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高专篇(49)
黑暗里,被幽幽的香气笼罩住时,夏油杰一度觉得自己又陷入幻觉了。
他揽住身上人的腰,抚摸他微微发凉的柔软发丝和温热跳动着的脖颈,听到观南镜的呼吸乱了一点,真实到无法相信。为了扮演,就可以这麽果断和毫无羞涩地做到这种地步吗?不过也是了,镜是个在这方面其实根本不会害羞的孩子。
可是,就这麽对待他,还是好过分。
“镜……”他声音沙哑,手掌滑到为非作歹的小学弟脸上,捧着他的脸抬到面前看。对方显然觉得这是表演的一部分,很顺从的姿态,嘴唇上沾着一点水光,想到它们含着喉结的感觉,他的喉咙僵硬得连吞咽感仿佛都要消失了。
好过分。
明明每天都在忍耐,无论如何不想要逾矩,不想要跨过不该跨过的界限。
不敢欺瞒,不舍哄骗,不愿伤害,只希望能百分百地尊重和爱护他,可他什麽都不懂,还总是这样欺负人……
不愿意亲吻嘴唇的话,也不要亲别的地方,不好吗?
好痛苦。
夏油杰额头沉沉发烫,月要上稍微带点力起来,就把观南镜给颠下去,翻身覆在他身上,宽大的手掌从被子下滑进散落的睡裙里,扣住他的大腿。观南镜感觉他的神色好像有点不对,紫色的瞳仁在黑暗中显得更幽深了,眼角却染上了红。但这种动作也没有什麽错,于是紧张了一下后又放松了下来,乖乖地搂住他的脖子,让两个人看起来依然亲密。
“这样好像还是不够呢。”高大的前辈漂亮的,肌肉紧实的肩膀舒展开,滚烫的嘴唇和呼吸落在他的耳垂上:“再亲密一点……好吗?”
他把裙子下摆撩了上去。
“镜能做到的吧?”
毕竟虽然不喜欢我,却不在乎这些事。夏油杰的心中有种破碎的,沉甸甸的自嘲。他又开始感觉自己卑劣和可悲,觉得自己滚烫的心脏可悲,觉得自己若无其事的神情可悲,觉得自己落在脸侧的黑发可悲,觉得自己背脊上冒出的汗可悲。他不愿意再多想,怕观南镜看出他的不适来,只继续着动作,把脸脸埋进了小学弟的脖子里,希望能快点演到不知道在哪儿偷窥他们的咒灵出来动手。
但下一秒他就被摸了摸他弓起的后背。观南镜充满安慰意味地蹭蹭他带着耳扩的耳垂,非常小声地问:“前辈,你还好吗?”
不知道那个监视者是不是这麽小的声音也能听到,夏油杰替他找补了一句:“一do就开始喊前辈,都说好了要叫老公,又撒娇……”
这样自然而然地诉说无奈爱语实在太真实了,让他又恍惚了一瞬,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结了婚的校园情侣。夏油杰咬住了下嘴唇,又忍不住轻轻吻了吻观南镜的脖颈,额头贴着他厮磨,汗水滑落,檀香蒸腾,小声地借着真假混淆的间隙,倾诉着平时绝对无法说出口的话语:
“好舒服……喜欢镜……最喜欢你了……”
“嗯。”观南镜努力并拢腿,他都有点累了,但还是在很努力地走台词:“我也最喜欢老公了……嘶……”
刚刚夏油杰这有点过于用力,他有点搞不清自己有没有磨破皮,但这会儿肯定是只能先忍着了。借着对方晃动的发丝的遮掩,他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了高高在上的佛龛。佛龛中自然是供着一尊佛,他感觉它好像晃动了一秒,尽管下一秒他视线凝住时对方好像又不动了。
这是古式的屋子,高的东西很少,能看到全屋的也就只有这里了。但在佛像上做手脚确实是观南镜没见过的,这里香火这样旺,怎麽会供了邪神伪佛。可如果没有的话,又为什麽会凶案层出不穷?
僧人们是真的不知道每天都有两个游客死在了这里,还是一直在助纣为虐呢。里面最起码有一些人是知情的,否则不可能在警察的探寻下遮掩得这麽好,那会不会是他们中混入了诅咒师,在接着寺庙的遮掩来害人呢?可以通过佛像的眼睛去监视别人是这个诅咒师的咒术吗?仅此而已想要无声无息杀人还是不够的吧,监控里不是都拍到死者们第二天都还是正常退房出门了吗?
哎呀,腿有点疼……观南镜的注意力又回来了,手依然环着对方的肩膀,在他过于僵硬时安抚着摸摸,闭上眼睛把脸埋进夏油杰的锁骨里,听他沉沉的呼吸。虽然是假戏真do一半,但对方应该是舒服的吧?
自己能让前辈快乐这件事让观南镜也感到了一种平静与愉快。尽管五条悟说不可以和没有交往的人这样,观南镜也答应了,但其实并没有深刻地理解。手,腿,脚,固然是他自己的身体,可如果暂时“借”给信任和喜欢的人用用的话,他并没有什麽真正的在意,又不是碰一碰就把他的手砍掉了……五条悟想要教他的好像就是要学会在意,可观南镜没学会,他甚至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他感觉好温暖,好亲近。
他不希望夏油杰再不理会他,或者和他藏着秘密生疏了,一直这样才好呢。
皮肤不小心磨红了或者磨破了,也没关系,反正会再长好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错误又怪诞,就只是高兴于在过了这麽久后,他们好像又一次关系变好了,于是越发努力地配合。
夏油杰受不了他这样,哪怕是演戏的假的行为也受不了。几乎想要流泪的鼻酸感又回来了,被子其实早被他们弄掉了,散乱在旁边,枕头也被挤到了榻外,但两个人却都没注意到。
“镜,镜……”夏油杰有点失控地死死按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紧紧地压在垫被上,手臂上平日里不会这样明显的青筋在痉挛。观南镜轻声哄他,温柔地用手指摩挲他的指节,直到他慢慢松了力气,他们又重新拥抱在一起。然而温柔的气氛也许连两秒都还持续不到,在下一刻,异变陡生,他们的头顶却落下了一道巨大的斧头,急速下坠,直直朝着他们的脖颈砍,砍——
没砍下去。
从屋外看,房梁安然,这里依然是一片寂静。然而屋内一切却在急速转动,上下颠倒,房梁往下斜插着,却神奇地依然安然地支撑柱了整个房屋。一念间,刚刚还要往下坠的斧头反而深深地劈入了屋梁内,而观南镜和夏油杰倒“站”在地板上,头发全往下垂下去。再一眨眼间,他们又落了回来。
此时事情不仅没成,还显然遇到咒术师而后败露了,看起来平静无波,实则险恶的陷阱立刻收拢了口袋:这间屋子不知何时已经被笼罩进了一个极小的,漆黑的结界中,一丝自然光也透不进。佛龛上的佛像急速乱晃着颤抖起来,而后啪地一声爆裂,观南镜刚变了一提灯出来,从四面漆黑中,就走进了一串身着古怪袈裟的和尚。
除了衣服的样式不对以外,他们的相貌也和吃饭时看到的那些对不上。
他们的手里竟然捧着各式各样的头骨做的碗,或腿骨做的笛,一圈看下去,竟然没有一份重样,让人不寒而栗。
“怎麽还没死?”见两人还在这儿,和尚a竟惊诧了起来,看向和尚b:“砍歪了?那怎麽办,他们看着就知道已经搞完了,错过这对尸陀林主,我们还能赶上满月吗?”
和尚b却是已经挥舞起手里的骨头剑:“你还看不出这又是咒术师吗?蠢驴,赶紧唤‘它’出来,把他们控制住!——”
“它?”夏油杰刚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还把观南镜举到桌子上放着,替他穿好了鞋子,然而转过身来微笑着捂住嘴,一弯腰就吐出了一块仿佛正在痛苦扭动的黑色块状物:“控制我?靠这个吗?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我肠胃不太好,消化不了这种脏东西呢。”
和尚a还没搞清楚情况,一边捏着腿骨做的笛子放到嘴边吹了一把,一边还不忘傻叫:“这这这,这怎麽回事?而且这怎麽是两个男的?要一男一女才行啊!”
这种迟缓显然是致命的,还没等他和周围的怪和尚反应过来,夏油杰就已经一个健步冲了过来,然后一把将它塞进了和尚a的嘴里!!!
和尚a的瞳孔剧烈收缩着,手也脚都踢打反抗,但在他的嘴里,这个奇怪的黑团显然是立刻就和往常一样生根发芽了,一路顺着他的喉咙滑了下去,而后和尚a的脸就很快红了起来,在地上宛如蠕虫一样扭打磨蹭起来。这副丑态让夏油杰这才懂了这破东西是做什麽用的,顿时脸都黑了,没等剩下几个和尚能摆开阵法,他就已经召唤出了自己几个最强势的一级咒灵。
他的眼神彻底冷酷下去,吩咐它们:“只留一口气就够了。”
惨叫声响起,这片极其逼仄的空间开始不够用了,观南镜正在摸索结界,眉头依然蹙着:
“前辈,不对劲,这麽小的结界却这麽牢固,不是这些家夥可以做到的——”
“你们,在,吵什麽……”
一个阴森,仿佛不断回响的声音从他们的脚底下幽幽往上冒,仿佛顺着土地,木头和所有的一切,飞快地传完了四面八方。
观南镜话音都还没落,整个结界就在破碎了。
地下的寺庙也完整地晃动起来,一只蓝色的手从土壤中冒了出来,瞬间就扒塌了周围一片。正在和咒灵纠缠的某个和尚嘶喊起来:“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不是故意的!佛祖救我们,佛祖救我们!!!——”
“哪有佛是从地里爬出来的……”
观南镜第一时间手按在墙壁上,让自己的咒力急速延展,尽快包裹住整个寺庙,否则今天无辜的路人肯定会全死在这里,而第二天一早知名佛寺忽然就倒塌和死亡几十人的可怕事情更是要酿成全国性恐慌。
虽然这样会让他的咒力耗得非常严重,夏油杰一对多很危险,但是,难道只有他们可以摇人吗?
他左手控制墙,右手变了个喇叭出来,按开扩音,冲着屋檐外漆黑的天空大喊了一声:“前辈!来帮帮笨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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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a尽力了,想来想去还是想要写出来,这段不写明白的话后面杰的心情会让人有点难以理解呀,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妈咪能看到,但反正就先这样,不行再改……圣诞快乐妈咪们!考研结束的妈咪单独祝福一下!希望明年春天就能拿到硕士录取通知书啦。今天是平安夜,斯德哥尔摩前两天一直在下雪,今日却是晴天, nina窗外的雪地金光闪闪。最近有好多麻烦的事情,要考试,要搬家,但每天打开静静的时候都感觉心情变好了,像野营一样,藏到这个小世界来躲一躲。帐篷里空间很大,还有暖炉和热奶茶。nina今天在这里装了一个小圣诞树,还给妈咪们放了一个小沙发和毛茸茸地毯,也想要躲一躲的妈咪请一同进来!今天也很爱妈咪们,评论都有红包包,希望妈咪们一切都好,平安快乐明天见啾咪啾咪!
第62章 高专篇(50)
在五条悟下场后,事情忽然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倒也不是说这个咒灵不强,其实因为一直跟着两个前辈出任务,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准特级乃至特级咒灵,但没有一个像这个一样有如此复杂的思想和行为。在打斗和问话的过程里,观南镜一直在极力维持着自己咒力对这里所有建筑物和其中物品的控制,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清晰的枯竭——他的咒力量算是相当可观的,他偶尔见过几个别的一级咒术师,虽然和他级别一样,但没有一个咒力总量有他的丰沛。
套上五条悟送他的手镯到现在都快四个月了,他也一直什麽感觉都没有,直到今天控场的任务过重,才感到了一种像是水池里的水逐渐被放空似的消耗感。他终于理解了五条悟所说的“对别人来说很麻烦,但对你而言有好处”是什麽意思。
如果是之前遇到这种情况,也许咒力就直接失控了吧。
然后失忆。
然后生病。
他自己无法控制好的东西,腕上的衔尾蛇替他控制了。
“你们看不出这东西压根不是人吗,供奉这种‘邪神’,怎麽想的?还把它的雕像放进佛像壳子里,哇,真佩服你们这种邪教徒的创造力。”
“佛怎麽会是人!你们咒术师懂什麽真正的伟大!”
前辈对我真好啊。在五条悟澎湃的苍蓝色咒力中,观南镜努力把咒力也往下延展进土壤,既是控制那个咒灵的行踪,也是为了保护住这座山头不至于塌陷掉。
“哈?不懂伟大的咒术师已经要把你们的神弄死了哎,你们怎麽不把我的皮也扒了,走下山骗人啊?你们不会是做不到吧,不会吧不会吧——”
“悟!别和他们废话了,在这里多待一会儿都觉得恶心,而且别让那家夥钻地逃跑了……”
事事操心,事事在意。在他们热闹的声音里,观南镜继续走神。
“咦,真的好恶心,它脖子底下挂着的是人头骨吗?”
“都这麽久了你才发现吗?你的注意力到底在哪里啊?!”
“八百年没有过一起出任务了,你干嘛这麽凶我!就是因为杰总是这样我才一点都没有想念你!我自己一个人出任务才开心呢!”
“哈!幽默,你是真的幽默!”
虽然夏油杰和五条悟现在在他面前跳跃殴打和吵架的样子很像两只灵敏的大蟑螂,但观南镜还是自顾自地美化了,感觉他们好好哦。他正发着呆,抓住了那只咒灵一条胳膊的五条悟忽然扭头看着他,把墨镜往下扒拉一点,露出了一个甜甜蜜蜜的笑:
“镜!咒力快用完了吧?你看起来注意力都要失踪了。不过现在开始要专心一下哦——前辈要放烟花给你看!”
“不要,不要!”夏油杰大喊:“我还要吸收啊!”
“你是真的扫兴啊!”
“说得好像你第一天知道似的,你他爹——”
观南镜还是看到了烟花,小半边,咒灵被炸开了小半边,蓝色的血肉像是碎钻一样飞溅开,它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不知道那三十多个在这里被扒皮抽筋取了骨头的可怜人有没有机会在生命最后发出这样的声音,还是只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但总之随着咒力收束完,那些和尚已经被夏油杰用咒灵全捆了起来,嘴巴也堵上了,不让他们乱喊乱叫;他们手里拿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全都被堆放到了一边;至于罪魁祸首,这个已经会说话的咒灵,被打得也没说出来几句话,就已经变成了夏油杰手里的一颗黑色咒灵球。
观南镜于是终于可以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咒力收拢回来,他身边的一切都在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错落有致地恢复原样,直到蔓延回他这个中心点。神奇的是,随着咒力收回,他的注意力也跟着回来了,原来咒力枯竭对精神状态也有损耗,是因为本质是一种用脑过度吗?所以五条悟想要默认开启无下限术式,才需要时刻保持反转术式治疗大脑,让大脑一直保持新鲜状态。他又是到现在才搞懂这是为什麽,对自身身体的弱掌控力让他现在才切身体会到了咒术很多的基本概念。
“房子都修好了,山也弄平整了。”观南镜理清思路说:“还有僧人都控制住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参与犯罪,等警察再审讯吧。然后是游客们,他们一直在安睡,应该没发现什麽事……”
虽然房子一度没甩到天上去了,但观南镜还是很体贴地保持了室内的平稳和安静,不想让他们醒过来。每多一个普通人涉及这种诡异事件,都可能多一个咒灵出来,所以想想还是算了。
五条悟正在甩手:“辛苦了,镜,好几年没遇到过这麽耐揍的家夥了……”
夏油杰则是托着咒灵球向他走了过来。观南镜抬起手掌放到他的手上,再挪开时咒灵球已消失,他素白的指尖多了一支小花,蓬蓬松松的,正在逐渐明亮的月色和晚风中颤动,就像是在田野上跑动的小女孩的裙摆。五条悟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们是还没玩腻这一套啊,把那东西变成花有什麽用——”
观南镜知道他还不知道夏油杰吸收咒灵的方法是吃下去,毕竟后者实在是太能隐瞒了,而五条悟是个在观南镜以外的事情上都采取“你爱怎麽样就怎麽样”,不太会刨根问底这种态度的人,对夏油杰也不例外。但他还没帮忙打掩护,夏油杰就已经弯腰,就着他举着花的姿势从他的手里吞掉了小花,从五条悟的角度来看,就像是他在亲吻观南镜的手腕似的。
他若无其事地和五条悟说:“玩不腻呢。”
六眼把自己一边的眉毛抬了起来,然后是另一边,没往他是需要吃咒灵来消化这件事上面想,不然他感觉观南镜应该把咒灵球变成某种食物才对,夏油杰又没有食草癖,只当他是刚刚已经把花直接吸收到身体里了,假装是吃了才吸收来骗他呢。
从激烈的战斗中平复下来,只剩收尾工作要干,他忽然从观南镜的身上看到了一点异常:
“你们今晚都干嘛了?你身上为什麽好多杰的咒力残秽?”
