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
你怎么不说让别人把万里疆土拱手相让呢?
以最小的代价, 换取最大的利润,这样的好事谁不会想?
可问题是,旁人又不是傻子, 凭什么怎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任由旁的国家的人来指导自己国家的奴隶在作乱?
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但凡有丁点可能, 便不会轮到她来占这个便宜。
相蕴和微抬手,手指戳在商溯额头。
稍稍用力, 将男人的额头戳得往后仰。
“换个法子。”
手指戳在男人额头上, 相蕴和说道,“这个法子我想过了,行不通。”
商溯眼皮轻轻一跳。
天下已平, 相蕴和不用再上战场,曾经因苦练骑射功夫而磨出来的薄茧此时已消散大半, 如今的手指被养得温软如玉,玉似的手指落在他额头上, 让他眼皮轻跳间,手已攥住相蕴和的手腕。
“行得通。”
他轻轻拿开相蕴和的手, 凤目看着她眼睛, “单白是个可塑之才, 稍加点播, 便会成为我们的掌中剑。”
相蕴和道, “但他故乡的统治者不会对他的行为坐视不管。”
“纵然咱们帮有心他们, 可路途遥远,我们鞭长莫及, 一旦统治者行血腥手段镇压, 我们便前功尽弃。”
“单白的故乡距我们有千里之遥, 如果那边发生变动,只怕等异变结束之后, 我们还未必能知晓。”
相蕴和叹了口气。
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距离太远,有心无力。
商溯眉梢微挑,揶揄轻笑,“将军的职责是打仗,不是治理天下。”
“我会想办法掀起他们的内战,让他们成为大夏的一部分。”
“至于把他们打下来之后的事情,便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
商溯道,“你精于政务,极善民生,一定会有办法治理海外之地的。”
“……”
倒也不用对我这么有信心,但凡我知道怎么治理,也不至于现在都一头雾水。
相蕴和哭笑不得。
如果说话的是别人,她定会怀疑说话之人在阴阳怪气,可当这个人是商溯时,她便觉得这是男人的肺腑之言。
——此人清高桀骜,从不屑于说奉承话,若非真的觉得她有手段来治理,断然不会这般说话。
罢了罢了。
他既然有信心打下来,那她便有信心将这块土地治理好。
进了她嘴里的肉,哪还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她定然会让那些地方焕然一新,融为大夏新的领土。
相蕴和笑了笑,“好呀,只要你打得下来,我便能治理得起来。”
“你开疆扩土,我治盛世太平,咱们两个各司其职,互为倚仗。”
“甚好。”
商溯眉眼飞扬,潋滟凤目里笑意浅浅。
石都摇头轻笑。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皇太女与商将军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世间再找不到第二个比他们更契合的人。
商溯有意挑起海外之地的奴隶们的反扑,相蕴和与相豫章姜贞表明自己的态度,两人无不赞同。
但赞同归赞同,身为九州天下的执政者的政治敏感度还是会有的——如今刚刚结束战乱不过三年之久的新王朝,真的有能力去远征海外,让海外之地尽皆俯首吗?
姜贞与相豫章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到浓浓的担忧。
相蕴和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便笑着解释说道,“三郎不大举用兵,只选出极精锐之将士,伪装成商队偷偷潜入那些国家,根据当地的情况下,再决定是否动手。”
“若成了,那便是最好不过,是壮我大夏军威,阿父阿娘其功昭昭,其德烈烈,三郎用兵如神,所向披靡。”
相蕴和声音温柔,但也坚定,“若不成,便只当做走了一趟丝绸之路,让将军们体会一下挣钱的不易,自己给自己的军队们挣些军费。”
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没有大举用兵,消耗也不大,是现在的大夏能承受得起的一种筹划。
相豫章摸了摸下巴,心里已有五分应允。
姜贞掀了下眼皮。
——值得一试。
“三郎计划如此,不知道阿父阿娘是否愿意接受他的用兵计划?”
相蕴和笑眯眯问自己的父母。
相豫章眼珠一转,“只要不大举用兵,就什么都好说。”
“三郎准备带什么东西上路?”
疏狂精明的帝王已在思考下一步。
姜贞拿起清晨被女官们送过来的奏折,“如今我们物资不丰,能让三郎带的东西并不多,左不过一些丝绸茶叶罢了。”
话音刚落,看向一旁的相豫章。
夫妻两人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极有默契,两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相豫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啧啧啧,还得是他的贞儿,连这种事情都能想得起来。
相豫章深以姜贞为荣。
“丝绸茶叶?”
