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倔驴
徐瑾瑜想破脑袋, 也没有想出来,想出来一两个,还不是这个朝代的, 只能弱弱地说道:“可我喜欢他嘛。”
项温见她这副样子,气的猛喝了一盏茶,然后恨恨地用手指一推她的脑袋,“你个傻子!怎地那般容易交付出真心!”
徐瑾瑜被师兄一推脑袋, 手指交缠在一起反思起来,找自己这么容易就陷入“热恋”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她穿越前是母胎单身, 没有一点恋爱经验?一朝穿越, 还成了个早早丧父丧母的小孤女?
刚到这里时,她确实感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使再给自己打气,还是会无助, 会彷徨,会觉得孤单。
那时重伤昏迷的她,先是遇到了心善的邻居, 由于叔叔和婶子无微不至的照顾, 让自己下定决心来河西做军医, 想着来给邻居家的徐诚兄送婶子做的冬衣, 还有她自己准备的钱币,来报答叔叔婶子恩情。
她收拾行囊,孤身一人上路,在那个大雨滂沱的正午她遇到了英姿勃发的樗里疾。
他不仅长得帅气还对自己那么照顾,而且在她心中还带着历史名人的光环, 于是她心动了。后来他还跟她表白, 说心悦于她,她更是脑袋一热, 被迷住了。
本来她也曾犹豫的,觉得两人地位悬殊太大,但是他一跟自己保证她便动摇了,觉得自己不能因为出身的问题就裹足不前,还满怀信心的觉得凭着自己的努力可以闯出一片天地。
只是如今被师傅和师兄凉水一泼,又听说军中有人议论他们,大家都觉得他不可能娶自己为妻,可能还说了一些其他难听的话,否则师兄也不会这般生气,她又犹豫了。
或许事情并不会如同樗里疾说的那般容易。这可是阶级等级森严的先秦呐,她一个平民孤女和大秦公子要在一起,那真的难于上青天啊!
答应跟樗里疾交往之时,她还洒脱地想着既然互相喜欢,二人即使走不到最后,那她跟英俊少年郎谈场恋爱也不吃亏。
可是时间一长,她便贪恋上了那份温暖,那抹柔情。他充满了迷人的魅力,在外是威武霸气的稗将军,是风光霁月的秦国公子。
但是面对她时,便会将他那最柔情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她,他会霸道地给她无尽的宠爱,还会柔柔地在她耳侧叫她姐姐。
这样的他是那般的耀眼,也是那么地让她心动,让她欢喜,她也不再如开始设想的那般洒脱,她做不到轻易地放手,她甚至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独占他一生一世。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滴了下来,哽咽道:“那我怎么办?我还挺喜欢他的,我也不想做个妾室。”
项温见师妹哭了,立马慌了,赶紧到师妹旁边,用手帕给徐瑾瑜擦着眼泪,“哎呀,师妹,你别哭啊。”
徐瑾瑜听他一哄,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哭的更凶了,直接揪着师兄的胳膊擦眼泪。
项老太医拿起书卷,给了项温一抽,骂道:“看你小子办的好事儿!好好说话不行,非得给你师妹气哭。”
白瞎了长得那么好看一张脸,平时说话还温温柔柔的,今日说出来的话,怎么句句带刺儿,只往瑾瑜心窝里扎,这不,把人气哭了不是,不还得哄。
项温被徐瑾瑜扯着袖子,只能跪坐在她身边,轻哄道:“师妹,你别哭嘛,喜欢他你就接着喜欢嘛,等不喜欢了再换个人,天下男儿这么多,也不用非那一个。”
待徐瑾瑜哭声渐小,由嚎啕大哭,变成抽泣,项老太医难得的温声细雨,“瑾瑜啊,你别听你师兄吓你,这件事儿,也并非没有转寰的余地。”
“是么?”徐瑾瑜红着眼睛,抬起头看着师傅,声音微哑。
见师妹终于不哭了,项温赶紧将杯子端到她面前,“来来来,赶紧喝点水,看这嗓子都哑了。”
然后他在心里补充道,师妹果然被公子迷得五迷三道的,他就陈述了一下事实,说秦国公子不会娶她为妻,她就哭成这个样子。
那若是让她听到那些碎嘴子的士伍那般议论她,她还不得把营帐篷哭塌了,他这师妹,愁人啊,看这样子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也不知道公子疾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项老太医将几卷竹简推到她面前,说道:“这是我给君上的书信初稿,你看看。”
徐瑾瑜拿起书简一卷一卷地翻看,“这是师傅给君上写的建医塾、医馆和药馆的谋划,还有军医营事务的汇报?”
“是,军医营事务汇报中,除了日常的事务,我还说了医士们撰写药册之事,另外也写了新药研制进度。”项老太医捋着胡子说道。
“师傅,我之前不是说个建医塾这件事,不用跟别人说是我提出来的嘛,你怎么跟君上说这个谋划都是我做的?”徐瑾瑜惊讶地问。
“还有提出撰写药册之事,怎么也跟君上说是我提议的,分明是项温师兄先说的。另外研制金疮药、止咳灵这些药丸,我只是提出了方子,具体配比还是在师傅帮助下我才试出来的。”
项老太医拍了拍瑾瑜的胳膊,语重心长道:“瑾瑜,我知你不爱抢功劳,也不爱出风头,但是你要知道,若要想要和他在一起,便要争这名,夺这利。”
“我原来只是想着把你想的这些点子,做的这些事在给君上的书信中说明,即使不求得赏,也能在君上那里留个好的印象,有朝一日君上知你和公子疾的事,你也有些底气。”
徐瑾瑜猛猛点头,喃喃道:“我竟不知师傅还默默做了这些。”
项老太医叹了口气,“为人师者便是为之计深远。瑾瑜,我原来也只是想着你做个宠妾,有这些名声还有功劳能好过些,退一万步,你俩若一拍两散未在一起,也能凭这些谋个生路。”
“那是不是我还要更努力,立更大的功,争得爵位,才能和他站在一起?”徐瑾瑜双手攥着衣角问道。
之前樗里疾对她承诺说,让她什么都不要想,他会说服君上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的。他们二人这段时间是蜜里调油,相处甚欢,她便也没有细想此事,也在心里认定了他会处理好。
但是今日师傅和师兄一说,她方如梦初醒,她不能如菟丝花般依附着她,只等着他处理好所有的事,她不能再如之前那般“佛系”,安逸地享受如今的生活。
她要逼自己努力拼一把,即使不是为了和他并肩,哪怕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也要站在高处让看不起她的人闭上嘴。
老太医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苍凉,“那也是争得一点可能,立功进爵太难了,尤其是对于平民来讲,更何况你还是一个女子。”
项温补充道:“不说别的,就说秦军士伍来说吧,虽然二十级军功爵制的施行,让普通百姓可以凭军功得到荣华富贵,但是你也看到了,平民在这条路上走的有多难,而且越往上越难。况且你作为女子还不能上阵杀敌,这条路是怕是走不了。”
徐瑾瑜不甘心,攥紧拳头说道:“其实你们不说那些人都说我什么,我也能想到,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师傅、师兄,我想好了,即使不为和他光明正大在一起,哪怕为了我自己,我也要努力活出来个样子!”
项温又一拍书案,“对,就该这个样子,让那些人瞧一瞧,我师妹才貌双全!”
项老太医很是欣慰,“在太医署这么多年,秦君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不是因循守旧之人,为了恢复穆公霸业颁布求贤令,重用卫鞅变法图强,是个惜才爱才之人。”
徐瑾瑜捻着手指,说道:“我也曾读过秦君的求贤令,实乃五百年来一卷雄文。”
“记得中间有此一段,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作为一国之君,能够顶着骂名直接指出前任君主的不是,主动揭短,可以说是很有魄力。”
项温附和道:“对,求贤令中还说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最重要的是,秦君不仅如此说了,还如此做了,卫鞅不就是推行变法强秦被封做商君的。”
“也正是君上是如此惜才重诺之人,我才说你有一点可能,毕竟秦国没有封平民女爵的先例。前路坎坷,瑾瑜你真的要走么?”项老太医问。
徐瑾瑜眸光闪动,苦笑道:“不走,又能如何呢?忘了他隐居山野,远走他国?”
“我怕我忘不掉,也怕走不了,我之前说过他若不负我,我定不负他,且看他如何吧,我走我的路便是。”
“瑾瑜,你要记得,你还有师傅,还有师兄,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跟我们说,知道么?”项老太医心疼地说道。
徐瑾瑜眼眶含泪,起身走到师傅身边,抱住了他的胳膊,哽咽道:“师傅,有你们真好,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眼泪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这么会是一个人呢?”项老太医慈爱地摸着徐瑾瑜的头,湿了眼角。
他这小徒,还真是个倔驴,认定的事就不改,还是个惹人心疼的倔驴,分明是个小丫头,偏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项温见师妹又哭了起来,他也不禁心中泛酸,是啊,师妹她早早没了父母,年方十七,便孤身一人来这苦寒军中。
之前总是见她笑着,充满了朝气,机敏好学还能吃苦,对于事情总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这也让他常常忽略师妹还是个小姑娘,是个柔弱的女子。
不再佛系
项温想到, 娇娇走那时也是这个年龄,虽然她和瑾瑜一样活泼有朝气,但是两人又有不同。
如果说有家人宠着长大的娇娇, 是那春天的桃花,灼灼其华,那身世可怜的瑾瑜便是冬日的梅花,凌寒傲立。
方才他只顾着指责师妹轻易便信了公子疾, 交付自己的真心,如今想来, 这怎么能怪她呢?只怪自己没有早一些遇到她吧。
项温望着抱着师傅哭的师妹, 嘴角不由得翘起来,师兄也挺好,可以在她身边, 光明正大给她关爱。
帐内师徒三人各怀心事,脉脉温情,帐外是雪花纷飞, 寒风呼啸。
此时小风提着大刀小跑着回来了, 现在她十分开心, 因为她方才终于又赢了郯明一次, 而且不是比腕力,是用刀赢了郯明。
赢了后她便想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主子,于是便跑着去帐中瑾瑜,嗯?帐中空落落的没人。主子去哪里了?
那应该在项老太医帐中,于是她转身便又跑到项老太医帐外。
“张野, 我主子在这里么?”她看到张野在帐门口守着, 轻声问道,生怕打扰到帐内的人。
张野见小风走到身边, 立马侧身微微面向帐内,扬声回答道:“小风回来啦,徐医士在帐内。”
徐瑾瑜听到张野故意放大的声音,赶紧抹抹眼泪,坐直了身子。
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二人都进来吧。”
小风进了营帐后便兴奋地跑到瑾瑜身边,“小姐,小姐,我今日终于把郯明打败了。”
徐瑾瑜见小风满脸欢喜,也不想让她看出端倪,便强挤出来一个笑,“那还挺好。”
小风听徐瑾瑜的嗓子有些沙哑,眼还红红的,焦急地问:“小姐受风寒了?怎么嗓子哑了?”
“无碍。”徐瑾瑜应道。
项老太医看小徒那红通通的眼睛,便小风岔开话题,省的她继续追问,“小风,这次不用我给那小子医治胳膊了吧。”
小风一跺脚,脸一红,“哎呀,那次是我失误啦,哪知道他的力气那般小,我都没用全力呢。这次我们没有比腕力,他拿剑我拿刀,刀剑互比。”
“作为大秦第一剑客,你能比得过他?他让了你吧。”项温托着脑袋说道。
小风提着剑,不服气地说:“就他?和公子比试都不曾让过,他会让我?我是凭实力赢的好吧。”
徐瑾瑜被小风逗笑了,郯明那脾气,在比武之事上确实是不会让人的,怎会怜香惜玉。
“那郯明输了,他如何说?”她问道。
“当然不服气啊,他说要回去继续研究新的招数,下次再跟我比。但是我觉得他下次还未必能胜我。”小风底气十足。
徐瑾瑜眉毛一挑,“哦?这么有把握?今天你是如何打败他的?”
