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惊春咽下了荔枝。
一位小厮走到他跟前,低声同他说了些什么。
谈惊春磨着齿根,露出个阴森森的笑:“来得正好。”
想杀人,就有人来递脖子。
谢窈察觉到几乎是一瞬间,谈惊春的情绪就变了。
如果方才交谈中对她的恨是咬牙切齿的话,那眼下他脸色阴沉得好像要将人挫骨扬灰了。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正色道:“我可以一起吗?”
小厮道:“主子说了,只请谈道友一人。”
“这样啊……”谢窈看向谈惊春,很表面的关心了一下:“那你要快些回来,我会等你的。”
说完又低头吃起来。
系统:“你要不要更敷衍一点。”
谈惊春疏离地看了谢窈一眼,转身离去。
小厮带着谈惊春七拐八拐,来到付府后院。
城主府极大,西院与山毗邻。
作为以贩妖为主的城池,自然有专门关押半妖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整个西边皆是为囚妖所造的牢狱。
皎洁月光撒下,雪白锦靴踩在枯叶上,发出窸窣声响。
少年活动着手腕,漂亮桃花眸中藏着星点寒意。
停在一间小屋前,小厮将他带进去。
男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转过头,看向谈惊春。
小眼睛里透出一缕精光,他道:“你变化太大了,一点也没有当初那种孱弱半妖的影子。”
“我还记得你当初的尾巴,虽然经常血淋淋的,可是你的鳞片真漂亮啊。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真让人欣慰。”
谈惊春眸中射出一缕寒光:“没想到你竟会主动送上门。”
羊管家并未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直言道:“想来,你的师兄师姐们都还没意识到自己身边竟有一只半妖吧。只要你乖乖献上鳞片,鲜血,你就可以接着当万象宗的弟子。”
谈惊春脑海中浮现出曾经的光景。
漆黑潮湿的地牢,人身蛇尾的少年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琵琶骨被穿透,浑身布满伤痕。
进进出出的人用冰冷的刀刃划开他的肤表,取够血液,割掉他的鳞片后,又放肆大笑着离开。
曾经的人和眼前的人面目重合。
谈惊春突然发现,他竟然将那些人的容貌记得那样清晰。
不过,这样也很好。
羊官家脸上的皱纹好似干枯的树皮,贪婪地看着谈惊春,仿佛在他眼中,他已经成为待宰的羔羊。
谈惊春肩膀抖动着,低低地笑出声来。
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中发出的,咕噜噜的,带着些许古怪的雀跃,让人听起来不寒而栗。
羊成被他笑得几乎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道:“你笑什么?”
谈惊春挽开衣袖,抬指在手臂上划开一道,鲜血涌出,迅速在地上汇成一滩。
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吸引了羊成的注意力。
谈惊春目光俾睨而下,应道:“可以啊。”只要你还有命活着。
笑意远不达眼底,冰冷的杀机仿佛在暗处潜伏的毒蛇,此刻堪堪露出他森白冰冷的獠牙。
*
宴会结束时,引发了冲突。
原因是一位兔妖倒酒时一不小心打翻了酒盏,被人一脚踢了出去。
兔妖是第一次当差,顾不得自己被踢的肚子,趴伏在地上连声求饶,浑身颤抖:“饶了我吧,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青年怀中揽着一只半妖美姬,恶声恶气道:“你这没眼力见的,我正好缺身兔皮袄子,来人呐,把她带下去剥了!”
府内仙卫去捉兔妖的手腕,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拦住了。
贺淮舟皱眉,看向青年:“付道友,身为修道之人,不可妄造杀孽。”
青年听到,有些好笑,毫不客气道:“反正她也是妖啊,妖在清河城不值钱的,杀了一个,还有很多。”
这位是付景明的儿子,付流云,他穿得珠光宝气,人瘦得好似竹竿一样,是金丹中期修为。
贺淮舟面上透出些许不悦,看向付景明。
付景明一边享用着半妖奉上的水果,另只手不知在桌下不知做些什么勾当,引得半妖面容羞愤。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赞同了自己儿子的说法:“一只妖罢了,贺道长就不必放在心上,今日筵席之后,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活捉赤命兽吧,听说这种兽数量稀少,浑身皆可入药。”
恰好他最近修行受阻,说不定服用后,会有所好转。
贺淮舟冷声道:“以妖炼丹,是为邪术。”
付景明看着贺淮舟,叹气:“果然是年轻啊,以妖炼丹,怎算是邪术,整个太玄九洲,人间权贵,那个敢说自己没有食妖血肉的?贺道长既接下了清河城的委托,只需完成便是。”
“我也劝贺道长,不要多管闲事,扰了他人的前途与飞升路。”
“不过道长既给这只兔妖求情,那便饶了他吧。把她带下去,哭哭啼啼搅得人兴致都没了!”付景明道。
筵席最终不欢而散。
回厢房路上,贺淮舟握紧了拳头,他早知清河城内盛行妖宠,亲眼来见,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更加严重万分。
季如霜道:“听说赤命兽数量稀少,战力强悍,乃妖族的镇守之兽,向来是为大将,它不可擅离妖族,它离开妖域,前往人间,只怕有内情。”
贺淮舟冷声道:“若真有内情,我也不会任由眼睁睁地看着它被猎杀。”
“诸位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看看情况。”贺淮舟交代下去,叮嘱道:“若有什么事,便用玉简传递信息。”
众人点头,回到自己屋中后,谢窈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不过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
“现在可以说说看,我的鳞片都去哪里了吗?”谈惊春温和带笑,声音说不出的彬彬有礼。
倘若忽视他对面被斩断一臂,一腿的男人,会误以为这真的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好孩子。
就连方才带他过来的小厮也倒在地上。
汹涌的痛感几乎要将羊成疼昏过去,痛骂道:“你这个半人半蛇的怪物!”