相豫章嘿嘿一笑,“我记得三郎的庄园也盛产丝绸茶叶?而且品质上乘,不输贡品,上次他送来的茶,我觉得比咱们的茶还好喝。”
“……”
您可真会给自己省钱,打的算盘珠子快要崩到我脸上了。
相蕴和哭笑不得,十分唾弃自己阿父这种让武将自费打仗的行为。
“三郎的茶的确不错,比贡茶更润些,口感也更好一些。”
相蕴和一边唾弃着相豫章的行为,一边毫不犹豫加入相豫章的行为。
——如今的大夏刚刚立朝不过三年时间,正是百废待兴处处需要钱财建设补贴的时候,打仗这种事情,当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既如此,那便丝绸茶叶。”
姜贞一锤定音。
一家三口统一意见,接下来便是开朝会,让文臣武将吗踊跃发言,提提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武将们的战功来自于战场之上,而文臣们则需要为武将们的远征做充足准备,粮食,战马,军饷,这些都是文臣们需要筹备的东西。
这种情况下,文臣武将们对打仗的态度截然不同,一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另一个恨不得跳起来指着武将们的鼻子骂武将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完全不顾及百姓们的死活。
文臣武将们各抒己见,争执不休,谁也无法说服谁。
姜贞面无表情,相豫章听得直打哈欠。
相蕴和面带微笑,丝毫没被文臣武将的争执影响心情。
一家三口无比淡定,唯一不淡定的人的是商溯。
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将军忍了又忍,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在文臣们又一次讥讽武将们站功是建立在百姓们的尸骨累累之上时,他便冷笑一声,加入文臣武将之间的大乱斗。
“武将的战功建立在百姓们的血泪之上?”
商溯声音凉凉,“既如此,当战乱来临,外族入侵之际,百姓们纵然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也不该期盼能征善战的将军踏平乱世,一统山河,更不该祈求天赐战将,驱除鞑虏,重塑河山。”
以杜满为首的一众武将们纷纷点头。
对,就是这样!他们武将才不是造成乱世的元凶,而是盛世太平的功臣!
这帮文臣着实会偷换概念,将乱世的源头按在他们身上,简直是胡说八道口不择言!
武将们此起彼伏,附和商溯的话。
“商将军说得对!”
“商将军说出了咱们武将的心声!”
“你们少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才不是造成乱世的元凶!”
四肢发达但嘴皮子不利索的武将们第一次在与嘴皮子极为利索的文臣们的争吵中占了上风。
但文臣们不甘示弱。
这次若是退了,以后武将们再请战,他们便没有借口拒绝了——立朝之初国库空虚民生凋零的情况下都敢出兵海外,以后哪怕内忧外患不断,情况糟糕到即将灭国,大夏的执政者也有勇气对外作战。
这就是建|国第一战给后世执政者的底气。
——古往今来,王朝多以羸弱亡,独大夏亡以强盛,亡以好战。
开疆扩土是衡量一个武将是否优秀的标准,武将们才不会在乎战争会给百姓们带来什么,他们只会在意自己的战功是否赫赫,自己的威名是否远扬,战争的苦与难,只有他们这些治理民生的人才会知晓。
他们断然不会让武将们为了一己私利,让君主们的好大喜功再一次将刚刚过上太平日子的神州百姓再一次拖入深渊地狱。
为人臣者,若不能为民请命,那么他们站在朝堂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们必须阻止武将们丧心病狂的野心。
阻止君主们贪得无厌的对疆土的渴望。
文臣们据理力争,“商将军说得好生轻巧,仿佛动辄几万几十万的兵马粮草全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商将军要远征海外,请问粮食怎么运输?兵马怎么抵达?”
文成冷笑不已,“单白的故乡距我们有万里之遥,不是商将军几个昼夜便能奔赴的边疆。将军的千里奔袭之计,只怕在那个地方行不通!”
商溯掀了下眼皮,“谁说我要几万几十万兵马了?”
“既是远征海外,便不可能不用重兵。”
文臣道,“距离如此之远,补给支援完全跟不上,若不带足兵力与粮草,便是视将士们的性命如儿戏,让。他们埋骨他乡,无端枉死。”
“呵,只有庸碌之将才会如此。”
商溯懒懒挑眉,凉凉开口,一开口便是把文臣武将一起骂了去,“我若领兵,一不用重兵,二不会让将士无端枉死,三不会效仿夸夸其他之辈,尚未开战,便已吓破胆子,只敢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逞威风。”
“……”
这怎么还无差别攻击呢?
被内涵到的武将们心里颇为郁卒。
——是的他们就是商溯口中的庸碌之将,远征海外只会用重兵的那群人。
“不用重兵?”
文臣讥讽出声,“若不用重兵,你远征海外做什么?看旁人在丝绸之路上赚得盆满钵满,所以自己也想分一杯羹?”
开什么玩笑?
商大将军刻薄是刻薄了些,但又没有疯,怎会作出这种荒唐事?
更别提这位将军霸占了会稽顾家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家资,彼时的钱财只怕比国库里还要多,怎会为了丝绸之路的仨瓜俩枣动了心?
文臣们腹诽着,对商溯的财力有着清醒的认知。哪曾想,他们的声音刚落,便看到男人下巴微抬,在他们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不错,我的确想分一杯丝绸之路的羹。”
商溯清冷声音响起。
“???”
一定是我被武将们气昏了头,所以才会听到这种妄语!
文臣们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可事实就是如此,男人潋滟凤目环视着他们,清冽声音仍在继续,“我会抽调能兵悍将,组建一支无所不能的精锐之师,而后假扮成商人,带着丝绸茶叶远赴海外之地,根据他们当地的情况,再制定是强攻还是智取的方案。”
“?”
海外之!仗还能这么打?
文臣们面面相觑。
仔细想了想,似乎的确可以这样打。
花费小,动静小,再策反一些饱受欺压的奴隶们,便不能将那些疆域插上大夏的旌旗。
嗯,很可以,非常可以。
——只要不让他们筹集军费军粮与军马,商溯别说要经商了,商溯自降身份当胡商他们都管不着。
“也不是不行?”
“大抵可行。”
“试试?”