他越看越不对,甚至有点着急:“你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
“你有什麽毛病啊,你是变态吗?”夏油杰扯住他后脖颈处的衣领。
他们又吵了一路,观南镜感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刚入学的时候,他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两个前辈身后,看他们热热闹闹的吵架打架,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唯一的区别是他现在不是坠在后面,而是夹在他们俩中间(…)经常被往两边扯(…)而且话题莫名其妙就会绕到他的身上来(…)
坐车这一会儿五条悟耿耿于怀问着的就是:“咒力快用完在发呆的时候,镜在想什麽?”
“在想前辈。”观南镜老老实实地说真话:“前辈对我真好。”
五条悟才不要信他:“小骗子!”
夏油杰于是拱火:“你不信他你问什麽?我们镜从来都不是那种会撒谎的孩子。”
“骗我是哄我,杰懂什麽。杰有镜骗吗,没有吧,哈哈哈。”
夏油杰:……微笑眯眯眼额头冒井号。
观南镜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自己已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麽了,糊涂得要命。这也是咒力用完的后遗症吗?他搞不清楚是不是,只知道自己困了,不知不觉便睡着了,连什麽时候回到了安全屋里都不知道。这一次是个大案,却一夜就解决了,他们获得了一整天的假期,就好像从水里难得能浮上去喘一口气。观南镜醒的时候只听到了屋里黑胶唱片低低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是身边只有一个人,没看他就知道是夏油杰。
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身旁的床榻,还是温热的,甚至正好捏到了一根银白的发丝,观南镜顺手就塞进了口袋里,感觉自己迟早能收集到足够的五条悟头发做一个小毛球。虽然不知道对方下床做什麽去了,但观南镜还是想爬起来看看,于是轻轻捏下了搭在自己腹部的大手,夏油杰今天是真累了,竟然没醒,只是轻声嘟哝着不知道什麽,在观南镜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后便消失了,黑发散乱开,形状优美的唇微张,又露出了柔和安宁的睡颜。
小小一只观南镜看着大大一只前辈却be like:他真是太可爱了!。jpg,高高兴兴地从床上爬下来,开始去寻五条悟。在冰箱那儿没找到后他又开始扒拉梳洗室,成功地在第二间发现了对方,不知道他怎麽不睡觉跑来客厅用卫生间,怕吵到他们吗,不用吧?观南镜透过门缝看到他只是站在镜子前,衣服好像都还穿得好好的,就直接推门了——
结果正撞见镜面中饱满的胸,大片的腹肌,黑色的内裤边缘拉得太低了,紧实的人鱼线旁有隆起的青筋,蔓延往下,再低一点就不能看了,但就算是现在这样,被他看到好像也不太礼貌,不知道为什麽正扯着衣服对镜自照的五条悟也明显愣了一下。
他这得照得多专心啊,身后来人了都没注意?
观南镜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往后退了两步,却撞到了门框,被软绵绵地又弹了一下:“对不起,前辈,我先出去。”
“……回来。”五条悟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又不是没看过。”
明明是淩晨回来的,才睡了几个小时,一大早就因为生理原因闹得睡不着也是够烦人。五条悟原本想洗个冷水澡就算了的,可脱衣服的功夫里却看着自己发了愣。正想着呢,观南镜就已经小狗一样地跑来找他了,像是一刻也离不开人似的。
“怎麽这麽粘人啊。”他把人抱过来放到宽大的梳洗台上,神色自然地把裤子拉链拉回来。就算是坐高了这麽多,观南镜还是没他站着高,被按着蹭了蹭脑壳:“不是还有杰在陪你吗?有他还不够吗?”
观南镜没领悟到这份话语中的酸味,毕竟他确实也没想很多,只是五条悟不见了就本能地跑下来找:
“可是前辈不在……”
“因为前辈要被你烦死了,睡好好的往我身上摸……”五条悟握着他的手放到了暂时还赤裸的胸腹上,像是在帮他回忆他的犯罪行为,但在边缘还是止住了,没有再继续往下:“你知不知道我很难受啊?”
观南镜愿意帮忙,他又不要嘛。他惭愧地道了歉,终于知道刚刚做梦时候在摸的墙是什麽东西了,他还以为自己是还没从任务中走出来,谁知道原来摸的身边人……五条悟却不想听道歉,什麽他爹的摸墙,怎麽不是借着睡觉潜意识大爆发终于发现自己喜欢前辈所以摸这摸那啊!气死了,真话难听,不喜欢真话。
“还不如说假话哄我。”他手撑在台子两边弓着背,抵着观南镜的额头闭眼抱怨:“不想听‘我喜欢你’以外的所有话。”
“……前辈希望我和你表白吗?”观南镜迟疑着问:“希望我们做恋人吗?”
“……”五条悟的喉结无声滚了滚,下一秒却只是懒散地笑着抬起眼,眸光中熟稔地裹上促狭:“镜想要吗?镜都不想要我怎麽可能想要嘛,你说你是不是笨?”
观南镜也觉得五条悟喜欢他,是没有他反过来喜欢对方那麽多的,也不像他这麽全身心地依赖着对方,所以并没有觉得难过,反而乖乖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前辈只想要我喜欢你,不想要我是真的喜欢你。”
完全说反了。
“给你笨完蛋了。”五条悟有点负气,心脏中滚动的全是不安和委屈:“这辈子你都聪明不了,小混蛋,就知道欺负我,就知道欺负我——”
被咬了脖子的观南镜:???更糟糕是他的宽松的睡裤被五条悟轻轻松松地扯了下去,干了这种野蛮行为后对方的手反而是挺克制的,只是握着他的膝盖让他偏转腿看了看大腿根的皮肤,仿佛是个很礼貌的医生。
当然了,看完他就不礼貌了。
“所以昨晚果然干坏事了吧。”
观南镜几乎有点被他捏疼了,往后不知不觉地靠到镜子上,却还是无法从这种压迫感中逃脱,他感觉五条悟是真生气了。
下一刻他被翻了过来,从熟悉台上滑落下,被五条悟拎起来一大截,垫着脚才勉强踩在地上:
“你自己看看弄成什麽样了——”
观南镜这才注意到腿间甚至有点淤青:……
五条悟按着他因为心虚和确实有点站不住而颤抖的手腕,嘴唇抿得紧紧:“你这样舒服吗?为什麽不告诉杰?”
“没有很痛……”观南镜小声讲:“而且前辈挺开心的——”
“他开不开心又不要紧!”五条悟肺都要气炸了:“难道现在为了我开心,你就愿意陪我也do吗?”
“……当然啦。”
观南镜愣愣的,有点为难地轻轻咬住下嘴唇,从始至终,其实从来都没懂五条悟和夏油杰在纠结什麽。
————————
镜这辈子是真不会懂了,是有原因在的,不光是迟钝,等到最后一次活身心状况就完整了!到时候两级反转,纯情dk镜每天烦恼自己好像喜欢长辈怎麽办,长辈:不,我一定是误会了,镜也一定是又搞错了,他不是这种有鱼望的孩子,我可太懂了,然后轮到镜苦恼流眼泪思考长辈们是不是都养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恨不得一键跳跃写到后面!!不想写中间了!!!啊啊啊啊(蠕动)今天也希望妈咪们能开开心心!评论都有红包包,我们明天见啾咪啾咪
第63章 高专篇(51)
有那麽几秒钟,或者几分钟吧,五条悟甚至产生了一种不如算了的情绪。
不如就在这儿按着怀里的人*进去算了,让镜在镜子里看着他自己被*的样子,把他弄哭,直到他道歉,求饶和后悔为止,让他终于知道这不是一件轻描淡写的,随意又好玩的事情。
让他知道其实他的前辈心里也会有很多隐秘的角落,并不总是那样全然为他考虑着,那样正大光明。
但他做不到。
而且愤怒如潮水般褪去后,留在沙滩上闪烁着细微光泽的砂砾却是一种淡淡的心疼,就好像硝子把她的针扎到了他的心脏里似的。五条悟把观南镜衣服给穿好了,头发也弄整齐,继续举回到台子上坐着,而后抱住了他。他依然石更着,贴在观南镜的小腹上,对方有所感觉地试探着把手滑了下来,却被五条悟又一次抓住了。
他的眼睛在散乱的银发下像明亮的星辰:“我不想要,我要镜非常非常喜欢我的时候,再替我做这种事。”
“我已经非常非常喜欢前辈了。”
“还不够……”五条悟轻声说:“要等到,等到你只喜欢我一个,不愿意替杰,不愿意替娜娜米,不愿意替灰原,不愿意替硝子,不愿意替任何人做,只愿意和我一起的时候,我才要。”
观南镜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不懂为什麽一定要这样。他环住五条悟的脖子抱住他,世界过于安静,环绕他们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和香气,只有头顶的一盏灯。观南镜知道自己应该走开了,却没有跳下去,只是小小地仰起头亲吻对方的下巴,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流眼泪的冲动。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了。”他伤心地说:“我不知道该怎麽做……”
就这麽被环着的时候,五条悟感觉自己几乎贴着他唇下的那颗小小的红痣,红点上柔软的唇瓣张张合合,在诉说是的:“前辈,别丢下我。”
他告诉自己,就卑劣这麽一次,一秒钟。
他低下头来,想要吻住这张嘴唇。观南镜这一次没有本能地去躲,反而把他的脖颈环得更紧了些,仰起头的姿态比初生的小羔羊更顺从。但在碰上的前一秒,外面传来了夏油杰打哈欠的声音:
“镜?悟?你们俩在吗,怎麽都不睡了……”
观南镜猛然惊醒,手刚要缩回去,五条悟这一会儿却不让他走了,扣着腰,贴着他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另一只手拉开了一点点他的衣领,把那条夏油杰送他的细项链拿了出来,在指尖转动,有种安静的疯狂和肆意,像是在给他出什麽送命题:
要我还是他?
梳洗室的门根本没关啊,夏油杰甚至不用推门进来,只要走到附近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观南镜的心脏在无法控制地加速,在迟钝地把握住了问题的关键,那就是他觉得可以三个人一起做的事情其实应该是不可以的,就好像亲吻和抚摸,还有现在他们这样在这儿搂搂抱抱,也最好不要让别人看见。
这一会儿情况确实是不容他想太清楚了。夏油杰的声音也真的很不妙地越转越近:“在吗?你们在梳洗室吗?这边有灯。拜托回答我一声——”
“我们在!”观南镜先和屋外回答,并打开了水龙头:“我在给前辈洗头发,刚刚没听见……前辈也要进来吗?”
五条悟按着他腰的手骤然收紧了,门外夏油杰的脚步声也止住了,声音明显是放松了下来:
“怎麽这个时候洗头发?悟真是任性。我当然不进去,都起来了就做个早饭吧,你们洗完出来吃。要培根还是蟹柳?”
“好。”观南镜应声:“我都行,前辈选吧。”
又不选我。
五条悟抿紧嘴唇,从没体会过这种当小丑一样的感觉。他难道是什麽很贱的人吗,他才不要这麽狗血地和兄弟抢恋爱对象,那太糟糕了。但话又说回来,夏油杰怎麽没有充满风度地退出,他又在想什麽?
五条悟觉得夏油杰只是习惯性玩玩,表达出的好感不足真实状态的三分之一,万万没想过对方是300分的狂热硬是压抑到看起来还有点余地的90分。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夏油杰眼中同样不靠谱,夏油杰从来都没觉得五条悟是真的喜欢观南镜,他不觉得这种大少爷会真的懂什麽尊重和爱护一个人,他觉得五条悟的喜爱只是孩子脾气发作,把观南镜暂时当成心爱的玩具或宠物罢了。
他们俩可以一起勾肩搭背地打架,玩游戏,除咒灵,聊人生和理想,思考未来和宇宙这种宏达的话题,但唯独没有办法和对方倾吐“我好想在喜欢谁”这样的心事,不能坦露“我好想很累/很难过/很纠结”的脆弱。
于是从没在同一件事上产生过如此巨大的壁垒。
友情与恋情中的隐瞒,猜测和忍耐,都是如此让人孤独不安。
五条悟按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无处安放,用力地蜷缩紧又松开。
现在该如何收场呢?但下一刻他的脑子就一片空白了,观南镜收回了看着门口的目光,捧起了他的脸,毫无迟疑和羞涩地靠近。
初吻真的在哗啦啦的水声中降临的时候,他什麽都忘记了。
体内的血液像是火山喷发时的岩浆一样疯狂而滚烫地涌动。他本能地死死按住对方,浑身绷紧,欺身压上,直到小学弟喘不上气小声呜咽着扯了扯他后脑勺的头发时才恍然发觉自己也在大喘气,微微拉开点距离,看自己的镜头抵在真正的镜子上,发丝被旁边开着的水溅湿了一些,被他亲得绵软,脸庞耳根全是红晕,眼神涣散,带着水光的嘴唇第一次比唇下红痣还要殷红。
在镜面前做这种事实在是太过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身处某种虚幻的超现实,是镜子那一头的五条悟和观南镜在亲吻,他们只是镜中人。
小学弟费力地撑着手腕坐了起来,扭身看后面的镜子,照着擦干净自己的嘴唇,又整理好头发,平复了一会儿呼吸。
“我会继续努力的,前辈。”观南镜转回头,手指抹过他潮红的脸庞,贴着他从梳洗台上滑了下来,抬头最后一次吻吻他的下巴:“记得洗头发。”
这大概是他们一起吃过的最沉默的一顿早餐,五条悟甚至一直在呆滞地吃青椒,发丝滴着水也不擦,对一大堆他原本最喜欢的蛋糕视若无睹。夏油杰原本还好,只是闷着头格外沉默,只是吃着吃着就开始在桌子底下用慢慢地试探着用腿绕住观南镜的腿,仿佛一只试图用尾巴圈住人类的敏感狐狸。
观南镜替五条悟洗头发,他就也要观南镜给他扎辫子。这一会儿五条悟去外面挑电影了,不是奇怪的片子,真的电影。这麽点间隙里,夏油杰看着镜子里观南镜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咬紧了下嘴唇又松开,咬紧又松开……直到细细的手指卡进了他的唇齿间。
丸子头已经绑好了,一根发丝都没扯到,一点都不痛,所以夏油杰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观南镜松开了手指,问他:“怎麽了,前辈?别咬自己呀。”
怎麽了?听到你们在接吻算不算事情?