“我给你演示一下。”小风说罢便抽出刀,劈、砍、斩、截、挂、扎、拦、扫,刀如猛虎下山,彪悍无比。
演示完后小风收刀,说道:“就是这样,我觉得郯明钻进了牛角尖,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新的剑法招数,觉得剑法变化万千才好。”
“但是我觉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招数都是徒劳,我用的都是你教我的基础刀法,没有什么花哨的招数,但是我力气大,直接劈砍过去,就能把他打退!”
徐瑾瑜细细咂摸着方才小风说的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招数都是徒劳。”这句话,说的很对,小风这句话突然让她灵光一现。
想到前两日樊将军邀请,她说道:“师傅,我想去见樊将军,我觉得除了上前线打仗,我也可立军功。”
项老太医眸光一亮,“莫非你还懂排兵布阵,行兵打仗?”他这徒儿,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徐瑾瑜摇摇头,“这个不太懂,只会背兵书,但我懂其他的!”
她想了想,如今她能快速立军功的两个途径,一是依靠后世之人的历史积累,判断战机献计献策。二是凭借自身的储备,研发兵器增加秦军战力。
项老太医捋了捋胡子,“既然你拿定主意便去做吧,这样,费朔留在军医营,我让张野跟着你,他自小就跟在我的身边,你就随张野一起叫张叔便是。”
徐瑾瑜正要拒绝,但是看师兄眼神示意,便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师傅是怕离开军医营,身边没有个可靠之人吧,小风和郯明虽然也对她言听计从,但毕竟都是公子疾的人。
如今流言四起,这简直把她架在火上烤,也不知他的态度如何,更不知两人未来会怎样,师傅的考虑还是对的,真有什么事有师傅的人在身边也好。
“那便谢谢师傅了。”她的鼻头一酸,心中熨帖无比。对小风说,“我写封信,你送到樊将军手中。”
小风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在军医营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找樊将军,好像还想离开军医营,但是她知道主子的决定只要听从便是了,于是立马点头——
幕府之中,樊将军和公子疾,以及左将军司马骁三人站在地图前。
“君上说,开春便要和魏国开战,如今已是冬月,距离开春不过两月,公子认为我们该如何取胜?”樊将军问。
樗里疾抽出长剑,指向地图一处,“由此处,向魏国进攻。”
“庞城?渡河攻魏?”司马骁惊讶问道,“若是遇到强势防守,渡河不易啊。”
樊将军抱着双臂,沉声道:“如今魏军不足为惧,如今的魏伍卒,已不是原来的魏伍卒。马陵之战庞涓战死,魏武卒也元气大伤,精锐折损大半,重练也非一朝一夕可成,如今的魏武卒已无之前的威风。”
樊将军接着说道:“不过若是想要降低战损,还是要细细谋划,尤其是先锋如何强攻上岸。”
此时士伍来报,“樊将军,账外有一叫小风的来见,说是军医营徐医士有书信要给你。”
樊将军当即招手,“速让她进来。”心道,这徐医士给他送信做什么?
比起樊将军的满头雾水,樗里疾更是疑惑,这今日颁奖仪式后两人匆匆别过,她让小风过来,竟然不是给他送信,而是给樊将军。她要跟樊将军说什么?
小风进来后,看到公子也在,便先屈膝给公子行礼,然后将竹简双手递给樊帷。
“樊将军,这是我家小姐给您写的书信。”
樗里疾向小风招了招手,让她到自己跟前,问道:“徐医士可说了什么?”
小风正欲叫主子,但是想到公子说她跟着小姐,便不能在外人面前叫他主子,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原来是公子府中的人,便立马改口。
“公子,我家小姐说,是应樊将军前两日之约,为将军献策。”
樊将军站着拿着书信,喜上眉梢,扬声说道:“公子,司马骁,你们也来看看,这个徐医士可真是个大才啊!”
樗里疾加快脚步,到樊将军身边,三人抵着头看那竹简。
司马骁瞪大双眼,用手一指那书简上的话,“这徐医士的行军方案竟然跟公子不谋而合,而且还给出了进攻的方案,还有,她说有一个新式的弓弩。”
“连弩,这个武器我还未听说过。”樊将军品评道,“而且徐医士还说这个连弩可以拿在手中,一个士兵也可使用,可以连发。”
樗里疾看完书信,也是大为震撼,“若是真如上面所言,那我弓|弩营的战力将得到大为提升。”
他竟不知瑾瑜还懂得武器,而且还懂战法,还真是处处给他惊喜,真想立刻见到她然后揉着她的头夸她。
他立即说道:“樊将军,我觉得这个连弩当立即着手研制。”
樊将军将书简一卷,当即下令:“小风,你去回你家主子让她立马来这里,另外我派几名士伍跟你一起回去,直接让徐医士搬过来。”
“赵镇,你去安排徐医士和她仆从的住处。”
樗里疾接话,“我附近有营帐空着,不若安排在那处。”
樊将军眉毛一挑,沉吟道:“公子附近的营帐,按理不应该安排人的,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樗里疾一摆手,说道:“不妨事的,我营帐外有护卫,而且郯明还跟在我左右,没什么危险,再说了徐医士我也信得过。”
他心里碎念道,岂止是信的过,他们二人还心意相通,相濡以沫,想到今后能够日日相见他就不禁扬起嘴角。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徐瑾瑜已经不是在军医营跟他依依惜别,饱含深情的徐瑾瑜。
现在的徐瑾瑜,已经不再“佛系”,心中只有四个字:立功进爵!
现在的徐瑾瑜,排在第一位的事:搞事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走向人生巅峰!
现在的徐瑾瑜,已经暗下决心,不再沉溺于他的温柔乡。
尤其是如今她跟樗里疾之事,被军中士伍议论,除了今日师兄说的步兵营的那几个,说不定还有更多人在看她笑话。
她无法捂住别人的嘴,也不能左右别人的想法,她能做的就是冷静下来,和他先保持距离,孤身奋勇向前,有些路终究需要她自己来走。
一个时辰之后,徐瑾瑜带着张野离开了军医营,后边小风牵着踏烟,身后是士伍驾着马车,马车上拉着她的行李。
“公子,我小师傅过来了。”郯明看到不远处的马车,立马跑到帐中兴奋地说道。
樗里疾听到徐瑾瑜过来了,立马披上大氅,满心欢喜地走到账外,笑着迎了上去。
“你过来了?怎么不骑马?”他看到踏烟蔫头搭脑地跟在她身后,问道。
徐瑾瑜站定,眸光闪烁,“下雪路滑,走路更安稳些。”
樗里疾见她未曾穿他送予她的衣服,心中一沉,但看四周人多,张了张口最后也没问。
“公子我先安置东西了。”徐瑾瑜语调平缓,跟他告辞。
冲冠一怒
樗里疾点了点头, 看她头也不回地去了前边的营帐,便叫郯明和郯清跟他一起回帐中。
回到帐中他眉头紧锁,托着下巴踱着步子, 心中暗想瑾瑜今天不对劲,具体来说是他离开军医营后瑾瑜开始不对劲。
突然给樊将军送信献计献策,方才见她,她的眼睛红红的, 还换了衣服。而且对他好像又恭敬起来了,眼神还带着疏离, 他的心像是被一双手攥着, 又酸又痛。
“郯明,你去找小风,问她今日我走后你小师傅都做了什么。”
“郯清, 你暗自查探一下,营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军医营。”
郯明和郯清看公子愁眉不展, 一脸严肃, 兄弟俩一对视, 难得心意相通。
郯明也终于脑子灵光起来, 意识到他的小师傅好像不开心!他那小师傅,刚才看见公子眼神中都没之前的亮光了,出什么事了?
郯清虽然没有郯明那么敏感,但是看到方才徐医士和公子的对话,还有公子的焦急吩咐, 也分析出来, 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然,即使为了避嫌徐医士也不会如此冷淡。唉, 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明明他去军医营叫公子时,俩人还浓情蜜意,执手相看泪眼不忍离别来着。
这才过了两三个时辰,怎么跟陌路人似得。情之一事,可真难琢磨。
郯清裹挟着风雪,骑马疾驰而归,顾不得拍大氅上的落雪便急匆匆进了营帐,“公子,我打探出来了。”
樗里疾拿着手中的书简起身,“速速报来。”
郯清边解大氅边说:“白氏与运庵氏两族与公子交好,我便先去找了白宁、白羽还有运庵兴这三位医士,然而并未有什么有用信息,只说在公子离开以后,听见项老太医叫徐医士,然后他们看见项老太医师徒三人一起进了帐中。”
“然后呢?发生了何事?”樗里疾急切地问。
郯清将大氅交给帐内的侍者,接着说道:“白宁说,他回到自己帐内前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见他们师徒三人进了营帐后,项老太医的仆人张野便出来了,守在账外。”
樗里疾眼神微冷,“那他们说了什么可知道?”
郯清头上的落雪融化,水滴顺着脸颊流下,他用手一抹,“这个不知,不过打听一事,徐医士今日之异常应该与此有关。”
“快说,别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了。”之前觉得郯清办事不急不缓,耐心细致十分可靠,可是今日他觉得郯清这般地温吞吞的性子实在捉急。
郯清立马站直身子,“那我便一口气说完了,当时我把白宁、白羽都叫到了运奄兴的帐内,没问出什么,然后我又将他们身边的随侍叫进了帐中,其中白宁的随侍说若是跟徐医士有关的,他知道一事。”
“在正午之时,他和另外几个随侍去打水,结果碰到了步兵营的几个人,他们在议论徐医士,还说了一些难听话,就是……”想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郯清止住了话头,不知该不该说。
樗里疾声音凛冽,“直接说,他们都说了什么。”
郯清喉头一紧,复述道:“步兵营的士伍说徐医士是个有本事的,靠着几分姿色勾搭到了公子,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天天往军医营跑,看着一本正经的样子,私下肯定是个狐媚子。还说再漂亮再有手段又如何,作为一个平民女子,也只能做个妾室,到头来还不是要服侍正妻。”
樗里疾听到这些话,攥紧了手中的书简,脸色铁青,咬牙问道:“还有么?”
郯清接着说道:“军医营的随侍们当时反驳他们,平民女子又如何,徐医士医术高超,研制了好几种丹药,而且徐医士还会武功,热心地教大家。两个人即使是交往,也叫两情相悦,怎么能叫用狐媚子招数勾搭,说话忒难听。”
“步兵营的几个士伍估计没想到,他们的议论正好被军医营听到,于是灰溜溜地提着桶便走了。白宁的随侍说他们回去立马把此事告诉了张野,让他跟项老太医说有人非议徐医士。”
樗里疾当即便把手中书简往地上一摔,怒喝道:“我看他们不是没想到会被别人听到,我看他们根本是胆大包天、无所畏惧,什么都不怕,谁都敢议论,谁借给他们的胆子!他们简直是活腻了!”
樗里疾气的眼睛通红,怪不得,他的瑾瑜今日对他敬而远之。
他竟不知她受了这般委屈,分明是他先招惹的她,是他天天粘着她,却被别人说她是个狐媚子,靠着姿色勾引人,只能做个妾室。
这还只是军医营的随侍碰巧听到的,那没有听到的呢?他们在人来人往的河边都能如此说,那私底下只会说的更不堪入耳。
怪不得瑾瑜方才来时,不穿他送的衣服,不骑他送的踏烟,只是穿来军营时自己带的衣服。他不敢想,瑾瑜听到这些话会有多难受,会有多心痛,会有多委屈。
她有何错呢?