“试试就试试。”
文臣们短暂交流之后,与商溯达成一致。
——刚刚立朝又如何?大夏武德昭昭,打得就是立朝不稳出兵海外的仗!不要他们出钱出人又出粮的那一种!
相蕴和忍俊不禁。
“既如此,那便劳烦各位大人将海外卖得好的东西整理出目录来,好让三郎按照目录来补货,尽快凑齐去丝绸之路所需货物。”
文臣们一口应下,“殿下放心,从事交给我们,不出三日,我们必会整理出完整的目录,供商将军参考挑选。”
是日,君臣在出兵海外的事情上达成共识。
是夜。,文臣们加班加点准备商溯需要的东西。
又几日,商溯挑选出精锐将士,编成商队,整装待发。
春风徐徐,相蕴和亲自出城送商溯。
因为是伪装成商队,商溯与将士们并未穿盔甲,只穿着商贾们喜欢穿的锦衣华服,装着一车又一车的货物,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驻足。
商溯与将士们如此,相蕴和也并未着宫装,穿着家常衣服,前来送商溯。
官道上人来人往,商队们络绎不绝,像相蕴和与商溯这种夫君外出经商,妻子前来相送的人太多太多,他们的存在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同位商人的人会往他们的马车上瞄一眼,好奇这支商队兜售的什么样的丝绸与茶叶。
商溯衣袖扬在长风里。
而那双凌厉又艳丽的眼睛,彼时落在相蕴和身上,眸光流转间,眼底已是一片温柔。
“放心,打仗的事情交给我。”
商溯扬眉一笑,对相蕴和说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知道。”
“有你领兵在外,我很放心。”
“早去早回。”
相蕴和抬起手,倾情整理着商溯的衣襟,“等你回来了,咱们便举行婚礼,好不好?”
商溯温柔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抬手捉着相蕴和的手,迫不及待问相蕴和,“你说的是真的?”
“等我凯旋,咱们便举行婚礼?”
“当然。”
相蕴和轻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今年二十一,你已二十有四,已经到了可以大婚的年龄了。”
相蕴和温柔说道。
商溯欣喜若狂,重重点头,“不错,我们可以成亲了。”
“所以你要早点回来,知不知道?”
相蕴和道。
商溯大笑,“知道,我一定早些回来。”
相蕴和抬头看着商溯的脸,男人眸间是缱绻深情,她很喜欢这种眼里满满都是她的样子,嘴角止不住上扬。
真好看。
尤其是男人眼里只有她的时候,仿佛是世间的星光与水光全部聚集在他眼底,能将铁石做的心都给融化了去。
相蕴和心中一动,手指轻抚商溯对于男人来讲过于艳丽的眉眼。
温软的指腹落在商溯眉眼上,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便在她的触摸下席卷而来,让他眼皮轻轻一跳,心脏也跟着跳了起来。
“砰——”
“砰!”
心脏砰砰狂跳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跃出胸腔。
“我等你。”
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
杏眼轻轻闭上,她的脚已踮了起来,上半身微微前倾,漂亮的脸离他越来越近。
温热的气息撒在他脸上,而她温暖的吻也落在他额头。
清清浅浅的一个吻,如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分。
可如此温柔如此清浅的一个吻,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为止停止——她亲了他!
“早些回来。”
相蕴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抓着他衣襟的手指松开,她已退后半步,与他保持着正常社交该有的距离。
——方才的那个吻,仿佛是他的幻觉一样,是他臆想出来的东西。
可他知道,不是的,那是真实存在的,让他为之疯狂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商溯缓缓抬头,指腹落在相蕴和刚刚吻过的额头,然后看着她的眼,一点一点笑了起来。
“我很快便回来。”
他对相蕴和道,“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
有人牵挂着,便是有了家,无论去了多远的地方,心里总是想着要回家。
——因为家里有人等着他。
自母亲去世后便不复存在的家,如今在相蕴和的等待中重新建了起来。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们朝夕相伴的情谊,在未来的时光里可以数着这些点点滴滴,一起温习过去的柔情蜜意。
商溯嘴角止不住上翘。
“殿下,时间到了。”
相蕴和身后的石都低声提醒。
相蕴和微颔首,目光仍在商溯身上停留,“我知道了。”
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不舍与温柔,几乎能让人溺死在里面,商溯睫毛轻轻一颤,不敢再与相蕴和对视。
“出发。”
商溯转身上马,吩咐周围扈从。
商队出发。
相蕴和眯眼看着渐行渐远的商队,轻轻长叹一口气。
石都眉头微动。
“阿和舍不得三郎?”
兰月笑着问道。
“恩,有点舍不得。”
相蕴和轻点头,“但更多的是担忧,担忧他的性子,能不能做好我交代的事情。”
石都忍俊不禁,“旁人交代的,商将军未必放在心上,可若是殿下交代的,商将军必然会全力以赴,达成殿下的心愿。”
谁说不是呢?
只要是她说过的事情,无论再小,他都会放在心里,然后在她都快要忘记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带着惊喜回来,身体力行诠释着,将一个人放在心里会是什么模样。
相蕴和温柔笑了起来,“既如此,我等他便是。”
“等他凯旋,等他风光还朝。”
那时候的她如此年轻,也如此笃定,笃定这个世界上没有商溯打不赢的仗,更没有他攻不下的城堡,所以她极为放心地把海外之地交给他,然后等待他的好消息。
可是她忘了,海外之地与中原之地大不相同,饮食气候与风土人情,没有半点中原之地的影子。
商溯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哪怕叛出家族,但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曾更改,他还是奢靡到随手用金珠来打赏人的商三郎。
这样的一个人,他经得起长途跋涉们?经得起风餐露宿们?经得起海外之地与中原之地完全不同的饮食与住宿吗?
