
林喜扯了把自己的头发:“算了算了,我回头把那个单子退掉,你也小心点儿,这都不晓得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她出了秘境就忙着照顾重伤的顾虞和另一个小刀修,庆幸自己能活下来都来不及,也没空去看四方大会的留影,因此还不清楚前因后果,若非师尊道破,她都不知道阿宝就是姜鹿云。
“过几日四方大会受封时见啊!”
姜鹿云瞧着她一溜烟跑出去追上师尊、马尾辫在脑袋后面直摇,脸色沉重,突然转头问师姐:“师尊是不是就喜欢这种高岭之花?”
从静心师姨,到玉璇剑君,再到佛女,怎么好像都有些相似之处?
师姐看她的神情还以为她要问什么,没成想就听见了这个,忍不住扶额,沉吟:“好像……是有点儿。”
别的不说,清川仙君的审美还是挺稳定的。
“那拂云尊上来了吗?”
阿宝负着手,忧心忡忡:“以师尊的性格……”
她话讲了一半就止住,以大家都懂的叹息声结尾。
听不懂的小宝在背后牵住她的手指头,踮起脚尖:“以师尊的性格会怎么样?”
师姐给了这两个没大没小的兔崽子一人一个敲头:“不可妄议师尊。”
阿宝抬手在嘴巴上打了个叉,转身躲到蛇女怀里。
她们聚在一起玩闹了一会儿,姚天姝与妘棠要去街上逛逛,姜雪青闲来无事、便抱着小宝一齐去了。只有哈欠打得要满天飞的阿宝拖着蛇女准备回去补觉,走前她与姚天姝避开蛇女小声嘀咕了两句,被站在一边听得清楚的剑修给予一枚不赞同的眼神。
阿宝吹了个小口哨,只当没看见,溜溜达达地牵着姜熹上楼。
姜鹿云挠了挠姜熹的手心,在走路时也不安分,趴在蛇女肩上悄悄说:“我不喜欢高岭之花,我只喜欢你这样的。”
“而且,我可长情啦。”
小狐狸暗搓搓踩在师尊头顶上捧高自己。
姜熹任她扒拉,身形不动如山,就这样挂着一只小狐狸走上楼,闻言后眸中浮现出点点笑意:“我自然信你。”
“那我好不好?”
“好。”
阿宝反手关上门,把蛇女压在门上狠狠地亲了一大口,滚热气息吞吐间,她弯着眸,如偷了腥般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那你该奖励奖励我才对。”
“今晚让我来好不好?”
狡诈的小狐狸又立马软下身段,抱住蛇女的腰摇来摇去耍赖,脑袋在她脖子上乱拱:“松引,熹儿,求求你,求求你啦。今晚让我来嘛,我保证不弄痛你。”
姜熹被她蹭得发痒,熹儿两个字实在刻骨,叫蛇女瞳孔中也滑过丝恍惚。但很快蛇女就收敛起来,紧紧搂住身上的人,脸颊有些发烫,无奈妥协:“好,都随你。”
“真的吗?”
小狐狸露出两只圆溜湿漉的眼睛偷偷观察她,被蛇女怜爱地吻了眉心:“真的,不骗你。”
阿宝欢呼着一把抱起蛇女在房间里转圈,吧唧吧唧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我好爱你!我最爱你啦!”
等姚天姝的锁链买回来,她晚上就能美美享用大蛇宴喽!
姜熹被她横抱着打转,一个不觉鼻子上眼睛上嘴巴上全都落下了湿润的吻,不禁失笑,靠着阿宝的肩膀随她玩闹。小蛇缠在阿宝脖子上,张着嘴吐信子,豆豆眼睁得大大的,跟在阿宝后面摇头晃脑,尾巴尖直翘。
蛇女安静了一会儿,陡然轻声询问:“阿宝,我们可以立道侣契吗?”
这个念头实在贪婪,但姜熹早就迫不及待。
她此刻拥有着姜鹿云热烈的爱,便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倘若有一日阿宝将爱慕收回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会有多痛苦。
道侣契一旦立下,除非死亡,否则没有人、也没有事能够分开她们。
修真界中大多数修士寻到伴侣后并不会立道侣契,他们的生命太过漫长了,感情在无尽的修炼道途上渺小得如一粒粟米、尘埃,谁也不知道这份迷恋会在何时消失殆尽。能经得起千百年光阴考验的道侣少之又少,大部分人不会把自己往后的日子一同压在一份感情上。
何况,她们才定情不过一个晚上。
脚步停顿,姜鹿云站直了,低眸去看怀中忐忑不安地无意识抓紧她衣襟的蛇女。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只抱着姜熹,将人轻轻放在床边。
蛇女的心仿佛被铁锤凶狠一砸、兀地坠了下去,眼眶瞬间泛起红,以为这是她的答复,又怕她嫌恶自己贪心,便握住阿宝的手想要开口补救。
阿宝见姜熹的脸色就晓得她要说什么,便抬起指尖捂住她的嘴,弯腰蹲在蛇女身前,认真且冷静地注视着姜熹:“是我请求你做我的道侣,这个问题如果你不问,我也会提出来。”
“以我现在的想法来说,我自然渴望与你立道侣契,渴望能把这么漂亮威武且爱哭的大蛇牢牢绑住。”
她取出手帕轻柔地为姜熹擦泪,不疾不徐地继续温声道:“可往后的路太长了,我亦担忧你会后悔,届时道侣契锁着,我们又是一对怨侣。”
姜鹿云此时情意正浓,若冲动些将这道侣契签下,她倒不会后悔,她只怕已至合体期的姜熹在岁月流逝里慢慢感到厌倦乏味、想要离开,那时候她们该怎么办?
“倘若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那我们就签道侣契。若你还要再想想,便日后再说。”
阿宝很干脆利落地以指尖在自己手腕刻上道侣契的契痕,伸到姜熹面前,耐心等待蛇女的答复。
她刻下契痕,是不想让姜熹误以为自己只是在推脱。
她给姜熹留下反悔的机会,是不愿日后化为怨侣、互相折磨。
其实也并未让她等,大妖几乎在她伸来的那一刻,就飞快在自己的手腕上刻下契痕,毫不犹豫地与姜鹿云双腕相贴。灵光在她们手腕上闪烁,冥冥之中天道有所回应,这份契约已在她们二人之间立下。
除非魂飞魄散、身死道消,否则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皆为伴侣。
“阿宝……阿宝……”
姜熹将阿宝拥进怀中紧紧扣着,心头百感交集。她在黑暗里追着光跑了太久太久,几乎不曾想过有一日这抹耀眼的光会主动靠近、攥住她的手。道侣契立下,小蛇终于能扔下所有的惶恐和忧虑,几乎要喜极而泣,从此在美梦中沉醉不醒。
眉宇间藏着的阴郁彻底软下,她靠着姑娘的发顶,大口大口贪婪又快活地汲取姜鹿云身上的气息,眼眶中的泪珠一滴一滴滚落,嘴角却扬着弧度。
阿宝任劳任怨地为她擦怎么都停不下来的眼泪,有些好笑地捏住大妖的嘴巴蹂蹑:“小蛇那般爱哭,大蛇也这般爱哭,看来我以后得多带些帕子在身上才行。”
“不哭了好不好,看得我怪心疼的,我们还得补一个结契宴呢。”
“你想在问天门办,还是去妖域办?”
蛇女捉住她的手吻了下:“去问天门吧。”
姜鹿云不必说,姜熹从小也是被师尊在问天门抚养长大,她对妖域没什么归属感。
阿宝靠在她身上思考片刻,提出一个天才的建议:“要不两个地方都办一下?”
姑娘扭了下腰,趴在蛇女身上假哭:“呜,尊上那边儿的妖都不知道我,蛇君是不是不想给我名分了?”
姜熹忍不住勾唇,明知她装模作样,却仍是配合着安慰,轻抚姜鹿云的墨发:“怎么会,你是我唯一的蛇君夫人。”
阿宝抽抽噎噎地抬眸:“真的吗?”
“真的。”
“你对我的心也是真的吗?”
蛇女亲了亲她的眼睛:“真的。”
阿宝这才消停了一会儿,又做哭泣状控诉:“可你昨晚都不愿让我在上面,你根本不爱我,你就是馋我的身子唔。”
姜熹耳根通红,听不得这么露骨的话,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我没有,方才已经答应了今夜随你。”
阿宝拉下她的手:“那怎么能一样,今天我们才立了契,晚上的洞房花烛自然要让一让我,总不能还从头到尾让我一个人哭吧?”
这下不仅是耳根红了,姜熹的脸颊也火烧似的红了一大片,既羞且想笑,脑中又浮现出昨夜的美景,不觉喉中干渴。
她提出疑惑:“今晚是洞房花烛,那昨晚是什么?”
好问题。
姜鹿云眸光微闪,侧身跨坐在蛇女腿上紧紧贴住她的躯体,故意在她耳边轻声喘.息,语气含媚:“自然是……偷情。”
蛇女甚至没来得及捂她的嘴就已呆住,一双眼睛生生被逼作竖瞳。
姜熹胸口起伏了两下,被撩拨得身子发软,指甲快掐进肉里才在漫天情.欲下找回一缕神志,再一看,腿上的小狐狸早已溜到门口,正弯腰大笑。
她此刻也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又爱又恨,咬牙唤:“阿宝!”
“说好了今晚是我!”
小狐狸举着爪子不厌其烦地重复,逗蛇逗得眉开眼笑。
蛇女偏过头不想理这个坏家伙,阖着眸用手背为自己的脸颊降温。
过了半晌,大蛇在小狐狸闹嚷嚷的叽咕声下败退,认输叹道:“是你,是你,都随你。”
“熹儿,你真好。”
小狐狸摇着尾巴扑了过来,甜蜜柔软的气息洒在蛇女脸上,哄得大妖也止不住笑了下。
“你才是最好的。”
————————————————
四方大会的结果出来得很快,在此之前清川仙君都不曾回来,只给姜鹿云传了讯息。
由于第二场比试被裂痕秘境覆盖破坏,里边的成绩难以计算,因此众位大能决定减少第二场比试在分数中的占比,最终积分的九成都是凭借第一场比试的得分。
无论怎样,姜鹿云都是当之无愧的魁首,随后是在第一场比试中排名第二的妘棠与排名第三的姚天姝。
姜白玉在讯息中透露过此次魁首的奖品。
“是一次进入洗髓池的机会与一把天极长刀。”
虽然没有专门用作抵抗雷劫的东西,但也不错。
姜鹿云看了眼身旁的人:“看来我得跟你分开一段时间了。”
蛇女颔首,安抚握住阿宝的指尖:“我在外面等你。”
“我的奖品好像是一瓶灵液和一本法术秘籍。”
姚天姝挺满意,对于法修而言秘籍功法才是关键,除非天赋异禀能自创功法,其余法修都得在前人的肩膀上摸索过河,这也是散修中少见法修的原因。
妘棠翻看着讯息,冷凝的长眉难得展开:“我是进入天坛藏书阁和密室修习剑术三个月,可以拓印携带一本。”
“我们出来的时间差不多。”
进入洗髓池洗髓锻体加上渡雷劫,差不多也是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那我到时候就在城里闭关等你们好了,都出来以后一起回宗门吧。”
“好。”
姜鹿云抱着小宝,侧眸看向姜雪青:“师姐和小宝呢?”
“师尊给我传讯说会在天坛领域里停留一段时间,你们都要受赏,我与小宝无其他事可做,也在此处等你们吧。”
姜雪青摸了摸阿宝的脑袋:“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天坛的洗髓池实在难得。”
小狐狸低头让师姐摸,乖乖应是:“好。”
她用力嘬了口小宝脸颊上的软肉:“要听师姐的话,知道不?”
小宝一个咕噜爬起来嘬了回去,在阿宝耳边大声喊:“知道了!”
离别前,姜鹿云在蛇女的嘴角上亲了又亲,又揉了下小蛇的脑袋:“小别胜新婚,蛇君可不许忘了我。”
结界里连灵宠也不能带,小蛇只好放在外边。
蛇女给她回吻:“我就算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
姜熹垂手立于原处,一直望着姑娘的背影消失于结界中、又停了好一会儿,这才紧攥手心里姜鹿云给她留下的绣了小蛇图腾的帕子,脸上的表情如退潮般散去,沉默着在结界口附近寻了一处空地坐下。
姜鹿云不在,小蛇无所留恋,化作灵光回归本体。
三个月的分离对她而言,有些漫长且难熬。
可三个月对于姜鹿云来说,却如一眨眼的功夫。
她在踏进结界后并未着急渡劫,而是选择先入洗髓池洗髓锻体。
修士在修炼闭关时几乎不分日月,时间在此刻对于他们只是一个数字和概念。
手中新得的长刀划破天际、毫无畏惧地攻上最后一道雷劫,结界中的风都盘旋于她的鼓掌,随着姜鹿云的身影一齐冲向声势浩大的雷光。脚下阵法重叠,幽蓝的灵力点亮塑造的道纹漂浮于姑娘周身,构成她最后一道防线。
轰!
可怖的威压与爆鸣的雷电刹那间倾倒,近乎一半在姜鹿云手中长刃与狂风之下破碎,剩下的却悍然撕裂她的阵法,席卷覆盖她的身躯。
蓝袍的身影急速下坠,周边电光闪烁,姑娘在坠地的最后一刻翻身缓冲,紧握刀柄半跪着撑住身体,方张嘴,一大口血便呕了出来。她来不及收拾自己,赶紧盘腿打坐,想要将身体中刻意封锁残留的雷劫炼化。
姜鹿云要用这雷劫来拓宽筋脉与丹田,但雷电在血肉筋骨中爆裂游走,其中痛楚仅有她自己晓得。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身上的气息已稳定在元婴中期,四肢与丹田中灵力皆充沛无比。
然而,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阿宝愣怔地看着自己光滑无痕的手指,胸口骤然发疼,一种沉重的仿佛压在她神魂之上的疲倦铺天盖地袭来,让她一时间忘了动弹。
她瞳孔微动,打量着四周熟悉的景色,莫名久违且乏味,浑浑噩噩间竟觉得这世间也无甚可留恋。
不,怎么可能没有留恋……她的熹儿才……
姜鹿云猛地惊醒,抬手拍了拍脑袋,蹙眉环顾身旁,握着长刀飞快地跑了出去。
“阿宝!”
外头的光线如针一般扎进眼睛,姜鹿云不适地闭眸,她好像已经许久不曾看过东西似的,这会儿居然感觉眼睛周围密密麻麻地泛起些许刺痛。
有人扬声唤她,下一瞬发疼的双眸便被微凉的手心覆上,另一只手似乎在摸她的肩膀,又蓦然将她死死拥紧。
应是又哭了,姜鹿云摩挲着来者的脸庞,知道这是谁。
这是她的道侣,她的爱人,姜熹。
可胸口处却蔓延升腾着点点酸涩的绝非于伴侣间的怜惜和心疼。
拥住她的人正颤着手指抚摸她束起的发,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力道轻得如羽毛落在上边。
“你的头发……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全白了。
第26章 苏醒
“我头发怎么了?”
姜鹿云有些疑惑地伸手去碰自己的脑袋, 说来也奇怪,在里边时她还有点儿心口发闷、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和呕吐的冲动,可出来见到姜熹之后又瞬间好了不少,眼眶周围的刺痛也在慢慢散去。
她没摸出自己头发有哪儿不对劲, 便干脆搂住姜熹的脖子吻住蛇女的唇瓣, 笑眯眯地逗她:“哭成这样做什么, 是太想我了吗?”
眼帘如蝶翼般在蛇女手心轻抖, 勾起些许痒意。姜熹的目光凝视在她如今全白的头发上, 好半晌,重重闭眸,花了全身的功夫才将胸口那股被揪起来的痛楚压下。
她缓了一会儿, 贴上阿宝的脸颊:“是,我太想你了。”
“我也很想你, 好了, 回去亲热吧,妘棠出来了吗?”
“出来了, 你在里面呆了将近五个月,她们现在都在客栈里等着。”
姜熹松开了捂在阿宝眼睛上的指尖, 转而去牵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蛇女脸上的神色浅淡, 唯有眼眸周围残余的红暴露了她内心波澜, 若让姜鹿云来形容, 实在像极了一只被主人扔在家门口不管不问的小狗, 委屈得无以复加。
阿宝没忍住,又凑过去咬了下她的鼻尖:“抱歉, 让你等久了,在里面渡雷劫的时候花了点儿时间吸收。”
她察觉出姜熹话中的漏洞, 妘棠她们都在客栈里等待,那姜熹是怎么能第一时间跑过来的?