夏油杰觉得难过,更难过的却又是他压根没资格去难过。他想要得到的好像也只有一点点观南镜的偏爱,但这种感觉是如此的脆弱,每一次他刚确定到,就立刻又失去了。昨晚他还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一样的,也许观南镜会懂,也许他不懂但已在爱他,也许他们已经相爱。可今天细碎的亲吻声就让这种感觉彻底破灭,只剩下了一点点温情的余烬。
但是也许是破灭得多了,夏油杰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痛苦。像五条悟那样明确地说着“我必须是你最喜欢的人”,他是做不到的。在内心深处的深处,他好像也只是在盼望有个人会这样爱自己,却同时也并不相信他真的存在。
可是他终究是有尊严的。
观南镜没有那麽喜欢他,这种痛苦就好像是把他撕碎了锤扁了,但被外力摧毁是命运的残酷,他自己真的放下底线,去破坏友情,去乞讨来爱,是绝对做不到的。
夏油杰宁愿死亡,也不要丑陋。
慢慢疏远掉……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吧。
就当之前的暧昧亲昵都只是一场梦境。
他要做好的朋友,好的前辈,而不是不顾一切,自私自利的爱人。
“镜。”他垂下头,不敢看身边人:“以后别替我带梳子了。”
他摸着自己的发丝,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观南镜替他扎头发,于是在这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时刻,却忽然痛苦得像是失去了整个宇宙,虚弱得无法从椅子上站起来。但这偏偏是他演得最好的一次,神情自然到仿佛只是随口问早餐吃什麽,观南镜没有多想,只笑着说:“要带的呀,偶尔总会用到的。”
夏油杰没说话。
在伤害自己和推走别人这种事情上,他总是如此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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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妈咪们, nina是个大糊涂虫,存稿后忘记定发布时间了,幸好跑过来看了一眼,不然眼泪流到太平洋去。
评论都有红包包!再次强调不用担心杰真的死了,他是死了,但没完全死,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状态,总之希望妈咪们不要太担心就对了!今天就到这里啦,啾咪啾咪!我们明天见!(挥手)
第64章 高专篇(52)
这是观南镜有史以来经历过最热的夏天。
高专也是在山上,山上的温度总是差不多的,所以就连山顶的温度都到了夜晚时人依然会热到睡不着觉的程度时,普通地区热成什麽样可想而知。
从去年到今年,各种奇怪的自然灾害就没有停止过,苦难在大地上流淌,在海洋中翻滚,在每个人的心里滋养出恐惧,痛苦和怨恨,这就导致了咒灵像是在夏日中不断急速繁衍的虫子一样,一打开树叶就能看见密密麻麻,令人作呕的卵;一打开手机,也有无数加急的任务单冲在最前面,让加急两个字也变得苍白起来。他们的课程和期末考试全面延期了,暑假更是像某种虚幻的存在,大家都在毫无知觉地没日没夜加班。
硝子的任务量都前所未有地重了起来,她不停地治疗好同伴们,再送他们又去赴死,下一次见面时对方是否还有一颗跳动的心脏成了未知数。她忍无可忍地逼问每一个人他们能不能学会反转术式,不需要会治疗别人,能护住自己就行,五条悟胳膊背在脑袋后面,美美地说我除了领域展开还不会,其他什麽都会了;一直被家入硝子手柄手教学却还是没能弄懂反转术式的观南镜惭愧地摇头。
灼热的夏,一日日地维持着高温,让人世间变得有种地狱炙烤的感觉,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在任务的间隙里,观南镜总是忍不住操心夏油杰有没有好好吃饭,但他们现在连带游戏机的余裕都没有了,交流方式只剩下了发短信,然后另一方隔着不定时的时间回复。在这种极端忙碌的情况下五条悟能坚持的和观南镜活动分在一起的要求也不再能严格执行了,因为突发情况太多,他们总不能扔下受苦受难的群众不管,非要凑到一起才行。
一开始,这个距离放宽到了两个相邻的县,后来变成了三个相邻的县,到最后甚至宽松到了半个国度,勉强能保证不让他俩天南海北,仅此而已。这导致观南镜的活动范围前所未有地大了起来,这一大就容易遇到熟人,尽管这些熟人是单向度地和他熟,他根本不认识。
他是在冲绳遇到这个奇怪女孩的,对方穿的制服牌子上挂着“高一2班天内理子”的字样,脸被晒黑了许多,和依然瓷白的脖子颜色不均匀,应该是当地普普通通的jk一枚才对,可谁知道在海边遇到他时就激动地扑了上来,一边扑一边大喊恩人,她身后的大姐姐拦都拦不住。
观南镜十分惊讶,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的脸,再三确认了她不是自己任何一次任务救下的受害者,自己是真的没见过她。
但他又好像确实感觉有种模糊的熟悉,仔细去捕捉时却又消失了。
大概只是错觉。
“你认错人啦。”观南镜温柔地同她说:“我没见过你呀。”
天内理子慢慢松开了手,愣愣地看着他。她身后的大姐姐这才来得及和她说了什麽耳语,对方顿时露出了极其难过和沮丧的神情,鞠躬连声同他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确实是认错了。”
“没关系。”观南镜很温柔地和她说着:“这里不安全,很快就要涨潮了,大家都走开了,我也送你们去车站,好吗?”
他得开始找咒灵了,警察也在不动声色地按照警戒的意思帮忙清场子。天内理子望了望沙滩上在收拾东西四散的人群,迟疑着点了点头。
“……其实我刚刚是说谎的,我很确定就是你,可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在告别的时候,这个女孩扒在车门上,眼巴巴地盯着他看,仿佛已经快哭了。观南镜有些为难,只好同她许诺:“我会努力回想的……”
“要想起来啊,想起来你是多麽不起的人!”车走了,女孩深蓝的发在空气里飞舞,小小的稚嫩的手挥动,眼里掉了泪:“谢谢你,我还没来得及亲口和你过,谢谢你!——”
她身后的那个大姐姐也在喊谢谢。
观南镜现在感觉她们也许真的认识自己了,难道是去年夏天他失忆时候发生的事情吗?但光是设想这个,他就感觉自己的脑子和心脏都在隐隐作痛,于是不敢再细挖。但认识他的人却好像不止这女孩一个,回东京的路上他又被派到了沿途的某个小城市去处理一个诅咒师的问题,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黑衣男子。
一般来说,考虑到他现在还身价一个亿在暗网上挂着呢,高专是从来不会让他接诅咒师相关事务的,防止他被发现行踪,而后落入危险,这一次不知道是怎麽了。
大概是别的级别够的咒术师都太忙碌,或者事态确实是过于紧急,只有他能赶上了。
观南镜自知要警觉,也没有托大,给五条悟发了短信报备自己的地址和任务的细节,防止这是什麽诅咒师的陷阱。但让他就这麽干等着不做任务显然也是没必要的,确实有人正在遇害,就像他们在寺庙时遇到的情况类似——诅咒师也就是数量不多,真杀起人来,单兵作战能力可比咒灵多太多了。
一个咒灵往往一生不会挪窝,也不具备大规模杀伤的能力,属于是一种不幸的晦气的东西,谁遇到谁遇害,遇害者但凡超过四五个人就会立刻引起关注,并被咒术师们排上铲除列表。
但诅咒师就不是这样了。
他们中只有小部分是臭名昭着的连环杀人犯,有通缉令在身,背着赏金,大部分人都躲避监管干着灰黑交易。诅咒师带来的死亡是更隐蔽,更不容易被察觉的,高专就曾处刑过一个诅咒师,他的文件显示是他的一生中杀害过22个受害者,可在有着“诚实”相关咒术的审讯官的拷问下,他倾吐的答案变成了822个。
八百个无辜的冤魂蒸发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又遭遇了什麽。
这一次诅咒师案件会暴露在咒术界面前也是因为一起连环杀人案中出现了超自然现象,被定性为牵扯到邪教行为,这才被移交给了高专。
灾年邪教也会变多,这并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生存受到威胁时人类什麽都愿意信愿意做,可以理解为一种理智下降。而且灾年咒灵也多,咒术师们被牵制得厉害,诅咒师们自然容易翘尾巴。观南镜坐在车站的休息区看完了手里的材料,心里知道了对手是个什麽路数,也就打算去了。对方大概是有个团夥,大概会在淩晨1点到2点间查找受害者,当晚8点到9点之间集合,警察已经锁定到了他们聚会的具体街道,但一直引而不发等着专业人士来处理。
观南镜打算随便吃点什麽,他这一整天还没吃过饭。但在拉面馆里,有个奇怪的,异常高大健壮的黑衣男子冲他走了过来,哗啦一声拉开了凳子,几乎是踩着他凳子下的一点空地拉着椅子坐了下来,贴得特别近,闲适地喊着说要三碗面。
最近这座城市被犯罪分子搅得不太平,他看起来又过于像是什麽犯罪分子,周围人纷纷都不动声色地挪开了,或是快点吃了跑路,就连老板都满脸战战兢兢,端着面过来时像是在看什麽在逃绑匪和他的柔弱dk人质,挤眉弄眼的样子像是在问观南镜一百次要不要替他报警。
感觉到他强壮得有点夸张,但也感觉他没感觉到什麽恶意的观南镜依然冷静地坐着,脚交叠放在高脚凳的边缘上,双手托着脸安静地看厨师在另一端忙碌,拉面锅上蒸腾出淡淡的白雾。
不知道前辈有没有好好吃饭。他只在想这一件事。但这个姿势让原本被衣袖遮住的手镯露了出来,身边的男人非常没有礼貌地靠近,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查看。他的手非常大和有力,衬得观南镜这一年来养得还算匀称的手腕细得像小女孩的手似的。
难怪我经常被责怪太弱小了。平时和前辈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也发现了他们的大腿越来越粗,肩膀越来越宽,腰越来越有力气,而他还是软绵绵长不大似的,好不容易增点重都不容易,增肌更是遥遥无期。但因为大家毕竟都是未成年人,骨量还是以纤细匀称为主的,此时和真正强壮的成年男人比对,观南镜才惊诧地发现他确实看起来弱得可怜,对方的手恐怕握住他的大腿把他抓起来甩都绰绰有余。
黑衣男人也啧一声:“输给你这种弱鸡小鬼真是让人不爽,随便一捏就要碎了一样。”
输给我?观南镜不懂他在讲什麽,借着暖黄明亮的灯开始仔细地看他的脸,帅是帅的,帅得杀气腾腾,按理说这不是一张让人容易遗忘的脸,但观南镜确实毫无印象。目光滑落到他嘴角的疤痕上,又产生了看到天内理子时那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不由得开始思考对方是不是也是他失忆事件里的角色之一。
可既然是“输”,那不应该是他做了什麽事被我阻止了吗?
什麽事呢?他想要绑架谋害那个叫天内理子的女孩?所以对方才会一直和我说谢谢?
这样事情从逻辑上来说就可以串联起来了,观南镜本能地紧张起来,却没有缩回手。一方面是记忆毕竟没了,这麽简单地断定还是不太现实;另一方面是对方话是这麽说着,握着他手腕的动作却真的变轻了。
如果是想要找他寻仇报复或是把他绑了卖钱的话,在有监控的热闹拉面店做这些事还是太多余了。
他到底想干嘛呢?
因为过于难以置信,伏黑甚尔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手镯,两只,转着看,最终不得不确认了它们真的是真货。尽管他连一滴咒力都没有,但对于强大东西的觉察却胜过绝大部分咒术师。
一对价值连城的,能让咒术界癫狂和奉为神物的过去的六眼正普普通通地待在一个在咒术界中最被轻贱,可能和他这种没咒力的东西一样只能算半个人的混沌体手上。
此时此刻他忽然拍桌大笑,笑得像个疯子,店里还有两个没吃完面条的人也拔腿跑了,搞得店外的人面色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店长看起来吓得要命,手举着电话直发颤,显然怕坐在高桌前的这个男人忽然掏把木仓出来,观南镜不得不出声安抚他:
“请不用紧张,这是我叔叔。真抱歉,我们之前在吵架,所以刚刚才不理他。”
说着,他从黑衣男的手里抽走自己的手,以证明自己没有被控制行为,一语双关地说:“叔叔,你也消停点吧……”
“你这小鬼是真有本事啊,没胸没屁股的,就一张脸能看。”伏黑甚尔才笑停,撑着脸仔仔细细看他:“你是把五条悟勾得要结婚了还是怎麽的,他能把这玩意送你?”
好久没遇到这麽准确识货的人了,观南镜愣了愣,确认了对方确实没有咒力,感觉更奇怪了。
总不可能是以前在五条家打工的下人吧。
得亏他没问出口,不然伏黑甚尔能把拉面碗扣到他头上去。他倒也不在乎观南镜回答或不回答,能看到这个乐子就已经够好笑了,他乐意见证所有咒术界“礼崩乐坏”的事情,一时间对能把真·至高无上载家宝随手送给一个不识货小孩的五条悟产生了一点“这小子癫得让我舒服”的情绪。
至于观南镜,看起来也疯得不轻,差点被他弄死了,也差点弄死了他之后,竟然能这麽平平淡淡地和他坐在一起吃饭,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平淡,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知道自己手上这对镯子的重量级,所以有恃无恐罢了。
追着金主姐姐跑到这里来却依然还是没能挽回对方,他现在可是一穷二白的啊,随便砍掉观南镜一根胳膊也发大财了。再黑心点把他杀掉就地卖了恐怕都只要一夜功夫就够了,直接实现财富自由,回家给俩嗷嗷待哺的小孩喂饭吃。
观南镜真就不怕吗?
还是说,当时在他那个领域内结下的“限制”,此时此刻依然有效呢?
面条来了,他们俩都不再说话,开始吃。伏黑甚尔吃他三倍的量,从背后看也有他三倍宽,背肌精壮得像起伏的山峦,快吃完的时候伏黑甚尔才不甚在意地开问:
“你到这里干什麽?”
观南镜才吃了三分之一,正在用筷子卷拉面,不敢暴露自己其实忘了他的事实,只避而不答:“叔叔,我们还在冷战呢,吃面吧,别说话。”
伏黑甚尔却是已经锁定了他的任务范围:“这种小地方有个屁的一级咒灵要管,那群蠢货被发现了?你是来清缴诅咒师的?”
观南镜的手腕悬停了一瞬。伏黑甚尔没有错过这个瞬间,越发凑了过来,撑在他碗前面,叫他只能看着自己,没法继续吃面。
“你要是落到那些人手里,可是马上就麻烦了。你就没想过你这任务有古怪吗?能给你发任务的老头们可不一定都想你潇洒活着。”他勾起嘴角,低声问:“为什麽不雇我去干呢?”
他举起宽大的手掌,比了个“3”。
任务对象确实是三个,各背着80万, 80万和一百万的赏金。
观南镜心平气和地和他周旋:“你要三百万?”
“蠢死了,小鬼,我叫你帮我付这三碗面。”伏黑甚尔直起上半身,伸了个巨大的懒腰,而后左晃晃,右晃晃,把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像一只在拉伸的大豹子一样,言语散漫:“我很贱的,身无分文的时候一顿半饱的饭就能买下了。你就坐这儿等着吧。”
只要知道伏黑甚尔这种“赏金猎人”平时是多麽擅长狮子大开口的人此时绝对会破口大骂,骂对方厚颜无耻,他就算倒欠债一千万的时候也不会因为有人给他饭吃就免费打工。但观南镜不知道,而且他也没当真,没觉得对方要替他去抓人,也没觉得这个报酬是真的。他只喊住了他:
“你没吃饱吗?”
伏黑甚尔看着这个绿眼睛小鬼问他:“那你回来,吃饱了再走吧。”
他看起来比那天用刀捅他的时候漂亮多了,黑发在灯下被打出柔润的光。
伏黑甚尔虽然是生下来就在咒术界被千人踩万人蹋,但他也生下来就强得离谱,从能站稳开始就能挥拳头。咒术师有咒术师的超凡力量,他有自己的体魄,在无数次交手中获得的都是胜利,否则他也活不到现在。
他人生中有且只有一次被人弄得那麽疼,那麽靠近死亡边缘,却又被释放了,理由是什麽可笑的公平。
这个世界上哪有人会在利益和仇恨中选择公平呢。
对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公平和怜悯,眼睛里根本没有真的装进他,不恐惧,不信任,不在意,因为过于强大而对自己力量能带来的神迹熟视无睹,平和地摆弄着命运。哪怕生来是倒霉的混沌体,可他的父母到底是给了他无上的恩惠,不像他这样狼狈可笑,真的宛如野狗托生进了富贵人家一样,还不如没生的好。
换一个流浪汉在这里,观南镜的反应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我吃,我为什麽不吃。”伏黑甚尔想:“谁让我贱呢。”
目送他离开的背影,观南镜老老实实地付款结账,并和已经放松下来的老板又开了两句关于“家里那个奇怪的叔叔”这类玩笑,终于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既然敌人是8点聚会,他提前半个小时蹲点到位,布置准备就够了,太早容易被发现异常,所以他坐公交车在那片区又转了一个多小时,解了地形情况,让警方布置好一些关键隘口的封锁后,才按时踏入了目标街道。
他的咒术确实适合应付这种情况,可以保护周围群众,可以维持现场状况,不用提前清场,不会打草惊蛇。
坐在楼对面的咖啡店里看了半小时,确认目标三人组都已进入后,他才付款出门,准备动手了。然而他咒力刚铺开,只来得及把目标房间的窗户和门封锁住,声音隔绝掉,还没来得及进去,目标房间中就传来了只有他能听到的阵阵惨叫。
玻璃窗震裂破碎,纷纷扬扬地往外掉落。一个带着澎湃咒力的咒具在主人的握持下力道非凡地劈砍在他用咒力构成的透明包裹面上,一下,两下,三下,柔和流动的咒力被打破了一个洞,尽管观南镜立刻填补上了,但三具没有知觉的人体已经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最后从天而降的是他叔叔……不是,是他下午时遇到的那个黑衣男子。
对方的胳膊好像被砍了一刀,正在往下流淌深红的血。但他的神情却是完全无动于衷,只绕着强壮的手腕,把人往观南镜身前一踢。
宛如那种往救过自己命的猎人的屋前拖了个死鹿作礼物的野狼。
“喏,给你。”
五条悟紧赶慢赶卡着任务点赶到这里了,感觉到手镯一直是安稳无恙的,才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他跳下十几层楼往观南镜给他的地址一落时,就心脏一停,看到去年差点把他都给害死,害得观南镜重伤失忆一条龙的天与暴君正站在他小学弟对面,干什麽呢?!踢,踢了任务目标给他?
“怎麽样,我干活很利索吧?我很便宜的,回头客打九折……”他看到对方漫不经心地扫视了观南镜两眼,忽然不怀好意地笑出来:“你的话,虽然我没接过男客,不过应该也差不多吧,让我试试五条悟都要死要活的是为什麽也不错。那种生意我也接,他那种小屁孩有什麽本事,真想开荤找我——”
“你想死啊!!!”