相蕴和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等商溯的噩耗传来时,已经时商溯出事的半年后,那个曾笑着对她说等他回来的男人,竟再也不能回来。
“殿下?殿下?”
耳畔响起石都的声音,“您……节哀。”
相蕴和缓缓回神,“节哀?我为什么要节哀。”
“不,他没有死,我不信他会死在外面。”
相蕴和摇头,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他说过的,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我们便举行婚礼,让他成为我的皇夫——”
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扼住了她脖颈,让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将军……死了?
相蕴和愣了愣,一片空白的大脑终于开始缓缓运行。
她抬手,去拭自己眼角应该会有的泪。
可是没有,那里很干燥,没有半点湿气,她半滴眼泪不曾有,只有一种眼睛酸涩心脏被掏空的感受。
但还好,还能忍受。
问题不大,她能坚持。
于是相蕴和摸到案几上自己的茶盏,往嘴里送了一口茶。
茶盏里的水是残茶,只剩下极淡极淡的茶香,那是商溯送的茶叶,他说这个茶的味道很好,让她多喝些,每次喝茶的时候便能想起他。
——他希望她每天都能想起他。
他做到了,她的确每天都在想他。
相蕴和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气息。
不,她不信商溯就这么死了。
她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便让他们断了商溯的生死。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真相未必便是当时的真相。”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的颤意,但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下来。
她的努力显然是有用的,再开口,她的声音已没了颤意,只剩下万籁皆寂的平静——
“斥卫何在?我要见斥卫。”
她平静说道,“若事实果真如此,三郎死于海外之地的内乱之中,那么便意味着他的计策无比成功,已在那个国家掀起滔天巨浪,否则他们不会绞尽脑汁对他下手,定要他死在当地才放心。”
“三郎的计策既然大获全胜,那便是我们的机会,是我们将手伸到海外的机会。”
她平静着,发出自己的指令,“三娘何在?桌三娘另起一支商队,继续执行三郎的计划。”
那是她与商溯一早便商议过的事情,倘若他身死海外,便让三娘继承他的遗命,继续在海外开疆扩土。
“臣在。”
严三娘拱手听命,“臣立刻去准备,今夜便动身。”
兰月与石都互相对视一眼。
石都微颔首,向兰月使了个你放心的眼神。
兰月点了点头。
石都拱手请命,“殿下,请容臣与三娘一同出发,奔赴海外。”
“你不能走。”
相蕴和极为清醒,“你若走了,京都的事情交给谁?”
“我是三郎的未婚妻,但更是九州天下的继承人,我要担起江山万里的重任,而不是为了一位将军的死失去理智。”
相蕴和平静说道。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阿和——“
兰月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相蕴和微抬手,打断兰月尚未说完的话,”不必说了,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在这种事情上,相蕴和素来极为执拗,任谁也说不动她,兰月叹了口气,只好放弃说服相蕴和的举动。
“杀我将军……屠我商队……”
相蕴和手指落在地图之上,声音一点一点冷了起来,“海外蛮夷,竟敢这般欺我大夏?”
第 122 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显而易见, 这是一个让所有文臣武将都无法保持平静的晚上。
当商溯的噩耗传来,上至天子与皇太女,下至得到消息的臣子, 都为之震怒, 甚至愤慨——他们用兵如神的将军,就这样死在一个极其遥远的边陲小国?
这是对大夏威仪对践踏。
更是对王朝尊严的一种挑衅。
——帝国思维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当自己的国力足够强盛, 当自己的兵马足够强壮, 纵然再怎样厌恶战争的文官,也无法抑制自己想要向外扩张的野心。
大夏虽刚刚建立不过四年时间,但这个国家是打败了同时代的所有诸侯才问鼎天下的, 武德极其充沛的情况下,哪怕国力与兵力并非顶级强盛, 但其骁勇善战之风也足以让过他们做出令人心惊的事情来。
当向外扩张的最锋利的一把剑折在异国他乡时,这样的消息足以让整个朝堂因极为愤怒而陷入癫狂状态, 甚至连与商溯极为不对付的文官们都无法压制自己的愤怒,谏言慷慨激昂, 要天子与皇太女给小国一个血的教训。
朝堂之上, 文臣与武将们争执不休。
但这一次, 他们争吵的原因不再是出兵还是不出兵, 而是出兵多少, 给海外蛮夷一个怎样的教训。
激烈争吵中, 文臣武将们并未发现从来没有任何默契只有纷争的他们竟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识——出兵,必须出兵, 我们大夏不受这种委屈!