重新出现的小蛇在手臂上游走爬动,豆豆眼里藏着泪花,一直爬到她肩膀、竖起上半身蹭了蹭她的头发,这才肯软下尾巴靠着姑娘的脖子不动弹。
姜鹿云摸着小蛇软趴趴的小尾巴,目光在大蛇身上停留,心中可耻地泛出些甜意。
与大蛇指尖相扣的手愈加握紧,她侧眸低声问:“你是不是一直呆在这儿等着?”
蛇女脚下一定:“没有,前几个月都在客栈里守着,最近几日才来这儿的……”
话音在阿宝灼灼视线下越来越低,直至最后,蛇女嘴角微压:“……对不起,我只是想快点见到你。”
姜鹿云不在身边,这个世界对她而言都无趣起来。她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在这儿守着,等自己心爱的人出来后能第一时间抱住、抓牢。
姜雪青几人还曾来劝过,都被姜熹拒绝了。
这样看起来或许有些蠢,也很不可理喻。
蛇女心想,阿宝的属性是自在翱翔的风,她应该不会喜欢被人这样死死黏着。
小蛇在肩膀上缩起脑袋,有点沮丧且害怕地藏到自己尾巴下边去,不愿面对阿宝可能会出现的生气或厌烦的表情。
“为什么要道歉?”
阿宝实在拿她没办法,蛇女总是能不经意间让阿宝感觉自己胸口里头的不是一颗心脏,而是一颗被泡在糖水里、泡得快化掉的棉花。
活了这么多年,姜鹿云倒头一回发现自己原来这么会心软。
以及,这条大蛇还真不擅长说谎话。
自由自在的风放慢了飞舞的速度,温柔地包围住敏感的小蛇,甘愿在小蛇身边停歇、托着她直上云端。
姑娘踮起脚尖,试图让她们的身高与视线齐平,有一只手默默伸过来扶住她的腰。在视线齐平的那一瞬间,她暗道糟糕,又不受控制地黏黏糊糊地在大妖的眼睛上落下出来后的第三个吻。
“我高兴还来不及,你道歉做什么?喜欢我难道是一件很拿不出手、需要道歉的事情吗?”
小狐狸摇着无形的尾巴一下子跳进了大蛇怀中,作怪地拧起眉头,凶狠且霸道地用第四五六个亲吻堵住蛇女想要说的话,直到姜熹的嘴角也被湿润柔软的吻哄得上扬,她才停下。
见蛇女终于笑了,阿宝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也随着她弯唇,一只手搂着姜熹的脖子,另一只爪子却不安分地在姜熹嘴巴上摩挲:“你是我的爱侣,又不是我的学生、徒儿,干嘛这么慌张。”
姜熹的神色微不可觉的顿了顿,继而恢复如常,悄然扶着她的腰,迷恋地闻着她身上的气息,被拎起的心逐渐放平落回原处:“我只是忧心你会嫌我太烦。”
“拜托,你知道闭关之后第一眼能见到道侣是多令人羡艳的事情吗?”
“蛇君大人唯一该担心的应该是我知道你在外边风餐露宿几个月之后会不会心疼到当场晕倒。”
小狐狸哼哼两声,咬她的脸:“是不是想故意让我心疼?”
大蛇好似被泡进了温泉里,舒服得近乎想要喟叹,伸过手把太惹人喜爱的小狐狸拦腰抱起来,平稳地朝客栈走去:“是,想让你多爱我一些。”
她刻意去模仿小狐狸的腔调,然而才吐出两个字音整个脸颊便红透了,看起来没学到半点儿精髓,笨拙内敛得不像话,连她最开始编谎话想要缠上阿宝时的阴鸷和凶戾都丢得一干二净。
阿宝噗的一下埋在姜熹怀里笑出声,抖得几乎要从蛇女身上蹦下来,咳了又咳,才郑重其事:“晓得了,我以后定会更加疼爱你的。”
她的爪子可恶地覆上不该放的地方,话中暧昧缱绻、绕了十八个弯。
“那……今晚让我来?我肯定好好爱你。”
色狐狸见缝插针地给自己谋求福利。
姜熹眉梢微动,似应非应地发出一道不明的鼻音,低眸瞧去,怀中的阿宝仿佛以为这是同意的答复、正满意地把玩着她垂落在胸前的发丝。
大妖对此不做表示。
“阿宝!”
在回去的路上姜鹿云就给其余几人都传了讯息,防止她们等得焦急。这会儿一进客栈,姜雪青等人早就坐在大厅里等候了,妘棠虽未晋级、但身上气息十分扎实地稳定在元婴前期,而姚天姝则到了金丹巅峰、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晋升。
阿宝从蛇女怀里轻巧跳下,刚扬起笑容准备张开手接住每次都要如小圆球一样滚过来的小宝,就见她们的脸色瞬间沉下,连都已经往她这儿跑了两步的小宝都呆呆停住,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姜雪青的身形在原地消散,下一瞬就出现在阿宝眼前,紧蹙着眉伸手抚上她的头发,语气不复往日平缓:“出了什么事?是渡劫不顺利吗?为什么头发全白了?”
修士的容貌在筑基之后就会慢慢固定,除了修炼功法有异或阳寿将近,只有遭遇不测、熬尽心头血才会出现一夜白发的情况。
这满头白发触目惊心,叫姜雪青一下子想起了在秘境中看见的事情。
三个问题接连打下,让姜鹿云也不禁愣住,下意识回头去看姜熹:“我头发全白了?”
她摸了下自己的头,想起最后冲出来的时候那股子不对劲的情绪。
实在摸不出什么东西,手感跟黑头发的时候没两样,阿宝又查勘了体内运转着的灵力:“我也不知道,渡劫挺顺利的,好像没出什么事儿。”
姜鹿云见几人脸上都不好看,便笑了笑:“也许是进了洗髓池的原因?”
“现在也没不舒服的地方,可能过两日就黑回来了。”
小宝一声不吭地抱住她的腿,被阿宝拎住衣襟提起来掂了掂,嘬了口:“别担心。”
姚天姝捏着一张传讯符,难得没跟她斗嘴:“已经与九转山的嬴师姨说了,回了宗门就去九转山看看。”
姜雪青叹了口气,心疼地抚着阿宝的脸颊:“师尊过两日也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们立刻回宗门去让嬴师姨给你瞧一下。”
阿宝自是乖顺点头。
分开前妘棠倒告知她:“四方大会第二场比试的秘境任务是两位散修盟的前辈发布的,她们向门主发了拜访帖,指名道姓要见我们。”
“见我们?”
散修盟的前辈与她们没干系,四方大会第二场比试被裂痕秘境破坏,外边也没有流传出什么留影水幕,应当无人晓得她们在里边的活动,如今前来拜访又是为了什么?
阿宝背着手,突然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出两道瘦弱的小猴子般的身影。
但这也说不过去,难道裂痕秘境还能改变现实之人的记忆?
姜鹿云的念头转了一圈儿,最终没对其他人说,只耸了耸肩:“见就见吧,有点期待了。”
上楼时姜熹牵着她的手,容她一摇一晃,忽然开口道:“出来后我去看过南域的史志,羌吴国早已灭国许久,并非因灾祸而亡,是由于最后一任帝王昏庸无能被他国攻占导致。”
“神君像与异兽鬼物确实存在横行过,但灭于第六代帝王、也正是我们见过的吴曼容手中。”
“容娘?这么说她后来成功上位了?”
“对,并且自她之后直到亡国,羌吴皆是女性帝王。据记载,她与她父兄、邪修周旋许久,最终将求救信送达东域,问天门、道玄宗以及玉衍派联手派出门徒前往南域帮忙清理灾祸,也顺势拔除了南域其余国家中窝藏作乱的几个邪修。”
姜鹿云眉头一抖:“我喜欢这个结局。”
国度兴亡更替是常事、也是规律,她不对羌吴最后因国君昏庸而亡做评价。仅就认识的吴曼容的经历而言,恰好是阿宝爱看的话本剧情。
她在秘境中送给吴曼容一把长刀,现实里容娘也确实握紧了自己的利刃、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下去。
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镜子前看看自己的白发,姜鹿云转了一圈,还挺新奇,偏头问蛇女:“好看吗?”
其实不仅是头发全白,她的眉毛颜色似乎也变了些,脸上进结界前还有的软肉不晓得何时消减。若唇角抿直不笑,瞳孔色调又极浅,整个人竟显得有些冷清和淡漠。
坏了,怎么感觉跟那个人越长越像。
阿宝想起自己那个薄情寡性的情敌,有些不快地皱起脸,转头扑进身后蛇女的怀中。
姜熹安抚地揉揉她的耳垂:“好看的,怎样都好看。”
蛇女抬眸望向镜中,注视着怀中的人,心又有些坠落下去。
阿宝如今的模样……与上辈子更接近了。
这个想法才出,姜熹搂着姑娘的手就无意识地用了些力,似要把人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冥冥中仿佛已猜到将要发生什么,却不敢深思,只怕如今的安乐都如幻影般被残忍地打破。
“是吗?我觉得这副模样如果不笑也能算是高岭之花,你爱这种吗?”
阿宝抬手捏住蛇女的鼻子,另一只爪子在小蛇身上蹂蹑,状似无意地提到此处。
姜熹才不上她的当,低笑着给出最佳答案:“我只爱你,你是什么样子,我就爱什么样子。”
姜鹿云故作惊诧:“不曾想蛇君的嘴巴这么甜。”
“真是油嘴滑舌。”
她指尖下滑,按压上蛇女的唇瓣,却被蛇女启唇含住:“都是阿宝教得好。”
姜鹿云可没什么定力,经不起蛇女的诱惑。当即抽出手指,换上自己的唇,轻啧:“若被我师姐听到,她又要说我好的不教、教坏的。”
闲下来的手藏在身后一动,特地让姚天姝帮忙买来的针对妖族的锁链便显露出来,趁着蛇女的眸中一点点被吻出情动的水光,阿宝飞速用锁链把她的手捆住。
唇瓣分离,姜熹微仰着喘了口气,眼尾处浮现薄红,有些无奈又羞恼地阖眸:“你怎么还有这个?”
上次的洞房花烛夜里蛇女就是被这锁链反复折腾,不受控制地摆出各种她无法接受的羞耻姿势。
光是一晚上阿宝就用了四五条,谁想到她居然还藏了。
小狐狸得意洋洋地在她身上盖章:“不多,也就百来个吧,可以慢慢用。”
百来个?
纵然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与她贴在一起的蛇女都觉得头皮发麻,稍稍挣扎了两下,放软声音:“阿宝,不用这个好不好,我不动便是。”
小狐狸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干事。
之前那晚她就怜惜姜熹,怕她难受想给她松开,结果才动便被蛇女反身压下。要不是姜鹿云谨慎小心、立马收紧锁链,那晚就不是她吃美味的大蛇宴,而是把自己洗干净送到大蛇嘴边。
在这方面,绝不能心软。
这是小狐狸的经验之谈。
蛇女求过一次,见她不理会,好似也死了心,乖乖地躺着任由她动作。
然而,阿宝背后骤然一凉,脑中的弦嗡嗡作响、瞬间起身想跑路,却被一只手攥住脚腕拖回蛇女身下。
无声无息碎裂的绳索随意洒落在地,未燃尽的冥火照亮蛇女竖瞳中幽深的笑意。
姜熹将她两只手都扣在头顶,指尖一勾,小狐狸手里偷摸摸拿出来的另一条锁链便被她抢来绑住阿宝的手腕:“同一招用上两次便不灵了。”
姜鹿云震惊,姜鹿云大怒,姜鹿云无语且好笑,抬腿踢她:“就为这个,你连冥火都拿出来了?”
会不会太离谱?
这一次,该轮到姜熹不搭话。
蛇女埋下头,开始享用自己的狐狸大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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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白玉才与那群老东西商议好天灾的后续事宜,结果一回客栈,就收到个大惊喜。
她瞪着阿宝头顶的白毛,手指摸了下桌面想找趁手的东西:“去泡个池子渡个劫就把头发给弄白了,姜阿宝,出息了啊?”
整个问天门上上下下,除了几个功法特别的,就只有常年闭关的老祖是白发。
现在好了,还多了她这个倒霉徒儿。
清川仙君霎时想起秘境中瞧见的惨状,又气又疼。
阿宝现在的模样与秘境中所见实在太像,宛如一道警钟,将她的神经全部调动起来,生怕一个转眼没注意,这小兔崽子就把自己折腾成秘境里那副模样。
“我头发都白了,你还要揍我!”
姜鹿云太熟悉她了,姜白玉眼睛一动,她就瞬间躲到蛇女身后,冒出脑袋谴责师尊。
清川仙君皮笑肉不笑地敲了敲桌角:“我看你挺精神的。”
小狐狸叽叽咕咕抬爪子抗议,大蛇低着眉眼、面上无甚表情,牢牢挡在她身前。
姜白玉看着这对小道侣,扶额叹息:“算了,收拾收拾赶紧回去,找你嬴师姨给看看。”
阿宝探头观察她的脸色,见她好像不想动手,便小心挪过去往师尊身上蹭,把脑袋贴上师尊的脸颊:“师尊,别担心,我没事儿。”
师尊不为所动,捏住她的下巴,仔细一看,眉头紧皱:“有没有事是医修说的,不是你说的。”
“头发白了也罢,脸上的肉呢?”
姜白玉走之前阿宝脸上还带些少年人的软肉,这才多久,竟瘦得摸上去只剩骨头一般。
“可能是我长大了,自己消掉的。”
师尊冷笑:“是吗?怎么看着没长个子呢?”
一句话,让阿宝破大防。
“师尊,你!”
“嗯?”
小狐狸拍椅背,大声喊:“你真讨厌!今天都不要跟你说话了!”
她灰溜溜跑回蛇女背后,中途被师姐捉住顺了下毛,还报复地咬了清川仙君最小的那个徒儿的鼻子。
师尊轻嗤,对她的幼稚行径视而不见,自顾安排着几人乘坐灵船飞回宗门。
姚祝余、妘瑾和姒琼珠三人在商议完毕后便立即赶回宗门,她们是各自领域的领主,对于天灾的事情皆要做出妥善安排,除此之外还要调动座下门徒前往南域凡人间救济,事务繁忙。
唯余姜白玉停留了片刻,把几个小的都平安载回去。
“你们结了道侣契?”
姚天姝听到这个劲爆消息的时候一口水差点卡在喉咙里,咳嗽了好半天才停住。
这才几天啊就签了道侣契,道侣契签下后可就不能反悔了!
妘棠扫了眼正给阿宝剥灵果的蛇女,没有姚天姝反应大,仅点头示意知道:“结契宴会上我会备好贺礼。”
毕竟是姜鹿云自己的选择,作为朋友,她也只有祝福。
“说到贺礼,我给姬师姐的贺礼还没准备好。”
阿宝咬过蛇女递来的东西,含糊不清道:“结契宴没那么快,我师尊和师姐因为我这个头发都要急死了,暂时不刺激她们。”
“也是,姜师姑要是知道,得把你挂到疏月天上去。”
姚天姝附议。
好像最近没什么事情可做,阿宝伸了个懒腰靠在蛇女身上,翘着腿思考回去看完医修之后到哪儿晃荡。
还有,她真的坐不惯这个船。
久违的晕船记忆在度过一个白天后翻涌而上,姜鹿云惨白着脸被蛇女抱回卧室,胸口恶心想吐的感觉一波接着一波,头里的脑浆仿佛已被摇匀,叫她恍惚间看见了盘旋在上空的星星。
她生无可恋地睁着眼躺在床上:“我说哪里不对呢,我师尊从哪儿弄来的灵船?”