谈惊春抬指划下去,另一条大腿又被斩断,鲜血喷涌而出。
如果谢窈在现场,她肯定会惊叹他的动作真的很像切牛排。
“我说!我说就是,在城主手中,你所有的鳞片都在城主手中,他用你的鳞片锻造法器,捕妖,不关我的事!”
羊成不顾一切的大喊,说完后,大口大口的喘气:“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要你放我一命。”
“不行啊,你已经没用了。”
谈惊春抬脚,碾碎了他的脖子。
*
谢窈回到自己房间后,很快有人拎着笼子,将小兽摆在她屋桌上。
趴在铁笼里的小兽已经被洗过了,伤口也被简单的包扎过。
谢窈注意到它并不是灰色的,毛发是靛蓝色,若是健康点,应该会很漂亮。
她试探着伸手戳了戳小兽的爪子,小兽睁开眼睛,呜呜咽咽地用前爪扒拉止咬器。
它的嘴上套着一个玄铁所铸的止咬器,想来是担心它伤人,可是给它操作的人动作太狠了,玄铁几乎要勒紧肉里。
谢窈轻声安抚:“我帮你打开它,可你不许咬我啊。”
她觉得这小兽破通灵性,却也没想到它竟真的点了点头。
“你听得懂我讲话!”
小兽又点头,蓬松的尾巴摇得很是欢快。
谢窈拿钥匙打开笼子,小心翼翼地去解开小兽嘴上的止咬器,“咔哒”一声,后面的锁扣打开,止咬器应声而掉。
小兽一脚把止咬器踢了下去。
“好了,这下不疼了吧。”谢窈弯眸,抬手抚了抚小兽的背。
小兽伸出粉色的舌头轻轻舔她雪白的手背,用脸侧讨好的蹭她。
谢窈点了点它湿润的鼻子,叹道:“乖小狗!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小灰。”
小兽摇头,前爪刨着桌面,显然不认可这个名字。
“这就是你说的会等我?你不是玩的很开心吗?”一个声音从窗边传来。
谈惊春一手支下巴,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脸上带着淡淡的嘲意。
谢窈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忘了。
不过谈惊春竟真的回去看了。
此时系统开口了:“温馨提示,反派现在心情很差,宿主要小心他。”
谢窈打量了一下谈惊春,这才发现他姝艳眉宇间还带着未褪的戾气。
选择性忽略他阴阳怪气的语调,谢窈问:“你被谁叫走了啊?没人欺负你吧?”
谈惊春单手撑着窗子,翻了进来,嘲弄道:“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
谢窈想了想,认真道:“虽然我修为是弱了点,不能帮你打回去,但是我能帮你诅咒他出恭没有厕纸,我的心始终与你同在!”
说着,谢窈食中指捏了个屁丁点大的心,递给谈惊春,表示自己还是爱他的。
谈惊春没接她捏的心。
盯着她老半天,他才似笑非笑道:“窈窈师姐,我有时候确实很佩服你,这么蠢活到这么大也是一种能力。”
谢窈:“……”
彳亍口巴。
谈惊春动不了她,只能动嘴皮羞辱她了。
谈惊春上前毫不温柔地拎起那只小兽的脖颈,嫌弃道:“这就是白天那只妖兽?先天不足,浪费血统。”
话里话外都在嘲讽:你怎么不去死啊。
小兽被扼住喉咙,欲张口咬他。
谈惊春笑得温温柔柔,露出的犬齿却泛着冷光:“你可以试试。”
小兽默默收回牙齿。
它敢确定,只要它一口咬下去,它一定会死的。
谢窈简直心疼坏了,道:“你快把它放下,你这样会弄伤它的!”
“没那么娇气。”
谈惊春看谢窈如此护着它,笑容有些冷,把它丢到谢窈怀里:“你可真是好骗,一只装模作样的凶兽都可以任意欺骗你。就不怕它吃了你?”
谢窈有时候就纳闷,怎么谈惊春那么漂亮的一张嘴里,能吐出那么多垃圾话。
但是对她来说,都是无能狂怒。
她很淡定:“无所谓,你一定会保护我的。”
她眨眼,看向谈惊春:“对吧?”
谈惊春沉默了。
该死的,他竟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谢窈不觉得谈惊春眼下跟她能勉强正常交谈是她自己的功劳。谈惊春记仇,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都会死。
靠共命系统活在他身边的自己,才是例外。
她捏了把小兽的jio,发现它的爪子竟然挺锋利,只是被它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难不成还真是凶兽。
谈惊春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问:“你今日为何不睡了?”
谢窈觉得他这个问题问的很奇怪,理所当然道:“因为我今天不是很困呀。”
“不,你现在已经很困了。”
谈惊春直直望进她的眼眸,嗓音出人意料的宁静,让人想到遥远的钟声,从天际涤荡而来。
谢窈望进他的眼睛。
他的瞳孔颜色很淡,直视而去仿佛在面对一片空茫与虚无,一瞬间目光迷离,瞳孔涣散。
谈惊春眸中蔓延出狂喜,摄魂竟然有用!
他声音缱绻温柔:“很好,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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