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道理他从前琢磨过,都懂,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忘掉。


    或许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太过重要,以至于忽略了些别的。


    其实不用担心,他洗的很勤,身上没味,肥皂味是竹炭香的,不难闻。


    *


    南枝嗅过之后并没有走,顺手给他将安全带系上,系完感觉自己有一点奇怪,似乎特别愿意亲近他。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他刚刚那个举动,勾起了她心中一段遥远的记忆。


    奶奶还在的时候,她经常想着两个人,爱吃什么买得多又吃不完,只好撒娇让奶奶来。


    奶奶也不嫌弃她,照单全收。


    后来奶奶没了,她一个人不敢住乡下那个独门独院,三层的小楼又高又大,空空旷旷,里面有太多和奶奶的回忆,没了那个小老太太后,整个屋子也显得灰暗阴沉,南枝只好收拾行李搬去和爸妈住。


    她家的情况很复杂,小时候爸妈为了工作,带不了两个孩子,将她交给奶奶,大的姐姐则由他们自己来,用他们的话说,大了好带,那年她正处于调皮捣蛋的时候,所以养在乡下更合适。


    小孩子没有权利选择,南枝就这么跟随着奶奶一直生活在村庄里,奶奶之前是教师,有退休金,再加上两个儿子都有出息,每个月给养老钱,所以俩人并不缺吃喝,甚至多少还有些富足,奶奶也很疼爱她,舍得给她花钱,买小裙子,会亮闪闪的水晶鞋,扎精致的小辫子。


    她一直是学校里同龄人羡慕的对象,大家都说她好漂亮,像小公主。


    她也觉得,她被奶奶宠的像小公主。


    她十一二岁时,爸妈工作稳定下来,想把她接回去,结果发现她和他们不亲,于是又送回了乡下,再生了一个,这一个参考了她的失败经历,又是亲自带的,所以只有她一个人不被养在身边。


    十七八岁,她到了爸妈家,记得很清楚,饭桌上十几道菜,说是欢迎她做的,但没一道是她喜欢吃的。


    唯一清淡的是荷叶鸡,她夹了一只腿,姐姐也是,弟弟没了闹,吵着说她把他的鸡腿夹走了,年岁小,爸妈不好说他,只能看向她,眼里的谴责十分明显,但因为她来得少,憋了回去什么都没说。


    南枝瞧了瞧隔壁吃的心安理得并且没有受到半点指责的姐姐,又看了一眼碗里那只咬了一口的鸡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饭菜很不合她胃口,再加上闹得不愉快,她碗里剩下很多。姐姐是吃腻了,碗里也有,但事后收拾碗筷时,爸爸顺手端起姐姐的,将剩饭剩菜吃掉。轮到她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后蹙眉说她太挑食了,挑也就算了,抢走了别人想吃的,又不吃,太自私了,然后将她碗里的饭菜倒进垃圾桶内。


    她在客厅口渴,想进厨房倒水,偷偷看到,女孩子总是心细敏感些的,再加上她也是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很容易意识到爸爸的那个举动,和他们看向姐姐与弟弟的眼神意味着什么,看向她的眼神又意味着什么。


    到底是亲自带大的,和别人膝下养大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她也确实自私,明知道家里有三个孩子,还去夹那个鸡腿,但认真想来,欢迎她做的饭菜,口口声声说让她随便,百年才去一次,夹了一个鸡腿,到底错在哪里?


    错在那两个鸡腿以前都是姐姐和弟弟吃的,这次被她吃了吗?


    可家里有三个孩子,为什么不能让她也吃一次?


    三个孩子难道不是谁先夹是谁的吗?在她没动筷之前,一直都没人要,她夹了一个之后就开始有人抢了,不应该按照先来后到指责吗?拿走后一个鸡腿的是姐姐,被说的人难道不该是她吗?


    她又突然想到小时候,她自己不留神磕到了桌子,把门牙碰掉了,哭着找奶奶的时候,奶奶想说她笨,走路都不会看着点,但瞧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没舍得,反而去打桌子,骂它,叫你磕到我宝贝孙女,你个不长眼的,真会杵,正好撞到我小孙女。


    那时候南枝被逗的咯咯之笑,现在她成了那张桌子,被别人指责用来逗笑自己的宝贝儿子。


    也舍不得说宝贝大女儿,所以连意思一下看向她都没有,转而将所有矛盾指向她,告诉弟弟,她不是故意的,让她下次再买只新的赔给他就是。


    为什么要说她不是故意的,好像她真的做错了一样,为什么是‘赔’这个字眼呢,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只是这样的事多了,慢慢地她就意识到,这世上最疼爱她的那个人没了。