这会儿还恰好到了域海。
姜熹将手放在她额头上,给她传送自己的灵力,想让她舒服些。小蛇安安静静地盘在她的头边,有一下没一下地伸出尾巴尖抚她的脸颊。
小狐狸朝大蛇伸出手,委委屈屈地要大蛇抱她。
蛇女当然不会拒绝,自褪了鞋袜上床,将阿宝拥在怀里,为她温柔地抚着背脊。
阿宝把一边没回本体的小蛇捏着尾巴拖到中间,又缩在蛇女怀里闭上眸休憩。
最好能一觉睡到问天门。
【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一个师姐了。阿宝……师姐!我不想赌……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们平平安安的……不要去管那些了好不好?】
【师姐……师姐!】
有谁正抱着她哭泣,应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这声音有些莫名的熟悉。
姜鹿云头脑胀痛,想抬手捂一捂,又觉浑身发冷,一直紧绷着挺直的脊骨与肩膀仿若脱了力般垂下,心口被挖去一大块儿似的空空荡荡。唇瓣一张一合,仅木然挤出一个好字。
她的鼻尖和眼眶既涩且疼,喉咙里泛着腥与酸,有些想哭,嘴角却僵硬地扯了扯,伸手拥住伏在膝上流泪的姑娘。
【……师姐答应你……我们都平平安安的。】
本神经质地攥得指骨发白的手恍然松开,几张捏得起皱的纸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繁杂的阵法纹路一闪而过,被晚间的凉风卷得无影无踪。
【……师姐答应你……】
可你骗了师姐。
不久后,传到这间凄清院落里的,是姑娘的死讯。
如同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她也死在了裂痕秘境之中,连尸骨都没被找回。
喉中压抑了许久的血陡然止不住地翻涌而上,窒息感在那一刹淹没意识,姜鹿云下意识想抬手捂住,但腥红的血液自指缝间不断渗出,顺延滑落。她忘却现今的模样,只知道要去把那个年岁不大、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姑娘寻回家。
方想起身,碎裂后重又愈合的腿骨使不上劲,便从轮椅上跌落在地,天旋地转间,身旁好似有人强忍着哽咽来扶她、唤她的名。
姜鹿云呆怔了许久,久到胸口那颗死寂的心也后知后觉地蔓延出撕裂般的疼痛,熟悉的寒意在骨髓中游动,将她满身的血液尽数凝滞冻住。
她用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下,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半点光也透不进。
阿宝好像听到了师姐的声音。
每次她从外边跑回家,师姐都带着小宝在门口等着,偶尔师尊也会在。
她最喜欢的小游戏不过是假扮成一朵云,混在漫天云雾中飘悠悠地飞回家,而师姐总能一眼认出。
小宝跟个炮仗似的冲过来,扑在她腿上,没大没小地喊她小名、就是不愿好好按辈分唤一声。
阿宝将这小兔崽子高高抱起来,千方百计地吓她,务必要让她叫自己一声二师姐。
师尊和师姐结伴走来,纵容地看她们胡闹,脸上都带着笑。素来别扭的师尊也难得软下语气,询问她在外游历的事情。
阿宝回了家,高兴得不得了,又蹦又跳,一刻也停不下来,被师尊捏住耳朵骂是个皮猴。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她们了,她感觉自己很思念很思念她们,几乎想要哭出来,嘴巴不住地往外说着自己的经历,恨不得从早说到晚。
她不敢停。
然而,就在一瞬间,四周猛地安静下来。
阿宝的话也渐渐止住,茫然又惶恐地朝着身边望去,大雾弥漫,师尊师姐和小宝的影子都消失不见。
在一片眩晕与颤抖中,姜鹿云终于反应过来,她早就失去了师尊和师姐。
现在小宝也被从她身边夺走。
于是,铺天的恨意在她心口燃起,烧得她肝肺也融作一团,脖颈处青筋紧绷凸现。
执念在神识中疯长,如吸血的藤蔓刺入她的血肉筋脉,吞噬着所有神志,几乎让她入魔、让她发狂般想要嘶吼出来。
天灾。
天灾。
她恨天灾,恨所谓的裂痕秘境,也恨自己。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灭了天灾。
哪怕殉上她自己。
第27章 苏醒
姜鹿云是姜熹叫醒的, 她醒过来的时候路程已经将至大半,途中姜雪青晓得她晕船,还带着小宝过来给她送药,但因她当时正在昏睡着, 便不曾多加打扰。
脸颊上全是泪, 阿宝怔怔坐起来靠着床头, 手指用力地攥住衣襟, 胸膛剧烈起伏几瞬, 才将那股子快要把她理智全部烧光的恨意与窒息压下。
身旁有人安静拥住她,指尖抚着她的背脊为她顺气。小蛇攀在手腕上,尾巴蜷在她的手心中, 一动也不动。
蛇女的瞳孔中含满了担忧与藏在深底的郁色,捏着帕子为她擦拭泪痕, 轻声问:“……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还是……想起了什么?
姜鹿云慢慢吐出一口气, 指尖松开衣襟:“应该是做了噩梦。”
但她现在又不记得梦里发生过的事情了。
额头抽痛,里边的神经好似要蹦出来般乱跳, 阿宝侧过身把头埋到蛇女怀里,连声喊疼。
见她态度如常, 姜熹提起来的心微松下些,垂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为阿宝揉太阳穴缓解不适。
“快到问天门了。”
阿宝稍稍打起精神, 不安分地在蛇女披散的墨发上瞎摸、给她打小辫子:“带你去我住的山上看看, 我还在院子里种了各种花和水果。”
她点了点小蛇的脑袋, 被小蛇用尾巴爱娇地缠住。
“蛇会喜欢吃萝卜吗?”
她小时候为了养兔子种下的两亩萝卜地现在还长着呢,阿宝沉思片刻:“不喜欢萝卜也没事, 我还在院子里养了不少葡萄藤花架,还有我师尊门口的西瓜地、我师姐和小宝门口的甜瓜地都是我种的。实在不行, 我去把园子里的东西清一清,给你种你喜欢的。”
小狐狸暗自翘起无形的尾巴摇了摇,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大蛇,意思很明显。
姜熹没忍住笑了下,很捧场地夸道:“阿宝好厉害。”
她上一世年幼也居住在疏月天,那会儿疏月天的主峰只剩她与师尊二人。虽有许多用竹竿和木条围成的园子,但里边早已荒废,姜鹿云此时说的这些她都不曾在疏月天上见过,心中难免升出些期待。
蛇女仍在为姑娘揉着穴位,停过片刻,重又开口道:“蛇很好养的,什么也不挑,只要你……别把她扔掉就好。”
小蛇在阿宝的手上用力点头,眼巴巴地对着阿宝吐信子。
只要是姜鹿云给的,萝卜她爱吃,葡萄、西瓜和甜瓜,亦或是其他,她都爱吃。
只要姜鹿云不要再把她从疏月天中赶出去就好,无论是小蛇还是大蛇都很好养,一点也不挑,哪怕没有吃的也无妨。
阿宝为她打好了几条小辫子,腾出手去捏了捏蛇女的脸颊,有些失笑:“我哪里舍得把她扔掉,是我怕她把我一脚踹开才对。”
姑娘的指尖一移,又捏住了姜熹的鼻尖,戏谑道:“毕竟蛇君可是妖域的大妖,据说一些妖族是可以有几个道侣的呢。”
尤其是大妖,实力与地位的优越就注定他们能够在某些方面突破世俗的规约。
这一枚回旋镖砸回蛇女手里,吓得她身子都挺直了,一把抓住姜鹿云的手按上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肃容着为自己证明:“我幼时在人族长大,不通这些,亦无此心。”
扶风道君虽对她宽仁,幼时从不舍得打骂她,但最基本的礼法道德却也教得明明白白。
若非姜鹿云提及,蛇女甚至都未曾往这方面想过。
手中小蛇的细尾巴都僵成一个硬邦邦的直条,它没法儿说话,又怕姜鹿云当真这般误会自己,急得豆豆眼里都快掉出小珍珠来。
情急之下,姜熹突然想起了手腕刻上的道侣契,忙露出给阿宝看:“道侣契在此,哪里会有二心?若是有,天道也不会放过我。”
妖域里那些妖族之所以有几个道侣,是为了繁衍后代,他们不似人族这般看重礼法,族群的延续凌驾于道德之上。并且,那些大妖若真找了几个,说好听些是道侣,实则根本没有签道侣契,仅是床榻情人罢了。
天道法则下签订的道侣契,如有一方背叛、另寻他人,自要受到惩罚。
姜鹿云见她慌张得额边的鳞片也若隐若现,这才扬起眉,将她拥住:“既然你晓得有道侣契,又为何要那样担忧?你我已绑在一起,纵然情缘有一日浅薄消散,也注定要纠缠一生。”
纵然有一人移情别恋,也得顾忌着自己的道途与性命按捺下去。
蛇女将头靠在她肩上不作声,瞳孔中的光亮在姑娘瞧不见的地方黯淡下去。
可她太贪心了。
才见到姜鹿云时,她渴望将姑娘牢牢绑在身上、让她再也不能甩掉自己。
所以姜熹编谎言,捉住妘棠和姚天姝将人引到自己的蛇宫,用姜鹿云的好友来威胁她,最终成功缠上。
那会儿,她只想要姜鹿云在她身边,纵然姜鹿云讨厌自己、怨恨自己,都无所谓。
蛇女甚至动过恶毒又龌龊的念头,想将人捉回去关起来,永远留在蛇宫里陪着自己。
只是最终没舍得。
然而,当道侣契立下、这个愿望实现之际,她又得寸进尺地想要姑娘眸中对着自己的情愫能够永远存在、永不消失。
毒蛇的胃口已被姑娘养大,她贪婪地从姜鹿云身上汲取一切能让自己沉沦、不再痛苦的蜜水甘露,却越喝越渴,越喝越贪心、越放不下手。
她想要更多,想要更长久。
直至今日,她已不能接受姜鹿云有一日会不爱自己。
这个念头但凡想一下,都会让她才结上疤的伤口顷刻间撕裂、鲜血淋漓,再次流出臭不可闻的脓水。
阿宝见她眉宇间依旧有不乐之色,便想转移话题,狠狠地在敏感得惹人心疼的大蛇唇角咬了一下,捧着蛇女的脸笑盈盈问:“你都不曾告诉我你究竟喜欢什么果蔬和花呢。如果你爱吃肉,我们也可以在院子里做两个笼子和栅栏养一些未开灵智的小鸡小猪或小牛小羊。”
问天门坐落于东域的一整片群山山脉之上,门内分九个领域,其中八个为内门,剩下的那个是外门。每个领域各占几个山头,又因修士大多不喜太过拥挤群居,所以皆用阵法和神通开辟道场。每个领域外边看着不显,里边的空间实则会大三到四倍。
内门中又分亲传与普通内门门徒,如疏月天领域的主峰居住的就是清川仙君和她的亲传徒儿,几座侧峰则是隶属于疏月天下的内门门徒修炼之地。
阿宝的院子在主峰之上,是姜白玉与姜雪青在她长大些后为她建造的,也是借助了阵法与神通使内外空间形成参差,并且可以任意缩小或放大。
如果真的要养些肉畜留着吃,那姜鹿云回去后将院中结界空间调大些就是。
姜熹被她捧着脸,那点焦虑也随之压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葡萄我也喜欢,但更喜欢桃子。肉畜便不用养了,打理起来不方便。蔬菜和花并没有特别的倾好。”
“桃子好啊,桃树还能开桃花,回去找个地儿种几棵。动物不养就不养吧,肉畜和蔬菜宗门里也有专门供应的地方。”
阿宝动脑筋一点点记下,摩挲着蛇女的脸颊:“花还是要种的,看着漂亮。我院子里原有许多鸢尾绣球和玉兰……合欢花!再种些合欢花好了!”
小狐狸美滋滋地又咬了下大蛇的嘴巴:“毕竟我是有道侣的人了。”
她如此欢喜,也感染到了姜熹,叫蛇女和小蛇不禁同她一起笑、一起畅想怎样布置未来共居的地方。
藏在血肉深处的毒瘤暂且被安抚下去、停止流脓。蛇女闭上眼,闻着她身上幽淡的香,额角处痉挛着抽痛的疤痕恢复平静,她又一次陷进柔软如云雾般的香甜梦境之中。
这般聊着,坐船带来的晕眩感也被分散许多,很快就熬到落地。
清雾缭绕间,问天门的山门牌匾逐渐清晰。门口有佩剑守卫的门徒,见是她们,很快打开结界让灵船进去。
姜白玉把船停在空旷的广场上,让众人下来之后收起来。姚天姝和妘棠回宗门,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见各自师尊、询问各自师妹们近来的情况和领域内需要安排的事务,走之前她们让姜鹿云去完九转山后将结果赶紧告知她们。
靠谱的剑修稳重如泰山,伸手摸了下小狐狸的白毛脑袋:“我库中有不少灵药,若需要尽管来拿。”
阿宝眨了下眼睛:“我肯定不会与你客气。”
妘棠的双眸中浮出些许温意,没再说话,只用手心拍拍她的脑袋瓜。
一旁抱胸围观的姚大小姐清了清喉咙,也得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于是沉吟道:“我师尊手里还藏了一把极爽利好用的剪子,实在治不好,我帮你把头发全剪了便是。”
真是个好主意,感动得阿宝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睛,阴阳怪气地假笑:“我就说天姝师妹打小聪明,果然如此。”
她们在四方大会前打赌谁的得分高,其他人就要喊她两年的师姐。
很可惜,姚小树这一次还是以惨败告终。
妘师妹默默收回手,事不关己地旁看。
这把火没烧到她,她就不出声;烧到她,她就惊讶。
姚师妹一噎,在阿宝挑衅的眼神下屈辱地握紧拳头、忍气吞声地假笑:“姜阿……姜师姐真是慧眼识金呢。”
两人呵呵对视,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子浓烈的硝烟味。
本兴味看戏的大师姐动了下鼻子,垂下眼,嘴角微抽,伸手拎住小宝的后衣领:“小心些,烟花棒快烫到袖子了。”
安静给阿宝配上背景的小宝蓦然一惊,赶紧把小爪子举得远了些。
清川仙君不过收了个灵船,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再回头时自家那个倒霉徒儿就跟门主家的倒霉徒儿傻不拉几地玩儿上大眼瞪小眼的幼稚游戏,旁边还有个小的在瞎舞烟花棒。
她头疼地捏了捏鼻梁,毫不客气地过去把那大点儿的兔崽子提起来拖走。
这群小鬼聚在一起就闹腾得不行,清川仙君很早很早之间就体会过,所以她才讨厌带孩子。若不是裂痕秘境吓到了她,她才不会亲自送这些小鬼回来,除了雪青和小宝,其余的都给她自己爬回家。
那两个递来拜访贴的散修还未到,因此她们准备先让阿宝到九转山看看,姚天姝事前已经联系好了明疏师姨,姜鹿云只管去就行。
九转山专攻医毒,整个领域都种满了灵草灵药,沿着山路上去,还能看见成片鲜丽秾艳的花。
“但是不要随便碰,那些都有毒,是给九转山上的毒修用的。”
姜鹿云凑在姜熹耳边,小声与她嘀咕各处的注意事项:“如果被毒到了就得上去找里边的医修或毒修配药,她们会收很多灵石。”
这些姜熹自然晓得,但她不愿败坏姜鹿云的兴致,便顺着问:“若没有灵石呢?”
“没有灵石……”
“就得叫师尊来赎人。”
清川仙君的声音幽幽传来,她斜眸扫了姜鹿云一眼:“阿宝肯定熟悉,是吧?”
小蛇探出脑袋,歪着头去看姑娘,抓住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讪讪。
蛇女的眸中生出些笑意,明知故问:“阿宝也被毒过?”
看样子还没灵石解毒,叫了师尊来赎人。
死去的黑历史突然袭面而来,阿宝坚强地稳住了,若无其事:“好像是有一次。”
一旁走着的师姐轻声拆她的台:“是一次吗?”
小宝牵着大师姐的手,咬住指甲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五次,师尊之前说过的。”
师尊嗤了下:“反正我赎了她五次。”
就连姜熹都不觉哑然,偏头去看阿宝。
都说事不过三……怎么会有人在一个坑上跌五次?
被群攻的小狐狸抬头望天,甩开了大蛇牵住的手,气哼哼地自己往前大步走,理不直气也壮:“我帮她们试毒不行吗?”