五条悟从天而降,彻底爆炸。
夏油杰结束了一个在神奈川的任务后没有踏上回程的路,而是被安排在原地住宿休息一晚,明早赶下一个任务,毕竟他已经连轴转三天了,铁打的人也得睡觉。咒术师们外出从来都是尽量住好的地方,反正有报销,没必要节省。走进不知道多少层的房间里,把冷气开到最大,麻木地看着窗外繁华的灯景,夏油杰拉上窗帘,从行李箱里拿出了檀香,又一次点上。
他依然感到屋里太冷清了,裹在被子里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儿,感觉好像又发烧了似的。现在已经淩晨两点多了,明早六点就得起床赶往下一个地点,可是他完全睡不着。他从枕头边胡乱地把手机摸出来,打开短信,不出意外地发现在最上面的又是观南镜,是下午六点时给他发的彩信,拍了一张模模糊糊的热腾腾的拉面,问他今晚有没有好好吃饭,碎碎叨叨地嘱咐他夏天不要一直吃冰镇的冷面,偶尔也吃点热的,对胃更好……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把手机壳合拢,放到唇尖轻轻地吻,任凭淡淡的铁锈味在唇齿间若有若无地游荡,却依然什麽都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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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时候感觉有点好笑,甚尔一边贬低自己说自己贱,一边用实际行动报了不杀之恩hhh,不管他把自己没脸没皮没下限地打碎多少次,他还是有尊严需求,有认可需求,有他自己都敲不断的骨头,真的是很有野狗/野狼感的一个人。可惜这一本没打算写他,不然感觉还可以写好多故事,捡狼回家倒大霉我爱写(虚假地遗憾一下)
今天就到这里啦!妈咪们明天见评论都有红包包,爱你们爱你们,啾咪啾咪啾咪!!!
第65章 高专篇(53)
夏油杰这个月来第一次回到高专时是一个寂静的淩晨。他没有询问观南镜在哪儿,却本能地渴望看见他,于是站在黑暗无声的门口发起了呆。这一会儿,却是旁边的旁边的门开了,一道明亮的光照进了漆黑的走廊中,灰原雄顶着湿漉漉的圆圆的脑壳,眼睛亮亮地探了出来:
“夏油学长?真的是你啊,你也才回来吗?”
夏油杰缩回手,怔愣着看他,一时间解释不清自己大半夜站在观南镜门口是要干嘛。但不知道是明澈还是单纯心大,灰原雄并没有多说多问什麽,只是笑着看他:
“我也睡不着,一起喝点东西吧。”
夏日太热了,即使是温度最低的时间,坐在屋檐外也还是有种令人烦闷的潮热。有蚊子来咬灰原雄,被他用手掌哄走,他闻到了夏油杰身上的檀香,和观南镜的味道好像是一样的,但重了太多,于是又大不一样,显得厚重又苦涩。
他们捏着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冰可乐一起喝着,却并不觉得甘甜。
月光洒在他们一年年变宽的肩膀上,拖出了一点有成年人感觉的骨量,灰原雄喝了一口饮料:
“镜他们应该明天回来,如果没有临时事务的话。”
夏油杰把手肘撑在膝盖上,避而不谈:“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哦,毕竟我很弱嘛,都不知道麻烦家入学姐多少次了。”灰原雄爽朗而真诚地笑着说:“不过这就是生活,没什麽可抱怨的。”
没什麽可抱怨的吗,为什麽呢?
“有的时候,不会觉得有点没意义吗。”夏油杰呢喃着转过头来看着他:“咒灵是除不完的,普通人永远是那麽多,永远会生出更多普通人……”
永远那麽愚蠢,胆小,匮乏,邪恶,善妒,怨恨……
人就是人,人性是不会变的,除非忽如其来的,大家一起超进化成某种心灵透明,不会说谎,不会互相伤害的外星人了。
咒术师们只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填一条永远在发洪灾的河流。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麽,学长,但我没有去想这些事情,因为现在的我一定是还想不明白,弄不清楚的,我只是告诉自己要尽力而为。”灰原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这种空话有点太幼稚了。”
不,我们是不一样的。夏油杰意识到灰原雄是发自真心地喜欢去救人,毫无理由地愿意投身这项工作,就好像五条悟明明可以离经叛道为所欲为,却还是选择了行善一样,他们行正义之事是发自真心。
可我不一样。
我就是没有办法“不想”。
他无声地舔着自己的牙,感觉吞咽下咒灵的那种恶臭和腐蚀依然没有散去,这辈子都不会散去了,那些污泥就是真真实实地进入了他的身体,黏连起他的心肺胃肠。
活着好苦。
一切怎麽都这麽没意义。
这麽想着的时候,观南镜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一瞬间,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池中竹管在接水,啪嗒一声极其缓慢地往另一侧倾斜。他仿佛最近吃的又不是黑糊糊的球体,而是柔软洁白的小花朵,有着金黄圆盘的小花朵了。
夏油杰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说,其实最近他开始会主动叫出怨女,使用它的能力,能给人x幻觉的能力,一次次地在里头和观南镜见面。他以为自己会幻想cha入,幻想暴烈的爱,幻想鲜血和疼痛,幻想泪水和抓破皮肤的指甲,幻想那张莹白的脸泛起潮红,仿佛是从那颗小点似的红痣里蘸了颜料,幻想一双柔软的手按住他的脖颈,惩罚他也救赎他……因为这都是他切实想过和无法摆脱过的东西。
但在怨女传达的也许是他最近最真实的渴望里,他只是和观南镜见面,衣服都不要脱,紧紧拥抱在一起。他可以一遍一边地说我想你,而对方会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
然后观南镜会吻他,就像亲吻别人一样,就像没有亲吻过别人一样。
黑发垂落在脸侧,眼睛里含满笑意。
在这样的时刻,夏油杰会过于幸福,幸福到不由自主地想到死亡,仿佛只有这种最原初的恐惧能唤醒他想要沉沦的本能。但想得多了,也就不那麽有用了,爱欲和死欲好像逐渐统一起来,他开始想象在死后被爱,或在爱里去死。
“你不幼稚,灰原。”思绪如同海啸盘旋,夏油杰却还要平稳地驾船行驶在海面:“是我说的话太消极了,对不起,最近可能是状态不好吧。”
灰原雄笑了起来:“学长一直有点苦夏呢。”
虽然灰原雄什麽都不知道,也从来不会多想,但正因如此,和他在一起有种意外明亮与平稳的感觉,而且无论说什麽好像都不会危险。夏油杰不由得开口问:“灰原,你有喜欢的人吗?”
灰原雄愣了愣。
“有的,学长。”过了很久,他才认真,温柔,又带着点寂寞地回答。这反而有点让夏油杰意外:“……是吗?”
他没有询问是谁,担心这变成一种过界的,过于冷硬的探究,就像忽然掀开一只珍珠鸟的笼子看它的生活一样,太不友好。毕竟按照灰原的性格来说他没必要隐藏这种事,既然藏了,就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晓的。
“是哦,不过我没有告诉对方就是了。”灰原雄捧着脸,在月光下,眼睛被照得像两汪明亮的水:“感觉会让他困扰的。”
这让夏油杰更意外了,意外到灰原雄能毫不费力地知道他在想什麽,哈哈笑了起来:“前辈肯定觉得我不是这类型的人,但我是认真的——”
他转头看向夏油杰:“不过如果前辈有喜欢的人,肯定是和他说出来更好。”
夏油杰都没注意到他直接用的就是男他的代词,只追问:“为什麽?”
“咒术师的生活太漂浮不定啦。”灰原雄难得有点安静,声音含糊在汽水细细的冒泡声里:“如果还没来得及说喜欢,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怎麽办?”
“……不会那样的。”
夏油杰尽管这麽呢喃说着,却忽然感到恐惧,本能地想要回头看身后过于安静的屋子,却忍住了,只手里把饮料罐捏成了一团。
观南镜并不知道某个夜晚在他屋外有了这麽段谈心,他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被抽打得像是个小陀螺似的转得一刻也不能停,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少了下去。近日里事务繁多,他反而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间,思考的是他丢掉记忆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以及夏油杰为什麽又双叒叕在躲他。
第一个问题的线索一无所有,仿佛被抹除掉似的,只在硝子那里偶然找到了一点关于他的医疗报告,但在他看明白前就被对方没收了,最近医务室变成了他不能去的地方。
第二个问题则是更加无迹可寻,观南镜都觉得自己一直在发短信的行为可能对夏油杰来说又构成某种“压力”和“困扰”了。他不再敢那麽频繁地发短信,于是这儿孤独地在游戏里给对方的岛上一封封地寄明信片。 “很想念前辈” “想要和前辈和好” “理理我吧前辈” “有时间见面吗,我问了辅助监督,明天我们的行程可能重两个小时”,到最后,他简直有点委屈了,没忍住写下“前辈讨厌我了吗?请不要讨厌我。”
发出去后他就后悔了,毕竟夏油杰不是那麽不讲道理的人,观南镜觉得对方不会莫名其妙地讨厌上他,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麽黏着,应当给予对方时间和空间去缓和不好的状态。可是游戏里没有提供撤回的选项,明信片就是这样的东西,怎麽可能被撤回呢?于是他毫无办法。
他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庆幸,夏油杰一整个月来都没登陆过游戏机的账号,更别提进游戏内了,尽管之前他几乎是每天不离手的。
果然还是最近太累了吧……观南镜怅然想着。
但今年他们总是还有机会在一起的。
七月十五和八月十五,不同地区要过盂兰盆节,这是一年里和新年旗鼓相当的重要节日,观南镜去年错过了节日巡逻,错过了夏日祭典,又错过了烟火大会,但今年他应该能赶上的。他也会穿着浴衣和大家一起走在人流如织的夏夜里,吃到一颗真正应着节日的苹果糖。
然后站在晚风中,看头顶无数烟花盛放。
他坐在车边这样笑着看向窗外,在如焚的白日里也不觉得痛苦,心里想着等回到东京后该顺便去买点蛋糕补进冰箱里,五条悟喜欢的那个味道的润唇膏也是,因为今晚他也可能回来,他们俩正从相对的两个方向一同往东京赶……然后辅助监督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慢慢停靠到路边。
“什麽,灰原同学需要紧急支持吗?”观南镜悚然一惊,完全忘记了刚刚的安排,催促道:“快过去——”
辅助监督反而故意做迟疑状:“那附近应该有更近的咒术师……”
“可能是实在赶不及了。”观南镜不能去赌这个,抓着车上充电线的手都有点微微发抖,恳求道:“不管怎麽说我都得过去,拜托您——”
辅助监督也不再迟疑,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他一边急速掉头,一边和观南镜飞速地说了情况。
“应该是一个普通的二级任务,当地一个神社里总是有怪异的传闻,说是献祭一些器官就能实现心愿,但警方没有发现确凿证据。现在并没有受害者遇难死亡,去调查一下罢了——但根据报告,任务开始后三个小时灰原同学依然没有出来,因为可能存在咒灵或别的问题,所以无法靠近神社,只能紧急上报请求援助——”
观南镜眉头蹙得紧紧:“二级任务应该由两到三个二级咒术师一同执行才对,怎麽会是他一个人在那里?”
幸好此时七海建人给了他回复,说他刚落地最北境,处理完手里的任务就立刻回来。
此时此刻,他不在倒是成了一件又痛苦又叫人庆幸的好事。
辅助监督一声长叹:“观南同学这个月来有过一次搭档吗?今夏太忙了,只能超负荷工作,就连我都半个月没回家了,挣钱却和你们不能比……”
观南镜实在没心情,只随便应付了他两句。不知怎麽回事,在路上死活给手机充不上电,来不及给五条悟和夏油杰报备情况,落了地立刻冲下去,发现情况越发糟糕:
帐还在,但调用求助的辅助监督已经没了。
不知道是求助完后冒险进入送人头了,还是遇到什麽别的情况离开了,这都导致观南镜现在失去了最直接的信息来源,只能这麽进入。但这不过是个二级咒灵,评级再怎麽样也不可能暴涨到特级,应该是他能独自应付的……他和辅助监督请求了让他现在联系一下五条悟,如果自己半小时内还没出来就再次向他求助,对方应声说好,话音还没落,就看到面前的黑发dk已经不见了。
他掏出手机,却不是如答应的那样给五条悟打电话,而是点开了里面唯一一条来电的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已进入,半小时后收货。
再拨通了高层专联的号码,是禅院家还是加茂家的哪位人物,他就不懂了,只是毕恭毕敬地讲:“是的,预计一小时后到达可以完成肢/解,到时候立刻派人领取就好。”
至于这迟了半小时还能不能领到,那可就不是他的错了。
然后他就拔掉了这张卡,手心里冒出微弱的电流来,利落地把它摧毁了,又换上一张旧旧的,普通的小卡。
给咒术界高层做事,瞒着高专使手段只是权势所迫,好处是没什麽的,当然只有卖消息给诅咒师才能捞一把。虽然说有辅助监督这个既安全又好使的身份,只要等会儿被人打昏过去装受害者就万事大吉了,也还是有点风险和心累的。他呼了口气,点上烟,感觉今夏终于能攒点钱了。
希望这混沌体能被剁碎点,剁碎了好卖。尽管和观南镜合作了很多次,合作时谈笑风生,仿佛很喜欢他的样子,但此时他的心里毫无感觉,仿佛只是在想该如何分食一只羊。
一进入帐内,观南镜就闻到了大片大片的血腥气。
这个神社小,鸟居也少,只有廖廖几个就通到了神社门前,看就这麽短短的一路,铺满了一条深红的血痕,甚至掉落着一些肉块。
不是灰原同学的。观南镜双腿发软地跑上台阶,跑过鸟居,越来越迫近小小的神社黑洞洞的门,无助地本能地祈祷:不是灰原同学的……
更荒诞是的,随着他痛苦的心绪,神社的大门竟然打开了,一团黄色的沙子一边的东西缥缈着流了出来,幻化成了他在来的路上,在电线杆上还见过的贴画形象,声音混沌无序,却莫名让人能够理解,仿佛在问:
你有什麽想要的?
你要拿什麽来换?
它已经不算是彻底的咒灵了,也许夹杂了一点土地神的成分在里面,知道交换,但依然不能改变本质,只管着在这儿汲取血肉。
看起来甚至是超一级的。
观南镜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因为他看到这个咒灵不满他不回答,一边发出阴森而古怪的“哬哬”声,一边从无形的躯体里,扯出了一个……不,半个人。
灰原雄的半截身体都已经被砍掉了,伤口整齐有如刀割。而此时这个咒灵正在把他头往下举着,像是举着一袋零食似的,从切口中往外掏出一截血糊糊的肠子,塞进了嘴里。
他的脸上全是血污,头发淤泥般黏在脸上,上面全是黄沙,大大的眼睛像是鱼被杀掉后鼓起的眼珠一样,一动不动地睁着。
他已经死了。
“停下来……”观南镜浑身发抖,他脚下的土壤,身后的树木,眼前的神社和环绕的空气都在震颤:“停下来——”
咒灵又在发出含糊的声音,好像意识到了危险降临,于是越发把手里的人攥紧,嘴里吃得也越发快。咒力构成的尖刀无形地在空气中浮现,贯穿了它,但下一刻这团模糊的黄沙般的灵体就蠕动了两下又重新合拢,反而是灰原雄已经重伤的身体像是承受了什麽剧烈的伤害,手腕扭曲了两下,骨头好像断了,用一种诡异的方式垂下。
能伤害转移?那所有攻击手段都不奏效了,哪怕伤害溢出到让他转移不了,一击致命,灰原雄的遗体也一定在那之前被碾碎。观南镜此时心急如焚,感觉腕上的手镯越发烫,烫得他极端痛苦,烫得他脑子一阵阵撕裂般剧痛,烫得他的心脏仿佛在咆哮。
离开我,离开我,离开我!!!
他扯住了腕上的手镯,用尽全力,捏碎了它。
远在百公里之外,五条悟忽然加重了咒力输出,没有控制好力度,祓除咒灵的同时轰塌了三座大厦,并把辅助监督设下的帐也弄碎了。对方正在崩溃地大喊:“五条同学,你疯了吗??!”
六眼却只是在愤怒地喊:“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你半小时就查一次岗还有什麽不放心的!”对方愤怒大喊:“都说了已经在回东京的路上了!”