是他,在她要跟自己断绝关系,去辎重营送踏烟和羊毛毯子时,不让她走,即使知道当时自己还处境艰难,还是自私地想要将她留在身边,跟她告白说心悦于她。
是他,在她犹豫不决觉得两人身份悬殊太大时,他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娶她为妻,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只此她一人。
是他,在她几次三番说不想要来往太过频繁,怕被人发现说闲话时,他还是放肆地去找她,每日让郯明去送东西,送书信,有时还跟她抱怨说她不在乎他,不然为何不常来找他。
她,分明那么好。
她去逛街买东西,都想着给他买一份。
在他失意潦倒之时,眉眼含笑地对他说“你很厉害,未来也会更厉害,成为大秦柱石。”
在他身处困境之时,语气坚定地对他说“为什么觉得只能是你保护我呢,我又不是那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娇花。今后你我二人携手,共同来面对风浪,可好?”
她曾跟他说:“你我既然已互表心意,今后便是一体,想要对方过得更好。”
她曾说:“你若不负我,我定不负你。”
她还曾说:“若你加冠之后,心意还是如今日这般,那我随你一起去见君上,让他为我们赐婚。”
现在,他的心意依旧未变,但是,她还会那样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吗?
而今,面对流言蜚语,她还会和之前一样信他,爱他,护他,等他吗?
思及此,他的心一阵阵地抽痛,是啊,都怪他。
怪他自私地将她拉入泥淖,怪他他不够强大未能护她周全,怪他太过任性放纵自己惹人非议。
他是秦国公子,无论做何事都不敢有人说他,所有的刀|枪箭矢只会砍到她的身上,刺向她的心房,把她伤的遍体鳞伤。
他的心也碎成一片一片,他怅然地对郯清说道:“去看看郯明,从小风那里问到什么。”
不一会儿,郯清便带着郯明回来了,后边还跟着小风。
“我等了好大会儿,小师傅刚才被樊将军叫去了,我才找到机会把小风叫出来,我怕记不准,便把她直接带过来了。”郯明挠头说道。
樗里疾沉声问道:“瑾瑜今日下午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说与我听。”
小风见公子表情严肃,声音中似乎带着冰碴,心头一跳,回忆着开始陈述。
“今日颁奖前,郯明跟公子一起来军医营,他说他研究了新的招数,我想跟他比试,公子你允了,小姐也说不用我候着,我俩便去了别处,这个主子是知道的。”
“等我俩比试结束,已是一个多时辰后了,我回到小姐营帐,但是发现她不在帐中,想着她应该在老太医的那里,便去寻她,然后看到张野在老太医帐门口守着,我便问他小姐是否在帐中,他声音很大地回答我。”
“我给公子模仿一下,张野是这样的语气,小风你回来啦,徐医士在帐内。”小风站的直直的,模仿着张野的语气和声音说道。
樗里疾双手背在身后,盯着小风,“继续说,之后怎么了。”
小风握了握大刀,接着说道:“然后小姐便让我二人进帐了,我跟小姐说我赢了郯明,她恭喜我,但是我听小姐声音哑哑的,眼睛还红着,我问她是否感染了风寒,小姐说不妨事,然后老太医问我这次有没有把郯明弄伤,项温医士也调侃我。”
“接着小姐问我怎么赢的郯明,我给小姐演示了一下,跟她说我觉得郯明不甘心也不行,他钻牛角尖只研究花里胡哨的剑法下次还赢不了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招数都是徒劳。”
郯明听小风这样说,立马提剑上前,十分不服气,“你莫要说大话,我这是只是失手罢了。”
郯清立马扯了扯哥哥的袖子,“正事要紧,别打岔。”
探明立马噤声,略带歉意地说,“是我鲁莽了,小风,你接着说吧。”
小风看公子也示意她继续说,便接着讲,“小姐听罢,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跟项老太医说,她想来见樊将军,她觉得除了上前线打仗,也可立军功,而且还说虽不太懂排兵布阵,行兵打仗,只会背兵书,但懂其他的。”
“立军功么?”樗里疾重复道,“然后呢,项老太医如何说的。”
“项老太医说既然小姐拿定主意,便去做,跟小姐说费朔留在军医营,让张野跟着小姐,然后小姐便写了封书信让我来给樊将军送了。”小风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你带着樊将军派去的人回到军医营后,瑾瑜是何反应?”樗里疾接着问。
怕他冷静
小风回忆了片刻, “我回去时,小姐已经换了身衣服,听我说樊将军请她过来时, 她并没太大反应,只说让我们给她收拾行李。对了小姐专门强调了让我将你送给她的放在一起,用箱子装好,收拾好后, 我们便过来了。”
“好,我知道了, 你回去吧, 有事我再叫你。”樗里疾对小风说道。
待小风走后,樗里疾命令道:“郯清,你去查清楚今日口出狂言的人都有谁?还有, 军中有其他的并给我揪出来!”
“是否需要我呈报樊将军?”郯清问。
樗里疾捻了捻手指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语气寡淡,“他若问你, 你便说, 他若不问你, 你便不说。”
“我明白了。”郯清拿过大氅, 领着公子身边的一队亲卫便出了营帐。
郯明捡起碎成一条条的竹简,他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公子生这么大的脾气,虽然不知道哥哥打探出了什么,但是他觉得,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在他将所有竹简都捡起来的时候, 听到公子凛声一字一顿道:“既然有人活腻了, 那便遂了他们愿。”
雪依旧未停,而且这雪已经从粟米一样的雪粒子, 变成了鹅毛般大小的雪片子。
雪花飞旋,扑簌簌落下,天空是白茫茫的一片,地上也是像铺了厚厚的鹅绒毯子,白花花的厚厚一层。
不同于外边的寒冷肃杀,樊将军的帐内燃着炭盆,倒是十分地暖和。
樊将军介绍到:“徐医士,这便是我给你找的人,弓|弩营的张大,擅长弓|弩制作,箭法极准,就由他配合你制作这个连弩。”
徐瑾瑜看到眼前之人,上前打招呼:“好久不见。”
张大脸一红,腼腆地说:“徐医士好,不知近来可好?”
樊将军见二人如此热络,疑惑道:“二人还是旧识?”
张大解释道:“我来河西军营路上,因为下雨山路滑马车滑到坡下,马儿受惊把我甩到山下,我当时磕到了脑袋昏死过去,还是遇到徐医士救了我一命,她可是我救命恩人呐。”
“那还真巧了,既然如此我便不给你们互相介绍了,张大,徐医士设计了一款连弩,需要你和她一起来做。”樊将军命令道。
张大惊讶地瞪大双眼,“只知徐医士医术高超,会武功,没想到还会设计弓|弩。”
徐瑾瑜心想,多亏我穿越前看的闲书多啊,但凡少看一些,都不会有这技能点。
樊将军说道:“我也很吃惊啊,我是个粗人只会用弓弩,对于制作一窍不通。你们二人需要什么材料,用具都跟赵镇说让他来置办,我单独给你们二人腾出一个营帐,并配上几名士伍帮助你们研制这个连弩。”
“属下先谢过将军了。”徐瑾瑜道。
樊将军大手一挥,憨厚笑道,“哈哈哈,这道什么谢,你们二人若真把这个单人能用的连|弩研制出来,我倒要谢谢你们,到时我向君上请赏!若是战时这个连|弩效果不错,还有赏!”
这句话不仅让张大喜上眉梢,也让徐瑾瑜心中的石头落地,这无异于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
“这个连弩可以铜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可连发十矢,虽然不及传统弓|弩威力强劲,但是胜在速度快,如果在箭|矢上涂抹虎毒狼毒等,便可使伤害成倍增加,只要见血,便会使人马毒发。”徐瑾瑜讲解道。
张大眼神一亮,作为一名喜欢弓|弩之人,毕生的梦便是想要制作出一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弓|弩,方才徐医士说的连弩,莫说他没做过,连见都未见过。
他激动道:“天下强弓劲弩皆出于韩,射程可在六百步之外,我一直想要制作出来一种弓|弩,可以超越韩国的弓|弩。”
樊将军叹了口气,“唉,韩国不仅有劲弩,还有利剑。不过这不在于他们工匠的手艺有巧,主要是因为他们有铁矿石啊。若是我们大秦有这等好的铁矿,将军中的箭|矢换成铁的,士伍配备的铜剑换成铁剑,那定会战无不胜!”
“对啊,现在军中都是用铜制兵器,铁器都统一制作成农具,由各地统一管理,发给农夫用作耕种了。”张大遗憾地说。
徐瑾瑜评价道,“如今铁器短缺,只能如此做了,耕战耕战,耕在前,战在后,若是农夫没有趁手的农具耕种,粮食产量也会减少,若是民无粮可征,秦军又如何安心备战。打仗打的不仅是人,还有家底,看谁家的家底厚实。”
樊将军听徐瑾瑜这一番话,夸赞道:“徐医士所言极是,打仗打的确实是家底啊,看国家人丁多不多,国库丰不丰。”
正在三人聊地火热之时,赵征一脸急色过来了,见樊将军正在跟人说话,便附在赵镇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镇听后,眸光一聚,挥了挥手让赵征先去账外候着。
“这样,我先让人领你们去给你们备的营帐,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先列个单子,过会儿我让赵镇找你们去拿,让他准备。”樊将军说到。
待她和张大被人领着出了营帐,在门口候着的赵征便进了帐中。
樊将军此时已收起笑意,坐到书案前,拿出一封密封的信筒打开,“赵征,你说。”与方才和人谈笑风声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赵征走到书案前,轻声道:“禀报主子,方才我见郯清带着公子疾的一队亲卫,风风火火地去步兵营了。”
樊将军本来在看密信,立马抬起头问道:“可知为了何事?”
赵征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属下不知,还未打探到。”
赵镇听言心头一跳,“或许,跟那事有关?”
“你说。”樊将军将帛书重新装进信筒。
赵镇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之前跟主子你汇报过,郯明和徐医士来往频繁的原因,郯明是他师傅只是表象,其实真实原因是公子疾在和徐医士交往,还有近日密探查出来的一些消息,还未来得及向主子汇报。”
“也跟公子疾有关?”樊将军问。
“是,主子之前不是吩咐我查徐医士的底细,我派人到了她的老家,前几日的来了消息。她的身份确实没问题,跟验传上无出入,其亲父在打仗时受伤落下病根,解甲归田几年后身亡,亲母是名女医,前些年行医路上意外身亡。”
赵镇接着说道:“徐瑾瑜父母离去后给她留下老房两间、田产几十亩、另有一些积蓄,但据村里人描述,家中并无仆妇。所以我又查了她身边小风的来历,发现小风并非郯明在洛南给徐瑾瑜买的女婢,而是公子疾府上的。”
樊将军继续看着信,说道:“公子疾既然喜欢徐医士,给她女婢也正常,这没什么。”
赵镇点头道:“还有一事,也是有关徐医士的,她在来投军前,据说是意外滚沟里过重伤,被邻居发现后照顾了一个多月才康复。”
“还有徐医士经常给村里人看诊,待人和善,话也不多,除了邻居,也就跟一个叫赵惠的游学士子交往较多。哦,对了照顾她的邻居家的儿子叫徐诚,如今就在军中步兵营,跟徐医士从小一起长大的。”
樊将军听到赵惠二字,嗖的站了起来,“你是说,游学士子赵惠?”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赵镇一头雾水,问道:“这个赵惠,可有问题?”