行,当然行。
被甩开手的大蛇快步追了上去,绞尽脑汁地认真夸:“阿宝很乐于助人,很善良。”
清川仙君实在听不下去,握着羽扇遮住脸,在后边翻了个白眼。
由于事先已说妥当,明疏真君也为姜鹿云抽出空,众人一上去就瞧见她倚在门口等。
姜熹并未见过这位真君,她进问天门时门内不少前辈都已不在了,所以此时打量了一番。
和世人熟知的修士形象相差甚远,与其说是话本子里腾云驾雾、不食烟火的修士,倒更像凡人间辛苦耕作的农人。
靠着大门的女人在修士当中并不算高,但很结实。肌肤成小麦色,五官普通,嘴角还有一道疤。可她那双清明的仿佛能洞察万物的深邃眼睛让凡是朝她看去的人第一眼必不会去留意她的容貌,而是被她身上的气质所吸引。
她穿着更易活动的玄色劲袍,露出的指腹上长满老茧,墨发被一根朴素得毫无纹路的发带高束。
靠近些,就能闻见她身上浓重的专属于药草的苦涩味。
姜鹿云见蛇女在看明疏师姨,便偷偷告诉她:“这里的药大部分都是嬴师姨亲自种下的,她可厉害了。”
身为医修,既要握得住银针,也要识别通晓得了万千草药。
九转山上如今遍布的灵草灵药,大部分都是嬴忘忧一株一株、不假人手地扛着榔头辛苦栽培出来的。甚至为了熟悉各色灵草的药效,她年少时还亲身服用过。遇到毒草,就拿自己的性命逼着自己去配置能快速解毒的解药。
如今修真界里许多解毒配方都是从她手中传出去的。
名副其实的药痴。
姜鹿云万分敬佩她,毕竟她以前在人家的九转山里乱窜、被毒倒了七次,有五次就是明疏真君给救回来的。
嬴师姨唯一的不好就是太过较真,每次都非要把她师尊叫过来,不管她怎么撒娇求饶都不行。
后来阿宝学乖了,为了给自己找个既能解毒、又能少付点儿灵石、不叫师尊的伙伴,她特地在九转山上溜来溜去好长时间,勾搭了不少师姐师妹,后面两次被毒倒就找了其中一位修毒的师姐的帮忙,所以连她师尊都不知道她真的被毒倒了几次。
还五次呢,笑死,明明是七次!
“是不是又偷偷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嬴忘忧对姜鹿云可谓是记忆深刻,一只喜欢在她山上窜来窜去的顽皮崽子。
她走过去薅了把阿宝的白毛,拎着小狐狸进屋,边走边问。
阿宝苦着脸:“没有啊,我就在天坛那儿的洗髓池里泡了下、渡了个雷劫,头发就成这样了。”
“而且我师尊还说我瘦了很多。”
明疏真君瞥了她一眼,点头:“确实瘦了不少,个子没怎么长,脸上的肉倒全没了,回去让你师尊师姐给你补补。”
小孩儿家家的就该壮壮实实、会跑会跳,这么瘦可不行。
“这是谁?”
嬴忘忧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混在队伍里的妖修。
阿宝立马高高举起手,大声骄傲地告诉她:“这是我追求到的道侣!”
“道侣?你这么大点儿就知道要道侣了?”
明疏一乐,提着她的领子随手掂了掂:“毛长齐没,就想这些。”
姜鹿云朝着蛇女的方向努嘴:“毛长没长齐,师姨可以问她。”
一句话没说就红透耳根的大妖无奈地看了眼口出狂言的阿宝,袖中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
嬴忘忧给了她脑袋一下子:“混不吝的兔崽子,敢跟你师姨花花嘴。”
姜白玉冷笑接上话:“就是皮痒了。”
师姨可能不会揍她,但师尊是真的会撸袖子打。阿宝立马缩起脑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其他没异常,就丹田里聚着一股力量没被吸收掉,这会儿在筋脉里乱撞。”
嬴忘忧给姜鹿云把脉细细查勘了下,又忍不住皱眉:“我也瞧不出这是什么东西,目前来说对身体应该无害。”
“这两天我给你配点儿药,看看能不能把它消化完。至于这个头发,大概是由丹田和筋脉异变导致的,可能变不回来了。”
姜鹿云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脑袋:“没事儿,我觉得白头发也挺好看。”
“那就好,你这两天每日都跑过来让我看看药效。”
明疏提笔写下药方,递给身旁的小徒去抓药,抬眸时淡淡补了句:“来的时候克制一点儿,别又被毒倒,病上加病。”
低笑声从旁边飘过来,阿宝瞧着师姨的眼睛,哪里看不出她是在调侃自己,瘪了瘪嘴转过头不理她们。
既然嬴忘忧说了没大碍,姜白玉的心也就稍微松下了点,给阿宝取过药后带着几个崽子回了疏月天,随后把她们全丢屋子外头,自己清净休息去。
终于回了熟悉的家里,阿宝的心情又高昂起来,拖着大蛇、师姐和小宝挨个儿去巡逻了自己种下的花花草草水果蔬菜,又在师姐和小宝的院子里转了又转、陪她们玩儿了好一会儿,直至夜深,被师姐盯着服用灵药后才牵着大蛇的手一摇一摆地回了自己的窝。
院子里的树上挂着玉兰状的小灯,阿宝打个响指便全亮起来,把这寸土地照成了温暖的橘色。
院子的围栏不高,大门口放着两尊一看便知出自谁手的小石狮子,刚进门一抬头就能望见靠墙摆的整整齐齐的葡萄藤架,接连着一片被围起来的园子,里边种了各色花草和萝卜。前边的庭院中央摆着石桌石椅,再往后才是主屋,屋檐下挂了几串风铃和一些布做的玩偶。
阿宝拉了拉蛇女,示意她往左边看:“原本那儿是我练刀的地方,如果要种桃树的话,我就把结界拉大些,以后还能在桃树底下修炼。合欢花就种在那个花圃里,我把栏杆扩长些就好。”
“你也是刀修吧?”
姜鹿云之前见过姜熹拔刀。
“对。”
蛇女才把视线从这片生机勃勃的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景象上收回,闻声应道。
她拜入扶风道君座下,主修的自然是疏月天传承的刀法。
阿宝摇着她的手,弯起眸笑道:“那太好啦,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练刀。”
“好。”
主屋倒不算大,有一处软塌、一面案几和椅子,一座梳妆台,除此之外显眼的就只剩罩着青纱的床。
后边以长屏风和结界隔开,那是沐浴的地方。
阿宝好享受,在自己的屋子后头还专门做了一处浴池。
蛇女的视线在窗边从大到小整齐摆放着的小老虎木雕上滑过,移到案几上的玉瓶和其中插着的花上,再落至软榻中扔着的奇形怪状的棉布枕头,最后定格于床边悬挂着的金雕铃铛。
太不一样了。
她垂下眼帘,记忆里扶风道君性子淡漠,除了每日钻研阵法,其余都不愿费时折腾,连桌上的花都是蛇女为她隔段时间摘来换上的。而这些大大小小的装饰物件更是没有,屋子里空空荡荡得如雪洞一般。
“你看看还有没有不喜欢需要改的或是需要加的,回头我们可以去山下城池里买。”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姜熹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姑娘,看着她自在飞扬的神情,几乎要入迷。忍不住抬起手为她将脸颊旁的发丝别到耳后,指腹温柔地抚上她的眼尾。
比起被那座补天阵束缚住、将心血也熬尽,她更愿姜鹿云永远这般意气风发。
“我真的很喜欢。”
这是她亲手、一点点布置的,当然好。
阿宝有些得意地搂住蛇女的脖子:“早点儿休息罢,明天早上就买些桃树与合欢花种子回来,下午还要去给嬴师姨看看药效。”
蛇女环住她的腰,无不应允。
房中烛火轻晃,青纱外金铃作响,一道风袭来,将光亮掐灭。
次日的事确实挺多,姜鹿云一早就与姜熹同去城中买回了花、树种子和零零碎碎的杂物,又要拉大结界空间,又要种树种花,一个上午很快便过去。直到接近下午,两人还在整理院中的种子和杂物。
阿宝干脆让蛇女呆在家中继续忙活,她去九转山给明疏师姨看一下就能回来,用不了多大功夫。
明疏真君把到她脉搏的时候有些惊诧,再三确认才开口:“不知道是这副方子的药效发作,还是你身体自己调节得好,丹田里的那团力量已融了一半。”
“……你最近是有接纳别人的灵力吗?”
若是有她信任的人与她灵力相通、进入她的丹田洞府,确实可以帮助她加快吸收力量。
这个问题就……
姜鹿云的目光飘忽了下,声音小得像蚊子:“……昨晚上就有。”
道侣之间欢好,灵力自然相融。
嬴师姨深深地看了这兔崽子一眼,提笔刷刷写了一副新方子让她去抓药。
阿宝不通药理,凝重接过方子,谨慎询问:“师姨,是哪儿不对吗?”
“是太对了,早知如此,甚至无需我出药方。”
“那这是……?”
明疏真君眼皮子都不掀一下,平静回答:“禁欲的方子,年纪轻轻的纵欲过度也不好。”
绝杀一击。
姜鹿云唯唯诺诺地捧起方子小步后退告辞,一口气滚也似的跑下了九转山,视师姨嘴里的禁欲为无物。
肩膀上的小蛇早不知何时把脑袋缩进了尾巴下边,尾巴尖着火似的发红。
所以说谁都不愿意惹医修啊!
阿宝有些好笑地敲了下小蛇的脑袋:“躲成这样,小怂货。”
小怂货羞得不敢伸头,只用红通通的尾巴尖拍了拍她的手指。
师姨给的药还是要继续吃,阿宝今日的问诊结束,背着手悠然走回小院。途经门里专供灵食的饭堂时,她想了下,走进去买了一只烤鸡和两盒子桃子果肉与桃花瓣做的点心,准备带回去给蛇女尝尝。
也不知她吃不吃得惯。
还在门口就望见蛇女弯着腰在给种子做最后的收工,姜鹿云勾起唇高声唤她的名,举着自己买回来的食物想给她看。
“熹儿!”
然而,脚步还未踏进门槛,阿宝的嘴角便陡然僵住。
院中的蛇女闻声直起腰看来,似是要对着她笑,可神色尚未酝酿,眸中却先闪过了一阵恍惚,仿佛透过她看见了谁。
【熹儿。】
蛇女转身的那一刻,心中就像被针密密麻麻地戳了一下,久违的疼痛蔓延而上,叫她呼吸微窒。
姑娘的头发白了之后,容貌与上一世的已近乎一样。当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对自己举起食物唤着自己姓名时,姜熹恍然间好似以为回到了年幼。
扶风道君不喜交往、很少出门,但她每次出去办事,都必然会给小蛇女带东西回来,有时是新奇的食物,有时是玩具灵宝。
小蛇女乖乖地坐在主屋门口等着,只要那黑裙的身影出现,师尊的手上便肯定会有买回来哄她开心的礼物。
师尊静静地站在门口唤一声熹儿,小蛇女就飞快地爬起来奔过去抱住她,年幼稚嫩的心等到了可以容身庇护的港湾,又慢慢安定下去。
胸口中燃起些不明的怒意,阿宝垂下手,抿直了唇瓣。
她走进院落中,将买回来的食物轻轻放在石桌上,暂且无视后头伸来环住自己的手。
“阿宝……”
姜熹愣住不过两瞬,再回神时望见的则是阿宝兀地冷下去的神色。
自定情以来,除了玩笑,姜鹿云从未对着她冷过脸。
这是头一回。
阿宝低下头,撑着石桌的边缘,试图缓一缓自己的心情。
姜熹惦念着那个负心人,不是很久之前就知道的吗?
蛇女与自己才在一起多长时间?
没能彻底忘记也很正常。
姜鹿云冷静地想,蛇女没有瞒她,她也是在知道的情况之下对蛇女动心、主动去追求姜熹。既然如此,更没有什么好值得生气的,何况她们已签了道侣契。
道侣之间本来就该多一点信任和耐心,她们是会相伴走下去的彼此。
蛇女见她不理自己,一时无措,侧过身子想去看她的脸,小心地问:“阿宝,你是生气了吗?”
去他爹的耐心,她就是生气!就是忮忌了!
这是她的道侣,凭什么要对着她的脸想着别人。
阿宝鼻尖一酸,又恼怒又委屈,偏过身不让姜熹看。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知道阿宝脾气实际上不好,只长大些晓得伪装了。
就如这会儿,照着姜鹿云的想法来说,她必定要拍桌子凶一下蛇女,叫她知道厉害、以后都不敢在自己面前恍神。
但掌心落了一半,又握成了拳,碰在石桌边上,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姜鹿云阴着脸,把脖子上正可怜兮兮地讨好蹭着自己的小蛇捉下来放在桌上,提着自己买回来的烤鸡就想往外走。
右手一重,是哭得直发抖的小蛇咬住了她的袖子,豆豆眼里满是乞求。
侧边的蛇女握住她的指尖,带着浓浓的鼻音:“阿宝,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姜鹿云霍然转身,尽力让自己的音调平稳住:“你方才对着我,想起了谁?”
蛇女百口莫辩,眼眶泛红,不知怎么跟她解释她才会信。嘴里的话兜转两圈,吐出来,不过是:“……我不曾想起别人……”
好苍白无力的说法,让阿宝都短促地笑了下。
她攥紧姜熹握着自己的手指,一点点拽下,又用灵力把咬住袖摆的小蛇锁住扔到桌上:“这话你听了你信吗?下次我也对着你发愣,你高兴吗?”
姜鹿云一把拎起桌上的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甩袖走出去:“我去外面呆会儿,不用等我。”
“阿宝!”
姜熹下意识在姑娘后面追了两步,喉咙酸涩得发疼,藏不住的泪珠一滴一滴滚落,把美梦里睡着的小蛇也砸醒了。
分明她是条蛇,此刻却觉手脚冰寒,冷得她几乎发抖。
蛇女驻足于庭院当中,模糊的视线扫过庭中才种下的桃树和合欢花的种子所在地。她的手上、袖摆上还沾着些泥土和灰尘,心还停留在方才幻想未来共居生活的美梦之中,明明一切都幸福得她曾经想也不敢想,但刹那间又被打回了地狱。
大妖缓缓蹲下,指甲掐进肉里,血液从指缝中溢出,悔恨与熟悉的绝望扑来,将她瞬间淹没。
桌上的小蛇已哭得没了力气,豆豆眼里麻木灰暗,身子挪动,化作灵光回了本体。
阿宝本想去找师姐她们排解情绪,但走到半路又停下,转身独自去了小时候呆过的树林。
才坐下,没出息的眼泪就涌了出来,把她的呼吸差点都堵住。
阿宝一边儿擦泪,一边儿恨恨地咬自己买回去的香喷喷的烤鸡。
也许是放凉了的缘故,口感不如以往的好。
一整只吃下去可能有些多,让她腻得反胃。
如果两个人吃应该就刚刚好。
阿宝忍着想吐的感觉把东西全塞进嘴里咽下去,才不给她吃,对着道侣想其他女人的坏蛇不配吃烤鸡。
食物吃光了,火烧得也快熄灭了。
姜鹿云抱着腿坐在河边,把鸡骨头一根一根从这头扔到那头,心绪逐渐平缓下来。
为难她做什么?反正时间多得是,姜熹也发过天道誓说过只爱她,恍神也或许是太记恨了没忘得掉。
姜熹没错,她也没错!她还给蛇女买了这么多好吃的,结果一进家门就发现自己道侣在想其他人!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生气!
阿宝大声叹气,拾起一块儿石头扔进河里,换了个姿势托着下巴接着发呆。
……她是不是还在哭?
以她那爱哭的性子,可别哭晕过去。
桃花糕吃了没?还有一盒儿是桃子馅儿的,她应该会喜欢。
实在想不下去了,怎么全是那条坏蛇。
阿宝郁闷地抓起一把石头,一颗一颗地丢进河里打水漂,就像把一缕一缕怒气扔了进去浇灭。
扔了好几轮后,姜鹿云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倘若姜熹再气她几次,她或许就能效仿填海的精卫把这条河给填平。
精卫填海,阿宝填河。
多好。
弯月高悬,林间的风吹得枝叶窸窣作响,藏在角落里的虫和青蛙开始放声高歌。
吵死了,小蛇就很安静。
姜鹿云盯着倒映在河面上的月亮看了半晌,终于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乌龟似的往自己院子里挪。
中途绕了下,买到了饭堂里最后一只烤鸡,直到周围的虫鸣声渐低,她才挪到了自己的院落。
庭院里没人,主屋的烛灯也没亮。
真的不等她啊?
阿宝又有些来气,把用油纸包着的烧鸡甩到桌上,脚步声极重地推门进屋。
床边似坐着人,姜鹿云故意不看她,步子放轻了点,冷淡问:“怎么还没睡?”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蛇女沙哑的声音极低:“……我一直在等你。”
“我说过不用等。”
姜鹿云转过身背对着她,唇角极小地翘了下,又很快压下。
这声音……是哭了多久?