“不可能。”他的脸越发苍白,眼越发浅,浅到仿佛是半透明的,就和他的身形一样,下一秒就在辅助监督面前消失了:“不可能。”
领域展开的那一刻,观南镜回想起了自己遗忘掉了什麽,想起来天内理子,想起了星浆体,想起了伏黑甚尔,想起来该如何让人“复活”。但这一次进入时,他似乎比上一次的情况更糟糕了,从刚进来开始,就一直在吐血,摆脱那副手镯的控制后他的身体好像忽然就失控了,前所未有地失控着,所有咒力都在其中横冲直撞。
比他记忆中更多,多太多,仿佛被压抑的日子里它们也在疯狂增长,只是此时此刻才终于可以在这副躯壳中狂乱摇摆,宛如在欢呼自由。他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就跪了下来,手掌颤抖地摸着灰原雄的脸,忍受着剧痛,不断重复:
“活过来,活过来……”
灰原雄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是个噩梦,他的式神被撕碎了,他的腿被扯掉了,他的腿又被扯掉了,痛,好痛……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个噩梦的名字是死亡。
他想到,今早妈妈还在和他说晚上回来吃土豆粉,爸爸说替他做了双新鞋子,晚上一并回来试,妹妹们告诉他她们替他准备好了夏日祭的衣服,并挤眉弄眼地告诉他她们也做了一款女生的,让他回来时候一同看。
她们小麻雀一样的声音一起促狭地拖长:“是静子姐姐的尺寸哦——”
然后再呼地散开,各自咯咯笑着,像是愉快地扑棱着翅膀。
他想到观南镜。
他不知道为什麽,又再次睁开了之前睁不开的眼睛,然后竟然真的看到了观南镜。
“那东西不会是真的实现了我的心愿吧。”观南镜看着自己掌心下脸色依然青白的灰原雄微笑着发出声音:“在把我吃掉后。”
不是的,观南镜发不出声音,因为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救不活他。
哪怕他好像已经吐出了体内所有的鲜血,把领域内洁净的潭水染得血红,但还是不够,不够……
他没法挽回一个已经死去太久,太过残破的人,哪怕在这里也不行……
他的咒力无数次凝结成灰原雄的身体,试图给他接上,又无数次刚碰到了就啪地一下碎开。
灰原雄的脸上却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明澈的温柔,和淡淡的遗憾消退的感觉。
仿佛此时他并不是半截残躯,而依然是那个穿着白衣坐在池塘边的少年。
“我喜欢你,镜。”
他微笑着,试图抬起头,可因为手断了,所以也做不到,只能贪婪又贪婪地用力看心上人的脸,一次又一次。
“对不起,我好像还是太任性啦。本来想着,死也不要说的,真的要死了才发现……我多麽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啊。”
他的笑容挂不住了,泪水流满了整张脸庞,从那双永远带着快乐,永远带着朝气,永远会害羞注视观南镜的大大的眼睛中流出,从死鱼一样的眼睛里流出,被血渍和灰尘染成黑红色,干涸在他快要过十六岁生日的稚嫩脸庞上,干涸在再次变得青白的脸庞上。
“……喜欢你。”
观南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崩溃大哭,他只觉得一切都已经无法承受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手,他的脚,全部仿佛都变成了不属于他的东西,他被关进了一个漆黑的牢笼里,领域一点点破碎着,他们现在依然处在帐内,昏暗的天空笼罩住他的手腕,笼罩住他手里抱着的苍白冰冷的同伴。此时却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踩了过来,观南镜神情涣散,本能地捏印,可下一秒他的咒力就被完全截断了。
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根绳子。
和他待在那个审讯室里时,把他拽出去的绳子一模一样。
但此时在穿林而过的风中,他终于发现了这不是绳子,这是一根,一根……
“是你自己的脐带哦,镜,是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消散的联结。”
绳子那头,握着它的人走了出来,是一个眼神温柔的黑发女人,额头上的一圈缝合线几乎看不见了。她抬起手,周围的重力忽然加重了,观南镜无可逃避地往下陷落,膝盖被土壤中的碎石划破。
空气中弥漫出香甜的血味。
黑发女人垂下手,深呼吸了一口,微笑道:“你出生那天,也是这麽甜美。虽然让妈妈那麽痛苦,可我一捧起你,就忍不住原谅你了。母爱,身体能带来的影响竟然这麽大,让我自己都很惊讶……但是使用这一具再生的时候,就没有那麽激动了,所以我想,哪怕对我这样的人来说,第一个孩子也是十分特别的吧?”
观南镜感觉自己要崩溃了,是真的要生物学意义上要崩溃了,像刚刚被他杀掉的咒灵一样,散落在地上,变成一滩沙子,然后风吹无痕。
她说她是他的妈妈。
黑发女人踩着脚步闲适地冲他走来,俯身像是揪什麽脏东西一样,把他手里的灰原雄遗体扔了出去:“不用担心哦,那种废品没有人会想要的,会被回收进垃圾箱烧掉的,和你不一样。”
在说什麽,她到底,在说什麽啊……
“那个和尚明明只是个随便借来一用的凡人,没想到却能生出镜这麽完美的宝宝来,真是太好了。”
观南镜的瞳孔剧烈颤动,为什麽他是孤儿却有僧人抚养,为什麽他既不被允许下山,也不被允许当和尚,为什麽不被允许当和尚又贴身伺候主持,为什麽他还是亲自替他取了名字,为什麽很多和尚总是那样看他,为什麽那一夜主持挡在他面前被一刀穿心,倒在他面前,像有千言万语,在熄灭的眸光中尽数湮灭。
为什麽他说“我观南阎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所以给你取姓观南,时刻记住要收心摒念”,为什麽他说“你的名字是镜,取自法器,你要以心为镜,时常拂拭,不要惹尘埃。”。
原来他就是父亲的念,父亲的罪,父亲观他就是观南,他叫镜,却不是镜,他是旁人明镜上,那颗应该被擦掉,却怎麽也擦不掉的尘埃和污渍。
黑发女人握住他的手张开,把自己的小拇指放了进去:“你刚出生时就这样握着我。”
“你不是我妈妈。”观南镜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是你害死了灰原吗?”
女人的眼神中满是宽容,又或者根本没有在听他什麽:“很痛苦吧,活在这副充满限制的躯壳里,但是没关系,现在已经可以了……妈妈现在已经可以解救你了。”
“你把我的位置透露出去,害得庙里所有人都死掉了吗?”
“你杀了那个无辜的女孩,把我推到薨星宫前吗?”
“你说呀。”他真的像个孩子一样绝望地痛哭起来,哪怕没有这麽充足的线索串联起所有事,他也无法自我欺骗了,所有咒力的灵感和本能都在告诉他,面前的“人”真的是他的母亲。
脖颈上的脐带越缠越紧,仿佛要把他勒死,他却毫无知觉了,只感到滔天恨意在胸口激荡,仿佛马上就能撕破血肉出来。
恨自己为什麽要存在?为什麽要害死那麽多无辜的人?为什麽要害死灰原?为什麽要愚蠢地逃避现实,觉得自己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为什麽觉得自己配得到幸福?为什麽要这麽弱小?为什麽这麽天真和愚蠢?
恨原来丛生到死,只是他人手中的一件物品,一只待宰的羔羊。
甚至这个“他人”……是他的母亲。
“那你为什麽不在一开始就杀了我,为什麽不在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杀了我。”观南镜根本没有力气发出声音了,只是血泪满面:“为什麽要让我活,这一切都是为什麽啊……”
“天哪,你怎麽会这麽想,我爱你呀,镜,我爱你。”
黑发女人捧着他的脸,擦干净他的脸庞,眼神中闪烁着纯粹的喜悦:“混沌体太痛苦了,我要让你活下去,用更美好的,更高级的,更永恒的姿态活下去。你再也不用于拘泥于生老病死痛,不用忍受咒力带来的疼痛,再也不会迷惘,再也不会混沌,永远,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她大笑着,甚至笑出了满脸泪水,冲着观南镜的胸口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指尖已经凝聚起了如刀锋般尖锐的咒力:
“至于那些人,死了又怎麽样呢?就算被镜连累死了,那也是他们的命,不是吗?”
指尖穿透胸膛,一把拽出。
女人俯下身,举着他还在跳动的心脏给他看。
她凝视着面前这双饱含泪水,瞳孔正在涣散开的瑰丽的绿色眼睛,看着血迹滴入,染红了它,笑容逐渐回到了仁爱又静谧的样子,轻声重复着,重复着: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用尽全力诅咒你的心吧。”
无数咒力汇入了心脏中,观南镜的瞳孔彻底散了。
她扯下他胸口血淋淋的项链,扯出一张小小的合照,充满兴趣地看了看后,皱眉生气地用咒力把它粉碎为了粉末,仿佛从没存在过。
还把掉落在污泥中的那两条眼睛破裂,浑身断开的蛇也踩得更碎点,这才发泄掉了满腔的嫉妒之情。
然后“她”把观南镜的心脏压得无限小,无限小,放了进去。
它虽然变得这样小,却前所未有的,极其具有生命力地旺盛跳动着,又热又强大,澎湃的咒力萦绕,羂索抚摸着它,满面陶醉,嘴角翘起,仿佛又回到了观南镜还在他肚子里一日日长大的时刻。
身后的尸体自然会有人来分,这是那些人的报酬。至于能在那个六眼赶来前分到多少,又会不会被对方弄死,他是无所谓的,毕竟他已经实现自己的目的了。
“宝宝。”他把小小的心脏合拢在手心,微笑着闭眼轻声念:“我的宝宝。”
夏油杰在冷气充足的电车上平稳地站着,宽肩窄腰,高挑结实的身体漂亮得不讲道理,有女孩下车时瞥到一眼他的背影,刚有点失魂,车已经又开走了。周围人零散坐着几个低头休息的人,只有他左手拉吊环,右手环在胸前,抱着一大束开得热闹的小雏菊,安静地看着宽大的玻璃窗外飞逝的景色。
没日没夜地干活太久,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光芒灿烂的下午时分踏上回家的路了。电车轰隆驶出隧道,一瞬间光亮刺目,整个车厢都陷入了短暂的白色失眠期。等到眨眨眼缓过来,就看到窗外一片红海,夏日的太阳灼热得像颗正在流血的心脏,光金到发红,把丘陵,田野和房屋和高大交错的电线杆全部染成eva般的大红色,视网膜就在这种鲜红中鼓胀着泛酸。
可这是一种幸福的酸意和温暖的疲倦。
等会儿回到家里,先去找硝子治一下伤,听她抱怨“下次小心点啊,心就不能和你的眼睛一样细吗?”,然后把她拖出医务室一起去找悟,如果对方已经按期结束了手头那个任务的话。
把伴手礼分给他们,发短信让灰原来拿他和七海的份,好好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出来把坐在他床上捧着甜点大啃特啃,拿口香糖玩弹弓幼稚siusiu对打的两个人丢出去。
最后是去找他。
观南镜会仰头和他说:“前辈,你回来啦。”
他人小,这一捧小雏菊在他的手里,将变成旺盛的一大把,像是把整个夏天都捧在胸口。
夏油杰也希望把整个夏天,所有灿烂热烈,阳光明媚的东西都装填进他的怀里。
想象太鲜活和自然,刚迈过17岁没几个月的青少年却忽然觉出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而无限安宁的滋味,两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觉得压在心脏上的石头稍微被搬走了些。阳光照得他的眼皮发软发烫,他无端想藏起嘴角情不自禁的笑,和太多纠缠在一起,以至于变得笨拙的复杂细腻情绪,轻轻把脸埋进了花里。
他的耳机里又在放《fly me to the moon》,天气这样好,今夜一定是会有朗空明月的。
他的小月亮,也一直贴在观南镜温热的心口。
在弄清楚爱前,爱就已经挂在那里了。
下个任务,还是和镜一起出吧。
总不能一直闹别扭啊。
我真是不像样呢。
该和好啦。
想你了。
好吗?
“好”。
尽管还没到达,可他知道答案一定会是“好”。
夏油杰咬住一片花瓣,带着淡淡涩意的清香滑过舌尖,在他的胸腔中,温柔又强烈地回荡。
————————
希望妈咪们能看到的篇末语:
高专篇就到此结束了!其实这一章基本是没开文时就想好的,只是具体写起来有点长才迟到了,对不起呜呜。其实整篇文的脑洞是从镜死亡被做成了咒具开始的,前后都是围绕这个内核节点补全的内容。高专篇比我想象中要长了很多,粗糙的大纲里是想要怨女篇后就接寺庙篇,寺庙篇后就接死亡篇的,但因为考虑到感情线的丰富度,还是加入了很多感情线的戏份,所以直到现在才正式进入结束。说实在话nina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但依然很难过。感情线写得太多就是会有种动摇感,会觉得自己很坏,好像没有必要写这种虐待文学,写小甜饼就好了,可开文前的心情又是“小甜饼没意思,一定要写悲喜剧”,于是整个人十分割裂。
写吞花梗的时候还没有看过《电锯人》,只是脑子里想到那个画面感觉很浪漫, “把你最厌恶的脏东西变成干净美丽的小花”,没有比这更能表现镜那种纯然清澈的温柔善意的情节了。写到一半看《电锯人》,里面竟然也有吞花,大为惊讶,难道nina的精神状态已经直逼藤本树(不是)但藤本树还是比我不起太多,他画了电次和蕾塞初遇时是“遇见你,我吐出一朵花”还不够,这一点小乔段固然是惊艳的,但看完也就忘记了,直到他又画了蕾塞就在赴电次约的小巷里被杀死,画了电次是“失去你,我却吃下一大束花”,震撼感就油然而生了。没看过的妈咪不用管谁是谁,知道nina不是原创,是在模仿就好了。所以高专篇的结尾是nina之前就已经写好的,杰的感情线就是这样一个闭环:爱上你,吃下一朵假花;失去你,吃下一朵真花。
小雏菊是夏镜线最内核的意象,最纯洁,最有生命力,但也最小,最羞涩的花朵。在过往的几十章里,一直是镜在给杰送雏菊,而杰终于理清心意,真的鼓起勇气想要和镜表达爱时,对方早在他坐的电车呼啸路过的某个田野中悲惨而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杰是处理不好初恋,而5很大程度来说甚至是不知道自己的初恋有多强烈。5镜线是有更多滞后的,因为5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夏更健全,也更残缺, 5的心路会在未来的10年中逐渐更明朗。当他走入蛋糕店时被店主询问“静子现在还好吗?”,当他坐在富士山下看金光灿灿,游人如织,当他在新年夜的大雪里独自拢着袖口看烟花时,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学会爱,学会那时那刻被他叫“笨蛋”的观南镜其实都在诉说什麽。
5镜线正式开启的地方是医院篇结束时5去陪镜,镜和他说“我不想让你寂寞”,但其实那时候5是不懂什麽叫寂寞的,镜死去后他终于懂了,可那个想要让他不要孤独,那个无条件爱他和拥抱他的人早已不再了。镜每一次会直白地表达爱和在意,什麽都愿意做,不光是因为在情感上他仿佛更包容,更是因为他的心里是有这种悲观期许的,他知道死亡从来不遥远,所以活着的每一天他都很珍惜;但对于5和夏这样小时候活在生存无忧的环境中/一直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来说,知道死亡随时会逼近和死神真的带走了身边人,是两码子事。所以双方在情感态度上存在错位,但这并不是故意设计了这种拉扯矛盾,而是人物设置本身决定了内核的错位。
青春给人的感觉是漫长的,永远不会结束的,这也让初恋天然就充满拉扯,试探,小心和慎重,仿佛愿意拖和忍到无极限,也不要打出任何不是完美he的结果。直到死亡降临,大家才会明白能够在这些事中痛苦纠结已然是一种幸福的特权,如果可以的话, 5夏一定会愿意一辈子保持现状,来交换回那个三个人一起坐在餐桌边酸酸涩涩的上午,可人生最大的美丽和最大的残酷都在于没有如果,我们活在单向度的河流中。
总之高专篇里是充满了错位美学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我觉得这其实是青春纯爱中非常重要和内核的一种元素,大部分人根本无法同时拥有青春本身和对青春的珍惜与感悟。这里面除了镜和临死表白的灰原以外,所有人都是这种情况。同级三人组的线其实是无尽夏的影子线,灰原映射夏,七海映射5,他们的内容在高专篇看起来少,其实是不少的,不过在未来才会写到,希望妈咪们到时候还在看,还没有被nina吓跑了(狠狠流泪了)
虽然有点虐,但写到这里nina是非常开心的!失去后如何去爱,如何去应对;失而复得后又如何去爱,如何去应对,都有太多可以想象,书写和表达的内容了,这又是普通的小甜饼不能带给nina的审美体验和思考的可能性。第一次写加入了死亡和重生元素的设置非常开心,希望也有妈咪和我一样开心!爱妈咪们!今天依然是评论都有红包包,我们明天见!啾咪啾咪
第66章 回归篇(1)