樊将军抱着双臂在营中踱着步,捋着已有的信息,今日密信中提到了太子嬴驷的一些事情,说他被流放这些年化名游学士子赵惠,几乎走遍了大秦各个郡县。
不久前被君上秘密寻回前,就曾经在商於,还经历了一次刺杀,幸得一女子相救才死里逃生,但是密信中说那名女子已经死了啊?
难道,救了太子之人,是徐瑾瑜?这也太离谱了吧。但是,时间线是对的上的。“还有什么消息,你继续说。”樊将军有些迫切地问。
赵镇看主子方才又是摇头,又是抽气皱眉,又惊又喜的样子,便继续说道:
“还有一条消息是军医营的赵堪今日送来的。赵堪说徐医士带着行李仆人离开不久,郯清就去了军医营,找了白氏还有运奄氏的医士,在运奄兴营帐待了一段时间后,郯清便骑马急匆匆地走了。”
“最后一条是步兵营的张力送过来的,说营中有人秘密议论公子和徐医士之事,说的不太好听。我原想着这些是士伍们嘴碎,平时爱讲一些不入流的话,而且主要说的是徐医士不是公子,觉得不是大事,便没跟主子汇报。”
樊将军脚步一顿,“若是如张力信息所说属实,那公子今日所为便有了解释。”
赵征听哥哥赵堪说的信息,结合主子话也猜了出个大概,原来公子疾派亲卫过去是要算账,不过,这不应该报给樊将军么?
他愤愤不平道:“主子是说,公子疾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不向你汇报便要私自治那些士伍死罪?这也太不把主子你放眼里了吧。”
樊将军不怒反笑,悠然地迈着步子,轻快地说:“我还真怕他把我太放到眼里,如此甚好!甚好!”
赵镇了然地一点头,问道:“主子的意思是说,我们不管?放任公子疾自己去处置那些人?即使是他不顾军法,直接治那些人死罪?”
樊将军用手摩挲着下巴,眸光一聚,嗤笑道:“我不怕他冲动,治人死罪,我倒怕他太过冷静。”
原想着君上把公子疾调到辎重营,便不会将他调回来,没想到还未满一月便又回来了,不过这样也好,身处要职能做的多,可能犯错的地方也多。
“我明白了。”赵镇应道,“那徐医士……”
樊将军疾步走到书案,拿出一卷空白丝帛,“徐医士,定要好生照料,此人日后有大用,研究弓|弩一事,你全力配合,若能成功对我们也有利。”
“我这便去张大和徐医士那里,看他们需要什么。”赵堪沉声道。
樊将军接着吩咐道:“赵征,你去盯紧公子疾看他的行动,若有情况,立马派人来报。”
待赵镇、赵征兄弟二人走后,樊将军便提笔开始写信,有些事情,还是要确认一下。
皎皎白驹
“公子, 人带到了,共十二人。”此时传来郯清的声音。
樗里疾把笔放下,抬眼吩咐道:“让他们在外边站着, 你先说一下情况。”
郯清上前将去步兵营盘查过程、结果跟公子一一汇报。
听过之后公子疾神色一冷,“将人带到帐中。”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然后他又拿起笔,继续写着书信。
郯明手紧紧握着剑把站在公子身侧,眼中冒着火, 听着郯清复述那些士伍说小师傅的话,他气急了, 他们怎么能用那些污糟的话说他的小师傅, 她分明那么好,不仅对公子好,对他好, 对小风好,对其人也都好。
对所有人都心怀善意,对谁都爱笑, 怎么在他们的口中小师傅的好就成了狐媚子, 成了爱勾搭人, 他的眼睛红红的, 视线因为眼眶那噙着的水变得模糊。
看着书案前另外十名亲卫,他们皆身穿甲胄腰挂长剑,眼神肃杀地立在书案两侧。郯明用力眨了眨眼,他不能哭,会被他们笑话的。
过了片刻, 那十二名士伍便被押了进来, 其实严格意义上也不叫押,因为他们既没有没被捆, 也没有被绑,只是每人身侧都有两名亲卫跟着。
然而虽是如此,黑见仍是两股战战,和他人一样低头跟着亲卫进到帐中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帐内安静极了,只有炭盆中的炭火偶尔而发出一声哔啵的炸裂声,那炭火“噼啪”一声炸响仿佛炸在他的心上。
他头也不敢抬,只能偷偷地轻抬眼皮快速地瞄一眼在书案后的人,这是他离公子疾最近的一次,然而他一眼也不敢多看,只怕自己再有行差踏错,惹怒了眼前那尊贵无比之人。
黑见身上跟用水洗了一样头上也是豆大的冷汗,虽然帐内燃着炭火他却觉得冷到了骨头缝。
他那个悔啊不应该跟李纨和李田他们混在一起,更不应该为了呈一时口舌之快附和着说那些话,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既怕徐瑾瑜和公子之事是真的,又怕二人之情是假的。
若是公子并非喜欢徐医士,那他们议论顶多是对徐医士有冒犯。可若是公子和徐医士之间无私情,那他们大不敬地议论公子便是凭空捏造流言,公子定不会轻饶他们。
但是若是公子喜欢徐医士,那他们所说之言便是真的。可这也不行,公子听他们如此议论心上人,那不是更生气了,冲冠一怒为红颜把他们砍了也说不定。
所以,无论公子疾是否喜欢徐医士,他们二人之间是否有情,他们这十二人大概都活不过今日了,听着外边呼啸的北风他的心也冷到了冰点,他对不起阿爹对不起阿娘还有等着他回去的箐姑娘。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突然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可知今日为何请你们过来?”其中那个“请”字说的婉转悠长。
黑见双腿一软,立马跪到地上,和其他士伍一样匍匐在地上,惶恐道:“属下知罪。”
樗里疾扫视者跪在眼前之人,笑弥弥地说:“你们何罪之有?是反叛通敌了?还是作乱不上宿了?抑或是破坏军需物品了?”
黑见听公子语气温和,顺着公子的话想了想所说几条,心中一喜,对啊,这几条他们都没有犯,他眼神一亮抬起头,正欲坚定地答没有。
便见公子笑意盈盈地接着说:“都没有是吧,你们没罪,你们只不过是说了一个女医士罢了。”
公子的嘴角是扬着的,但是眼里似是结了一层冰,不带一丝温度,语调轻缓,“说一个女医士有何罪呢?她不过是一个为了研制能救你们命的金疮药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整日整夜的守在药炉前的弱女子罢了。”
“她不过是一个为了军医营在战时能救更多的将士,顶着压力提议医士考核,殚精竭虑地让医士们通关的平民小医士罢了。”
这一声声温润如玉的话语,仿佛冰锥一样扎到黑见的心上,他方才燃起的一点火苗立马熄灭,一张脸羞的红若猪肝。
公子疾悠然地踱着步子,走到他们的身前,还是那番风度翩翩、雅人深致的模样,只是言笑嫣然的他,让人胆寒。
“你们有什么罪呢?你们只不过是看君上国务繁忙,怕我公父顾不上我的婚娶,你们想要为君上分忧帮我挑选妻子罢了,你们不过是看我最近忙于练兵想要帮我拿个主意罢了。”
黑见被这一句一句砸得肝颤,“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公子疾此时眸光一冷,睨着他们,怒喝道:“不敢?我看你们敢得很!不是在河边打水时还说的起劲么?徐医士同村的徐诚为徐医士辩解,不是还被你们围起来打了一顿么?我看你们没什么不敢的,你们可太敢了!”
帐内噤若寒蝉,那十二名士伍皆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一个个心跳如鼓地屏着呼吸,仿佛刑场的犯人只等那“一刀落下”。
“既然你们这么敢,那就去陷阵营吧。”此时传来公子疾寡淡的声音,“你们这般的有胆,在战场上定是战无不胜,不会受一点伤,到时候也用不上徐医士研制的金疮药什么的,更不用那群平民医士为你们医治。”
公子疾摆了摆手,凛声道:“让他们都滚出去吧。”
黑见他们连滚带爬地出了营帐,他看着纷扬而下的白雪,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地上,他感受着那凛冽的寒风刮在的身上,像刀子一样将刺透那被冷汗湿透的衣服。
身上是冰冷冰冷的冻得发疼,但他此时的他喜极而泣,寒风的冰冷、身上的疼痛算得了什么呢?
至少他还能用手接这晶莹雪花,还能用眼睛看这苍茫天幕,还能用鼻子闻这带着湿意的冷风。
他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
“公子,把他们都送到陷阵营了。”郯清说道。
樗里疾将写好的信卷起,问道:“他们可有说什么?”
郯清答道:“没有,知道公子只是把他们调到陷阵营后喜极而泣。”
“他们高兴了,便有人会不高兴了。”樗里疾将信塞进信筒。
“公子,你是说……”
“无碍,我心中有数,此信密封好后送到咸阳。”将信递给郯清后,樗里疾对郯明说道:“去看看你小师傅在哪里。”
郯明得令立马大步一迈出去了,片刻后便风风火火回来。
“公子,我小师傅和张大在不远处的一个营帐中,樊将军专门给他们安排了个设计连弩的营帐。”
樗里疾眼神落寞:“那就不能去找她了,我写一封信,你给小风,让她给瑾瑜。”
说罢他便又从一个盒子中,拿出平日为她写信的丝帛,小心翼翼地将那文字写下。
小风将送信到时,徐瑾瑜正在给赵镇解释所列的单子,里边是她跟张大商议过后,需要用到的工具以及材料。
徐瑾瑜见小风急匆匆地过来,手里还拿着那个熟悉的信筒,转头跟她说了声:“你稍等我片刻。”然后继续跟赵镇交代完剩余的事情。
小风听罢便走到张野身边,和他一样在一旁安静地候着。
待赵镇走后,徐瑾瑜跟张大说:“马上要用夕食了,今日便到此吧,等明日赵镇将东西备好,我们再开始。”
“行,那我也先走了,正好趁着天还没黑透我把行李搬到樊将军安排的帐中。”张大回应道。
待张大离开营帐,徐瑾瑜才接过那个信筒,不同于之前拆信时的迫不及待,此时的她心情十分地忐忑。
不久之前听到外边一阵喧闹,她让张野去打探了一下,张野说是郯清带着樗里疾的亲卫押了十几个人回来,那十几名士伍看打扮像是步兵营的。
那十几名士伍耷拉着脑袋被扔在在雪地里站了半个时辰,后来被押到帐中,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又被押着出来了,不同于之前的耷头耷脑,一个个是又哭又笑的。
大概是公子疾知道那事了吧,她想。
现在她也不知那些士伍究竟说了她什么,虽然她知道只要问,师傅、师兄或者张野都会跟她说,但是她逃避了,她不愿问,不想问,不敢问。
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害怕的,怕他真如师兄说的那样,怕他如这世间他们那样,怕自己真的因为头脑一热真心错付。
她也没那么地坚强的,她也会动摇的,她想回家,回到那个有爸爸、有妈妈、有哥哥的家,想要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想要逃离这里。
但是她知道,她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眼泪湿润了眼角,她扬了扬头,不让那泪水流下。
轻轻地展开那略带香气的丝帛,只见上面写着诗经中的那首《白驹》。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慎尔优游,勉尔遁思。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不是表喜爱之意的《关鸠》,不是言思慕之情的《蒹葭》,不是写偶然得到意中人的《绸缪》,不是表情有独钟的《师出东门》。
而是一首别友思贤诗,主人为了延长和友人相处时光,让友人的白马吃那草场的豆苗、豆叶,竭力殷勤地绊住那马儿挽留客人。
即使客人走了,还恋恋不舍地送一束鲜草,叹道:你如玉一般美好,不要忘了给我捎个信,不要疏远我的心。
樗里疾,他即使经历了今日之事,即使听过了那些流言蜚语。
他,还想要与她“以永今朝,以永今夕”么?