蛇女仿佛起了身朝她走来,响起的却是轻微的锁链镣铐碰撞之音。
毫不遮掩的丰腴贴上阿宝的背脊,肩边的衣料被滚烫的水珠打湿。
“……别不理我……”
纵然嗓子已嘶哑得不像样子,姜熹仍控制不住地想哭。她给自己戴上锁链和镣铐,抛下自尊,赤身裸.体地站在地上、从背后拥住自己心爱的人,软着声哀求:“求求你……别扔下我……”
“……你想……你想怎么样都行,别生气了,好不好?”
姜鹿云察觉到了不对劲,蹙眉猛地转身,这才看清了蛇女的模样。
心口骤然紧缩,她立刻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裹住姜熹,在蛇女怔然的泪光中吻上蛇女的额头:“……抱歉。”
指尖灵力成刃,砍碎姜熹手脚戴上的锁链和镣铐。
阿宝紧紧抱住她,一只手抚着姜熹的发:“抱歉,是我气糊涂了。”
她的语速又快又颤,活像是后头有什么在追着她咬,生怕一停下眼眶里的水就会涌出来。
总不能一晚上在这儿对着哭。
“我只是……我只是有点生气你想起别人,我还给你带了烤鸡和点心,我……我只是有点儿吃醋……我没想扔下你。”
她的话越说越抖,喉咙里哽得厉害:“……别给自己戴……戴这种东西来讨好我。”
“我们是道侣,我也扔不下你。”
“你不要这样。”
阿宝买这些是来当道侣的玩具和情趣,而不是要姜熹自己戴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低三下四地卑微地求她原谅。
她还记得第一次在蛇宫里见到的高高在上坐着的蛇君,大妖有自己的傲气,姜熹没必要、也不需要为了讨好她丢下自尊和骄傲站在这里赤身裸.体地乞求。
她们是道侣,是爱侣。
姜熹这样,阿宝只感觉到了自责和心疼。
她怎么就忘了姜熹之前经历过什么。
被阿宝拥在怀中的蛇女慢慢止住了颤抖和哭泣,竖瞳在黑暗中凝视着姑娘侧边的脸颊。她感受着姑娘身上传来的温度,一点点放软身躯,紧绷着的脊骨松下,依恋地伸出手臂搂住阿宝的脖子。
蛇女将脸颊贴上姑娘的半边脸,身子便被阿宝更加用力地抱紧,连身上裹着的衣袍也被严严实实地合拢。
只有这一点扶风从未变过。
她总是这样容易心软、这样好。
好到蛇女真的很想把她抢回自己的蛇窝锁起来、只让自己一个人看。
姜鹿云感受到她已经不哭了,稍微放心些,把人横打抱起来安置到床上去:“点心吃了吗?”
蛇女的目光不舍得从姑娘身上移开,沉默着摇了摇头。
阿宝坐在床边,俯身把被子拎过来盖住她:“是桃子馅儿和桃花瓣做的,你应该会喜欢。”
“本来还买了一只烤鸡,但是我太生气了,就把它全都吃光了,才不给你留。”
阿宝的小表情实在可爱,蛇女轻轻弯了下唇,刚要说什么,又见她点燃床边的烛火接着道:
“可一个人吃有点腻,所以我又买了一只,想看看跟你分着吃会不会好一点儿。”
姑娘沐浴在烛火灯光之下,脸上露了些沉静的笑:“蛇君真狡猾,我也离不开你了。”
姜熹再忍不住,用手扯住姑娘,将她拉到自己身上,抬起腰身献上自己的唇:“阿宝……阿宝……”
阿宝确实不是什么有定力的圣人,指尖触及爱侣光滑细腻的肌肤,微微一搂,柔韧有力的腰便被她扣在掌心之中。
漂亮的大蛇主动送上门来,又不是刚刚不对等的示弱,再忍下去她就得找个尼姑庵出家了。
被褥乱得不成样子,蛇女紧攥着床单、指尖隐隐发白,细长的眸子里盛满了漾起的水光。纵然是她自己送上,也仍受不住这般折磨,喉咙中的泣音与呻.吟怎样都抑制不下。
瑰丽的墨蓝色鳞片一直从额角蔓延至眉梢,身后的人竟仍不满意她的惨状,抵在她的耳边柔声问:“我晓得,熹儿喜欢用尾巴,现在又为什么不露出来呢?”
蛇女发丝凌乱,呜咽着摇头想要拒绝,却碰上了一串冰冷的银铃。
姑娘居高临下地拍了拍她,虽是笑着的,语气却无回旋之地:“熹儿,乖。”
一阵颤栗涌上,蛇女眸中的水光破碎,终是屈服启唇。
阿宝很满意,怜惜地拭去她的泪珠:“这样就不会冻着熹儿啦。”
“熹儿注意些,别用尾巴把床砸坏。”
烛火燃尽,窗外将明,青纱被风拂过、又是一阵晃动,里边外边两重铃声作响,直至天色全亮亦未停歇。
睡前,阿宝没忘将师姨给的药服下。
因晚上事情一个接着一个,太过耗费精力和情绪,两人都累着了,次日一直睡到正午。
先睁开眼的是姜鹿云,她醒来时脑海中翻疼,庞杂的记忆混乱涌入,让她一时间眩晕得厉害。
好半天,终于梳理完了。
蛇女尚且躺在她的手臂上,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此刻似被她的动静吵醒,眉间困倦浓浓,似求似嗔地呢喃了一句:“……阿宝……”
姜鹿云偏过头,抬手遮住眼睛,只觉得头愈加地痛。
她究竟都做了什么。
第28章 苏醒
扶风道君对那个孩子大多是觉得亏欠。
她给那个孩子取名姜熹, 取道号为松引,自始至终仅仅是想让她平安快乐些、再长寿些。
天灾演变到那般地步,凡人间如炼狱一般,修真界也死了太多太多的修士, 问天门甚至禁止元婴期以下的修士独自出去历练。
而姜鹿云, 在失去小宝后她早已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 偏执与恨意如附骨之疽没日没夜地啃食着她的神魂。带回小蛇女之前, 每天只知伏在案上研究听起来如天方夜谭似的补天阵。
她不敢停歇, 稍停片刻,都会被痛苦和绝望笼罩压垮。
比起投入毕生精力的大阵,姜鹿云花费在小蛇身上的功夫便少得可怜。
甚至不止一次, 她用神识安静描摹着蛇女熟睡时的脸庞,想过是否应该将姜熹送回妖域。
纵然姜鹿云能从妖族手上换回蛇女可以修炼的功法, 但随着时间流逝、姜熹的修为渐高后, 那些普通的功法无法供应她元婴期的需求、只会断绝她的道途,而高深的血脉传承都被各大妖族死死掩藏、丝毫也不透露。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中转了又转、取出来后又咽下去, 一直到姜熹成年也没落实。
她有私心,她舍不得。
扶风第一次当师尊, 年少时的玩笑话早淹没在了漫长的苦难之中。她失去了太多,独自坐在庭院时常会觉得浑身上下有一股子浸透了骨髓的寒意, 冷到她都快熬不下去。
因此在将那小蛇带回家收作徒儿后, 姜鹿云无法不珍惜她、爱护她。
扶风把蛇女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 衣食住行无一不精, 纵然天赋不显、学得慢些也无妨,只要平安就好。
然而世事难料, 乱世之下平安二字反倒成了奢望。
献祭补天的那日,姜鹿云站在阵法中央, 四周是协力启动大阵的修士。她的魂魄中带有神通,做此殉道之人再合适不过,这也是一早就定好的结局。
赴死前,扶风道君低下头行过大礼,请求众位助她启动大阵的同道:“我唯剩那一个徒儿……若非伤天害理之事,诸君且看在我的份儿上,饶她两次罢。”
这些同道里有北域的大妖,她实际上主要是说给他们听的。
妖族间的攻伐争夺远胜人族,姜熹未来要在妖域中孤身走下去,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她护不到那个孩子了,只能在最后舍下这张脸、借着献身补天之事来为那个孩子争取些喘气的机会。
彼时已是问天门门主的黎煊真君自她踏入大阵中央起便冰冷着脸,又怎会猜不到她的心事,纵然悲戚万分,仍主动承诺:“她是你唯一的徒儿,我自会照拂。”
“多谢。”
一切好似都已安排妥当,姚天姝是扶风的发小、挚友,有她帮忙照拂一二,姜鹿云应该可以放下心才是。
可偏偏,直至神魂泯灭,扶风都在想那个才刚刚长大的孩子此后该如何走下去。
为师者,不曾护好她,这是姜鹿云的过错。
倘若再给她些时间,再让她陪陪那个孩子、看着那个孩子成长到足以保护自己的程度,该多好。
“……阿宝?”
怀中的蛇女清醒了不少,敏锐察觉到姑娘的动静,便费力睁开还泛着疼的眼睛,极低地唤了声。
她昨夜当真被折腾得不轻,阿宝好不容易得此机会,快活得忘乎所以,偷偷囤货似的藏起来的小玩具都忍不住掏出来用,生生叫姜熹合体期修士的躯体都感到了不适。
姜鹿云的手背一动不动地覆着上半脸,她的记忆才恢复,这会儿身上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皮肉,压根不知如何面对这个被她上一世当做孩子养大的蛇女。
更何况……此刻蛇女身上还未着半缕。
在做好献祭的准备后,她就不曾想过自己还能有睁开眼的一日。
就算死之前想再陪陪蛇女,也不是……这么陪的。
然而,听见姜熹嘶哑的声音后,阿宝忍不住皱眉,移开手背侧头朝大妖看去。清楚瞧见了蛇女被磋揉后的这副模样,眼睛周围因哭得太久红肿了一片。
她取出一块儿棉布掐诀用热水沾湿,随后坐起身将蛇女拥到怀中、为她披上一件里衣,将湿热的棉布贴上她的眼睛。
“怎么……这般爱哭。”
话音微顿,姜鹿云将还字咽下。
蛇女的眸子好受了些,爱她体贴,温顺地枕着姑娘的肩膀,闻言后不禁反驳:“昨夜明明是你……你若肯早些停下,我也不会哭成这样。”
姜熹说不惯这般露骨的话,末尾一字落下就赶紧抿住唇角,偏着头躲也似的埋进姑娘怀中。
胸口突然被蛇女压住,姜鹿云身子一僵。姜熹的话对她而言无异于是一把猛地砸在脑中神经上的铁锤,荒唐和罪恶感叫她都泛出些晕眩。一时间推开也不好,继续搂着又不自在,强忍许久,等第二次给蛇女换完棉布,便松开她、轻巧下床披上自己的衣物。
“抱歉,我不该那样折腾你。”
背对姜熹穿戴整齐,姜鹿云垂下眸,抬手捏住眉心,温声道:“你现在可饿了?我去将买来的东西热一下端进来罢。”
昨夜的点心和烤鸡还在,她都用灵力罩住了,稍微加热就能吃。
蛇女散着发,撑坐在床上,一只手攥住身上衣料,目光紧紧盯着姑娘的背影,竖瞳乍现。
前一瞬还泡在甜水中雀跃的心,这一刻却骤然跌落深潭。
若是往常,阿宝只会与她贫嘴、耍赖地将这一茬混过去,再凑过去胡乱亲她、哄她开心。
而不是这样,温和又疏离地说抱歉。
姜鹿云知她嗓子不好受,便倒了热水准备端给她、待她喝下后再去处理外边的食物。也就刹那间的功夫,身后却传来蛇女撒娇似的声音:“我的腰很痛,阿宝为我揉一揉好不好?”
这是自己造的孽,没有不应的道理。
“好。”
阿宝转过身端着水朝她走去,视线在姜熹被咬破的唇瓣上停留片刻,既而很快收起。方在床边坐下,蛇女便伸过头,一点也不客气地想要就着她的手饮水。
这模样倒与小蛇一般无二,阿宝眸色微软,为她理好散于脸颊边的墨发,朝蛇女坐近些,方便她喝:“慢些。”
蛇女仿佛未觉察不对,细长的眸中含着炙热的柔情与爱意,喝完后趁着阿宝不备,在她端着杯子的手指落下一枚吻,随后轻扭,伏在阿宝的腿上。
这是要揉腰的意思。
姜鹿云指尖蜷了下,道侣契已立,她纵然再别扭也只得认下。何况恢复记忆前的情动迷恋并不作假,只是在庞大的记忆冲击中,她得花一些功夫来适应蛇女自徒儿到道侣的身份转变罢了。
她心中叹了口气,用灵力托着杯子送到桌上,捏过一旁的被褥将蛇女盖严实,这才隔着被褥为姜熹一点一点揉腰。
腿上伏着的大蛇应是酸痛难忍,止不住地轻哼,脸颊靠在姑娘腹部,颤声唤:“……阿宝,疼。”
姜鹿云的动作随之顿下,温柔地抚过她的发,在蛇女抬眸望来之际慰藉地亲了她的额头:“除了腰,还有哪儿不舒服?我为你擦药。”
“还有……腿根。”
额头上落下的唇如此柔软,熟悉刻骨得叫蛇女心尖发抖,眼底的光彻底幽暗下去。
这层被褥厚了些,按不到实处。阿宝心情已近平复,亦不如方才的扭捏,干脆将手伸进被子里贴上姜熹的肌肤、覆着灵力为她揉。途中给蛇女仔细检查了身上的痕迹、擦好药物,确认并无大碍之后才放下心。
“今日好好休憩罢,我过会儿去趟九转山就回来。”
“我与你一同去。”
身子舒适了不少,蛇女专注地看着姑娘,轻柔地搂住她的脖子,仰着头想去吻她的唇:“我只想与你一起。”
姜鹿云下意识按住她的肩、侧头避过这枚吻,回过神后又定住:“不必,我……”
这话才到一半,她就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那便一起去罢。”
九转山的路她们都熟悉,前一世的小蛇年幼时也喜欢在门里到处跑、若非姜鹿云提前叮嘱过她,尤爱摘花回去装饰屋子的小蛇女也必定得在山上被毒倒、等着扶风道君亲自去抱回家,届时又该是一通眼泪汪汪的哭。
姜鹿云想到两日前姜熹故作不知来询问她的模样,心下不禁好笑,唇角稍勾。
出息了,会骗人了。
说到骗人,就不得不思及蛇女当初撒的谎,那个所谓的负心人。
扶风的头又疼了起来,嘴角压下。
旁边有一只手暗自探来,捉住她的指尖,又得寸进尺地缓缓相扣。
姜鹿云没有挣脱,只随她去。
明疏真君把完脉后一时间不曾说话,目光在这对道侣身上流转,指骨敲桌:“阿宝,我昨日说了什么?”
阿宝恢复记忆,看到前世早早兵解的师姨,心绪渐起。
嬴忘忧当年独自前往凡人间救济,试图缓解凡人国度里四起的瘟灾病灾,整整百年的岁月,最终却身染重疾,倒在不知名的城池中,连尸骨也化作毒脓、被她的亲传首徒忍痛烧毁。
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师姨不赞同地盯着自己,语气中的含义十分明显。
一句话,将她刻意按捺压下去的记忆重新拎了出来,叫姜鹿云忍不住阖眸,有些难以启齿:“……切勿纵欲。”
嬴师姨挑眉:“原来你记得,那就是不把师姨的话当回事儿。”
蛇妖脖子上的痕迹遮都遮不住,这些小孩子家家的成天都在想什么。
“……不敢,日后不会了。”
明疏嗤笑了声,才不会信这个嘴里十句八句都在哄人的小兔崽子:“体内的力量吸收得很好,差不多没事儿了,回去之后继续喝两日药就行。”
她提笔在纸上落下一篇方子,朝着阿宝挥了下手,示意她拿完药就赶紧滚下山:“给她吃的,以后轻点儿折腾,也不知道心疼心疼道侣。”
姜熹站在阿宝身边不吭声,牵住阿宝的手缩紧了些,藏在墨发下的耳尖不觉发烫。
姜鹿云接过方子,差些当着师姨的面将纸捏皱。那股子令她不堪难言的有违人伦的背德感霎时涌上,让她忍不住借着宽袖抽回了自己的手指。
事关姜熹,她这次倒携着方子抓药去了。
蛇女被她甩了手,现在像是闹起脾气,下山时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半点声音也不发。
阿宝就这样走过半途,怕她又把自己气哭,终是叹息着转过身停在原处等她。
这一下,大妖倒走得便没那么磨蹭,很快就到了阿宝跟前。
这个性子实在是……
姜鹿云有点失笑,看着蛇女墨蓝的瞳孔,怎不瞧不出里头不可轻易察觉的委屈,便主动牵住她,柔声道:“回家吧。”
“早上的点心你好似喜欢,不如再买些带回去?”