但是出兵多少, 又有何人领兵, 这件事情让文臣武将再次发挥自己本能的分歧,在出兵的事情上吵得不可开交, 谁也无法说服谁。
大夏最善战的将军埋骨他乡,这一次,相豫章与姜贞没有跟以前一样高坐钓鱼台,看文臣武将们吵得恨不得打起来而自己只看热闹不发言,待他们吵完骂完之后再做决定,事关将军的死与大夏的军威受到挑战,相豫章稍加思索,表明自己的态度——
“此次由我领兵,兰月雷鸣为副将,千金公主为先锋,兴兵五万,直取敌军。”
相豫章声音凌然。
兰月与雷鸣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到震惊与愕然。
以他们现在的国力,莫说只是出兵五万了,十万二十万也是能出得起的。
可问题是,这次出兵的地方不是神州大地,而是距大夏有万里之遥的海外之地,路途如此之远,其军费便要翻上好几番,对外用兵五万的军费,是对内军费的五倍十倍。
如此巨大的军费开支,文臣们会答应这件事吗?
——与其让文臣们将出兵一事一砍到底,还不如自己先降低成本,讨价还价。
与雷鸣交换一个眼神后,兰月斟酌开口,“陛下,兵者乃国家大事,当斟酌再三——”
“不错,当慎之又慎。”
兰月的话刚刚开口,便被文臣打断。
兰月心头一凉,顿觉五万兵力要打水漂。
别说五万了,以文臣们对战争的反感,只怕出兵一万都很难。
但下一刻,她听到文臣声音朗朗,掷地有声——
“臣以为,我们现在的国力完全支撑得起我们对外出兵,既然支撑得起,便该兴以重兵,直捣黄龙,取蛮夷项上人头,以雪上将军身死他乡之国耻。”
文臣整袖出列,手持象笏,对着相豫章一鞠到地,“臣请愿,陛下当兴兵十万取蛮夷!”
“!!!”
十万?!
兰月瞳孔地震。
——这怕不是赌国运,成则将海外之地全部纳入囊中,败则经济被拖垮,民生一蹶不振,让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的天下九州再一次陷入战乱之中。
瞳孔地震的不止兰月,还有雷鸣姜七悦严三娘等一众武将。
武将们只是在治理天下的事情上不如文臣们擅长,但最基本的道理他们懂,穷兵黩武没什么好下场,好大喜功的结果一定是国力急转而下,天下纷争四起,若在这个时候执政者没有行休养生息以养民的国策,那么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走向灭亡。
要知道,雄心壮志如汉武帝,在晚年期间执行的国策都与自己年轻时完全不同。
年轻时是开疆扩土,野心极度膨胀,而年老之后,便是减赋税,恩养民,让大汉王朝这个战争机器走上休养生息的道路。
有吕后十五年的积累与文景之治的汉武帝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
武将们大脑飞速运转,计算大夏如今的国力与财力。
得益于每日上朝都要听文臣们哭穷,他们对大夏如今的国力也有一个简单的认知,以大夏现在的国力,对外出兵两万已是极限,若是五万,便是与逼百姓们去死没什么区别。
“陛下三思,绝不可兵发十万。”
严三娘拱手道,“海外之地远在万里之外,若兴兵十万,便是长距离作战,一个兵卒需要征调最起码五个民夫,如此一来,便是兵发四十万。”
“四十万兵马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一个天文数字,其军粮与战马更是不可估量。”
严三娘面色冷峻,忧心忡忡,“我们的国库根本支撑不了这样的消耗,九州百姓更担不起这样的赋税。”
战争机器一旦运行起来,便很难以个人的意志而迅速终止。
在没有分出绝对的胜负之前,战争双方都会不断加码,直至自己倾家荡产。
她是武将,没有人比武将更能明白战争的残酷。
可也正因为如此,身为武将的她的最大心愿是天下再无战事。
当然,天下无战事,并不意味着一味的妥协与忍让,而是更加谨慎用兵,战事不因个人意气而产生,只有在国家利益被严重损害时,才会六军齐发,一战定乾坤。
“陛下纵然再怎样心痛商将军之死,也不该做出如此意气之举。”
严三娘苦口婆心道,“陛下乃天下主,要为天下万民谋福祉,万不可因一时的冲动而做出致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事情来。”
此话一出,武将们纷纷附和——
“是啊,陛下,您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商将军一个人的。”
“您心疼商将军,但更要心疼天下人,不能为了商将军而影响天下人。”
“陛下三思。区区海外蛮夷,如何需要十万兵马?”
“陛下,臣愿领三千精骑,深入蛮地,荡平蛮夷,为商将军报仇雪恨,更壮我大夏军威!”
武将们纷纷劝阻。
朝堂局势完全逆转。
以前千方百计不让用兵的文臣们群情激昂,请求相豫章以雷霆手段施以重兵,而原本叫嚣着四处征战的武将们,却在这一刻保持了极大的理智,苦口婆心劝相豫章三思。
韩行一与石都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出了然神色,于是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一个笑而不语,一个缄默无言。
文臣们的反应虽然激烈,甚至可以用反常来形容。
但万变不离其宗,他们的举动十分符合他们的身份,更加暴露他们精于算计的本性。
商溯死在海外之事,对于大夏是奇耻大辱,无论他们怎样劝阻,陛下与皇太女都会出兵海外。
既如此,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说一个让陛下与武将们都会冷静下来的兵力,让陛下与武将们反过来劝他们不要出兵。
不愧是政坛老狐狸,这种事情只有他们做得出来。
但尽管如此,文官们的行为依旧让他们刮目相看。
——原来文官不是谈打仗而色变,更不是一味软弱,为了不打仗可以做任何妥协,而是他们的精于算计之下亦有铮铮铁骨,在必要时刻亦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文人风骨,莫过于此。他们做到了自己开蒙之时在圣贤画像下所立誓言。
韩行一与石都看出文臣们的真正用意,姜贞亦能看得出,眉梢微挑,不动声色看着文臣们与武将们继续争锋。
相蕴和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将一切尽收眼底。
但心思简单的姜七悦看不出来,诡异但又无比和谐的朝堂气氛让她挠了挠头,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今日的文臣为何突然发疯。
——这是在做什么?怎么文臣武将们纷纷做了对方的事情?