事情发生一周后,流程就走完了,咒术师们都很会操办丧事,和祓除咒灵一样娴熟。灰原的东西被整理好交给他的父母了,房间清扫一空,像是这个娃娃脸妹妹头,总是比着耶对镜头露出笑脸的大男孩从没存在过一样。他们俩像是一夜老了十岁,两鬓都挂上了白发,跟来的只有一个大女儿,对方今年好像刚上高中,满脸倔强地死死抱着哥哥的骨灰盒,指尖都被掐红了,不愿意和任何人说哪怕一句话。
他们收到了天价的赔偿金,这是咒术师一生中可以挣的最后一笔大钱,那女孩看到时哭得撕心裂肺,想要把发票撕掉,被她父母苦苦拦住。灰原雄的父母只是卑微地鞠躬感谢学校对儿子的“照顾”,他们是诚心诚意的,并不知道像灰原这样可怜的孩子是如何用无价的生命有价地填着这个不值得的世界中永远填不完的窟窿。
他们什麽人都不怨,只在那儿怨自己。跪在灰原雄的坟墓前,抱着他的墓碑,母亲大哭着:“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观南镜的房间被默认着留了下来,因为他没有家,如果在这里都没有一间屋子的话,他想回来的时候该怎麽办呢?所有东西都被原封不动地放在本来的位置,他们在这里施加了一层又一层的咒术,努力保持这里的一切都不要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
木桌不要衰老,衣服不要失去光泽,桌子上做到一半的数学习题册依然保持着被橡皮擦到一半的痕迹,就连空气中淡淡氤氲的檀香都不要散去。
这屋里的每一份东西,每一份,都维持着原样。
仿佛他只是出门吃个早饭,床铺依然带有余温。
夏油杰看着桌子上的游戏机,这本来也是他送给观南镜的,之前还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当时正好拿了一个情侣版给他。他的那份是黑壳子,观南镜是的白的,现在一黑一白两个游戏机摆在一起,依然是整洁如新的样子。在高专刚开始生活的时候,观南镜喜欢学着夏油杰帮助他的样子,在每个东西上都写下它们是什麽,写下自己使用的心情。现在他像握着世界上最轻的一片羽毛一样拿起它,发现背面写着:
“游戏机。
前辈送的。
喜欢。”
他手一颤,几乎要把它摔了。打开它,输入也是他替观南镜设置的密码,发现他在死去的前一天还在玩动物森友会。他像是预料到了什麽,极端痛苦地打开了自己的游戏机,进入,一打开小人就在家门口乱着头发苏醒,身旁的邮箱亮着,发出滴滴滴的声音。他几乎无法点开,却又没有办法不点开,一打开后整整几十封都是标着可爱小人头的“镜”发来的,最上面的一封是“前辈讨厌我了吗?不要讨厌我……”
夏油杰滑落到地面上,几乎要掐死自己。
五条悟在衣柜里一件件地数过观南镜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实际也没多少,除了制服外,大多都是别人送的,歌姬给他的那些裙子都非常好地珍藏着,在衣柜中发出淡淡的洁净的香味。他用手指划过它们,每一件的触感都这麽真实,最后停在了黑暗中最后一件小洋装上。
细细的丝带垂在他手里,他在黑暗中慢慢地,慢慢地一寸寸摸过去,仿佛又摸到了观南镜细腻的脊背,雪白无暇的,年轻的肌肤,在太阳下闪着细细的香槟色金光,最后替裙子打了一个世界上最漂亮的蝴蝶结。
可是没有小学弟高高兴兴地回过头来冲他笑,搂着他的脖子说前辈最棒了。
夏油杰又开始像小时候一样躲进衣柜里。他没日没夜地点香,于是衣柜里也渗透了这股味道。他不吃不喝,拒绝工作,外面人的哭喊和死活好像已经与他无关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想着有和自己一样的弱小的人需要得到帮忙,希望自己能在糟糕的世界里做个正义的人,不,他不能够。
他没法告诉自己“有人和镜一样在绝望中等待拯救”并产生动力。
他只觉得恨意绵长又清晰,没有尽头。有太多该死的人理直气壮地活下去了,可世界上最应该活着,最应该长大的他的宝贝,却被人无声无息地害死在了一片肮脏的污泥里。
而他却在忙着保护那些根本不值得的人,忙着忍受折磨来守护厌恶他的人,忙着不眠不休地帮助践踏他的人,忙着恭敬地低下头服从于那些腐朽的长辈和贪婪的权势。
他早该什麽都不管,只和观南镜在一起就好了。一起离开没有意义的责任,一起躲进衣柜,一起跑到世界尽头。
他早该……
他躺在衣柜里,睡也睡在这里,大多数时候只是发呆,只偶尔浑浑噩噩地玩游戏机,玩星之卡比,这是他和观南镜在一起玩的第一个游戏,可却没一起通关过。现在他在代表通关的那个亮亮的金黄色小洞前操纵着卡比一遍遍地原地转圈,希望能等到属于观南镜的小小的圆滚滚的瓦豆鲁迪出现,一起手拉手闯过关卡。
他不再可以看月亮,月亮会刺伤他。他也不再可以看太阳,太阳也刺伤他。他只在暴雨日出门,在某一天游魂一般来到了他曾经待过的那片狭窄的躲雨的楼梯,坐在上面等待有一个观南镜带着全世界的色彩和声音出现,带着他所有的欢愉和明亮出现,蹦蹦跳跳地来到他的世界,替他扎上头发。
但直到夜幕愈深,依然无事发生。
他的镜丢下他了,不要给他送伞了,不再接他回家了。
他淋着雨在黑夜中浑浑噩噩地游荡,路过小巷,在雨水里依然敏锐地捕捉到虚弱的呼声。他麻木地扭过头,正好和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对上了目光。她正在满面痛苦地看着夏油杰,手指抓陷在泥土里,死死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了人生所有的希望。在她的身后,是一只坐在地上的咒灵正在抱着她的胳膊啃食。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混满了污泥和血水。
夏油杰想要走开的,他太痛苦了,他没有力气再帮助别人了。
而且他恨他们。他恨他们每一个人凭什麽都在命悬一线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夏油杰,观南镜却没有?凭什麽呢?
暴雨如瀑。
他站在这里,走不动脚步,听到这个女人在拼凑出不成样的求助。他到底转身进入了这条小巷,但他不要再随便救助起普通人了,咒灵是人类心灵的集合物,人类的心灵就像是一团擦满了呕吐物的抹布,他不要再为这些抹布,做那个永远不可能把石头推上山顶的西西弗斯了。
“我不会救你的。”他和脚前颤抖哀嚎的人说:“但我可以帮你痛快点去死。”
是的。
夏油杰想通了。
死亡才是人类永恒的救赎。
从不存在,就不会有丑恶,也不会有痛苦了,不会有欺骗,背叛,霸淩,侮辱,剥削,谋杀,嫉妒,怨恨,恐惧,疯狂,战争。
不会有美好的观南镜被带到这个乌黑的社会里,又被夺走生命。
地球好得很,根本不需要人类的存在。
但在杀死自己前,他觉得该死的人还有很多,得先把他们带走才行。
消沉多日,他第一次拨通了家入硝子的电话,在仿佛都浸透一生的雨水中声音十分冷静而正常地问她:“我要看那个案子的详细卷宗。当时跟着的辅助监督是谁?”
得到夏油杰叛变高专,杀了同伴潜逃的消息时,五条悟正待在观南镜的房间里。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回到了这间因为被定格而依然显得温馨的房屋内,第无数次打开冰箱,里面空无一物。
可去年这里是放着一个小蛋糕的,上面插了十七根细细的蜡烛,观南镜特意选了和他眼睛最接近的颜色。他那时还把人从床铺里摇醒问他,问他等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他要送什麽。
观南镜笑着看他,眼睛里全是温柔爱意,说他想要什麽都可以。
“杀了就杀了,杰不会乱杀人的。”五条悟冷淡地说。
电话那头的人都惊了:“什,什麽……”
他关上了冰箱:“我不动手,你就真觉得我什麽都不知道?告诉你上头主子洗干净脖子等着,等到好日子,老子自然会送他们上路。”
伏黑甚尔从酒吧里出来时,看到路灯下抱着胳膊的那个人影,不由得啧一声:
“干嘛?小情郎死了找我这个八百年前的债主泄愤啊,没想到你心眼这麽小。”
五条悟不理会他,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有门路,替我找他……什麽部位都行,还有涉事的诅咒师。”
伏黑甚尔似笑非笑:“人死了再扮痴情种有什麽用?不过这不关我的事就是了——报酬是?”
“一千万。”五条悟平静地说:“外加禅院家三个老鬼的头。”
“啊呀啊呀。”伏黑甚尔咧开了嘴巴:“你早说啊。”
平安夜。
今天观南镜本该过生日的。
歌姬近日在任务里差点小命都丢了,家入硝子紧急去了京都还没回来,告诉他们歌姬脸上的伤就连反转术式都愈合不了,将会终生留疤。灰原走了,七海建人休学了,夏油杰现在变成在逃犯人,一年级那个伊地知还不伊路知回家了,高专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五条悟一个人手插在口袋里,在雪花中无声地走在热闹繁华的道路上,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涩谷街头。今年依旧是那麽大的一颗圣诞树矗在路中心,装饰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他在不间断的车流前停住了脚步,看着披散着头发的夏油杰在冬日中依然穿得单单的,已经不是高专制服了,正手插在口袋里,安静地站在巨大的绿树下。
他脑子里闪过去年他们三个人在圣诞树下拍照片,五条悟有一张作势去亲吻观南镜的,夏油杰嫌弃。
明亮的灯光下他们的眼睛是那麽闪亮。
夏油杰也看到他了,但没有过来。他们就只是沉默着,隔着车水马龙,在全世界最热闹喧哗的地方,最美丽幸福的日子,最明亮的灯下,最寂静地对望了一会儿。
五条悟顶着满身雪花回了安全屋,开始找电影看。他从来没有这麽陌生的感觉,仿佛急需找点东西来填满房间。翻到柜子最下面时他的手忽然顿住了,抽出来一看是《情书》的碟片,壳子上,观南镜认认真真写着:
“喜欢,想要和前辈一起再看一遍。”
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符号。
“对不起,郁子,我还要远行啊——”
“别等我啦——”
夏油杰无数次打开他和观南镜一起看过的电影,一遍又一遍。
并没有什麽人在追捕夏油杰,所以他过年时无比平淡地回到了家里。他早已是特级咒术师,能动手的只有五条悟和九十九这两个同级强者,前者在平安夜不声不响地杀了禅院家和加茂家共五个长老,直接把十二长老会清了快一半出去,拿人头摆了生日蛋糕,惊骇咒术界上上下下,却都一声也不敢吭,毕竟五个老头立刻取代他们的亲戚上位填了进去。后者依然在海外游荡,听了通缉令的回复是“天啊,这不是老娘喜欢过的帅哥吗,我可不要杀”,事情就尴尬地搁置在了这里。
春节又到了,只是一年的功夫,笑着盖住他的耳朵不让他听父母说话,站在乳白色门廊那儿替他围围巾的观南镜就不见了。他躺在床上,阳光和去年一样照进来,他却感觉自己被烈焰炙烤,骨骼一寸寸断裂。他把音响声音开到最大,一遍遍听“in other words, I love you”,一次又一次抚摸床单,把怨女叫出来。
于是他的镜又回来了,趴在他旁边玩游戏,读书,和他一起听音乐,偶尔抬头冲他笑,阳光下脸颊侧是半透明的,眼睛是汪汪的春水,只是这麽看着他夏油杰就忍不住一直笑,一遍遍看,怎麽也停不下来。门外他的父母在愤怒而巨大声地砸门,让他关掉音乐,关掉!
怨女在他暴动的咒力里颤抖,于是观南镜也像是游戏中遇到了错误的代码一样乱波动。
不要走,对不起,镜,对不起,不要走。
夏油杰从床上撑起身子,冲着门外大喊你们闭嘴!他爹妈说你现在翅膀硬了,反了天了!只要你还在这家里一天,你就别想摆脸色给人看!别人死了关你什麽事,我看我们俩死了你都不会这样哭丧!
这倒霉孩子,大过年寻这种晦气,你是不是也想死?
夏油杰捂着耳朵:“闭嘴!!!!!”
门外的声音猛地顿住了,再过了一会儿后,传来了人体落地的咚咚声,还不至于死了,只是被咒力震晕,他不想要在观南镜面前杀人。可等他赶紧回头安慰宝贝别怕时,对方已经消失了。
怨女的幻术持续不了那麽长的时间。
他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出声,抚摸着毫无温度和凹陷的床单,一次又一次,最后把自己蜷缩起来,紧紧蜷缩起来。
五条悟今年过年没画画,只是在写字。他今年正好满18岁,祭过祖后,就要正式接过家主的位置了。家里人人都知道他去年带回来的那个漂亮孩子人没了,也人人都知道连祖宗的眼睛都护住人,更是人人知道他低气压严重到都不怎麽和人说话,于是侍从侍女们更是远远服务,生怕触了家主的晦气。他正点了香安静写字,写得冷清,因为知道旁边没人替他磨墨添香。
十八年都是这麽过的,只有一年意外,就这样难以忘记。
他发呆着落不下笔,忽然感觉有人在剪蜡烛,激动万分地一抬头,却是一个小侍女在那儿偷偷举着剪子,被他吓了一跳,剪刀掉到地上,人晃得也一屁股坐下去,结巴着道道道道歉。五条悟把笔捏断在了手里,没发作,只是沉声叫她出去吧。
今年的烟花还是一样地大,一声又一声地砰进天空,炸裂开许多光。五条悟看得暂时忘一会儿现实的生活,今年的生肖是老鼠,这可不会再认错了,他刚沾了笑,抬手指着要让身边人看,就对着身边无声的空气愣住了,又缓缓地把手重新放回袖子里。
雪光浸透了屋顶,钟声再一次叠宕在室内,和潮水般的时间一样,冲刷过寂静的一切。五条悟忽然想到观南镜曾经和他说过“我想要前辈不再寂寞”,他那时觉得他是大言不惭,现在才发现大言不惭,觉得自己才不会寂寞的竟然是他自己。
如果从来都只是一个人,他并不会觉得这样清冷。可为什麽要把他焐热后又走掉呢?
“我想你了,镜。”他抽了头香,在佛龛下虔诚许愿:“见见我,哪怕是在梦里。”
伏黑甚尔给他带来了观南镜眼睛的那个春日,他浑浑噩噩地走了一路,走到富士山下。金光璀璨无暇,河水波光粼粼,樱花落着一场又一场大暴雪。到处都是快乐的游客,牵着爱人或家人的手,走在这春光明媚的大地。太阳一如既往地照耀大地,他从来没有这麽清楚地知道过,再也不会有个小小的人蜷缩在他的膝头等着日出,张开双臂像幼鸟一样回到他的怀里了。
他站在这里,感觉自己像一块金子,在明亮到近乎一片白光的春日中被融化殆尽,变成一滩无力的水。
“这有什麽的,我们还会一起看很多次。”
“真的吗?”
说出这句话时,那双凝视着他的盈盈的眼睛,现在只剩下一半了,变成死物,套在他的手指上。
“咒具的作用是能让人更容易分辨真假,副作用是戴着针扎一样疼。”伏黑甚尔和他说:“别的不太好找了,太零碎。”
他看完富士山,又回了东京,无法控制自己一路去曾经去过的地方。路过贴着超人海报的漫画店,他走进去看,最新一期刊又在画露易丝命悬一线的时候被克拉克拯救了。
他们一起在晨光中紧紧拥抱,说永远不分离。
超人抚摸着露易丝的头发问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该怎麽办,那我不会再爱这个世界了。露易丝说不要怕,即使我死去,我也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我只希望你快乐。
“他不会再快乐了。”五条悟无视了周围人看他异样的眼光,自言自语:“他做不到该怎麽办?”
他去电玩店,自己空空地和计算机打架,才玩十分钟就直接扔掉了一大袋买来的游戏币出门了。他去吃麦当劳,依然是一个人吃七个汉堡,点了新款冰淇淋的时候下意识扭头想问问别人要不要吃,然后再一次对着空气发起呆来。
“所以您要几个?”服务员耐心地问。
“……不想吃了。”
他整整半年没迈入过蛋糕店了,一个甚至已经让他感到眼生的店长依然关切地问他:
“好久不见啊,悟君。静子妹妹没有一起来呢,她是不是快毕业了,身体还还好吗?”
“她搬去别的城市呢。”五条悟轻声说:“劳您挂心。”
“天啊,太可惜啦。”店长捂住嘴巴惊讶地说:“你们一定要再见面呀。虽然你们可能分手了,但那孩子真的很喜欢你,你知道吗,悟君?有的时候在这里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静子也一定要等到你爱吃口味的蛋糕,说要替你带回去。”
五条悟拎着东西漫无目的地走在东京街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观南镜爱吃什麽口味的蛋糕。他能回想起来的都是观南镜问他喜欢吃什麽,捧着脸看着他说前辈喜欢就好,我也好开心,露出灿烂的笑脸来。路上看到小孩子被妈妈握着手,兴高采烈地尖叫着踩井盖推旋转门,他回想起第一次带观南镜在城市玩的那天,对方也是这麽活泼,可玩了一会儿就怯怯地来牵他的手,不敢不乖。他找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找到了那个他们在夕阳中坐着的长板凳,第一次一起吃蛋糕的长板凳。
对方在吃巴斯克蛋糕,鼻尖上沾上了一点奶油。
他伸手去摸身边的位置,忽然想到那麽长的日子里,观南镜只和他许愿过一次,愿望是“前辈,你一定要幸福”。
所有咒术师死亡时都会诅咒别人,但他知道观南镜没有,哪怕他没有被人用咒力杀死,他也不会变成诅咒的。他只会说:“前辈,我走了,你要幸福啊。”
跨在彼岸,跨在生和死的另一端,冲他挥手。
“大哥哥?”有个路过的小女孩手里握着鲜红的气球,惊讶地看着他:“蛋糕多好吃呀,你怎麽吃哭了?”