身旁没声音,姜鹿云也不急,耐心等了许久,将近饭堂门口,才得来一个极低的嗯字。
院子里热闹得很,姚天姝和妘棠两人前两日得了姜鹿云的讯息说是没事儿,便安心打理自己家里的事务,她们下边都有几个师妹,见着大师姐回家就全跑过去围着她们团团转、问东问西。最小的那个比小宝还年幼些,姚天姝被她抱着腿不让走,无法,只得陪她玩儿了好一段时间。
到了今天才抽出空来疏月天看望姜鹿云,顺便避避清净。
带孩子实在太恐怖了。
姚天姝戚戚然。
她们才到就望见姜雪青和小宝也来了,估计是没碰上姜鹿云的人,正坐在庭院里头等。
姜鹿云的院子结界认得她们的气息,因此几人进来得倒是轻松。
“阿宝!”
小宝蹲在花圃前头赏玩,灵敏地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就一下子直起身,哒哒地跑过去往那个穿着蓝袍的姑娘身上扑,被姜鹿云稳稳接住。
指腹在女童的脸颊上摩挲,姜鹿云细细打量着小宝毫无阴霾的明亮的双眼,胸口蔓延开来的酸涩太沉太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忍不住将小宝紧紧搂到怀中。
感受到女童温热体温的那一刻,心头涌上的是绝处逢生般的庆幸。
眼前渐渐笼上一层薄雾,抬头望去,师姐的脸庞虽不比常人红润、却绝不似垂垂将逝时的骨瘦嶙峋。年轻的剑修端坐在石椅上,衣袂雪白、一尘不染,长剑完整配于腰间,正是少年锋利之时。而那与她吵了不知多少年的法修尚且穿着鲜红如火般的衣裳,眉间悬着藏不住的骄傲,远不如后来的圆滑老成。
姜鹿云半跪着,甚至隐隐分不清究竟此时是现实还是梦境。
那些物是人非的记忆太过漫长沉痛,纵然她用尽全力压抑下去,见到众人时却齐齐翻腾喷涌而上,宛如惊涛骇浪,将渺小立于其下的她在一瞬间击垮。
熹儿还在旁边,姜鹿云不太愿蛇女看出自己的异样,又怎样都控制不住眼眶中不住往外流的的泪珠,只得埋头于小宝的脑袋顶上遮一遮。
小宝很乖,她从小就这样懂事,此刻被阿宝的动作搂得太紧有点疼了也不说,感觉到阿宝的情绪不对劲,反倒小大人一样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摸阿宝的脖子后边,担忧询问:“阿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师姐已皱眉走了过来。
阿宝有些想笑,喉咙却被堵得发疼,背脊颤了下,才缓声开口:“……没有,我很好。”
师姐伸手来抬起阿宝的脑袋,绵软的布落在她湿漉的眼睛上,但遮不住两行早已沿着脸颊滑落的水花。那两滴泪落至她的下颚,凝成一团,垂进衣襟,将太过浓厚的苦痛也稀释了许多。
她顺从地由着师姐擦拭眼角,终于扬了唇,声音轻得像一阵飘然拂过的风:“我很好。”
“只是见到你们,太高兴了。”
熟悉的剑修最喜爱的那种糖果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大小姐拧眉抱着胸,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嘴却拐了十八个弯:“姜师姐是什么没长大的宝宝吗?见到人了就要哭?”
姜师姐微微一笑,软声回:“见了天姝师妹,自然激动。”
姚大小姐这张嘴,真是从头臭到尾。
天姝师妹如飞天的蟑螂,怒而窜上,被一旁的剑修眼疾手快地抓住后领制裁,用目光示意。
阿宝都哭了,让让阿宝。
蛇女一直没出声,垂手站着凝视姑娘的一举一动,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打破。
见姜鹿云被众人围着,她沉默后退了一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熹儿。”
那人在唤她。
这般高兴了,竟还会记得她吗?
姜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脚下的步子没出息地停了一霎,平静道:“我去买些东西。”
“……早些回来。”
姜鹿云望着她的身影,眸色略显复杂,不曾拦她,只低声嘱咐了最后一句。
这一次,蛇女没有理会,很快独自消失在此方院落。
阿宝转头就对上了师姐的眼睛,姜雪青虽未启唇,眼中神色却分明了然。
也不知她是从哪儿晓得的那些事。
上一世养大的徒儿成了这一世的道侣,早不知在床榻间欢好了几次,如今又被师姐一眼看透,姜鹿云无奈偏过头闭上眼睛埋在小宝的脑袋上,尴尬和不知所措再次席卷而来、将她击倒。
更别说还有昨晚发的那一通脾气,自己吃了自己的醋,实在是……太荒谬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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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女回来时已至子时,姜鹿云点着一盏灯、坐在软榻上等她,正随手翻阅杂书打发时间。
屋门被推开的瞬间,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蛇女还穿着上午那身墨蓝长裙,脸颊上晕染着大片艳色。她的竖瞳亮得骇人,在侧眸瞥见姜鹿云的那一刻仿佛瞄准了自己苦寻已久的猎物,贪婪窥觊着姑娘的每一寸,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
姜鹿云放下书,见姜熹如此,不禁蹙眉:“熹儿?”
蛇女应了,甚至还对着她弯下细长的眸,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身前。
这状态着实不对,姜鹿云垂着眼帘想躲开,却被她掐住下巴用力在唇瓣上咬了一口。
毫不收敛的力道,浅淡的腥味弥漫开来,刺痛感叫姜鹿云额角一跳,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微沉:“熹儿,不许这样。”
分明被欺负的人是扶风,蛇女倒像是被人狠狠训了、比她还失落伤心些,没露出来的尾巴焉焉扫了扫,探头趴在她的肩上,手指抚着她的白发,猫儿似的可怜乞求:“我想给你挽发描眉,好不好?”
又仿佛想起什么,姜熹取出一壶酒倒下一杯,献宝般送到她唇边:“是我从外边买的,味道很好。”
姜鹿云扫过那杯看似清澈的酒水,掀开长睫定定注视她,轻声问:“你想让我喝吗?”
蛇女好像听不懂她的意思,只疑惑地将酒杯晃了晃,无声催促。
姑娘浅淡地笑了笑,倒也遂她的意,就在她的手上将这杯酒饮下。
随后,姜鹿云起身,抬手将自己的发冠摘下,白发如瀑般散落,自去了梳妆台前:“过来。”
蛇女低着头转了转手中杯盏,唇瓣在姑娘碰过的边缘擦过,眸中的色彩扭曲而甜蜜。
她听话地走过去,如所说般为姜鹿云挽发描眉。直至最后一笔落下,她吻过姜鹿云发中银簪,从后面伸出手臂虚虚环住姑娘、将头贴到姑娘的脖子边,视线在镜中映出的两人此刻缠绵的姿势上流连,胸膛微震,亲昵地含住姑娘的耳垂,闷笑道:
“师尊,好久不见。”
搭在膝上的指尖一松,昏厥无力感蔓上四肢,神识浮浮沉沉,姜鹿云敛着眸倚在她怀中,不曾说话。
湿热的吻愈发放肆,自耳垂顺延而下,这小疯子一边作祟一边将她抱起,嘴中尚且喟叹着:
“师尊,你还是疼我的。”
蛇女搂紧已经丧失意识的姑娘,宽袖轻拂,屋中烛灯骤然熄灭,她的身形也逐渐消失于此地。
扶风总会对她心软,她没赌错。
第29章 结契大典
意识稍稍复苏, 但四肢瘫软、身上依旧没力气,连抬手也困难。
那条蠢蛇究竟下了多少药。
姜鹿云才挣扎着睁开一条缝,眼前便晕得天旋地转,脑袋里面仿佛有木棒在搅动, 让她止不住地想要作呕。
手脚没明显的束缚感, 只是手腕上多了一对裹着棉布的银镯, 灵力被暂且禁锢住。
身旁似乎有什么细软的东西爬了过来, 姜鹿云闭着眼缓神, 没搭理它。
手指被圆溜溜的脑袋顶了顶,见她不理会自己,又失落地搭了下去, 转而偷偷伸出尾巴去缠她的手腕,把身子都在姜鹿云手心里卷成了麻花, 势必要让姑娘看自己一眼。
话不会说, 吵闹是一点儿没少。
姜鹿云心下轻啧,恢复些力气的指尖使出巧劲儿一弹, 就将小蛇整个弹飞出去,在被褥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小蛇吐着蛇信, 豆豆眼里开始转圈圈,啪叽一下倒在被褥上, 随即又立马直起身子晃了晃脑袋, 甩着尾巴尖重新朝姑娘那儿爬过去, 讨好地蹭她的脖子, 既而耍赖一般紧紧贴上去缠住。
姜鹿云不再动作,阖着双眸, 仿佛不曾醒来。
她这样冷淡,叫本就心虚不安的小蛇也焉巴巴地垂了脑袋, 豆豆眼里开始闪烁水光,仅剩尾巴尖仍不肯放弃,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姑娘的脖子。
大妖推开房门进来时,床上的人丝毫动静也没有,倒是小蛇从姑娘脖子边伸出一个头,眼里满是焦急和恐惧。
【都说了不要这么对师尊!】
【现在师尊生气了,不理我了!】
小蛇哭得一抖一抖地给她传音,大声指责她。
【聒噪。】
大妖冷着脸把神识连接掐断,本就心烦意乱,更不想听见这个蠢货的嘈杂声。
她注视着床上明明已经苏醒、却不愿朝自己看一眼的人,半晌后,沉默地走去倒了杯水端至床边,低声唤:“阿宝,喝点水吧。”
这声音实在可怜,姜鹿云眼帘微颤,尚未掀开,淡淡问:“水里面也下了药吗?”
指尖骤然捏紧,姜熹的眼眶红了一圈,一字一字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般用力:“没有。”
脖子上的小蛇缩着脑袋缠得太紧,呼吸都有些不通,姜鹿云毫不留情地抬手扯下它,也不管它伸着尾巴哭得打颤想来勾住自己的手,直接把它丢到了一旁。
蛇女看着她动作,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声音哑了许多:“……你别把它扔了。”
“我如今哪里有本事扔得掉它?”
姑娘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些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清醒了许多后用目光在蛇女背后打量,将这间屋子里头都观察了个遍,最后落至垂着头一声不吭端着茶水的大妖身上。
她不觉又有些心软,暗自叹了口气,伸出手示意姜熹把杯子递给她。
然而蛇女见着梯子就要往上爬,杯子是凑近了,人也贴了过去,手指牢牢扒在上头,没吐出一个字儿,意思却很明显。
小蛇也一扭一扭地锲而不舍地又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脑袋缩到姑娘搁在被褥上的手心底下。
姜鹿云没再戳她的心肺,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水,漫不经心地问:“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这里不是问天门,许是蛇女的那座蛇宫。
竟是一口气从东域跑回了北域。
阿宝的头又有些犯疼,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我睡了几日?”
蛇女见瞒不过她,便也老实交代:“七日。”
“七日?”
姜鹿云兀地展眉,眸中却无笑意:“你怎么不再多下点儿把我毒死算了。”
能把元婴期的修士迷倒七天,这药剂到底多猛、又放了多少。
才得了些好脸心情有所好转的蛇女此刻也压下嘴角:“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
她自觉被冷落疏远的怒意和委屈在顷刻间胜过了后悔,端着茶杯猛地起身,冷笑:“放你走?我好不容易才将师尊请到我的蛇宫来,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让师尊离开。”
竖瞳骤显,她扯下那张面具,露出在阿宝面前一直藏得很好的阴鸷和偏执:“师尊可以准备准备,过段时日我们就举行结契大典。”
手指微动,那盏杯子被她碾成了齑粉,蛇女脸上的神色倒微不可觉地软了些:“到时候整个妖域都会知道,师尊是我唯一的蛇君夫人。”
她还记得阿宝当时玩笑说过的话。
师尊二字和夫人放一起,简直就是在不断提醒姜鹿云自己究竟与养大的孩子做了什么荒唐事,让她心底那点儿有悖人伦的禁忌别扭感又升了起来。
姜鹿云偏过头:“别喊师尊。”
喊阿宝都比师尊强。
然而这句话实在说错了、一脚踩在蛇女本就绷紧的神经上。姜熹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尚在她手心底下扭动乱蹭的小蛇也呆呆地止住了动作。
大妖袖中指甲死死攥着,收回抽噎的小蛇,平静点头应是:“扶风道君早把我赶出了师门,确实不当叫这声师尊。”
“……我非此意。”
姜鹿云默然片刻,才开口,眼前就投下一片阴影。
原是蛇女弯下腰将她按在了床上。
带着些苦涩与疯狂的吻压下,姜鹿云皱着眉想将她推开,反倒被掐住手压得愈紧:“……熹儿……放肆……姜熹!”
身上本就失了力气,此刻哪里能与蛇女抗衡。
这一吻亲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姜熹见她眸中氤氲出水汽,动作便不觉轻了些,分开后姑娘抓着蛇女的衣襟咳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从又开始升腾的晕厥感中喘过气来。
白发散在她肩上,眼尾蔓出潮红,眉宇间那些许的淡漠都被侵犯殆尽,蛇女由着她抓,视线在她脸颊上停留,下意识想去为她抚背,手指却又僵在半空中。
直至被姜鹿云放开,大妖后退两步,转身逃也似的消失在房间里。
整个屋子中只剩下阿宝一个人,她靠着床头缓了缓,暗骂一声坏蛇,低头去查看自己手上戴着的灵戒,那笨蛇竟没封她的戒指,里头东西都能随意取,只现在被禁锢住灵力用不了罢了。
阿宝瞥了眼,光是传讯符就亮了一堆,也不知师姐她们看见自己一转眼人没了会怎么想——
“阿宝还是没接。”
姜雪青捏着传讯符,略有些担忧:“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
“能出什么事儿?”
比起大徒儿,清川仙君倒悠闲许多,羽扇一摇一晃:“位置落在妖域,指定是被那小蛇妖抓走了。”
秘境中的景象她们都看得清清楚楚,阿宝之前对她那个小蛇徒儿溺爱得跟自己亲闺女似的,现在记忆莫名其妙地回来,少不了一通扭捏。
姜白玉捂着小宝的耳朵,好心劝慰大徒儿:“不用担心,松引不会把阿宝怎么样的。”
顶多压着那小兔崽子行些鱼水之欢罢了。
相比较而言,她倒更担心阿宝那倔驴脾气执拗起来会不会把小蛇妖气哭。
姜雪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师尊!”
“不提阿宝和松引之间究竟怎样,门里来的那两位前辈还在等着见阿宝呢。”
那两位散修来头不小,出身南域,在散修盟中地位颇高,已见过了姚天姝和妘棠两人,得知姜鹿云暂时不在宗门,居然也不急、只说可以等。
清川仙君晓得她们,当年的羌吴国将求救信传到东域,问天门派出清剿鬼怪异兽的门徒中就有她。这两人那会儿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孩童,侥幸被一同前去的散修盟长老看中收为座下徒儿,邪修被灭后随长老回了散修盟,如今也算是一方大能。
第二重试炼的背景在各方大能之间已公开许久,任务也是这两人发布的,现在找上门,估计是那小兔崽子在里头做了什么。
真是不省心。
“姜师姑!”
姜白玉捏着扇子敲了敲手心,还没等她说出个章程,门外突然传来姚天姝急得快冒火的声音,连着妘棠的身影,两个小的一齐飞似的跑了进来。
“这般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清川仙君扫了她们一眼,指尖一弹,揪着两人的衣领把她们拎站直了。
姚天姝来不及多想,连声道:“阿宝被蛇君抓走了!”
早就知道的事情。
姜白玉不置可否,端着茶盏低头抿了口。
然而,下一瞬,沉着的小剑修也冷声道:“蛇君发了请帖,邀请我们都去妖域参加她们的结契大典。”
多大的事儿。
清川仙君不以为然,不就是结契大……结契大典!
她一口茶差点卡在嗓子里,美目圆瞪,重重拍桌:“结契大典?!那两小兔崽子结契了?!”
连姜雪青都被惊得站起了身。
道侣契哪里是说结就结的,修真界里的道侣何其多,但有几个敢在天道跟前用自己的道途和性命结这个契约?!