文臣武将们越吵越激烈。
激烈到让文臣们欲几挥老拳,武将们摩拳擦掌。
针尖对麦芒,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斥卫的急报——
“报!大将军大破蛮夷,敬呈蛮王头颅!”
斥卫声音朗朗,由远及近,“海外小国俯首称臣,大将军不日便会凯旋!”
姜贞眼皮轻抬。
相豫章为之一惊。
相蕴和心脏忽地一跳,几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但有人比她站得更快,那人是姜七悦,她猛地站起来,几乎将面前案几掀翻。
“商溯没死?!”
姜七悦惊呼出声。
——太好了,她的阿和不用伤心了!
“???”
什么什么?大将军商溯没死?
不仅没死,还大获全胜,把蛮王的头颅都给送过来了?!
喧闹的紫宸殿陡然安静。
吵得差点打起来的文臣武将们瞬间失语。
吵得最激烈的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上写着一行字——我是小丑!
商溯怎么可能死?
那是他们的战神,是自掌兵以来从来没有败绩的大将军!
他若领兵作战,必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势如破竹将商字帅旗插在敌军的城楼之上。
似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将军,怎会轻易死在海外之地?还是异常憋屈的死法?
——那必然是敌军故意传来的假消息,用来扰乱他们的军心。
讽刺的是他们竟然真的信了这样的假消息,为出兵的事情差点不顾斯文与粗鲁的武将们打起来?!
文臣们吹胡子瞪眼,阴阳怪气的声音再也止不住,“呵,商大将军好本事,是我等低估了商大将军的本领。”
“商大将军只带那点兵马,便能让蛮夷小国改旗易帜,此等领兵能力,又何必着急凯旋,不去其他地方再试兵锋?”
“嘿嘿嘿,商将军就是很厉害,以少胜多,所向披靡。”
有些武将没有听出来文臣们的讥讽之意,还以为文臣被商溯的军事能力所折服,便深深赞同他们的话,难得没有与他们再次争吵,“你们说得对,我要是商将军,我肯定继续打,把那些边陲小国全部打下来,让他们也成为咱们的一部分。”
“……”
你该不会是个傻的吧?好话赖话听不懂?
与这种听不懂人话的人置气,简直是在侮辱自己!
文臣们自我安慰。
不气不气,犯不着。
——嘲讽归嘲讽,但商溯没死,他们还是很开心的。
武将们一旦领兵作战,其军粮与人马的消耗都是极为可怕的。
但商溯是个例外,这厮天生为战争而生,以少胜多,以战养战,极大缓解了负责军粮筹备与人马运输的他们的压力,是每一个文臣都梦寐以求的绝世战将。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愿意捏着鼻子忍受商溯的刻薄与桀骜,甚至在没有直接冲突的情况下,还愿意屈尊降贵吹捧一番这位目下无尘的大将军。
“太好了,阿和,商溯没死!”
姜七悦欣喜若狂,不住向相蕴和道喜。
相蕴和紧攥着的掌心慢慢舒展开来,在姜七悦的连声道喜下一点一点笑了起来,“恩,他没死。”
“传斥卫!”
相豫章急声吩咐亲卫。
“传斥卫入殿——”
小黄门声音尖细。
斥卫快步入殿。
“陛下,大捷!”
斥卫将战报双手捧过头顶,对着御案后的两位帝王拜倒在地,“商将军的计策大获全胜,海外的诸多小国感怀王化,愿意归附,协同商将军杀了他们的王与贵族,在他们的地方立起大夏的旌旗。”
文臣武将们瞳孔微微放大。
——商溯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厉害,一个小国只是开胃菜,诸多小国才是他小试牛刀。
“好,好一位商大将军将军!”
相豫章朗声大笑。
严三娘从震惊中回神,“不愧是大将军,竟能以一千兵马打出这样漂亮的战绩。”
“此等用兵能力,只怕我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他的皮毛。”
“不要这样比嘛,你已经很厉害了。”
左骞笑道,“你跟大将军比军功,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商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商溯!
与他同处一个时代,是所有武将的悲哀。
他们一战成名,威赫一方,然后在与他交战的时候,成为他精彩战役中仿佛蠢钝如猪的对手。
差距如此之大,还比个什么?
不如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成为日光璀璨之下的星点陪衬。
然后千百年后,史书如此评价他们——
他们亦是名将,若生在其他时代,必能创下一段传奇,可惜商溯世间无二,他们只能沦为陪衬。
左骞清楚知道自己的军事能力连严三娘都及不上,所以更加不会与商溯去比较,见严三娘感慨不已,他还能笑着安抚。
左骞笑眯眯道,“换个角度想,有这么厉害的大将军,是我们的荣幸。”
“有他在,我们便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惨胜与大败永远不会降临在我们身上,让那些追随我们刀头舔血的将士们,大多能平安还家,安享太平。”
他从来都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人。
没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大能力,他最大的心愿,是怎么把将士们带回去,便怎么把将士们带回来,不会在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白发苍苍老人或着抱着孩子牵着孩子的女人问他,他回来了,他们的儿子与夫君为何没有回来?