这是五条悟人生中第一次落泪,他没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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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5擦脸脸(举小手绢)。没想到竟然还没写到回狱门疆里,明天继续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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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回归篇(2)
观南镜感觉自己做了个漫长到无与伦比的梦。
他在高专里只过了一年半,作为人时真正的生命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六年半,被羂索带走后却已经整整十一年了。
生命本该是单向度的,可他却在来来回回地活着。他没有长大成二十七岁的成年人,他被困在了时间的漩涡中打着转,这实在是太让人糊涂。每一部分都是真实的,十六岁被挖出了心脏的那个他真实地死去了,重新变成几岁孩童,被羂索牵着手送进小学的他又真实地一年年“长大”了。
而原来他最新的记忆,甚至已经是第三次“出生”。
羂索像是坐标一样,让他在混沌的时间中找到了联结。对方让他生,让他死,把他捏在手心里,一直在重复着精心构造的谎言。
谎言很小,但毕竟还是谎言。
前辈,前辈……他终于知道了为什麽羂索换到夏油杰的壳子回来时,他一直感到那麽复杂和抗拒,这太让人难过了。
前辈怎麽会死掉了?
而他甚至还差点杀掉了七海建人,杀掉了他的同级。
帮助着羂索,无知无觉地迫害自己昔日的同伴们。
硝子前辈还好吗?冥冥和歌姬学姐呢?夜蛾老师呢?
前辈被狱门疆抓住时,看着他满脸冷漠地站在前辈被旁人操控的尸体旁,得是多麽难过啊……
而他甚至一直都认不出他,一直都认不出。
昏睡的观南镜眼角渗出了太多泪,软绵绵地快滑落下去。五条悟察觉到他要醒了,心跳无法控制地加快,把人又搂得更紧了点。狱门疆内的物理时间是停止的,精神时间是不断流逝的,而且流逝的速度和外面恐怕不一样。五条悟一直在数数记时间,其实已经数到了第230天,但他知道外面应该还没有过去这麽久。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光,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任何存在,只有行将注定的密密麻麻的环绕着他们的骷髅。在这种地方等待被救赎,显然比死亡更可怕。但五条悟没有在想出去的事情,他只是贴着观南镜的额头,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领悟了领域展开的时候,他站在那儿,感觉宇宙星辰,最终极的奥秘都环绕身侧,可是他破坏了不知道多大范围的土地,只找到了灰原雄的半截尸体,和观南镜……一片小小的骨头。
那一刻,五条悟比任何一个人都明悟了自己的强大,却从没觉得那样毫无意义。
他是不能守护的守护者,是留不住朋友的朋友,是失去爱人的爱人。
力量从来都不能带给他想要的东西,甚至像是一种诅咒,一直在从他的生命中夺走最宝贵的一些成分,然后还给他轻飘飘的升级,仿佛这是一种再公平不过的馈赠。
但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观南镜却回到他的身边了。
即使他什麽都不记得了,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向他伸出指尖,同他一起奔赴进可怖的黑暗和停滞的命运。
五条悟永远会发现,观南镜比他认知中还要更爱他一点。
观南镜努力了许久才再次睁开眼睛,头脑一片混乱,手剧烈颤抖着扯掉了五条悟脸上的绷带。对方顺从地任由他动作着,靠眼罩才撑起的银发散乱垂下,冰蓝双眼仿佛无暇的秘银。
“欢迎回来,镜。”他温柔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世界上最柔软的小花。
“嗯。”观南镜强忍着颤抖。
但只是再多看两眼,他就忍无可忍地哭了出来,手没力气又胡乱地到处拍拍,感觉每一处都和记忆中不一样,让他十分崩溃:
“前辈,你怎麽就长这麽大了呀……”
五条悟没控制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观南镜哭得更厉害了:“你还,你还笑……”
五条悟本来心都化了,擦着他的脸,爱怜得恨不得抱起来哄他不哭不哭,同他道歉,但他却故意装幼稚,学着高专时自己才会有的语气:
“就笑!”
“不准笑。”
“就笑。”
“不准笑!”
“就……哎呦,我错了,我错了。”
观南镜被羂索惯得脾气变坏了,一把压着他把椅子压平了,作势要揍他似的,五条悟连忙举双手投降,满眼含笑地求饶。他怔了一下,自然是松开手,只是又乖又委屈地趴回他胸口,抱住他的胳膊,像一只抱着树枝的小考拉一样,眼泪还是汪汪地流:
“前辈真的变成老师了。”
“是啊。”五条悟摸着他的头发:“这下镜回到高专,就是我的学生了。”
观南镜呆呆地抬起头看他,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这种身份转变。五条悟强忍着笑:“怎麽了,感觉我干不好老师吗?”
是啊,观南镜从刚恢复的记忆角落里翻捡到了碎片细节,伏黑惠和他吐槽过不止一次自己的老师很糟糕来着。
说起来,这麽说起来,惠的爸爸竟然就是伏黑甚尔,他之前还经常去他家里,遇到过两次呢。
观南镜的脑子还是乱七八糟的,顾不上什麽逻辑顺序,巴巴地和五条悟说他觉得要紧的事:“惠的爸爸见过我的!”
“是啊。”五条悟磨了磨牙,又找到了差点没被气死的感觉:“但他不知道你还活着,以为你转世投胎了呢。”
转世投胎……他的灵魂压根还在,或者说他现在就是个依靠了咒力才有个壳子的灵魂罢了,怎麽可能转世投胎。死亡前他自己诅咒了自己,诅咒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观南镜这才懂了为什麽羂索一直把他的心挂在脖子底下不给他,又为什麽他可以从自己的心中“复活”,顿时又愣住,想到了这也是大事:“我……”
“没事的,没事的……”五条悟已经知道他要说什麽,安抚性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们会有办法的。”
观南镜想到羂索,想到夏油杰的身体,眼泪又控制不住了:“他带着前辈的身体回来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难过很生气,但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嗯。”
“前辈……”观南镜终于忍不住了,想要哭,却哭不出来,抚摸着五条悟的脸,无法处理在时间长流中停滞又行进,又再次混沌在一起的感觉,只知道像是个小孩子一样痛呼:“我,我……”
“没事的,没事的。”五条悟撑起身再次坐起来,不让他趴着喘不上气:“都想起来了。”
观南镜想说“我好想你”,但他想说的又何止只是一句“我好想你”。紧紧抱住五条悟,他产生了一种心脏依然在体内跳动的错觉,但下意识地抚摸上自己的胸口时,却依然是冰冷一片。他呜咽了一声,抬起头看对方,不知道这种鼻尖,嘴巴,眼睛都在发麻作痛的着急感该如何缓解,他几乎想跳起来用力跺脚,或者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
他紧紧环住五条悟的脖子,摸他后脑勺被剃得毛茸茸的发茬,在他的腿上乱动,不知道想要什麽:“呜……”
五条悟按住他的后脑勺,低头吻住他。
他确实是成熟太多了,成年人的骨量和青少年时期截然不同,观南镜几乎感觉自己要被淹没在一片汪洋里,环住肩膀都费力,被吻到颤抖,后仰着逃脱不掉,快要从宽大的沙发椅上栽下去,只是被更紧地搂住。他颤抖着迎合,舌尖被吮得麻木,手抬起来摸五条悟的眼睛,这双一定是真实的,他无法虚构的真实的眼睛。
属于真实的五条悟,属于十一年前戴着小墨镜,哈哈笑着把他举起来蹭蹭脸的前辈。
观南镜慢慢安静了下来,伴随着亲吻舒展呼吸,一次又一次,直到终于停下来,他们一起轻轻地叹气。五条悟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住他的背抚摸,似乎犹嫌不够,可凑过来时却只是深呼吸着又退了回去,忍耐着看着怀中人。
“前辈又长高了。”观南镜眼睛里挂着水雾,下睫毛被打得湿漉漉的,黏在瓷白的脸上,两颊泛着好乖的潮红。他仔仔细细地看他,像是想要跨过这十来年的时间,全都弥补上:“我都没长高……”
五条悟闷笑出声:“怎麽还是小笨蛋呀。”
亲昵的话语仿佛把他带回从前了,观南镜的真实感在一步步加深,被骂笨蛋却忍不住破涕为笑,主动捧起他的脸又吻了吻。
这就有点出乎意料了,五条悟感觉他有点犯规。
更糟糕是的,他正有点忍不住,观南镜亲了两口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什麽似的,呆呆地把手撤下去了,一看表情就是道德感被强烈唤起了:“学生不能亲老师嘴。”
五条悟:……
草。
而且在情绪平复后,观南镜显然惦念起了更重要的事情:“前辈……到底怎麽了?”
他忐忑不安地看着五条悟,显然是为了夏油杰死亡的事感到巨大的痛苦和迷惘:“是,是羂索杀了他吗?”
在观南镜死亡事件结束后,五条悟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夏油杰是比他更冷静,恢复得更快的,毕竟在他心里对方就是这麽成熟可靠的一个人。尽管那时候他杀掉了疑似出卖镜的辅助监督,被恼羞成怒的涉事高层判定成了叛逃,但在他弄死了那些东西给镜报了仇后,受此恩惠新上任的老东西们就默默把逮捕令撤下了。
本来也没人抓得到夏油杰,这事情弄得可笑得很。五条悟琢磨着他该回来了,但对方又不联系他,他就只好去找了硝子。
硝子仿佛不理解他在想什麽奇葩的事:“杰怎麽可能还想要回来。”
“为什麽不?”五条悟不懂:“蛀虫都被清理完了。杰会想要继续做咒术师的,他是那种有道德理想的人,不会一直在痛苦里沉沦。”
晚风吹起他和家入硝子的头发,五条悟望着太阳,说道:“他会和我一起当老师,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可以做,很多很多的孩子需要被拯救。”
“镜会希望看到这些的。”
“……”
家入硝子背对着夕阳,发丝闪烁着金光,脸庞却陷入暗淡的阴影。她点了根烟,似是而非地回答道:“如果这个世界就是蛀虫呢?”
“但不管怎麽说,你们俩自己聊聊吧。”
他们回到了白日的涩谷街头,五条悟发现夏油杰瘦了很多,但那时候的他并不理解夏油杰在想什麽,只当他暂时依然不忍心回到高专,不忍心回到有太多回忆的地方,于是只和他说:“你总会好起来的,杰。”
夏油杰只沉默地站在路的那一头。
他们往反方向走去。五条悟听到身后传来淡淡的,温柔的告别声,对方在说:“再见,悟,保重身体。”可等他回过头时,夏油杰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了。
一周后,未来夏油杰厚厚的文件中,就被放进了第二张张纸,他杀掉了一个不知道之前在做什麽的诅咒师,把对方悬挂到了一个出名的地下黑市,像是无声地在宣告着什麽。第三张纸显示他谋杀了邪教组织的首领,敲诈成员财富,成了教主。第四张纸记叙着他如何搜罗了很多无辜者的生命,施放邪恶咒术试图复活亡灵,有几位边缘咒术师不幸遇害。第五张纸记录他在普通人中传播邪教,帮他们结束生命,实质是谋杀……
诅咒师和咒术师的利益关系并不是完全对立的,对御三家来说尤其是。上了文件就是咒术师,没上就是诅咒师,行事不需要受限制,是攫取利益再合适不过的黑手套。诅咒师们除非做事太嚣张跋扈惹了社会动荡或让警方发现了,明确请求咒术师帮忙,不然他们往往当做没看见。可是夏油杰在大搞黑道事业,对诅咒师们进行清洗或管理,这就明摆着是在吞高层的灰色利益,倾轧他们的权力空间。
针对他的围堵和猎杀越发残酷,五条悟不愿参加,但他在一次护卫咒具的任务里再次遇到了对方。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五六年了。
对方显然也成熟了太多,披着一身晦涩的袈裟,从阴影中慢慢踱步出来。这张脸是这样的熟悉,却又好像也是这样的陌生,五条悟松开了捏着他下属脖子的手,放了那家夥一名,只是望着他:“杰,镜已经死了。”
“他的心脏依然还没找到。”夏油杰问他:“你已经忘了吗?”
你已经可以释怀吗?
“即使心脏还在,他也已经死了。”五条悟的声音越发轻:“镜不会想要看到你这样。”
“既然你觉得他已经死了。”夏油杰垂下睫毛,像一尊黑暗中冰冷的佛:“那我变成什麽样更无所谓了,不是吗?”
“他不会再看见了。”
那个时候五条悟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地自暴自弃地堕落了,在杀戮,鲜血和财富中污染自己的人性和人生。但去年的平安夜,当他站在他面前,必须得给他最后一击时,夏油杰的表情是那样平和与快乐,不比十七岁时他们一起去富士山看日出时灰暗一点:
“今天是镜的生日,悟,一年里最好的日子。我好想见他,想了十年了。”
反而变成了五条悟在说:“他也许还活着,我们还没找到他的心脏。”
夏油杰摇了摇头,黑发散乱,血迹在他身后的墙上涂抹出太多:“他已经死了,我们都知道,知道太久了。”
五条悟抚摸着观南镜的头发,望着他盈满了悲伤和无知的绿眼睛,轻轻说:“杰是在平静和希望中死去的。”
好友那双紫水晶一样的眼睛,鸢尾一样的眼睛无数次在他的回忆中温柔又安静地阖上:“悟,有时候生命不是仁慈,死亡才是。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喜欢,我已经忍耐太久了。”
观南镜颤抖着,已经摸到了事实的边缘,但无法接受,只无比倔强地问:“谁杀了他?”
“再见,悟。”夏油杰微笑着说:“可以把我埋到镜的附近吗?我不配和他躺在一起,只要靠近一点点,就够好了。”
五条悟忍耐着喉头的辛辣:“……他自己。”
他把观南镜搂紧怀里,对方在绝望地放声大哭:“不会的,他不会的——”
可他已经知道了五条悟说的是真的。
————————
*杰大概就是一边干黑道事业一边报仇一边凑镜宝制品试图复活,顺便替想自杀的人实现心愿然后收集咒灵这样,高专给他的记录是有抹黑在里头的,当然他确实涉黑就对了。
给夏镜点一首生死错过(。)但怎麽说呢,放弃一切的死亡真的把他带到镜的身边了,最彻底的爱终于换来了命运最残酷的怜悯,生命好像一种祭品(。)爱看,夏镜我爱看……今天就到这里啦!!!今天这章是不是很甜嘿嘿嘿嘿!妈咪们今天开心了吧!评论都有红包包,咱们明天见,啾咪啾咪今天nina也爱妈咪
第68章 回归篇(3)
羂索拎着袈裟的袖子,缓步穿行在地铁站里。
和观南镜一起踩点无数次后,他对这里熟悉的程度胜过在下水道穿行的老鼠。在真人只差最后一点就可以弄死那个都快被漏壶烧成焦炭的七海建人前,他喊出了休止符:
“等等,先别杀。”
“哎呀,你还没跑?我有点惊讶了。”像是一摊蠕动的橡皮泥一般转过身来的真人在极限边缘收住了手,目光来来回回地打量着他手中的狱门疆,嘻嘻哈哈地问:“这不是被‘弟弟’给抛弃了的倒霉蛋嘛。”
与此同时,虎杖悠仁刚蹭蹭蹭地冲到这里,大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惊恐地看向了七海建人的方向,被对方的惨状惊到,但确实他还活着后眼里又冒出了希望的火光。面对真人的挑衅,羂索的表情依然平静,目光甚至都没有完全落在它身上,而是隔着它和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亡灵一般的七海建人,落到了虎杖悠仁的身上。
越是仔细地看他,他越是确信了他对虎杖悠仁确实是没什麽感情,但观南镜不是。
他就像一个偏心的家长一样,看到小儿子遍体鳞伤,精神趋近崩溃的样子,满脑子想的却是大儿子最好还是别变成这样了。这让他下定了决心,目光继续转向了真人,指向七海建人:“留他一命,我要拿他当人质。”
虎杖悠仁的拳头上冒出了火焰般的咒力,无惧生死地冲着他们愤怒大喊:“把娜娜明留下!”