“松引逼着阿宝结的?不对,道侣契必须两人心甘情愿……她们很早之前就结了?”
阿宝那小兔崽子最近才恢复记忆,闹别扭都来不及,更不可能结这个契。
那就是早在她恢复记忆之前她们就结契了。
别说姜白玉,姜雪青都忍不住咬牙。
姚天姝皮一紧,低着头支支吾吾:“阿宝在回来的灵船上就跟我们说了,但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担心她的头发,她怕你们太着急,所以……”
这番屁话给姜白玉都气乐了:“所以就没告诉我们?”
两个小的都垂下脑袋不出声。
姜白玉在戒指里摸了摸,棍子还算结实。随后霍然起身,神色阴沉,嗤笑道:“我的好徒儿结契,我怎么能不去?”
“准备准备,去妖域。”
这两小兔崽子,一个都跑不掉。
全给她等着——
手脚没被锁链束缚,姜鹿云恢复些力气之后就下了床,披着外袍在这座宫殿里慢悠悠地闲逛。蛇宫大体分成两半空间,每半又自成一处宫殿,空间布置与问天门采用的手法类似。前头的那座宫殿应该是蛇女接见归顺族群、处理事务的地方,又分为内殿外殿,就如姜鹿云这一世第一次见到蛇女那般。
后面的这座宫殿则是蛇女栖居之所,一路上阵法重重,连侍仆的影子都看不见,空旷寂静得有些诡秘荒凉。之前曾见过的密室和书房,都聚集在后殿中。
她尝试过能否前往前殿,但很显然,那条坏蛇怕她逃走,直接打开了连接两处的结界屏障、把路堵得死死的。
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倒都能随意进出。
一双暗中窥探的小眼睛自以为隐蔽,她走到哪里就游到哪里,实则枝叶发出的轻微响声对于修士来说简直就像当面指着鼻子告诉她有鬼。
阿宝背着手,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临至院中一处巨树下,上头蹲了几只未开灵智的鸟,拖着长长的尾翼,羽毛色彩明艳,身子圆墩墩一团,瞧着极为漂亮。
姜鹿云站在树下,仰头赏看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戒指里掏出几片肉干,朝那些鸟儿的方向举起。
草丛中眼巴巴盯着她的视线渐渐恼怒起来,身子挪动了下,又赶紧按捺着停住,不想被阿宝发现。
树上的鸟儿歪着脑袋观察片刻,过了半晌,一只体型最大最胖的慢吞吞飞了下来,试探着停在姜鹿云手上,见她没有攻击,尾翼摇晃,低下头想去啄她手中的食物。
阿宝饶有兴味地猜测小笨蛇能忍多久,见鸟儿开始吃食,便抬起手摸上它毛茸茸的身子。
手感果然如想象中一般好。
“啾!!!”
一根又长又细的蓝玉般生物咻的一下愤怒地从草丛里冲了出来,尖利的牙齿凶戾龇着,若非姜鹿云眼疾手快地把鸟儿举高避过一劫,这鸟儿估计得被她咬下块肉。
大肥鸟没开灵智,被小蛇放开的血脉威压吓得瑟瑟发抖,惨叫一声后缩在姜鹿云手心里不敢动弹。
小蛇见姑娘居然帮这只又胖又丑的野鸟躲它,豆豆眼里的珍珠收都收不住,一边儿哭一边儿张大嘴把阿宝手里的肉干全叼走吃掉,飞走前重重甩了下尾巴,把那只丑鸟从阿宝手里打飞出去。
从头至尾,姜鹿云连嘴都来不及张,见着它火急火燎地蹿过来,下一瞬又见它头顶仿佛罩着一小簇正在电闪雷鸣下暴雨的乌云、眼泪汪汪地失魂落魄离去。
空中尚且飘着从那双又小又圆的豆豆眼里漫出来的晶莹水花,将它那一小条的背影都衬得格外忧伤。
阿宝伸出手一摸,小水花砸在她的指腹,宛如某条小笨蛇碎成两半的小心脏。
姜鹿云……姜鹿云哑然片刻,终究忍不住抬袖掩唇,遮住自己怎么都压不下去的唇角。
熹儿啊熹儿,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般可爱。
姑娘扶着额,心下不免涌出些慈爱怜惜之情。
小蛇都垂泪退场了,大蛇还能忍多长时间?
姜鹿云独自在内殿里住了许久,除了灵力被封、手脚不太能使得上劲儿外,其余方面还算过得不错。
诸如每日早晨摆在房门口的一筐吃食与水果,还有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杂书游记。
到了第四日,这间原本空旷的房间各处都添了新物,窗边放着犹带露珠的花束,梳妆台上的各色脂粉首饰摆满了两个小木柜,床边换了一捧幽蓝色纱帐,另悬了一串模样熟悉的金铃铛。
一觉醒来,枕边的衣饰又换了一套,姜鹿云侧眸瞥过,心肠也叫那条笨蛇生生磨软。
她抚了抚那套崭新的服饰,目光滑过窗边娇艳的花,那点师徒相爱的不自在也于这样好的清晨无声无息地融化在花瓣上欲垂不垂的露珠中。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一时缓不过来罢了,连累熹儿白白委屈了这些天。
所以,那条大蛇究竟躲在哪里哭,又准备什么时候来见她?
这个问题,姜鹿云没想多久,下午出门闲逛时便得到了答案。
后殿有人,还不止一个。
她步子一顿,静立于宫殿屋檐下,看着不远处那两个姿态亲昵的人,眸子不禁缓缓眯起。
两个她都认识。
除了某个躲了她好几日的大笨蛇,另一个赫然是当初来蛇宫时坐在她身旁的寒潭忽律族的长老。
不仅姜鹿云认得她,她也认得姜鹿云,此刻才抬头瞄了眼,挂着笑容的脸颊都僵住了。
偏偏身旁的大妖早与她吩咐过、给出的好处也足以令她心动,秋阑在心底默默对这位疑似未来大妖夫人的小妹道了声歉,妹子,真不是她想插足,要怪就怪你家大妖给的好处太多、让她不得不为了族群来演这场戏。
她一边大声哀叹这年头鳄鱼也不好做,一边摆出矫揉做作的神色扭着腰伸出手想挽上又冷又硬、跟块儿板砖似的站着的大妖的手臂,然而袖子都没碰到,姜熹猛地挪了下,面露不快,低声警告:“别动手动脚的。”
你以为她愿意吗?
秋阑保持着嘴巴尽量不动,轻声细语地提醒大妖:“这不是您要求的吗?不靠近点儿,怎么刺激?”
“……我没要刺激她。”
蛇女板着脸,余光瞥着那头站着的姑娘,下意识反驳。
我~没~要~刺~激~她~
秋长老内心笑得想死。
她轻咳了下,好声好气地劝:“您就不想看看夫人为您吃醋的样子?挽一下手而已,不碍事儿的。”
大妖飞快答:“不想。”
秋阑没做声,暗中挑了下眉,默念:一、二……
“只挽一下,别过分。”
甚至都没数到三,大妖比方才更低些的声音就传来了。
秋长老再次暗中笑得快要打跌,试探着伸出手捏住大妖的衣袖。
蛇女的唇角紧抿,微不可觉地蹙了下眉头。
一只手慢慢探进了臂弯之间。
蛇女额角绷得青筋若隐若现。
忽律族的女妖终于不动了,她的手甚至没抓住,只虚虚托着大妖的手臂,声音黏腻地指着姜鹿云问了句:“尊上,她是谁?”
抱着胸靠在石柱上看戏的阿宝骤然被点,眼见起坏心思的笨蛇此时绷得跟一支下一瞬就要蹿出去的箭,为了满足笨蛇的一片心意,当即敛下眼尾,故作落寞,苦涩轻声道:“我只是她的情人……”
“夫人!”
“她是我的夫人!”
情人两个字才落下,就把大蛇如炮仗般点爆了。她瞬间甩开秋阑的手,眼眶又禁不住地红了一遭,远远怒瞪胡乱说话气蛇的坏阿宝,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去。
只留下一个忽律族的长老跟阿宝面面相觑,秋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走上前去行了个道友礼:“道友勿怪,方才实则是迫不得已,我无心破坏尊上与你的感情。”
姜鹿云望着大蛇气呼呼地逃走,分明是蛇女先找人想来气她,最后居然蛇女自己被气到了。
这实在是……
阿宝心尖又软了一截,收回目光时对着无故被拖来的秋阑温和笑了下:“我晓得,她最近与我有些矛盾。”
“只辛苦你了。”
能说开就成,秋阑放下心来,爽朗扬眉:“无妨,尊上托我来演这一出是给了报酬的,却不曾想弄成了这样。”
她拍了拍阿宝的肩:“没想到你竟是尊上的道侣,我瞧尊上那样怪稀罕你的,道侣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没什么矛盾解不开。”
“行。”
阿宝若有所思地捏住下巴,对着女妖眨了下眼:“多谢姐姐提点。”
“多大的事儿。”
秋阑给她塞了一把忽律族盛行的鱼干,摆了摆手:“既然尊上都演不下去了,那我也走了,回头你来我们族玩儿,我做东。”
“好。”
姜鹿云目送女妖走出去,笑容逐渐淡下,往嘴里送了根鱼干,脑中还念着那条不知道跑哪儿去生闷气的大蛇。
……味道确实不错。
她又吃了两根。
靠近前殿的草丛被什么东西拱地不停摇曳,一个圆脑袋鬼鬼祟祟地探出来,将刚刚一人一妖的亲密姿势看得清清楚楚,离得有些远了,它怕姜鹿云发现又不敢用灵力偷听,自然也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
小蛇尾巴啪啪拍打草丛,它用嘴一颗一颗地把花草从泥地里拔出来泄愤,气得牙齿磨得直响。
这天晚上,大蛇带着一身寒气过来了。
姜熹本想警告姜鹿云不要动歪心思,马上结契大宴就要举行,就算姜鹿云再不乐意,也终究会成为自己唯一的道侣和夫人。届时全修真界都会知道她们的关系,姜鹿云想逃也逃不掉。
她还带了一对足镯,要强迫姑娘戴上,以后不许她再出去乱逛,只许呆在屋子里。
她还要强吻姜鹿云,姜鹿云不愿意听她喊自己师尊,她就要喊,她要一边亲吻舔.舐一边喊。
想必扶风道君被自己的弃徒这般对待,定会不堪受辱地强忍泪水,姜熹偏不遂扶风的愿,她要狠狠折辱她,非要叫她在自己身下颤栗着哭出声来求饶才行。
蛇宫这么大,师尊既然每日都有兴趣探索散步,何不用自己的身体来丈量?
这些阴暗下流的想法在蛇女心中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引领她踏进了后殿之中。
然而刚进来却一时未见到人,姜熹目光一厉,放开神识去搜,陡然间察觉到了后边的水声。
扶风没逃,只是在沐浴。
她才松了口气,就听后面隐约传来姑娘的声音,似被水雾缭绕笼罩着,柔软得仿佛能掐出蜜汁来。
姜鹿云声音极轻:“是熹儿吗?”
大妖霎时酥了半边身子,咬了咬舌尖,冷淡地嗯了声。
得到答复,姑娘也不介意她的态度,语气中含着些许笑意:“过来。”
“帮我搓搓背,我够不着。”
蛇女的眼睛已成了竖瞳,僵立在原地,不曾做声。
于是,后面的人拨弄了下池水,软声请求:“熹儿,帮帮我。”
大妖还是没有开口,她的身形直接闪去了后头浴池。
水中的人趴在池边,见她来,便抬起眸,眉眼间长开后衔着的些许清冷都在升腾的雾气中化作绕指柔情,只那样若有若无地瞧了大妖一眼,就叫蛇君喉中泛涩,本就澎湃的情愫越发汹涌。
“下来罢。”
这池中的哪里是光风霁月的扶风道君,分明是个惹人心颤的精怪。她话音方落,也不再看蛇女,自顾抬手将白发拨到一侧肩上,发尾顺着如玉的肌肤落入水中,不似后来那般羸弱的腰腹如今尚且柔韧有力,稍稍一动,便能漾起一波水纹。
她慢慢在池边伏下身子,轻轻阖了眸,显出一番任君采撷的姿态。长睫如蝶翼,每一下都落在蛇女心尖上。
扶风好似认定了蛇女不会拒绝她。
而大妖也确实对她毫无抗拒之力,目光如炬,听话地褪下衣袍靴袜,竟真的下了水,慢慢走到她的背脊后。
然而,落在姑娘肩上的并非指尖,而是一枚滚烫的吻。
蛇女在她的态度中尝出了甜意,此时拥着她,手在水中作乱,嘴里还要倒打一耙:“师尊明知道我最是没有自制,还这般戏弄我。”
姜鹿云靠在蛇女怀中,哼笑了声:“若我不戏弄,你便不会来吗?”
她把姜熹从小养到大,虽后边让她自个儿在外混了一番,但蛇女的心思,她大体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扶风转过身站直了,半遮半掩在水下的玲珑弧度全然袒露在蛇女眼前。沾着水珠的手抚上蛇女的眸子,声音里似含了一把钩子,钓得蛇女心颤:“你几日没来这儿,今天来,不是想来给我送点小玩意儿,再与我欢好的吗?”
指尖顺着眸子,轻飘飘地点在蛇女的唇瓣上,扶风略带了些玩味:“最好一边与我行鱼水之欢,一边唤我师尊,将我蹂蹑得忍不住哭,忍不住求饶……”
姜鹿云贴在僵硬着的大妖耳旁,眸中水珠盈盈欲落,搂着她的脖子低喘:
“……好徒儿……为师受不住了……饶了为师这一回罢……”
她每一个字落下,都在蛇女的胸膛上掀起一番波浪。
下一瞬,水花乍起,师长的躯体便被莽撞小徒径直抱出水面,压在池边石沿上。
姜熹曾以为师尊就是天边高悬的云与月,永远冷静自持,不容任何人亵渎。
但后来她又见了年少时的阿宝,晓得师尊过往竟也有那样狡黠机敏的模样。
现在,她总算明白了。
扶风的本性从未变过,从始至终,都是这么叫人又爱又恨。
蛇女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将准备好的东西给她戴上,埋下头:“师尊这会儿还是省些力气叫罢。”
“过会儿可别哭晕过去。”
第30章 结契大典
内殿的门整整锁了一天半天, 姜鹿云都记不太清究竟哭了多少次、求了多少次的饶。除了她实在受不了、隐隐动怒时那条蠢蛇会乖觉地停下来休息几个时辰,一天半里面其余的时间居然全部都在做那点子事儿。
姜熹都不会腻吗?!
扶风在睡前忍着浑身的酸痛狠狠踹了蛇女一脚,咬牙怒斥:“蛇性本淫。”
食饱餍足后终于平息下来不发疯的蛇女不甚在乎地受下这一脚,继而凑过去拥住她、贴得极紧, 略有不满地反驳:“明明是阿宝先挑逗我的。”
“叫什么阿宝, 叫师尊。”
喊了这么长时间的师尊, 现在叫什么阿宝。
连转身的空隙都没有, 姜鹿云伸手想推开她, 没推得动,反被抱得愈紧了些。这具身体才元婴期,自然没法儿跟合体期的姜熹抗衡。
“师尊现在是我的道侣, 我自然可以唤师尊的小名。”
姜鹿云推不开她,也只得随她去, 脸上的怒意逐渐散去, 闻言后颇为嘲弄地勾了下唇:“道侣?我还以为你是想ロ死我,重新换个道侣呢。”
扶风的表情尚且算得上平静, 在姜熹的印象里师尊从来都是与冷清稳重挂钩,纵然已晓得了她的本性, 蛇女也不曾料到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竟是这样混不吝的话。愣了好几瞬才反应过来,一时间红透了耳根, 既想捂住她的嘴, 又觉话已说完没必要, 不禁羞恼:“阿宝!你在说些什么!”
阿宝倒无所谓, 在上过床的徒儿面前还装什么。于是,她视姜熹的脸色为无物, 顺着她将方才的那句重新一字一顿地说了一遍。
蛇女实在没料到她会这样,亦没来得及制止, 生生僵住,脸颊上火烧云似的艳了一大片。
扶风心平气和地浅淡笑了下,用指尖按住她的唇瓣揉弄:“熹儿这会儿羞什么,这些话方才你没说过吗?”