他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更不敢回答。
那一双双绝望而悲伤的泪眼,是他在午夜里都会被惊醒的噩梦。
可若是有了商溯,这样的情况便会少很多,他不再日夜被愧疚折磨,而是终于能睡一个好觉。
他从未奢求过自己在史书上留下极为浓重的一笔。
他只无比庆幸,自己与商溯生在同一个时代,更加庆幸的,是他与商溯身处同一个阵营,能享受商溯从无败绩的余泽。
“商……不对,大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话刚出口,姜七悦便改了称呼,连声问斥卫。
斥卫道,“从边陲小国到大夏有万里之遥,最起码要三个月的路程。”
“比我想象中还要远?”
姜七悦看了一眼相蕴和,有些心疼她的阿和还要再等三个月。
“算了,等三个月就等三个月吧。”
姜七悦叹了口气,“只要大将军能回来,多长时间都值得等。”
那是阿和心尖尖上的人,怎能死在万里之外的蛮夷之地?连尸首都无法运回大夏的京都?
幸好幸好,他是商溯,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知道阿和在等他凯旋,所以万丈悬崖之上走钢丝也要立下不世战功,用来作为他送给阿和的新婚礼物。
斥卫忍不住笑了起来,“公主殿下,您听我说完。”
“捷报发出之际,战场已经结束,大将军正在收拾战利品,准备随时启程。”
“也就是说,他很快便能回来了?”
姜七悦大喜。
斥卫点点头,“不错,快则十日,慢则月余时间,大将军必能凯旋。”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姜七悦欣喜若狂。
“阿和,你听到了吗?大将军很快必能回来了!”
若不是彼时在上朝,姜七悦现在便想奔到相蕴和面前,将这天大的喜讯说给她听。
相蕴和忍俊不禁,“我听到了。”
她的三郎很快便回来了。
带着武将们无可企及的战功,带着海外之地的臣民,回到这个他心心念念的京都——回到她身边。
相蕴和无比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相蕴和微抬眼,视线越过文臣与武将,再越过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卫,悠远而缱绻的眸光仿佛穿过千山万水,看到她的将军英姿勃发,缓缓而来。
她的将军战功彪炳,而她的政绩也足够出色。
在她的协同治理下,京都百姓安居乐业,丝绸之路的商贸欣欣向荣,与大夏接壤的国家感怀王化,纷纷称臣入朝。
幼年的贫苦经历让她从不做亏本买卖。
面对周围小国的俯首称臣,她并未与历史上的王朝一样对他们大肆赏赐,而是直接派驻官员,将那些地方与九州大地一样去治理。
她要的是彻彻底底的臣服。
而不是今日看大夏强盛,便夹着尾巴做人,认大夏为宗主国,待某日大夏衰败了,他们便迫不及待反咬一口,从孱弱的大夏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加速大夏的灭亡。
她不养那种白眼狼。
她既然养,便养彻彻底底愿意接受同化的土地与臣民。
繁忙的政务仍在继续,每一日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
但她喜欢这种忙碌,因为她在做有意义的事情,她在努力让神州大地变好,让那些愿意融入大夏的百姓们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
她一边忙碌着,一边等待商溯。
那位为军事而生的将军,彼时也该抵达他梦到无数次的京都。
“报——”
“大将军的战船已经抵达,不日便能回到京都!”
“报!”
“大将军距京都只剩十日路程!”
“五日!”
“三日!”
大概是怕她担心,商溯每日都派斥卫传送消息,他的回程路线与情况,被斥卫们事无巨细报给她,仿佛生怕再跟上一次一样,海外传来的假消息让她险些失态。
每次有斥卫汇报消息的时候,她都会放下手里的奏折,一边听斥卫的话,一边看向四角天空之外的远方。
快了,真的很快了。
她马上就能与商溯重逢,然后举行他们的婚礼。
——在得到商溯大捷消息的那一日,她与商溯的婚礼便开始筹办,只待商溯凯旋,他们便能举行典礼,成为彼此的唯一。
每次想到这件事,笑意便会从相蕴和的眼底漫出来,纵是想藏也藏不住。
“阿和又想三郎了?”
兰月忍不住打趣儿。
严三娘跟着说笑,“殿下必是想大将军了。”
“只有在想大将军的时候,殿下才会这般笑。”
“对哦。”
姜七悦双手托腮,看着手里拿着奏折的相蕴和,“这个时候的阿和会笑得很甜,跟吃了好吃的点心一样。”
相蕴和扑哧一笑,被三人逗乐了,“你们少来打趣儿我。”
“我笑便笑了,能与平时有什么两样?”
“分明是你们胡说八道,故意拿我取乐。”
相蕴和佯怒道。
严三娘笑道,“殿下,您千万别这么说。”
“您是九州天下的皇太女,大夏的储君,谁敢取笑您?”
“对,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老实人姜七悦点头道。
兰月乐不可支,“旁人会骗你,你兰姨会骗你吗?”
