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魔还在摇他的腿,声音好似三岁稚儿:“主人,我可以吃掉她吗?”
少女的鼻尖小巧,因为熟睡,脸上带了些许薄红,浓密的青丝掩了她半张桃腮。
倒是睡的欢快。
谈惊春冷冷地命令:“去,捏她的鼻子。”
稚魔不懂主人为何这样吩咐,但是它很听话。
它伸出黑乎乎的四根指头的小手,捏住了少女小巧的鼻尖。
少女眉尖蹙了又蹙,反复几次后,终于皱着眉头醒来。
“谁啊?”
她的目光不够清醒,只是迷茫地移动着,聚焦在眼前漆黑的,一坨的,不可名状的东西上。
那东西长得丑极了,黑乎乎梨状身体上,长了细瘦的四肢,嵌上两颗红彤彤的眼睛,雪白的尖牙露在外面。
它甩着大舌头,往她脸上舔了一口,口水直流:“香香。”
谢窈楞楞地抹去脸侧的口水,惊叫一声,把它一巴掌呼了个头脚对掉。
紧接着便要抽月落剑。
背后传来了轻蔑地嗤笑声,“这点胆子?”
谢窈回过头来,就见谈惊春站在林阴后,唇畔勾着一缕浅淡的笑意。
他穿着一身白衣,两侧刘海厚厚的,绯红色发带落在了肩头,编织的小辫垂落下来,衣上金丝暗纹显得他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就连笑容,也罕见的带了些许春风的味道。
谢窈回过神来,呆呆道:“你笑得好好看。”
虽然谈惊春一肚子坏水,但他笑起来真好看啊。
这么久了,谢窈还是会被他的皮相蛊惑到。
谈惊春脸上笑容又开始变得虚情假意起来:“我不是一直在笑?”
“不一样。”
谢窈想了想,认真道:“你之前虽然一直在笑,可是都不太开心,仔细看来眼里还总是充满着算计和阴险……”
谈惊春的脸一点一点沉下去。
谢窈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兴冲冲道:“但你方才的笑却是真心实意的,是因为我吧?因为我吧?因为我吧?”
谢窈其实是个很容易就能快乐起来的人。
就好像谈惊春会露出一个笑容一样。
毕竟能让谈惊春这样把假笑焊在脸上的人,真心实意露出一个笑容,真的超棒的好吗?
谈惊春看向旁边的空气,道:“无聊。”
谢窈方才被那团黑乎乎的魔物吓到,这会仔细打量了下它,突然想起了这种魔物的名字,稚魔。
一种没有什么用的魔,喜欢进食,头脑简单,四肢不发达,但是逃跑很厉害。
平时就像一团棉花糖一样,可以任意捏圆搓扁。
想起初见时,缓慢涌向她的阴影,显然已经超过了稚魔应有的大小。
不知道谈惊春是怎么把稚魔养得那么大的。
跟谈惊春这么古怪的人待在一起,稚魔基因突变也很正常。
谢窈这么想着,就撸了一把那只魔,软软的,摸起来手感还不错诶。
她就伸手摸了起来。
稚魔本来被呼了一巴掌,心有余悸,眼下被撸舒服了,喉间又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它想:香香对它好好呀。
不仅闻起来很香,看起来好吃,关键是她会抚摸自己耶!
主人就从来不抚摸自己。
头顶一痛,稚魔抬头看去。
谢窈从它头顶捋下来只小绿芽,见它红眼睛里满是错愕,连忙解释道:“手重了,不是故意的……”
稚魔看着她手里的小绿芽,这明明是它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
还没长成小花就夭折了。
它哼唧一声,跑到了谈惊春身后:“香香,坏坏!”
谢窈不解:“它为什么叫我香香?”
谈惊春觑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解释:“因为你的灵体是引灵体,魔物最喜欢吃的那种。”
好吧。
谢窈瞬间觉得不浪漫了,本来她以为自己身上有特别的香气,就好像花朵能吸引蝴蝶一样……
不过,她某种意义上确实闻起来很香,但只是单纯的好吃罢了。
谈惊春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微微一笑,像是勾人的妖精,道:“我也很喜欢吃引灵体。”
谢窈头皮一麻,不可置信地看着谈惊春。
她只想知道,她要是被谈惊春吃了,算不算另种程度的共命……
谈惊春又说:“可我不会吃你。”
谢窈松了一口气:“为什么?”
难道是心里有我?
谈惊春磨着牙根,道:“吃了你,我会消化不良的。”
谢窈:……
他说话间,像是谢窈是什么有损肠胃的脏东西。
硬了。
拳头硬了。
衡量了下实力,拳头又软了。
谢窈决定换个话题,道:“没想到你竟然会养这么弱的魔?”