他,还觉得她“其人如玉”么?
他,也会怕她“有遐心”么?
她说分手
“回去用夕食吧。”徐瑾瑜将帛书收起来说道。
回到了帐中, 小风见小姐一脸如常地用完了夕食,又让张野搬过来一篓竹简放在书案旁,她心中一喜, 小姐这是要给公子回信么?
俩人是不是要和好了,不然小姐怎么要拿出来这么多的书简,之前都是用竹片、木片,今天这阵势还是第一次见。
可是左等右等, 小姐热水都喝了好几盏,写好的竹片也被张野摆满了旁边的条几风干着, 也不听小姐吩咐让她串成册去送。
小风想起来郯明的叮嘱, 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小姐,这信不用我穿好送给公子么?”
徐瑾瑜抬起头来, 手中还拿着笔,“谁说我写的是信?”
“那你写的什么?”小风疑惑道。
“自己看。”徐瑾瑜放下笔,揉着发酸的肩膀说道。
小风走到条几钱, 看向最右侧的那片竹简, 只见上面写
䧇璍
着几个大字:“伤兵急救指南”。
徐瑾瑜见小风一脸震惊, 站起来活动活动酸了的腿脚, “就离那几步远,还整什么书信传话,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去回公子疾,有事直接来找我便是。”
本来还想着她要跟樗里疾保持距离,没想到今日樗里疾那么大阵仗处置那些士伍。
想必用不了多少时间军营就会传遍, 她和樗里疾的事也会传的无人不知。不过因为有前车之鉴, 应该不会再有人那么肆无忌惮了。既然如此,他们二人还整什么欲盖弥彰。
“那我去跟公子回话。”小风如释重负地说道。
不过片刻, 樗里疾便风尘仆仆地过来了。
“我在帐外候着,小姐有事便叫我。”张野起身说到。
徐瑾瑜听着外边呼号的风,吩咐道:“张叔,你直接回去歇息吧,我这边没什么事的,放心。”
张野侧目看了眼樗里疾,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来之前,项老太医专门交代他,要照看好徐瑾瑜,就当之前他照看原来的小姐娇娇那般。
他自是听老太医的话的,因为这条命便是老太医救得,还记得那是二十年前,那时的他有十二三岁,是个被商人拉到秦国来交易的奴隶。
那也是个冬日,只记得那天的雪跟今日一样纷纷扬扬的,他因为吃不饱穿不暖加上奔波发了高热,商人看他奄奄一息还咳嗽不止,怕他把病传染给其他的奴隶便直接把他扔到了路边。
他被扔下后也踉踉跄跄地走了一段路,想找一个能挡风避雪的地方,但是还是没抗住昏死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榻上,还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身边还有个清俊少年,高兴地说:“父亲,这位小弟醒来了。”
“醒来便好。”那人带着笑说道。
后来他知道,救他的就是这个叫项仁的医士,刚才的那个叫项桓的是他的孩儿,另外还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孩子叫项丹。
项仁知道他的处境后,便留他在项家了,这一待便是二十年。
他见证了项仁从一个在洛南小有名气的民间医士,到被选入宫中成为太医署,然后一步一步走向高处,成为一名老太医。
他看着项桓、项丹娶妻生子,如今项桓在太医署任职,项丹也在函谷关,两人都可以独当一面。
他听娇娇伴着哭声来到世间,咿咿呀呀地学说话,跌跌地撞撞地学走路,后来她由一个软糯小团子成了一个亭亭玉立小姑娘,然而那个爱笑娇娇留在了最耀眼的年纪。
项仁虽然没有把他认为义子,但是对他却是极好,让项桓他们叫他弟弟,把他当做自己家人一样。
他也是知恩图报之人,如今项仁的年龄越来越大了,大家对他的称呼由项太医,变为项老太医。
老太医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后自请来军营之中后,他更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生怕他过度悲痛伤了身体。
庆幸的是,自从军医营来了个徐医士后,老太医精神愈发好起来了。后来还收了她作为小徒,看老太医解开心结他打心眼儿里高兴。
项老太医说,徐医士也是个苦命人,早早没了父母。身为从小就没了父母的他,对于徐医士当前的处境也是感同身受。
当时的他幸运地遇到了项仁一家,如今他就按老太医所托,把徐医士当自家的小姐来照顾吧。
等张野出了帐门,樗里疾便坐到了徐瑾瑜的对面看她写字,可是等了好大一会,也不见她停下来跟他说话,或者看他一眼。
他沉吟道:“瑾瑜,你歇一会儿好不好。”
徐瑾瑜抬头,看到对面那张幽怨的面庞,她将手中的笔放在一旁,又把写好的竹片往旁边的条几上摆。
“有话你便说呗,我听着呢。”她说道。
樗里疾见她又拿出麻绳,开始串竹片,便起身拿起蒲团放到她的旁边,跟她一起跪坐在条几前。
“你可是生我的气了?”樗里疾试探地问。
徐瑾瑜手上动作不停,“我生你什么气?”她侧身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串竹片。
“那你在生那些士伍的气?”
“我为何生他们的气?”
“他们说你狐媚子,说你勾引我。”
“嘴在别人身上,他们怎么说我又管不了。”
“那你不生我的气,也不生他们的气,那你为何不理我,莫非你真的信他们说的,觉得我不会娶你为妻。”樗里疾将徐瑾瑜手中的竹简抽出来,放到条几上,不让她干活。
徐瑾瑜终于又抬起头,视线转到他的身上,淡然地说,“他们说的也并非没道理,宗室之人确实没人娶平民为妻的。”说罢她将视线移开。
樗里疾见她又不看他了,还这般淡漠的口气,心猛地一揪,挪了挪身子面对她坐着,双手牵起她的右手。
“瑾瑜,你不要这般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徐瑾瑜点了点头,娓娓道:“对,你是秦国公子,不是一般的宗室男子,更尊贵。”
樗里疾握着她的手一紧,将她拉近一些,沉声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你非要这般说我么?”
“我说的是事实啊,我怎么说你了?你这就受不了?”徐瑾瑜抽出自己的手,看着自己有些发红的手指低喃道。
樗里疾手中一空,心里也空落落的,声音不由得升高:“瑾瑜,你就这般不信我么?我明明都那般承诺你了,我自认为也没亏待你分毫,你还是不信我?”
徐瑾瑜听他控诉,也一口气堵在心口:“是,你没亏待我分毫,你还承诺我那么多,是我不识抬举,是我不知好歹,我应该跪在地上感恩戴德,谢谢公子你的垂爱!”
“徐瑾瑜,你就气我吧!”樗里疾喘着粗气,用手一锤旁边条几说道,“我只是问你信不信我。”
“这是我说信就能信的么?”她仰头说道,“之前我是信的,傻傻地信了,可是如今我清醒了,所有人都说不可能,是我异想天开,是我自不量力!”
樗里疾看她颓然的跪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身侧撑着身子,拳头则是紧紧攥着,两只眼睛亮闪闪的,仿佛眼泪要涌出来。
他猛然清醒,他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下午,他千等万盼地等着回话,晚上终于等来小风的消息。
来的路上他便想了,见到她后一定要好好安慰她,跟她说自己未来的打算,让她不要动摇不要信那些人的话,他还想如果她生他,想要气打他骂他出气,那他也会受着的。
可是刚才他是做的什么事?说的什么话?
分明是她受了委屈,让人那样子轻薄地说,她只是说几句气话,也没骂他,他就这般受不住了?
分明是他没有做好,没有保护好她,他反而质问她为何不信他。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瑾瑜,你若是不开心,想要打我便打我吧,想要骂我便骂我,只要你能舒坦一些。”说罢他便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
徐瑾瑜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她的手揪着他身侧的那点布料泣不成声。她发现,或者是今天重新发现,哭泣也是一件乐事。
可以将所有的不满、委屈、悲伤、压力、愤懑还有失落都发泄出来,而他那轻抚的双手,温暖的胸膛,则是给了她随意哭泣的支撑。
“没事的瑾瑜,想哭便哭吧,我在。”头顶传来他那轻柔的话语。
过了一会儿,樗里疾感觉自己前襟都湿透了,听她由痛哭变成啜泣,耐心道:“瑾瑜,不伤心了,再哭嗓子都哑了。”他用帕子擦着她的脸上的眼泪。
狠狠发泄了一痛之后,她直起身子,将樗里疾往后轻轻一推跟他又拉开距离。
樗里疾没想到她哭完是这反应,看着眼睛红红的她,苦笑道:“你这是用完了就扔?”
“什么用完就扔?你也忒不知羞耻了。”徐瑾瑜笑骂道。
樗里疾看她终于有了笑意,揉着她的头发,“好好好,我不知羞耻,哭也哭了,吵也吵了,也该跟我和好了吧?”
徐瑾瑜眉毛一挑,睨着他说道:“我们之前有分手过?”
“没有么?”樗里疾弱弱地问,心想,是他理解错了?
正当他欣喜之时,只听她说:“哦,不过你也不用纠结,因为我正要说那句话。”
“那句话?”樗里疾眼皮一跳道。
徐瑾瑜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分手吧。”
男色误人
樗里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声音微颤,再次确认,“你说什么?”
“我说, 我们分手吧。”徐瑾瑜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樗里疾想不通,“是因为今日的流言么?我都处置过那些人了,今后不敢有人再胡言了。”
“那也只是堵住他们的嘴,他们该那样想, 还是会那样想。”徐瑾瑜说道。
“他们想就让他们想,只要你我二人心意相通就行, 我知道你好就可以。”樗里疾说。
徐瑾瑜皱眉摇了摇头, “不行的,我做不到不在意世人的看法。”
“就因为我是秦国公子,就不要我了么?”他看着她的眼睛, 追问,“瑾瑜,你说过的, 我若不离, 你便不弃, 你不能始乱弃终。”
“始乱弃终, 这个词也太重了吧?这不是说男子的么?再说了我什么时候乱你了?不就亲过你几口,抱过你几次,你不也亲回来,抱回来了?怎么能说是我戏弄你呢?”徐瑾瑜反驳到。
樗里疾脖子一梗,面红耳赤道:“我不管, 反正是你如今说不要我了, 你说要跟我分手,就是始乱弃终!”如今他也顾不上什么老成持重了, 彬彬有礼了,“瑾瑜,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移情别恋了,是我不够好么?”
“当然没有,我这天天忙得不行,哪有时间移什么情,恋什么别人?”
“你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想,我看有那么几个人分明对你就有意思!”
“谁?我怎么不知道?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跟别人都清清白白的。”
“那你说,既然你没有喜欢上别人,为何要跟我分手。”樗里疾眼眶含泪,又捉住她的手,哽咽道:“你分明说过的,我不离,你不弃的,你也答应过我,等我加冠,我们便去见公父的。”
徐瑾瑜拿出帕子,递给他,“你一个大男人,都当稗将军的人了,怎么说哭就哭呢?大秦男儿流血不流泪。”
樗里疾接过帕子,自暴自弃地说:“我不是大男人,我比你还小,你都能哭,我为什么不能哭。你哭我还让你趴我怀里哭,我还哄你。现在我哭了,你却嘲笑我,说我软弱。”
徐瑾瑜一张胳膊,英勇就义般说道:“来,哭吧,我也哄你。”她就不信,堂堂大秦的公子,会弯下那挺直的脊梁,低下那高贵的头颅,趴在一个女子怀里哭。
然而正当她要放下手臂的那一刹那,颜如舜华的樗里疾立马扑到她的怀里,还赶紧用双臂抱住她的腰,生怕她跑了似得。
她的心头一震,暗叹道:艹(一种植物),失算了!樗里疾果然不是一般人,人家二班的!