    也不会再有人不嫌弃她,和她分享美食了。


    但现在,疼爱她的那个人她没找到,倒是又发现了一个不嫌弃她的人。


    南枝心情莫名大好,眼神都变得更和蔼可亲,盯得宋青浑身不自在,但好在她很快离开,关了车门从另一边上去,驱使着车,没多久回到她目前住的公寓楼前。


    她在这边也有一套公寓房,是爸妈帮她买的,说起这个她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得的莫名其妙。


    大概是去年妈妈做完手术后吧,有了她从奶奶那里继承的钱之后,开的药店也得到一丝喘息之机,生活慢慢过得好了,姐姐在饭桌上闹着要换车,之前的车二十多万,破了旧了开起来丢人,要换个五十万的。


    彼时南枝已经开始实习,只有逢年过节才碍于情面过来坐一坐,经历过一系列事件之后,她已经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就是个外人,饭桌上没她什么事,所以她一边吃,一边在桌子底下玩着游戏,冷不防听到妈妈问她,她有什么想要的?


    南枝虽感觉到意外,但还是老实回答,没有想要的。


    她的姐姐插了一嘴说她有两套房子都在出租,能缺什么。奶奶偏心,只给了她一个人,什么都没留给其他孩子等等。


    南枝第一次见妈妈将筷子一摔,对着姐姐摆脸色。


    饭后姐姐追到屋子里要,南枝要走的时候听到他们吵架,妈妈骂了姐姐一顿,将姐姐气哭跑掉,爸爸劝妈妈,也就五十万,他们努努力就买了。


    妈妈还是不肯,说她从小到大买的还少吗,衣服哪件没有上千,包包哪个不足上万,房子车子都是他们准备的,几百万都有了。


    她想给枝枝买。


    爸爸说,枝枝有两套房子,自己也买了车,什么都不缺。


    但妈妈坚持,妈妈说枝枝的房子是从奶奶那里继承的,衣服鞋子生活用品就连生活费都是房租来的,车子是自己贷款买的,几万块,怎么开啊。


    枝枝所有的一切都是奶奶给的,他们没有给她置办过一个大件。


    或许是迟来的愧疚吧,也有可能在她生病要做手术的时候,家里正好因为开新店大投入,把流动资金都套了进去,只能把该卖的卖掉,但光鲜亮丽的姐姐不愿意卖掉她的车和奢侈品,妈妈逐渐失望。


    只有她愿意拿出从奶奶那里继承到的钱填补了空缺,所以得到了妈妈的一丝注目和公平。


    十八岁时姐姐的生日是一套房,二十岁时是一辆二十万的车,弟弟也从小安排了房子,二十岁,南枝也从爸妈那里得到了第一份贵重的礼物,一套房子。


    是贷款买的,但房贷爸妈还。


    像是要将之前的一口气补足,这套房子不小,在市中心,上下两层,买的时候就简装过,房主因为生意不好还不起房贷,只能被迫卖掉,要赚钱,每天东奔西跑,这套房子还是全新的,房主一次都没有住过,都没有装修完,只弄了大半。


    后来妈妈趁着休假将另外小半搞了,南枝刚拿到手的时候就可以搬进去,但因为一个人住比较空旷,哪怕她不停的买些可爱精致的小玩意儿,也没能将它装饰出温馨的模样,所以她不太喜欢。


    南枝下了车,打开后门将轮椅拿下来后,自然还是她抱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越抱越顺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和隔阂。


    南枝将他放回到轮椅上,推着他到物业那里领门禁卡和电梯卡,到了自己的楼层和门口,也给他录了指纹,一开始她是不打算这么做的,但相处下来感觉他人貌似还不错,是以都给他安排上,就算之后有变化和意外,这些都随时可以取消,由她决定,所以也无所谓。


    俩人大概晚上十点多才进门,到了那个爸妈补偿她,给她买的房子里。


    里面装潢很多她都没有动过,含着别人的想法,那俩人更爱大气上档次,不少东西只能看出贵气来,但瞧不着烟火气,这也是她不喜欢的原因之一。


    她偏爱有田有溪有烟囱像过日子的感觉,这空荡荡的装饰让她有一种样板房的错觉。


    南枝打开进门柜,坐在一边换鞋,边换边看向同样在入户门口、坐在轮椅里的宋青。


    感觉有一丝神奇。


    猫没带回来,带回来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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