谈惊春唇瓣翘起,面容纯良,道:“哦?你觉得我应该应该养怎样的魔?”
“应该是强大,危险,可怕的魔,就像你那天放出来的白蛇一样。”谢窈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很多人都会在身边饲养灵宠,除了狮子老虎那种常见的动物,甚至有人会在身边饲养五彩兽这种。
“你喜欢它哪一点了?”谢窈接着问。
一只未开化的魔物都那么得谈惊春喜欢,她究竟哪里不行。
“想知道?”
谈惊春唇畔笑意有些玩味,仿佛一眼就看透了谢窈内心的想法。
他抬脚踩着稚魔,把它脸蹬得皱巴巴的,笑出一个小虎牙来,恶劣极了:“因为……它真的很好踩啊。”
少年说到后面,笑了起来,肩膀抖动着,尾音发颤,很是愉悦。
一个可以任意支配的,不会背叛他的魔物,只要定时定量给它鲜血,它便会死心塌地。
这种可以肆意支配与控制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安心。
谢窈心想,这天实在聊不下去了。
谈惊春见谢窈吃瘪,眸光露出一抹讥诮笑意来,抱着他捡的枯树枝回去。
谢窈也捧起自己先前捡好的水果,跟在身旁。
贺淮舟见谈惊春与谢窈结伴回来,松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再不回来,我们都要去找你们了。”
“虽说此处没有精怪,也不可在外逗留过久。”季如霜也道。
“知道啦,让你们担心了。”
谢窈将采摘的果子一个个的分出去,到白洛川时,白洛川将烤的鱼随手递给谢窈,很高冷地道:“喏。”
谢窈没想到竟然还有鱼吃,眼睛都亮了:“谢谢!四师弟,你也太好了。”
“烤太多了,吃不下,才给你的。”白洛川错开眼神。
贺淮舟停下了啃鱼的动作,笑容阳光开朗,道:“小师妹,别听他胡说,他抓鱼废了好一番功夫,这可是专门给你留的,我想吃他都不让呢。”
“……”白洛川狠狠地瞪了一眼贺淮舟:“明明是每人一条的!”
贺淮舟收到了那抹视线,这会儿倒是体会到了,但是依旧很没心眼道:“看看,师弟竟然还不好意思,瞪我呢,哈哈哈。”
周围人越笑,白洛川越发不好意思,撂下一句:“我困了,要睡了。”
谢窈默默啃了一口鱼,又咬了一口野果。
野果太酸了。
在人群外的白洛川看着暖黄的篝火落在少女脸侧,唇畔勾了个笑容。
他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现下见她不仅接了,还很高兴的接了。
其实他当初千里迢迢入万象宗修行,从外门弟子中优胜,听说自己上面有一个师兄,两个师姐,就专门从山下用灵石买了三个剑穗。
虽然不够精致漂亮,但那是他全部的家当,否则,到时候师兄师姐给他东西,他也不好意思什么都不给。
剑穗送出去后,贺淮舟和季如霜都很温和,唯独到了谢窈这里。
谢窈命身边人给了他很大一个木匣,里面装满法器,防御手镯,温和亲切地讲:“这些都给你了,师弟以后要好好修炼啊。”
他将剑穗递给了谢窈,当时以为这个师姐又漂亮又温柔。
直到后来,她听到她对那些追求自己的弟子讲:“我那个师弟果然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一点下品法器他就看直了眼。还送我一个普通的剑穗,又丑又廉价,接了都嫌脏。”
虚伪。
白洛川看着谢窈的眼神,沾染上几分深意。
他突然自虐地想知道,这一次谢窈又要如何羞辱他,他又会在何时撞破。
这么想着,一条手腕粗的黑蛇从树梢吊了下来,将他吓了一跳,挥剑斩断后,蛇身在地上扭动着。
贺淮舟扬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白洛川心有余悸道:“没事,只是有条蛇。”
“春夏就是蛇多,大家睡前小心些,我发一些驱蚊虫蛇的香囊给大家。”季如霜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些香囊来,分给大家。
火堆旁,贺淮舟指点着谢窈,学习一些初阶法术。
少女懵懂点头,纤细粉嫩的指节飞舞着,结出一些不太复杂的印。
谈惊春坐在人群之外,白蛇从他宽大的袖口中探出头来,蛇信嘶嘶作响,道:“主人最近很关心她。”
“没有。”谈惊春垂眸否认。
*
入夜后,众人皆开始休息了。
有的躺在树下,有的盘腿而坐,谈惊春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从树枝上轻飘飘地下来。