令她更为震惊的是,樗里疾真就哭起来了,委屈巴巴地说:“姐姐,你说要哄我的,你怎么不哄我。”
就无语,她能怎么办,只能学着他之前哄她的样子,用手轻抚他的背,轻哄道:“想哭便哭吧,我在。”
樗里疾听到她那放软的声音,温柔的声调,继续发力,哭声那是如泣如诉,余音袅袅,入耳入心。
徐瑾瑜低头看着他那泪水涟涟的样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开始动摇:提分手,是不是真的太狠了些?
尤其是他那声姐姐,配上那能仿佛滴出水的嗓音,扛不住,真的扛不住。
“我也不是真的不跟你在一起了,只是暂时分开。”她拍着他的背说道。
樗里疾一喜,但还是强压着要翘起的嘴角,声泪俱下,“姐姐肯定是为了哄我才这么说的,我不信,我不信,你就是不要我了,你就是厌弃我了,你就是嫌弃我了,你嫌我麻烦,你嫌我丑。”
她木了,她麻了,她仰头看着天,心中呐喊:如果她有罪,就让秦律治她的罪,为什么要让她接受这种灵魂拷问,还是一个落泪美男子的灵魂拷问。
只能轻言细语道:“我不骗你,你不丑,我也没厌弃你,真的是暂时分开。”。
樗里疾咕哝道:“那暂时是多久?”
“等我立功得爵,待我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帅!”
“加薪是什么意思?”
“就是俸禄增加。”
“走向人生巅峰什么意思?”
“就是变得很厉害!”
“那高富帅什么意思?”
“就像你这样的,高大威猛,富贵逼人,帅而不凡!”
“那我等你来迎娶我。”樗里疾耳朵一红,羞涩道。
徐瑾瑜瞳孔一震,“我就那么一说,被君上知道我说要娶你,那不得治我的罪!”
樗里疾立马接上,“那便由我来娶你。”然后他直起身子,眸光闪闪地问:“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分开,跟我在一起也能立功得爵,也能增加俸禄,也能走向巅峰的,我还能帮你。”
“我就是怕你帮我,别人又会觉得我都是靠你。”
“那我不帮你,我们不分开不行么?”
“不行,我怕我忙起来分心,还怕我因为有你在身边,就想依赖你。”
“依赖我有什么不好,你说过,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体的,要互相扶持的。”
“至少现在不行,我为自己也努力一下,我想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跟你并肩站在在一起。”
樗里疾皱眉说道:“那会很辛苦的,瑾瑜,你没必要吃这么多苦的,我不忍。”
徐瑾瑜抿嘴一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有一个梦,追一个梦,也挺好。”
“我是梦?”樗里疾破涕为笑,问道。
徐瑾瑜伸出食指一勾他的下巴,看着红着眼眶的他,调笑道:“走向人生巅峰是我的梦,你嘛,只是我走向巅峰后的一个小目标。”
樗里疾笑容凝固,心道,这瑾瑜是真的铁了心了,要斩情丝、展宏图,他的地位危矣!不行!
“那你不能始乱弃终,你不能移情别恋,你要信守诺言!不然我天天找你守着你哭,说你是个负心女!”
“行行行,你若不负我,我定不负你。”徐瑾瑜点头应道。
樗里疾补充,“还有到时候一起去见君上,让他为我们赐婚。”
“好好好,答应你。”
她一想嬴驷继位时间,只有两年了!要建功立业,在秦孝公走之前获得他的认可,还真是时间紧任务重啊。
得干大活!头痛!
自己怎么就招惹了樗里疾这么个人呢?怎么还就脑袋一热喜欢上这一款了呢?今天提分手提的好好地,怎么又什么都答应了呢。
不怪她心志不坚,只怪那男色误认,让人失智,只怪他哭的太可怜,让人心疼。
好吧,她认栽!
就在她自我反思之时,又听那人软软地说,“那我们暂时分手时,我还能天天来找你么?”
“公事可以,私事不行。”
“那我也不能抱你,不能亲你?”
“当然,搞事业时拒绝男色。”
“那写信总可以吧。”
“你老嬴家钱多,想写也可以,但我未必会回你。”
“那行吧,小风你留着,让她照顾你,我放心。”
“好,我也挺喜欢她的。”
“我给你买的衣服,你要穿,你带的衣服太单薄了,不暖和。”
“好,我穿,没别的了吧。”
樗里疾闷声闷气地说:“最后一点,你一会儿再说分手。”
“为什……”她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声音就被封在口中。
他轻轻地揽着她,开始还是极尽温柔,克制地啄吻,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品尝那抹甜蜜。
一想要两人要分开,他不能如今日这般见她,那就心痛地不能自己,无法自持。
他在她的耳边低喃道:“因为我要亲你。”他回答着方才她未说完的问题,然后将她抵在他胸前的手拉起,让她环住他的脖子。
“我要让你永远记得我,永远也忘不了我。”
他红着眼,噙着泪,双臂紧紧地搂着她的腰肢,让她紧紧地贴着他。
他贪婪地攫取着她那独属于他的气息,感受着她的呼吸,聆听着她的心跳,似乎忘了周围的一切。
徐瑾瑜轻颤着承受着他那热烈的爱意,他那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在两人唇齿间留下那抹苦涩,那酸涩随即在心中个晕开,传至四肢百骸。
也不知是被他强势的侵袭夺走了理智,还是被他那逐渐失控的亲吻掠走了气息,她觉得自己的胸口闷的像是压了快石头,堵在胸口让她无法呼吸,想要找一个出口来释放那股压抑。
他怕她会忘了他,她又何尝不是呢?
今日所说那些,说起来寥寥几句,但是若要实现何其之难,她也怕的,怕自己做不到那么好,怕她不在的日子他会把她忘掉。
或许有人觉得,离开就离开,下一个更乖,可是现在的她,还是抵挡不住他的攻势,还是觉得他可爱,还是舍不得。
“你也不能忘记我,更不能背着我拈花惹草,如果你负了我,我再也不要见你了。”她亲了亲他的红肿的眼皮,故作凶狠地说道。
樗里疾抵着她的额头,“我怎么会,又怎么敢,不然你真的不要我了,”接着又低喃道:“我不会给你甩开我的机会的,瑾瑜,这辈子我缠定你了,如若榖则异室,那便死则同穴。”
徐瑾瑜被他的话一震,心道:猛虎如若想要亲近你,它会收起厉爪和獠牙,会像狸奴一样露出肚皮让你挠,但是再打滚卖萌也终究是只猛虎,不是任人摆弄的狸奴。
“疾,或许你以后遇到更好的姑娘就不这么想了。”她说。
樗里疾用手一捏她的腰侧,宠溺道:“我知道你在试探我,美女如云,匪我思存,还有你也别想再找他人。”
徐瑾瑜叛逆心起,笑吟吟地问:“如若我找了他人呢?”
用美男计
樗里疾用手托着她的后脑, 附在她的耳侧,一字一顿道:“有一人,赶走一个, 有两个,赶走一双。”
“那若他们不愿走呢?”她继续挑战他的底线。
他摸着她的秀发,声音如玉,“瑾瑜, 让人消失的方式有很多种,请他们走, 是最温和的一种。”他的嘴角是扬起的, 可是他那眼中,却不带一丝温度。
徐瑾瑜心头一跳,惊讶地看着他。
樗里疾看她一惊, 立马收起那份凛冽,含情脉脉地摸着她的脸,“瑾瑜, 不要怕我, 只要你爱我, 我只会对你好,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随后他低头,靠在她的肩膀,黯然落泪:“你我二人心意相通,我可以忍受你暂时和我分开,但是我受不了你不爱我, 如果你喜欢上别人, 我会疯掉的。瑾瑜,你不能拿走我的心, 又扔掉,这不公平的。”
看着肩头的人又开始啜泣,徐瑾瑜也不忍心再跟他说,你这样不对的,生怕再刺激到他,让他哭地更凶。
她竟不知道,他有这么强的占有欲,方才提起别的男人,那眼神冷的像刀子一样,可真是霸道无比。
她竟不晓得,他会这么爱哭,那眼泪说掉就掉,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得,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也对,作为秦国公子,不说呼风唤雨,也是位高权重,何曾被人这般地对待过。她这般对他,已经算是胆大包天了,他没有暴跳如雷,已经是对她很纵容了。
既然还喜欢他,那就只有哄着了。
“见过风华绝代的你,别人怎么还能入了我的眼。”她深情地望着他说道。
樗里疾听到她的回答,粲然一笑,果然,他的这副皮囊还是有用的,不管用什么法子,能留住她的心就行。
“瑾瑜,我只属于你,无论是身,还是心。”他握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脸颊,轻吻她的指尖。
看着他那魅惑的神色,她再次被击中,还有指尖那湿糯柔软,“疾,不要这样。”那酥麻的感觉,太奇怪了。
樗里疾听着她那娇软的轻呼,还有那鲜艳欲滴的红唇,再次沉溺在她那如深潭般的眼眸。
“唔,”徐瑾瑜惊呼,“你怎么又亲。”
他哑着嗓子,“过了今日,要有好长时日亲不到了,我要亲个够,”在换气的间隙,他轻附她的耳侧,喘息道:“瑾瑜,不也很喜欢么?”
“你,放荡!”她红着耳朵,捶了他一下,他怎么说得出口,这般露骨的话。
他也不恼,而是勾着她的眼眸,笑比褒姒,“不放荡怎么能勾引你。”
他轻吻她的眼眸,“怎么能让你爱上我。”
又啄吻她的耳侧,“让你离不开我。”
接着又到她那脖颈,“让你永远记住我。”
然后又吻上她的唇,“让你再也不看别的男人。”
不同于往日的狂风暴雨,他今日的吻极致地温柔,他揽着软成一团的她,轻喃,“交给我,你只要享受便好”。
徐瑾瑜被他的声音蛊惑,揽着他的脖子,微微闭着眼睛,回应着他的吻,她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抱紧他,机械地跟随者他的描摹,为他而悸动,因他而轻颤。
帐外依旧是寒风呼啸,雪花漫天,大有不眠不休的架势。
郯明在账外等了许久,看着那纷扬的雪花,感受着刀刮一样的冷风,打了个哆嗦。
“小风,你不冷么?”他问道。
小风拍了拍大氅上的雪,耸了耸肩:“还可以。”
郯明跺了跺冻得有些僵硬的脚,低声问:“你说我小师傅跟公子,今天会不会和好?”
“应该会吧,我听着刚开始是小姐哭,公子哄,后来是俩人争论,最后是公子哭,小姐哄,现在好像谁都不哭了,我觉得应该是和好了。”小风分析道。
郯明点了点头,“好像有道理,”然后他又问,“那,若是公子跟我师傅没和好,你跟谁站一边。”
小风皱着眉,看着天,陷入纠结,“韩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对我也很好,公子对我也很好,按道理,我应该跟公子站一边。”然后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积雪,继续说道:“可是,小姐对我也很好,我也应该帮她的,哎呀,好难选。”
最后她自暴自弃地问,“那你会选跟谁站一边?”
郯明抱着双臂,大义凛然地说:“我选让他俩和好,这样就不用选了。”
小风瞪大双眼,猛地点了点头,“郯明,你可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做。”
郯明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你是第一个夸我聪明的,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是吗?那是他们不懂得你,你真的很聪明,剑术也很好。”小风脆生生地说。
郯明歪头道:“你的刀术也很好。”
正在两人互捧之时,樗里疾掀帐而出。
“小风,你以后继续跟着小姐,好生照料她。”樗里疾吩咐道。
小风立马应道:“我一定照顾好,公子放心。”
“那我便走了,小姐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找不到我找郯明或者郯清也可以。”樗里疾交代道,“郯明我们回去。”
小风点了点头,然后进帐去伺候徐瑾瑜,而郯明则是跟着樗里疾离开。
“公子,你跟小师傅和好了?”郯明问。
樗里疾摸了摸唇角,抿嘴一笑,“算是吧,哄好了。”
进了帐中,郯明帮公子拍了拍他肩上的落雪,“公子真厉害,你是怎么哄好我小师傅的?”