“就是就是,兰姨才不会骗阿和。”
姜七悦重重点头,“兰姨说的都是真的,阿和跟平时真的不一样。”
怕相蕴和不相信自己的话,说话间,她又仔细观察相蕴和的神态。
那张精致的小脸洋溢着清澈的笑意,漂亮的杏仁眼里处处透着期许,而点了口脂的唇,彼时止不住上翘,微微翘着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这样的模样与她平时的沉静内敛完全不同,像是一朵完全盛开的花,等待着蜜蜂来采她的花蜜。
这样的阿和真好看。
书中的倾城倾国与天香国色,大概就是阿和现在的模样?
“恩……现在的阿和比吃甜点心还要甜。”
姜七悦弯眼一笑,忍不住又补上一句,“阿和整个人像是泡在蜜罐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甜甜的气息。”
相蕴和忍俊不禁,“七悦,你跟着兰姨三娘学坏了,现在连你都开始取笑我。”
“这哪是取笑?”
姜七悦道,“是说大实话,心里的话。”
一边说,一边起身往相蕴和的方向走。
她与相蕴和是至交好友,情同姐妹,君臣之间的尊卑有别在她们之间几乎不存在,只有在上朝或着朝中大臣在场的时候,她才是相蕴和的臣子,平时时间,她是相蕴和最好的姐妹。
——商溯没有死,她比相蕴和更开心便是最直接的证明。
她希望她的阿和开开心心,幸福安乐。
所谓的备受世人瞩目的皇太女,所谓的未来的千古一帝,在她这样的期许只会让阿和压力极大,变得越来越忙碌,越来越不像自己。
怎么办呢?
优秀的储君与千古一帝很重要,可是阿和的开心与幸福,也是同样重要的。
姜七悦走到相蕴和身边,贴着她坐下,双手揽着她肩膀,把头枕在她肩头,以一种极其依恋的姿势靠着她。
这样的动作姜七悦做了无数次,以至于姜七悦刚站起来的时候,相蕴和便放下了手里的奏折,等姜七悦靠着她坐下的时候,她已调整好自己的姿势,让姜七悦靠得更舒服一些。
姜七悦的确很舒服,双手环抱着她,脸还在她身上蹭了蹭,像是刚刚出生的缠人小奶猫,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有着盲目且没有任何理智的信任。
“阿和,我真的很开心,你能这么开心。”
姜七悦脆生生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温柔温和,“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比我打了胜仗还开心的那一种。”
“虽然我不喜欢商溯的性格,可是你喜欢,那就够了。”
姜七悦努力说服自己,“你这么优秀,他又这么能打,你们两个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其实这句话是假的,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对阿和说了谎话。
在她心里,她的阿和是最最优秀的人,任何人都配不上,商溯也不例外。
可是怎么办呢?
她的阿和喜欢商溯,那她便只能捏着鼻子接受,接受那个脾气极烂但在阿和面前脾气却变得极好的人与阿和共度一生。
不对,还有她。
她与阿和会永远在一起,不会因为商溯的存在而受丝毫影响。
而且她无比笃定,如果她与商溯一同遇到意外,她的阿和绝对会先救她。
“真是难得,你竟然会说我的好话。”
男人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他一贯揶揄,无比清晰响在大殿里。
“?”
这不是那个讨厌的商溯的声音吗?
他不是后日才回来吗?
怎么突然有了他的声音?
姜七悦有些诧异,条件反射般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彼时已是隆冬季节,大雪纷纷扬扬,给世界披上一层银装。
而着急赶路的人,因不曾躲避风雪,肩头已落上薄薄雪衣,仿佛是琉璃世界里的神祇。
姜七悦撇了撇嘴。
——行吧,的确好看,也难怪阿和会喜欢他。
“我当然会说你的好话。”
姜七悦道,“你哪次立战功,我哪次没有称赞你?”
这是大实话。
姜七悦向来恩怨分明,在不涉及相蕴和的情况下,商溯对她来讲是需要顶礼膜拜的绝世战将,可当牵扯到相蕴和,商溯便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该死男人,那张过于漂亮的脸都无法让她说出夸赞的话。
可阿和喜欢,她便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姜七悦恋恋不舍松开相蕴和,“阿和,商溯回来了。”
“我知道。”
她听到阿和的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激动。
唔,激动就激动吧,商溯的所作所为的确值得阿和激动。
——八百里加急的斥卫是换马不换人,不分昼夜奔赴京都送战报,商溯竟能赶在最后一班斥卫抵达京都之前来到阿和面前,可见他的确把阿和放在了心里,竟能比斥卫还要快,还要风餐露宿与星夜兼程。
姜七悦松开自己,相蕴和慢慢站了起来。
殿外廊下,男人锦衣华服,负手而立。
冷冽的寒风掀起男人氅一角,他略显散乱的发也跟着散在风中,尽显一路疾驰的风尘仆仆。
可是这种风尘仆仆不仅没有损耗他眉眼间的精致,反而给清隽无俦的容颜平添一种凌乱美,让人望之惊艳,一眼万年。
兰月与严三娘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姜七悦看看相蕴和,再看看缓缓走入殿中的商溯,最终在兰月与严三娘的催促下一同离开。
偌大宫殿,眨眼间只剩相蕴和与商溯两个人。
“相蕴和,我回来了。”
看着那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商溯声音很轻。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知道。”
轻轻抬起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殿里的男人眉头微动,驻足的靴子在这一刻再次抬了起来。
云气纹的靴子踩在绣着喜上眉梢图的锦毯,他的人已来到相蕴和面前,紧紧将人拥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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