谈惊春走得很远,方取下束发的绯红色丝带,满头乌发如瀑般散落。
他将其遮住眼睛,只露出鼻梁,洁白的下巴和形状漂亮的唇瓣。
与此同时,清河城主府内的付流云额心一个血印若隐若现,他扶住了额头。
他身边小厮低声问:“少城主?万象宗的一行人已离开清河城界内,在野山留宿,我们可要继续追踪。”
付流云咬牙抵抗着意识撕裂的疼痛,最后,手缓缓落在腰间的刀刃上。
不对,情况不对……
修长雪白的指尖缓缓握紧描金刀柄,剑身被抽离,谈惊春挥刀,眼前的一片落花被斩成两截。
“快走……”
付流云声音落下之际,血光闪过,小厮眼前的视线倾斜,砍落的头颅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一双眼睛还保留着生前谄媚的表情,他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被那般突兀的斩落头颅。
鲜血溅上付流云的半边身子,他手中长剑汩汩躺血,染红地上青砖,他仿佛是生锈的傀儡一般,四肢僵硬地活动着,摇摇晃晃地去往下一个地方。
城主府内。
“少城主?”守卫看着付流云摇摇晃晃地走来,剑尖在往下滴血,身后是无尽的尸体。
瞳孔不可思议地睁大:“少城主,你怎……”
守卫的话音戛然而止,脖子上一缕血线,身体重重倒落在地。
人群四散逃开,惊恐的尖叫声不断。
神寂在空中挽了一个刀花,横劈过去。
鲜血溅在雪白的拱门之上,人影重重倒下。
耳畔似乎响起了惊悚的惨叫,月光皎洁,冰冷的刀光映亮了少年唇瓣噙着的冷漠笑意。
清河付府先前一张张被狂风挂落的符箓再次飞舞起来,倒贴在城主府之外,形成一个巨大的隔音结界。
结界挡住了一个又一个想要御剑逃离的人影,手掌在门板上留下骇人的血印……
谢窈半夜醒来时,发现谈惊春并没有在附近,就去找他,却发现他身处在一片花林之中。
他在练刀。
月色和她初遇谈惊春那一晚同样皎洁,少年身姿挺拔俊朗,衣袂翻飞,如琼枝堆雪,刀如弯月,斩落琼枝。
绯红发带遮住他漂亮的双眸,只露出洁白的下巴,反倒有了不可言说的意味。
但隐约之间,谢窈觉得独自练刀的谈惊春非常危险。
像是一头克制压抑,随时会挣破缰绳的猛兽。
谢窈决定默默离开。
毕竟哪个正常人大晚上不睡觉练刀啊。
这么想着,却见神寂刀破空而来,冰冷的刀穿破下落的琼花,擦着谢窈腮边的一缕头发,刺入她身后的树木中。
与此同时,另一边,长刀擦着付府守卫脖颈而过,只差丁点就能刺穿他的脖颈。
于是对方的剑刃没入付流云身体。
谈惊春蹙眉,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并指挥去,一道灵光就炸过去,将远处的花枝削断。
谢窈愣愣地站在原地。
好端端的,谈惊春怎么突然吐血了?
谈惊春飞身上前,身形轻盈的不像话,衣袍随之鼓动着,像是月下仙人一般。
不对,用仙人形容他太过奇怪,他表面纯洁无暇,可浑身上下却带着一股邪性,是一种白到古怪,以至有些邪恶的人。
谈惊春靠近了她,几乎是贴着她的肩膀,将插/入树干中的刀拔了出来。
想起这几日谢窈总在跟着贺淮舟学剑,他问:“小师姐,你想学刀吗?我现在可以教你。”
如果先教谢窈学刀,再一一告诉她,她方才杀了多少人。
她一定会被吓得花容失色吧。
她会哭吗?
谈惊春想起上次,谢窈哭泣流泪的样子。
她哭起来确实比笑让人看起来更顺眼几分。
出于对危险的警觉,谢窈摇头如甩拨浪鼓,道:“不了,不了,小师弟好好练,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少女匆忙离去的背影有些慌张。
谈惊春握住她的手腕,浅色的眸好似琥珀,问:“小师姐不想知道我为何大晚上练刀吗?”
谢窈只是被他叫住,就浑身僵硬了。
她不是很想知道。
谈惊春却并不给她后退的机会,捏住她僵硬的下巴,强逼她看向自己,笑吟吟地讲:“因为我在杀人。”
他笑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地像是猫被摸爽了似的愉悦地笑声:“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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