姜熹下意识急声否认:“我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姜鹿云轻嗤:“你是没说过后半句,你只说过真想把我ロ死、这样就能完全属于你了。”
何其混账的话,偏偏扶风被她折腾得连哭的力气也快耗尽,更无法去堵她发疯时那张混账嘴。
这一次,连回应的声音都消散殆尽,那么大一个蛇君凭空失踪,被褥中倒多了一条墨蓝色的大蛇。此刻正把脑袋缩到尾巴下边盘成一团,露出来的那一小截尾巴尖着了火似的,一动不动,仿佛在冬眠。
阿宝往下瞥了眼,抬手摸了摸她玉石一般光泽的鳞甲。大蛇的头没敢探出来,只在她伸手过来的那一刹挪动了下身子,那些鳞片便被妥善收好,摸上去的触觉如之前般绵软。
现在累得很,姜鹿云没空搭理小徒儿荒唐过后的莫名羞涩,把玩了一会儿她的尾巴,自顾捏着被子盖好自己,侧过身去合上眼睛入睡,只留给大蛇一个背影。
姜熹见她没了动静,这才小心得抬起蛇头去看,身子朝着姑娘那边游动,一直挨到姜鹿云的脊骨后才满足地伏下去闭上了眸子。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次日下午。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蛇君就冷着脸肃然又凶狠地告诉姑娘自己做下的决定。
“一直到我们的大典开始,都不许你出门。”
不许摸鸟,也不许跟其他女妖谈笑风生。
大妖给姑娘理好脚腕上戴着的镯子,脸颊板着,手指却不安分地顺着姑娘的小腿慢慢往上摩挲去:“我已经给问天门的众人发了请柬,届时她们都会来参加我们的大典。”
姜鹿云倚着床头随手翻书,听完后没作什么评价,只掀了掀眼皮子,淡淡道:“姜熹,把手拿下去。”
师尊若非生气,否则都会唤她熹儿,不会喊姜熹。
大妖的手呲溜一下默默缩了回去,观察着她的脸色,把小蛇放出来,自己也凑到扶风身边。
迟疑了一会儿,姜熹捏着她的袖子低声问:“……师尊,你生气了?”
“……你要是想出去,我陪着你出去就是,落月城中也有不少好玩儿的地方。”
蛇女把头慢慢靠在姜鹿云的肩上,一旁被放出来的小蛇在姑娘的腿上快活地打了个滚,顺着衣料往上爬,最终于姜鹿云腹部前停下,安逸地眯起豆豆眼,用圆脑袋蹭了蹭她,盘起身子打起了瞌睡。
它的小脑袋就那么大,只晓得师尊已经主动与姜熹欢好过,便再不纠结其他。
师尊对小蛇总是难以狠下心,见它这般爱娇模样,便垂着眼帘揉了揉它的圆脑袋,被小蛇吐着信子伸出尾巴勾住了手腕。
那点薄薄的雾霾就这样被小蛇尾巴轻而易举地摇散,姜鹿云叹了口气:“你都已经做好了决定,我又能怎样?”
她低着眉眼,轻轻合上书,没有去看蛇女,目光停顿在小蛇身上,平静道:“你也长大了,我如今只剩元婴的修为,拗不过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阿宝可以弯腰去哄蛇女,但蛇女这番话,无疑藏着不信任。
她也不太喜欢自己在除床榻外被人强迫束缚的滋味,因此心情稍有低沉。
然而,姜熹有心结。
额角的疤痕至今仍不时泛疼,被砍断双角、废去修为的痛苦历历在目。跪在疏月天前求见而不得的绝望,依旧会出现在梦魇中如影随形地折磨着她。
她知道当年的事情有众多疑点,倘若师尊当真对自己无情,何必后来化身阿宝一路守护陪伴?
但越到此刻,姜熹便越不敢询问当初的真相,她无法接受任何会将她现在所得一切都破坏分毫的可能。
她怕得到的答案非她所想,也怕扶风会因此动怒、再次将她赶走。
蛇女熬得太久了,扶风道君逝去后的那百余年里,苦涩和偏执早已渗透进她的血液与骨髓之中。纵然装得再像、藏得再好,她也终究回不到最初。只剩一缕从神魂中分割出来的、由过往记忆化成的小蛇能描摹出她曾经的样子。
姜熹看着姜鹿云抚摸小蛇,又疑心阿宝是否更爱过去的小蛇女、不喜如今的自己,胸口有些发酸:“……我并非此意。”
她的焰火就如被人泼下一盆冷水,从头湿到脚,再升不起来:“你不喜欢这样,我为你取下就是。”
真是奇了。
姜鹿云扫了姜熹一眼,见这大蛇虽沉着脸,眸中却分明不安,仿佛她再说一句便要哭出来似的。
被锁住修为、关在房间里的人明明是她,怎么大笨蛇倒先委屈难过上了?
小蛇盘在她的手心底下冲着她摇尾巴尖,还偷偷用蛇信来舔她的手,瞧着傻乎乎的。
她自小养大的孩子原是这般天真单纯,若非后来那些事儿,怎会到如今的地步。
姜鹿云的心头一空,沉默了半晌,抬手扶了扶额:“结契大典定在什么时候?”
“半个月后。”
蛇女见她眉头似有松动,眼睛微微亮了下,紧绷着的肩背塌下许多,重新靠回姑娘怀中,被扶风怜爱地吻了额头:“我师尊和师姐知道这个消息后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到时候你得在前头挡着,我可不想在结契大典上被她们揍一顿。”
她养蛇千日,用蛇一时,为师尊挡住师祖的暴怒,不算过分。
姬师姐和姬师姨的结契礼物才送出去,如今也该她们来还了。
姜鹿云的思维悠悠飘着,却骤然听闻自己这个乖蛇徒儿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邀功:“阿宝不要担心,我还请了拂云尊上,到时候师祖就没功夫搭理我们了。”
蛇女自觉聪明,不动声色地把脑袋埋在阿宝胸前,想要引着阿宝去揉她的头作为奖励。
“拂云尊上?”
阿宝的神色僵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怀里这条聪明蛇:“你还请了拂云尊上来妖域?”
小蛇美滋滋地甩了下尾巴,大蛇也故作淡然地点头应是。
果不其然,阿宝被她感动了。
扶风师尊慈爱地亲了亲她的大蛇头,又抚了抚小蛇的尾巴,柔声叮嘱:“到时候你师祖如果问是谁把拂云尊上请来的,熹儿要记得如实说,知道吗?”
清川仙君想揍人,来一百个佛女都挡不住。
恰恰相反,请来佛女的小把戏只会火上浇油,让清川仙君的怒气愈增。
蛇女被亲了,止不住地扬唇,只顾嗅着阿宝身上好闻的香味,随意应下。
如实说就如实说。
“腾蛇族那边的妖,你请了吗?”
姜鹿云将小蛇握在手心中捏,垂眸瞧着蛇女,突然开口问。
腾蛇族,这是姜熹生父所在的族群。
按照正常的时间线来算,姜熹此时还未出生。
蛇女的眸色一顿,下意识抬头去看扶风,眉心忍不住皱了起来:“只按照寻常礼节递了请柬。”
她抓着阿宝的手,赌誓般认真道:“我自小被你养大,他们既抛弃了我,我也不认他们。”
姜熹刚出生就因腾蛇血脉不显而被扔弃,她母亲只是普通蛇族散修,偶然碰见她生父,本想凭借子嗣从那个大妖手中交换修炼资源,但最终生下的孩子却更多继承了她的血脉天赋,这份计划也算是泡汤。后来姜熹生父自觉面上无光,直接把刚出生的小蛇扔到了外头自生自灭。那蛇妖也没想去捡,自己潇洒离开、继续四处游历修炼去了。
直到最后,姜熹见过了自己腾蛇族的生父,也不曾见过自己不知在何方的生母。
如今姜熹已是大妖,不似当年般还要借助腾蛇族那点后来才觉醒的血脉在妖域里站稳脚、与那些妖周旋。
这倒是让姜鹿云有些诧异,她捏住蛇女的鼻尖,沉吟着问:“你……后来不曾留在腾蛇族吗?”
她当初被迫逐姜熹出门、一路引着她回妖族,就是与腾蛇族的交易。那具傀儡身体倒下前,姜熹都分明还好生呆在腾蛇族中,怎么听这话竟是从未归顺的模样。
“留了一段时间。”
蛇女的脸色骤然黯淡下去,抓住姜鹿云的手,似是专注般摩挲着她的手指:“阿宝没了之后,我去妖域的斗角场打擂台晋升过一段时间。再后来……师尊也没了……我觉得没意思,任他们差遣、还清恩情后,自己独立分了出去。”
所以姜熹其实上一世就已经是独立大妖了。
姜鹿云怔然片刻,怀中蛇女眼圈微微发红,垂着脑袋胡乱揉她的指腹,就是不肯抬头。
这样轻飘飘的两句话,对于姜熹而言,却是一日一日熬过来的真切岁月。
心肠被细针密密戳过一般,扶风无法不疼惜蛇女,此时伸手紧紧搂住她,语气全然软下:“以后不会再叫你一个了。”
蛇女抿着唇忍住水花,闷声应了。
她缓了缓,想起什么,又道:“腾蛇族目前只有一个人回了我的请柬。”
“嗯?”
姜熹扭了下身子,躺在扶风怀里,暗自把翻着肚皮在扶风手心下撒娇的小蛇挤了出去:“是一个帮了我不少忙的人,你也认得,他好似有上辈子的记忆。”
姜鹿云眸光一闪,瞳孔深处的神色霎时冷凝下去,唇边却仍弯着弧度:“舒池。”
“就是他,阿宝怎么猜到的?”
扶风抬手遮在蛇女和小蛇的眼睛上,不叫她看见自己现在的脸色,声音中含着笑意,带了些不容察觉的意味深长:“若说腾蛇族里有谁会帮你,自然得是他了。”
她费了心思下的子蛊,若是不起作用,那才奇怪呢。
“阿宝?”
这大蛇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却敏锐得很,此时乖乖地让她捂着,突然抬起手握上她的指尖:“你是不喜欢他吗?如果不喜欢,那就不请他了。”
姜鹿云眉梢微动,手指在她掌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画圈:“他不是帮了你许多吗?熹儿这般绝情?”
蛇女被她勾得泛痒,实在没经得住如此考验,将她的手拉下惩罚地咬住,含含糊糊地回她:“这是你与我的结契大典,你才是最重要的。他帮我许多不错,但我也不曾亏待他、不欠他的。”
阿宝被她咬住手,眯了眯眼睛,用手指在她嘴里乱动、夹住她的舌头:“不,让他来,许久不曾见到他了。”
姜熹的弦瞬间绷紧,眉心蹙起,把她做坏的手抓住:“你见他做什么?你跟他很熟吗?”
不该啊,当初的阿宝一直陪在她身边,好像没与舒池见过几面。
扶风任由她抓着,仅含糊其辞:“还算熟。”
熟到恨不得把他的头颅砍下。
若非当初献祭将至、想要在自己去后给姜熹留一个可用之人,舒池早该死在她的手下。
眼见着大蛇开始胡思乱想,姜鹿云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你是何时来到这里的?”
大妖自然看得出她的意思,但也只得顺着她说,有些闷闷不乐地拱了下姑娘的腰:“大概五年前。”
阿宝像挠猫儿一样挠了挠她的下巴:“五年前?那你怎么现在才来寻我?”
蛇女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当时还没做好准备。”
她刚到这里,打听许久,姜鹿云还只是清川仙君名不经传的小徒,一直呆在问天门里,甚至没到出来历练的年纪。
加之姜熹自己那会儿也不曾做好去见姜鹿云的准备,便先去了北域,在妖族中厮杀争抢地盘。一直等到姜鹿云去了南域历练,她才正式谋算着怎样把人引到自己的蛇宫里。
也没想多久,误入妖域的姚天姝两人就被她抓住了。
虽面容尚且稚嫩年少,但姜熹还是认出了这个曾经的门主师姨,因此干脆想借着她们把姜鹿云逼来。
姜鹿云哼笑了下:“准备了四年多?”
被大蛇挤走的小蛇愤怒地用脑袋啪啪撞大蛇的身体,但如蚍蜉撼大树、纹丝不动,就在它快要把自己气哭之际,一只手将它捧了起来放在自己肩上,姜鹿云安抚地揉了揉它的头,直到忘性大的小蛇又乐颠颠地贴着她的脖子、垂下尾巴才移开目光。
小的哄好了,大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蛇女埋着脑袋不看她。
何止四年多,加上她上一世的功夫,百年也有了。
只要能得到姜鹿云,多久她都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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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熹怕阿宝生气,最终还是把她手腕和脚腕上的镯子全部取了下来。但大典之前,她都死死黏着阿宝。姜鹿云走到哪儿,她就走到哪儿。
“你平时都不用处理事务吗?”
阿宝被她盯得头疼,随手将杂书掷到桌面,起身跨坐到蛇女腿上,低头吻了上去。
打骂是舍不得,说也不得说,否则敏感的小蛇又得偷偷藏起来哭。
限制灵力的器物取下后,她体内的灵力与四肢的力气都在逐渐恢复。
大妖扶着她的腰,深陷于甜软之中,竖瞳迷离:“前两日都提前处理好了,最近只想与你一起。”
阿宝本想压着蛇女报复一番,可如今的蛇女却有些不好相与,非但不让她动,自己的手反而凑到了危险地带。
倘若继续下去,姜鹿云的腰少不得再疼上几天,她当机立断后仰了些,平复着喘息:“我要去城中玩。”
蛇女的竖瞳盯着她,尚未开口,又见腿上的人敛下眉,抚着她的脸柔柔唤了声:“熹儿。”
“师尊求求你,好不好?”
姜熹咬了她的唇,对她这样的坏心思实在恨极,冷声指责:“如果真想出去,师尊就不该如此逗我。”
扶风道君略有不解地歪了下头,不曾开口,杏眸中的笑意与兴味却浓得快要溢出。
自从她收拾好自己的别扭之后,姜鹿云发现,在某些时候用师尊的身份来逗弄大蛇,真的很有意思。
可恶的大狐狸。
蛇女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之中,才得心安。
落月城是周边几座城池中最大、也最繁华的一个,街边各色商铺都有,除了来来往往充斥着种族特征的妖修,其余方面与人族也没什么区别。
姜熹虽带姜鹿云出来,但不愿她被其余妖族窥觊,因此在姜鹿云身上遍布自己的气息,若有若无的威压令旁边的妖族尽数退避三舍,也叫姜鹿云捏了捏她掌心的肉。
然而,没走上几步,竟遇到一个熟人。
“尊上。”
正从街边商铺中走出来的妖族显露着自己额边的玄色鳞片,身上穿着一袭绣着张扬金纹的黑袍,此时随意扫过一眼,就瞧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他停下步伐,凝视着那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姑娘,目光在她的白发与眉心朱砂上滑落。尚不等他多打量一瞬,姜鹿云身旁的大妖的目光凌厉如刃,警告地远远投来,又侧身将姑娘挡在身后。
舒池恭敬垂下眸行礼,遮住了瞳孔深处浮现的浓烈杀意。
姜鹿云。
那年轻的姑娘躲在大妖身后,笑容绵软地摇了摇蛇女的手臂,满是信赖依恋地问她:“熹儿,他是谁?”
蛇女望着远处的男妖,眸色不善,敏锐地抓住了舒池身上一闪而过的恶意。
她听见阿宝的话后不觉愣了下,回头去看姑娘,在见到阿宝脸上颇为眼熟的神色时忍不住弯了下唇,也陪着她玩儿,低声回:“这是腾蛇族的舒长老,是来参加我们大典的。”
姑娘哦了声,似乎对这个腾蛇族的长老感兴趣,多打量了两眼,就被大妖捂住了眼睛。
蛇女可怖的占有欲毫不掩饰,握着姑娘的手:“今日也玩够了,我们回去罢。”
阿宝有些不太乐意地瘪了瘪嘴,最终还是乖乖听话,依偎在蛇女身边,被大妖牵着转了身。
舒池站在原地,安静注视着她们离去。
然而,就在两人的身影即将消失之际,那年轻的姑娘却蓦然回了头,对着他露出一抹刻骨熟悉的轻蔑的笑。
她启唇,无声道:
“狗。”
腾蛇族长老的手指豁然攥紧,目光彻底阴冷下去,杀意如狂涛般翻腾汹涌,良久未歇。
【做谁的狗,不是做呢。】
有的时候,他倒也算忮忌姜熹。
一个杂血的野种,竟也有人愿意为她花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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