“你给我倒杯热茶,我跟你说。”樗里疾在书案前坐下。
“好咧,马上来。”郯明说罢便手脚麻利地给公子倒了杯热茶,然后眼巴巴地守在公子身边。
樗里疾将热茶一饮而下,慵懒道:“你可知男人的武器都有什么?”
“刀、剑、弓、弩。”郯明摆着指头说道。
见公子摇头否认,郯明继续说道:那就是斧、钺、戈、矛、戟,别的兵器不常见。”语气十分坚定。
樗里疾再次摇头,“这些是对付敌人用的,如若是要哄好你小师傅,用这些可不行。”
“哄我小师傅的武器?”郯明扬声问,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送我小师傅名剑了!公子找的哪个大师打造的?”
樗里疾无语凝噎,孺子不可教也,他长叹一口气。
“哎呀,公子,见你就直接说罢,你知道我笨的。”郯明看公子神情,便知道自己说的不对。
樗里疾用手指轻点书案,笑意盈盈地说:“眼泪。”
郯明满眼震惊,不可置信地问:“你说哭?”
“对了,还有美色。”樗里疾回忆着说道。
郯明皱着眉头,把这两个词连起来想了好久,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公子,你是说美人计!”
“你偶尔也很聪明。”
“嘿嘿,刚才小风也夸我聪明了。”
“哦,说来听听,小风为何夸你聪明。”樗里疾现在哄好了瑾瑜,身心舒畅,倒有了几分兴致跟郯明闲扯。
郯明跪坐着的身体往前一挪,兴奋地说道:“我跟小风在帐外方才说话,猜你跟我师傅有没有和好,还讨论如果你俩没和好,选择跟谁站一边。”
“你们如何选的。”
“小风很纠结,我说我不纠结,我说选择让你俩和好,这样我不用二选一了。”郯明拍着胸脯骄傲地说道。
樗里疾眉开眼笑,拍了拍郯明的肩膀,“郯明,我觉得你开窍了!孺子可教也!”
郯明喜笑颜开,“真的么公子?我真变聪明了?”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樗里疾说道,“好了,别傻笑了,我要就寝了。”
郯明立马站起,说道:“我来伺候公子。”
已至深夜,军医一片寂静,樗里疾回味着今日的酸甜回忆,进入了梦乡——
他是入了梦,而咸阳秦宫太子书房,则还燃着油灯。
“你是说,徐瑾瑜没有死?”嬴驷踱着步问道。
李肃答道:“是,”他将一个木匣放在地上,“在你说的崖底坟冢,我只找到了这个木牌,还有太子你的玉佩,并没有骸骨。”
嬴驷打开木匣,看着写着“嬴驷恩人徐瑾瑜之墓”几个大字的木牌,确实是当时自己亲手写的,还有那块玉佩,也是当时他放到她身上的。
“你继续说。”他问得急切。
李肃接着说道:“我觉得此事蹊跷,便自称是徐医士的远房亲戚去找里正打听,那里正却说徐瑾瑜几个月前去了河西,说是做军医,我去看了登记,大概就是在公子离开徐家沟一个多月后。”
“那不对啊,我当时到崖底找到她时,分明已经没了气息,脉搏也没有了,我方把她匆匆埋了。”嬴驷回忆道。
李肃拿出誊抄的验传信息,递给太子,“这是我从亭长那里找的登记。另外我也在徐家沟打听了一下,得到的信息是当时你离开徐家沟那夜,她被邻居徐忠发现昏死在村口,然后邻居把她抬回了家中。”
“随后我便去徐忠家中问了,徐忠的妻子说,发现徐医士时她浑身是血,他们夫妇把她抬回家后找了老伤医为她医治,第二日徐医士方醒,醒后她说是自己不小心滚了沟。因为伤势比较重,徐忠夫妇留徐医士住在他们家中养伤,一个多月后徐医士伤势好了,便去了河西,说要当一名女军医。”
“河西军医。”嬴驷念着这句话,然后眼神一亮,“我想起来了,你速去叫太医署的项桓。”
心念道:那人,真的是她么?
她还活着
“项桓拜见太子。”项桓看着面前身材伟岸, 不怒自威的太子说道。
嬴驷上前一步,说道:“快快请起,项太医辛苦, 半夜下着大雪叫你来。”
项桓起身,回道:“卑职应该做的。”
“李肃,看座,”嬴驷吩咐道, 待项桓坐定,他问:“我记得你上次来这里, 是送令尊和他徒弟研制的新药。”
项桓答道:“是, 有金疮药、止咳药、正气丹、安和丸,还有一些其他的。”
“我还记得你说,那个徒弟是令尊在河西新收, 还是个女医士,可是这样?”
“对,叫徐瑾瑜, 家父说是今年新入营的, 还说她是军医营唯一一个女医士。”
“你可还知其他的信息?”嬴驷问。
项桓虽不知太子为何问徐医士的事, 不过还是如实回答。
“家父给我来信, 曾说起过徐医士,说是来自商於,是一个孤女,父亲打仗时落下病根,解甲归田后不久便去了, 母亲原是名医士, 行医路上发生意外也去了,独留她一人。还说徐医士虽然才十七, 但是很有天赋,精通药学,悟性极高,记忆力很好,常有新奇想法。”
嬴驷本来心中还有怀疑,但是听完项桓的描述,彻底地确定那人就是徐瑾瑜。
原来,她还活着!
若是她还活着,那肯定看到了木牌上他的名字,猜出他的身份。
否则,她也不会跟她的邻居说自己不小心滚沟,她这样解释应该是为了掩盖他的行踪。将那个写有他名字木牌埋起来,应该也是出于保护他的身份考虑。
可是玉佩贵重又好拿,她为什么不带走,将之也直接埋起来了呢?难道她不知道玄鸟玉佩的含义?
还有,为何她不来找他呢?是她还不知道他已经化险为夷回到咸阳秦宫了么?
于是他对项桓说道:“徐医士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写两封信,麻烦你找可靠之人送到河西,一封给令尊,一封给徐医士。”
项桓到家之时已是深夜,妻子白霜听到动静便披上衣服下了床榻。
“太子找你可是有什么急事?”
项桓见妻子白霜穿的单薄,“外边冷,你赶紧躺着吧,我在炭盆这缓一下,过会儿跟你说。”
“屋内燃着炭火没那么冷,倒是你,下这么大的雪冻坏了吧。”白霜为项桓解着大氅问道。
项桓脱下大氅后,将揣在怀里的两个信筒掏出。
“现在暖和多了,今冬第一场雪就这般大,明年估计是个丰年。”
“但愿吧,就是不知君舅在河西营中可还好,现在天寒地冻地,那营帐肯定是冻地不行,”随后她一皱眉,“夫君,你也劝劝他,让他回来。”
项桓将信筒放到书案的匣中,“明年战后,亲父应该就会回来了,正好太子给了我两封信,让我找人送到军中,我明早也给亲父写封信,一起让白良给送去。”
“太子怎么让你帮他送信?”白霜疑惑道,心想,太子身边那么多人,怎么送信还让夫君帮忙呢?
项桓一叹,“太子可能有自己顾虑吧,不便亲自出面。这信,有一封是给亲父的,一封是徐瑾瑜的,就是亲父新收的那个徒弟。”
二人躺到榻上后,项桓继续说道:“据太子说徐医士救过他一命,知道父亲收了徐医士为徒弟后他说希望父亲多照应一下她。此事霜儿你知道便可,莫要声张。”他叮嘱道。
“我知道的,不会乱说的。”她说道,“听君舅说徐医士是个妙人,等她回咸阳我真想见见她。”
项桓侧躺着拍着白霜的背,“明年估计就能见到了,跟我们大女儿项秋一般大,俩人估计能一起玩儿。”
白霜窝在项桓的怀中,困得闭着眼说道:“项秋那跟男娃一般的性子,也不知人家受得了不。”
“我觉得我们秋儿挺好的,谁说女子就要温温柔柔的。”项桓低喃道。
油灯即将燃尽,只见那火苗摇曳、扑闪,然后慢慢熄灭,房内彻底陷入黑暗,只有那窗缝透出一丝雪夜微光。
从下午就开始下的雪也终于停了,吹了一日的风也不再呼号,屋外一片雪白,明月悬空,万籁俱静,陷入沉睡——
大雪之后便是天晴,骄阳从天际慢慢升起,温暖的日光倾泻而下,在白雪之上折射着亮光,耀眼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雀儿也抖着翅膀飞上枝头,落上屋檐,时而歪头掀翅啄着身子,时而舒展翅膀理着羽毛,呼朋引伴、叽叽喳喳地叫着,为清晨增加几分热闹。
当太阳高升之时,早朝已经散去,文武百官则是三三两两地往殿外走。
太子嬴驷身着玄色朝服,跟在秦君身侧,两人一起往书房走去。
“公父,今日儿臣有一事相求。”到了书房后,他说道。
秦君被宫人扶着坐下,略带惊讶地问:“哦?你回咸阳后,这还是第一次与我说有事相求,坐下来说。”
他看着眼前星目剑眉、立如青松的儿子,眼神中透着欣赏,如果看这几日朝会的表现,驷儿确实如暗卫所报那样,这些年并未荒废学业,也未因被流放而一蹶不振。
反而因为他这些年的经历,他在有些问题上的见解比那些臣子更为深刻,更贴近秦国的实际。
可是接他回来之后,驷儿只报喜不报忧。他说自己为了体察民情,化作游学士子走遍了秦地,赏遍了山川河流,看遍了秦国美景,收获颇丰。
这听起来似是十分地恣意洒脱,但是他知道这并没有驷儿说的那么轻松。就看那布满伤口和茧子的双手,还有那晒成古铜色的硬朗面庞,便知他为了生活和百姓一样劳作也是吃了苦的。
但是,回来之后他却从未向自己诉过苦,也没有向自己提过什么要求,只是说全都听公父安排。
今日,他说有事相求还真是第一次。“驷儿所求何事?”秦君见太子在面前坐定,问道。
嬴驷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公父,沉声道:“我想求公父封赏一人。”
“何人?”
“在徐家沟我遭遇刺杀时,救我的那个人。”
秦君惊讶地问:“你不是说那个女子当时为了拖住刺杀之人,和人同归于尽了么?”
嬴驷端正地坐着,解释道:“我当时以为她没了呼吸,便把她埋了。在前两日我派李肃去了徐家沟,想着她救了我一命,为了报答恩情也不能让她的尸骨就那么在崖底,应该把她跟她的父母葬在一处。可是李肃说,他去找了发现她当时并没有死,而且还被人救了。”
秦君听罢眉毛舒展,长叹了一声后说道:“还真是善有善报啊,她舍身忘死救你一命,后来又被别人救,是该封赏,那女子叫什么,现在何处?”
“名叫徐瑾瑜,按李肃查到的消息,她现在在河西军营,是一个军医。”嬴驷答道。
秦君听到这个名字,震惊地问:“你是说徐瑾瑜?那不是项老太医的新收的徒弟?”
嬴驷疑惑问道:“公父也知道她?”
秦君展眉一笑,皱纹更深了,朗声道:“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她可是个人才呐。”然后他对身边的宫人说道:“去把书架上的两个匣子拿过来。”
宫人将那两个匣子放到书案上后,打开了盖子,秦君从一个匣子里拿出几卷书简,然后又从另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封帛书。
“正好今日要处理的事务不是很多,你我二人便说说这个女子,你先看项老太医送过来的书信。”秦君将那几卷书简推到嬴驷的面前。
宫人见秦君挑完,便先将匣子拿到一边,宫女给秦君和太子端上两盏热茶。
嬴驷拿起一卷书简,打开绳子后开始看上面的内容。
秦君则端起一杯热茶,小口啜饮,手上拿着那封帛书又看起来。这封帛书他已看过多遍,但是听驷儿说徐瑾瑜就是救他之人,他还想再看一遍。
嬴驷看完几卷书简,精神振奋,赞叹道:“人民医塾,培养人民医士,造福天下人民!说的真好,还有这个建医塾、医馆、药馆的计策,可以为大秦培养源源不断的医士。这样培养的医士不仅补充个地方医署和军营的空缺,还可以充实到民间让更多百姓受益。”
“另外按她说的,建医馆、药馆的所得盈利,可以支持医塾的开支,可以救助穷苦的患病百姓,剩余的还可以充盈国库。公父,我觉得徐医士所建议之事,大有可为!”
说罢他还意犹未尽地看着书简,继续说道:“这个徐医士,在徐家沟之时就常常帮助那些穷苦的百姓,虽然她是个孤女,生活也很辛苦,但是定期去附近村子给别人看诊,遇到家中穷苦的,医治也不收诊金,实在推辞不过便收一些农户家里的东西,于是经常背着药箱出去,背着些青菜、柴火或者土货回来。”
说起这些,他的嘴角不由得翘起来,冷峻的面容也变得柔和。
秦君看着嬴驷表情的变化,心中一动,“确实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随后试探地问,“我有让她来太医院的打算,你觉得如何?”
说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儿子,观察他的细微表情。
只见嬴驷眸光一暗,停顿了一下答道:“听说如今跟着老太医学了后医术也大有提升,最近还研制了几种新药,来太医院也算是个好去处,我觉得很好。”
听驷儿如此说,秦君接着问:“那你除了给她求封赏,还有什么想求的没,有的话,尽管说?”
制作连弩
嬴驷听公父如此问, 握着书简的手一紧,随后语调平稳道:“没有。”
秦君摩挲着手中书帛,话头一转, “不过,我觉得这个徐瑾瑜只做个医士也有些可惜,这个是疾儿写给我的书信,你看看她说的富国强兵之策。”
他将帛书递给嬴驷, 遗憾道:“不过,她好像无心扬名, 还跟疾儿说, 不让他告诉别人这些话是她说的。疾儿若是献策,便直接说这些是他自己想的,是功是过与她无关。”
嬴驷拿过帛书, 惊讶道:“她还见到我疾弟了?”随后自问自答,“对,疾弟也在河西。”
他的细细看着上边所写内容, 心中掀起波涛骇浪。
他竟不知, 瑾瑜还有此般见识。
在徐家沟时, 他们二人虽也经常交谈, 但是她从未主动跟他聊起国政之事,即使他提起话头,她也是只笑不语,说自己见识浅薄不妄议国政。难道是她当时不知他的身份,有所顾忌?
虽不知她是如何认识的疾弟, 似乎还对他极为信任, 但是就这信上所书,能说出这些话, 她绝非见识浅薄之人。
“徐医士确实如公父所说,是个人才,若非知道她是个女子,我都以为这番话是哪个谋士所说的了。”他评价道。
秦君叹了口气,“可惜是名女子,不能到秦廷为官,可惜啊。”饮了一口热茶后,他问,“对于她之言,你有何看法?”
“儿臣赞同她的说法,就第一条来说,周王室衰微定被吞灭,而吞灭周王室的必是我大秦,此言论听之惊世骇俗,但很有道理。我大秦变法图强,不仅要恢复穆公霸业,收复之前所失领土。还要灭诸侯,一统天下,结束这诸侯争霸、争战不断的乱局。”嬴驷说道。
秦君垂目道:“一统天下定然好,但是如她所言,这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也不是一代人,两代人可以实现的,需要大秦数代人接续努力。我这身体,肯定是看不到了,有生之年若能让大秦东出,也算无憾。”
“秦国万年,君上万年。”嬴驷看着满脸皱纹的公父说道。
秦君苦涩地笑了笑,说道:“这些话,听听便罢了,哪有人能万年,我这身子抗不了几年了,驷儿,你要早日熟悉国政,大秦未来靠你了。”
嬴驷挺直了腰背,铿锵有力地说:“儿臣将来定做一名明君,敬贤臣、惜良将、护万民、强秦国!”
秦君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露出欣慰的笑容:“驷儿,为父信你。不过若要成就霸业,知人能任、明治善理、勤政爱民是一方面,;另外还要高瞻远瞩、坚毅果断、控权握柄。要成大事,明大功,不仅要做个明君,还要做一个雄主,这样才能威服四临。”
“儿臣谨记公父教诲。”嬴驷神情肃穆说道。
“那你说秦国以后该当如何?”秦君问。
嬴驷答道:“我认为秦国当下还没有灭他国之力,若要东出,必要先攻魏,开辟东进的通道。接下来便是称王,昭告天下,秦国已经不再是弱秦,扬我国威,激励军民。”他将书帛放下,接着说:“后续的路我原本还不明晰,但是今日看徐医士之策,我有了头绪。接下来我们可以灭巴蜀、攻楚国,富国广地。”
秦君道:“灭巴蜀,确为奇策,之前我们大都着眼于近邻各国,为了争那方寸之地大动干戈,却忽略了巴、蜀这两国,如徐医士所说,巴蜀沃野千里,富庶无比,若得此地,不仅是占据灭楚的地理优势,最主要是有了粮草储备,秦国再无后顾之忧。”
嬴驷接着说道:“然后占领上游之地后顺流而下直取楚国咽喉,得楚国汉中之地。到时将关中、汉中、巴蜀连成一片,那再无一国能够抵挡我大秦!”
秦君提醒道:“若是如此顺利,那是再好不过。但是巴蜀距离太远,又地势复杂,此事急不得,要做好谋划,不战则矣,战则必胜,还要防备他国趁机合纵攻秦,不然,秦国危矣。”
“儿臣明白。”嬴驷说道。
“说了这么多,我们接着说徐医士,驷儿觉得她如何?”
“儿臣之前只知她是个心善之人,如今看来她不仅医术高超,还有雄才大略,不过如公父所说,可惜是名女子。”
“她屡献奇策,还研制出金疮药这些神药,我打算在与明年战后给她封赏,你今日说救你之人也是她,那正好一起封赏罢。”
“公父考虑的周全。”
“你就不问我给她什么封赏?”秦君调侃道。
嬴驷沉声道:“公父定会按功行赏。”
秦君见嬴驷还是这般一脸镇定,好像今日真的只是给徐瑾瑜求封赏,并无他求,今日试探他也未见表态,只附和着自己,说徐医士是个人才。
难道,是他想多了?
罢了,他对徐医士没有那个意思也好,若是普通女子,拘在深宫也无妨,像她这般的人才,倒是有些可惜了——
秦宫之中,秦君已经允了嬴驷给徐瑾瑜封赏,河西军营,对此一无所知的她还在愁眉不展。
“你的意思是我将画出图样后,先交由他们几人按尺寸来做配件,最后由你校对。”徐瑾瑜问张大。
张大整理着地上的材料,说道:“对,这样能够大大缩短时间,眼下材料是够的,我们先做出来一张,进行试射,再做调整。确定最终的设计后,再交给工室来批量制作。”
徐瑾瑜了然地点了点头,“那行,我今日上午便把它画完,制作交给你们。”
连弩各个配件的形状、以及尺寸她记得,她现在要做的是要把它换算成如今的尺寸,然后在羊皮上画出设计图样,标好尺寸。
“好,我先带他们处理那些木料。”张大说道,说罢便领着那几个士伍出了营帐。
徐瑾瑜则留在帐中,“张兄,你将那些木牍搬过来,我先记一下尺寸。”她说道。
张野麻利地将那装木牍的麻袋拎了过来,然后掏出来几个放在书案,接着给徐瑾瑜磨墨。
小风看张野在帮小姐整理木牍,也不想闲着,“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徐瑾瑜看着无聊到挠手的小风,抿嘴一笑,“你若是想动动,可以到账外看张大他们有需要帮忙的没有。”
话音刚落,小风便如风一样跑了,“好的小姐,我去帮忙。”
徐瑾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张野说道:“可真是个闲不住的丫头。”
张野附和道:“小风比起刚来军医营时,活泼多了。记得你刚带她回来时,拿个大刀,看起来是个爽利的人,谁知是个面皮子薄的,畏畏缩缩不爱说话。”
“是个好姑娘,只是命苦了些。”徐瑾瑜感叹道:“如今算是活的鲜活了些,像个小姑娘了。”
张野跪坐在书案旁,沉默地磨着墨,心中感叹道,徐医士常说这人可怜,那人命苦,她又何尝不是呢?可是他也只听她哭过两次。
还都是昨日,一次是在项老太医的帐中,一次是昨晚。
在项老太医帐中时,他是守在帐门口的,清楚地听到她哭诉,说自己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昨夜公子疾过来后,他离开之后便回了帐中,后来不放心出来了,看着帐门口守着小风和郯明,他默默地站在不远处。隐约之间,他又听到她的哭声。
徐医士,有时候也是会感觉难受的吧,只不过她习惯了笑,习惯了一人向前。
帐外,小风站在张大的旁边,脆生生地问:“我能帮什么忙?”
张大看了眼细胳膊细腿的小风,说道:“都是男人做的粗活,你若想帮忙,一会儿帮我们递个工具就行。”
“你们是要将车上那些桑木搬到这里么?”小风看着士伍们两人一组,吃力地抬着一根根桑木往下搬。
张大点点头,说道:“这些是连夜送过来的,桑木强度高、弹性好,用来做弓、做弩极佳。”
小风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也去帮忙搬。”
“那太重了,你一个姑娘就别动手了,让我们来搬即可。”张大上前劝道。
然而,他话音刚落,只见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风,双臂一钳,便将一根粗粗的桑木抱了起来,然后身子一低,胳膊一抡,唰地将桑木扛到了肩上,随后她步履如风地走到营帐旁边,身子一侧,咣咚一声,那根桑木被稳稳放在地上。
张大瞠目结舌,其他士伍也呆若木鸡,心中无不感叹,人不可貌相!
张大心想,这桑木两个壮汉抬着还感觉吃力,怎地这小风一个人就抡到肩上扛走了,还举重若轻,这徐医士果然不简单,作为一个医士会研制兵器,她这婢女,竟也是个大力士,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你是因为练刀才这般大力气么?”张大走到小风旁边惊讶地问道。
小风拍了拍手上的土,随意地说:“不,我是力气大才练的刀,那剑轻飘飘的,拿着没劲。”
“厉害厉害!”有一个士伍赞叹道,见小风又去搬木头,急吼吼地跟同伴说,“我们赶紧搬,我们两个人不能连人家一个女子都比不上。”
因为小风的加入,那十几根桑木很快便被搬下来,码在一起。
“还需要做什么?”小风继续问。
张大这下不敢说,你一个姑娘,帮忙递工具就行了,这小风的力气决不能当弱女子来看。于是说:“我们需要先把这桑木的皮扒了,然后把外侧先刨光滑。”
“好,也给我套工具,我也帮忙,我们早点把连弩做出来。”小风说道。
张大连忙应道:“好好,徐医士在画那个图,我们把需要准备的做好,到时候不耽误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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