“先来后到,你拿走我的东西,总要再还我一点吧?”真人一边面条一样躲避虎杖悠仁的进攻,一边继续绕着七海建人打转,压根没理会他在叫喊什麽。
“我替你封锁这里,半小时内没人能再进来,你们也不能出去。”羂索不紧不慢地说,身后浮现出了一个形状陌生的咒灵,像是某种果冻胶一样把七海建人缓缓裹了进去,慢慢回到羂索身后,和他一起再次消失在了黑暗中:“享受这场游戏吧。”
“喂!”真人正被虎杖一拳打得不存在的脑浆都快飞出来了,冲他大喊:“我要是赢不的话不就被你害死在这儿了?”
但下一刻他就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喜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狱门疆内,观南镜用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才理清了记忆,和五条悟复盘了许多羂索的阴谋,一些遗漏的细节,而后就呆呆地抱着他变出来的抱枕躺在他变出来的软沙发上,一动也不动了,显然还沉浸在他的恐怖亲妈一次次杀了他,还窃取夏油杰尸体继续若无其事做他妈这件事里。
他看过的所有恐怖片都没有羂索可怕。他看过的所有悲剧片都没有夏油杰的死亡让他感到更悲伤。
五条悟躺到了他旁边,把抱枕扯走了:“抱着它干嘛?抱我啊。”
“不知道外面怎麽样了……”观南镜轻声说:“我们该怎麽出去呢。”
他原以为可以从内部找到狱门疆的什麽破绽,但这个想法已经在刚刚的尝试中失败了。对方确凿无疑就是个活着的,无法用任何方法从内部打破的结界,五条悟甚至展开了领域,但无非是被狱门疆十分轻描淡写地裹在了更里面罢了。
源信活着的时候应该就是特级咒术师,死后他诅咒自己生成的咒物,确实是超凡脱俗的,就好像人们到现在也弄不坏宿傩的手指一样。
等价交换是咒术最底层的黄金律,而所有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重,又没有什麽比死亡的砝码更重,这也是为什麽很多活着的最强者奈何不了死物的原因。
“就这麽想回去吗?”
五条悟看着依然环绕在他们四面八方,像是流动壁画一样的骷髅:“我倒是觉得一点都不可怕呢。”
他握着观南镜的手,指给他看两个挤在一起,有点挤变形了,以至于有点好笑的骷髅:“想到也许会和镜一起变成那样,竟然感觉挺开心的。”
观南镜不解:“前辈不想要出去吗?”
外面有他们的朋友,同伴,同学,家人,老师,学生,有责任,有义务,有太多焦虑的牵挂和眷恋了。
“我知道我们得出去。”五条悟摸着他的脸,低声说:“可我还没有多看你一会儿呢。”
从他苏醒到现在,不管是他的反应,还是他的叙述,他的状态仿佛都很好,好像已经完全从观南镜当年的死亡中走了出来,现在再遇见他也是一种全然积极的欣喜和快乐。但这并不科学,观南镜从不把他当神看,只觉得旁人该有的伤心,五条悟也是该有的。他对五条悟这种堪称“傲慢”或“自作多情”的温柔怜悯经常惹得别人笑,可他从来都很认真。此时观南镜愣了下,不再面露焦急地想着要出去的事,只是翻过身来专心看他,也轻轻地摸对方的脸颊:
“前辈,心里很难过吗?”
“……当然啦。”五条悟冲他坦露了一点点脆弱,一点点疯狂,只敢一点点:“我一直在后悔,就应该把镜关在家里,哪里也不让你去的。”
观南镜微微笑:“那我反而更没有办法陪着前辈了呀。”
五条悟的心脏震动起来:“镜……那个时候有在找我吗?”
“对不起。”他把脸埋进观南镜的手里,低声呢喃:“对不起。”
他没法不去想观南镜死亡前得多麽绝望,他答应好了要护好他的,却没有做到。碎裂的六眼显得那样苍白,他想着要做他的神灵佛祖,实际上却只是当了个无力的凡人,这就像是命运在他的脸上劈头盖脸地打大耳光。但观南镜只是抱紧了他:“没有想那麽多,从来没有觉得前辈就应该什麽时间都跑出来救我……”
“你要这麽想。”五条悟有点执拗地说:“你要怨我,你要诅咒我,把我变成你的背后灵。”
如果能快点出去的话,他打算介绍乙骨忧太给观南镜认识一下,让观南镜研习一下这种精神。
观南镜没忍住笑了起来,把头抵到他的脖颈中:“好吧,我诅咒前辈……诅咒前辈……”
他有点苦恼和无奈地笑了:“我没有办法诅咒前辈。”
“诅咒我变成牛皮糖好了,只能黏在镜的身上,甩都甩不掉。”五条悟作势要挠他痒痒,观南镜正笑着躲,忽然想起什麽时候,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怎麽了?”五条悟也跟着坐了起来,看到了构成他虚假身体的咒力因为情绪激动在乱流动。
“领域!”观南镜一时间思绪太多太杂,都组织不清话语:“我有可能把前辈他们,留了一部分在领域里。”
他说不清楚,立刻就要结印,掌心翻转下扣到一半时却顿住了。糟了,尽管他和心脏的联系还没有断掉,在这里什麽都不会发生,咒力不生不灭,但他进来时的咒力总量已经被固定住了。
而这些咒力不够用。
“我们得出去。”观南镜咬着下嘴唇,又回到了原话题。
羂索操控着咒灵,随意穿行到了一个空置的房间,把快死亡的七海建人吐出来,丢到了一块地面上,而后蹲下身用反转咒术替他急速治愈了致命伤。他被烧焦的那半边在疯狂长出新的骨头和血肉来,羂索很是嫌弃地“呃”一声,看差不多后就收回手,毕竟他只是不想让对方死,治得太好了给自己找麻烦的话,还是算了吧。
狱门疆虽然是个完全闭合的完美结界,里面的人也完全别想和外界有任何联系,但外面却可以找到手段和里面沟通。
羂索真是没想到会用到这个预案,归根结底,他准备这个是打算等大业已成,万一无聊可以和五条悟喊话折磨他的,才没有想过失忆的观南镜会抛下他,宁愿去狱门疆这种鬼地方里和五条悟过一千年去。
草他爹的。
他身上怨气比鬼都重,在冷静的计划中第一次又产生了一点私人恩怨,真想把五条悟这种生下来受尽命运恩惠,一直随心所欲就能给他带来重重磨难的人给一刀捅死,狠狠踩在脚底下,问问他到底还敢不敢勾引自己儿子了。
不过怨归怨,他手里的行动依然冷静而有条不紊,甚至可以说是更冷静了。就像他打算把观南镜捞出来,固然有一点都不想离开心肝宝贝的心情,但归根结底是因为对方对他接下来的行动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他从脖子下摘下纤细明亮的项链,像是在手里握住了一条细细的银河。项链底端小小的可开挂坠中,隐约有一颗鲜红的心在其中跳动,但并没有血液流出,只是透过月亮装饰的镂空处,能看到一点其中的颜色罢了。
羂索感觉胳膊又有点抽筋,看到手腕上青筋跳动,他不由得拧紧了眉头——夏油杰这副躯体的反应已经不能用意志顽强来解释了,毕竟对方的大脑已经被他挖空焚烧干净了,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实在是不可能再有任何残留。
除非灵魂还在。
但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灵魂总要有个凭据,有个依靠,要麽靠怨力变成诅咒,要麽魂散了,但灵还在,靠特殊的手段附身他人借尸还魂一段时间,要麽极特殊的像观南镜这样,自己诅咒自己成功后,依然保有了神志,只是灵魂变得不那麽稳定罢了。
但这是极少数的情况,如果不是混沌体的特殊性,他是做不成手里这个特殊至极的咒具的。看狱门疆就可以明白,源信那麽了不起的一个人,死亡后的极致也不过是个没有复杂意识,任人掌控的活结界。
他不认为夏油杰有超越源信的手段。
羂索闭上眼睛,用咒力再次冲刷了一遍身体,确认没有异常的地方。他跟随设计夏油杰近十年,他的身体和咒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如果不是非必要的话,羂索并不打算换一副躯壳。但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刻,也只能把对方丢掉,反正他的生得术式已经到手了。
熬过今晚再说,他想着,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握紧了手中小小的心脏:
“实。”
伴随着砰砰砰的热烈跳动,无与伦比的澎湃咒力弥漫开,包裹住了狱门疆。
观南镜正在和五条悟描述自己领域展开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们就一起听到属于夏油杰的声音,说着羂索的话,森森幽幽地像是利用了某种异规则,硬是从毫无缝隙的狱门疆外“渗”进来,仿佛有实体一般滴滴答答地落进他们旁边,不是一般的渗人:
“宝宝,我来操办仪式,等会儿要记得响应我,乖乖出来哦。你还小呢,和那种家夥待在一起太久,妈妈会很担心的。而且,看,妈妈又找到了一个你的好朋友。”
“再死一个的话,你会很难过吧?”
声音后渗透进来的还有扭曲的画面,但再扭曲,观南镜也认得出这是虚弱地躺在地上的七海建人,半边身体都是严重的烧伤,密密麻麻的生长疤层层叠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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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还有没有王法啊,说好了关小黑屋恋爱的,结果恶毒丈母娘披着我挚友的皮要抓我老婆走啊
新年快乐妈咪们!妈咪们今天开心吗?nina打算夜里出门看跨年烟花,白天就还是在家里准备考试哈哈哈哈,过得好枯燥(眼泪流下)不知不觉竟然一年又过去了,感觉好感慨好感慨!今年之前还一直在艰难复健好不容易写完了德加的,感觉写了一百年,一不留神竟然又开一本静静呼噜呼噜写到现在了,果然日更时间反而过得快哈哈哈哈哈。很感激妈咪们和新来的妈咪们一直陪伴nina!
每天看评论是我最幸福的事情!今天也是都有红包包,然后按照惯例开放点梗,可以点一些番外, nina会在完结结算后当做免费的福利番外送给妈咪们的爱妈咪们,今天就到这里啦,新的一年再见啦!啾咪啾咪(手动放烟花)(siusiusiu)(高专大家庭一起祝妈咪们快乐!)
第69章 回归篇(4)
我得出去,观南镜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能出去,五条悟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他们俩面面相觑地互相看了一会儿,观南镜本能地要抽出自己的手往后躲,而五条悟则是一把抓住了他,冰蓝双眸中满是郑重和紧绷:
“你想都别想。”
“前辈,娜娜米在那儿。”观南镜的声音几乎带上祈求了:“我们不能看着他去死——”
“你如果出去的话,也许就是你们俩都没命了。”五条悟看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努力克制自己躁动不安的情绪:“镜,不要这样,不要再信任他……”
观南镜着急:“他也不是所有时候都会害我……”
“你已经被他杀死两次了,这还不够吗?”五条悟气急:“你们在这里又没有办法缔结束缚。而且就算缔结了,在束缚完成后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反悔。”
“前辈,可是如果我不出去的话,他真的会杀掉娜娜米的。”观南镜太知道羂索特有的那种平静的残忍,整个人都有点发抖:“他不会真的杀死我的,不过是再失忆重来一次……”
五条悟没办法冷静:“总是这样被打破的话,你的灵魂会变脆弱,乃至碎裂的,那你就会真的死去一部分,再也找不回这麽多回忆了!!!”
观南镜怔住。刚刚获得的温暖就像是流沙一样,他好不容易知道了自己的来历,知道了自己曾经也是个人,知道自己如何长大,如何爱与被爱,如何获得人生的理想,又如何失去了它们,它们就已经想要从他的身体里流走了。
他想要拯救七海建人,以彻底遗忘他,遗忘一切作为代价吗?
“……我本来就是个死人了,前辈。”他低下头轻轻说:“你就当没见过我……”
“镜!”五条悟气急到都快笑了,还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在他的心底蔓延,让他把对方捏得更紧了点,仿佛如果松开手的话,他立刻就会消失。
他悲伤而深刻地凝望进观南镜的眼睛,像是凝望一片绿野:“你尽管觉得我是在自私自利好了,镜,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看着你……看着你……”
“可我们在这里,也只是在躲。”
观南镜也难过,他知道五条悟不是怯懦,不是占有欲发作,不是不在乎外头七海建人的死活,对方只是没法再接受亲眼看着又一次惨剧发生——第一次观南镜死去时他只找到了一片骨头,第二次他亲眼看着小学弟在自己面前满面惨白地涣散破碎成无法握住的咒力,难道他还要看第三次,坐在狱门疆中无能为力地等着羂索传递画面进来,向他展示他是如何折磨观南镜的吗?
观南镜都知道,但他同时想到了自己从前总是那样悲观。他好像总是觉得自己什麽都没得选,被羂索生出来,他没得选。被送到高专去,他没得选。被杀死了,他没得选。失去一切记忆混混沌沌地被羂索控制在手心,他没得选。只有跟着五条悟扑进来,是他像是发疯了一样,为自己选择的一件事,于是命运好像怜悯了他一小下,把他的记忆还给了他。
他真的没得选吗?他在幸福的时候不敢伸出手去留下它们,只是站在原地随时等待死亡的降临,就像一个怯懦的偷来了快乐的小偷。他在痛苦的时候没有试过离开,就只是麻木地任由羂索控制他,无关痛痒的发发脾气,就像是一只被人握在手里的无力吵闹的咳血的小鸟。
如果他什麽都不曾想起来,他不过是个浑浑噩噩的幽灵,被牵绕在自己的心脏旁,只会麻木,不会这样痛苦。
但他想起来了,那他宁愿要痛苦,也不想麻木。
不想再逃避命运了,仿佛躲在暗无天日的狱门疆里,就可以变回缩在前辈怀里的高专生,什麽都不用想,只被摸着头发问想要吃什麽,去哪里玩,仿佛生命那样简单,仿佛幸福永无尽头。
那也许是五条悟想要给他的幸福,但观南镜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的幸运或不幸都依托到对方的身上,等着他去为自己盖一座乌托邦。
他也从来都舍不得让对方去背负这些东西。
“我得出去,前辈,但不是害怕了。”他把眼泪擦干了,和五条悟郑重地说:“我在想,也许我有办法拿回我的心脏,我总得想办法……我不能再这麽逃避下去。”
观南镜很自然地想着该如何改变这个世界,这个对他来说过于残酷,对很多人来说都过于残酷的世界。公理仿佛永远不会到来,苦恼才是真的没有尽头。天元大人把全世界大部分的咒力都吸纳进了这个国家,在这里酿造了前所未有的和平,也酿造了前所未有的缓慢的失序,观南镜非常清楚羂索正是要通过对天元做些什麽来彻底击溃这种平衡。
也许末法时代早该结束了。他第一反应是至高无上的力量可以打破这一切,但接着意识到这不就是绢索的想法,人是无法通过错误的路径抵达正确的结果的,因为错误会生发出更多新的错误来。所以我该怎麽做呢?羂索不知道在外面干嘛,利用他心脏进行的融合术式还没有开始,也有可能他遇到了什麽事。观南镜偷到一点时间,搂着五条悟又躺了下来,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向他表达自己从来都不想要抛弃他。
咒力搭建出的小小世界在随着他的思绪转动,他们的头顶飘起了海洋。他第一次思考起羂索曾经有意或无意同他说过的许多话,思考世界和道路的终极,如何才能直接改写人类这个物种,来避免掉人性一定会导致的悲剧呢?很遗憾,做不到,因为人无法超脱人自身的局限性,他呆呆地望着头顶在水流中模糊晃动的他们俩:
“人创造不出……比人更好的物种来。”
羂索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才要……观南镜一直不知道他的终极目的,可是细节处,羂索并未隐瞒过他。多年来的准备进行到今天这一步,他要封印五条悟,他一直很看重真人的术式,他曾经很多次和他说过夏油杰的身体是必需品,他还会在一切都准备好后前往薨星宫……
“他可能想搞一场……进化?”这个推测让观南镜自己都惊到了。
无论结果是好还是坏,这个超出羂索认知的操作才有可能创造出超出他认知的人,这是一场非常疯狂的豪赌。在这个贯穿了也许千年的隐秘计划里,无数人抵押上了自己的性命,这不是因为他们弱小,而是因为人性的弱点总是可以被羂索牢牢把握住。
而真正弱小的,将作为进化燃料的那些人类,羂索当然是从不在意的。
“可为什麽一定要作为强者才配活着呢?”镜喃喃自语:“是了,因为强者是自私自利的,他们会践踏弱者,哪怕没有缘由。就没有什麽能够束缚所谓的强者吗?不是道德和心迹,而是更真实有力的束缚。”
五条悟把脸埋他怀里:“没有那种东西。”
“其实是有的。”镜忽然说道:“没有束缚,但是有均衡,因为人和人的观点总是充满了对立,强大的人并不会和强大的人在一起联手,而是会互相战斗,于是没有谁可以统治谁,因为总是有人在压迫,又有同样强大的力量在反抗。”
世界是均衡的,但每一次达到均衡都是要耗费许多能量的。
就好像上一代六眼和十影同归于尽,过了整整五百年,新的六眼才诞生了。自末法时代开启以来,每一代咒术师都诞生在更孱弱,也更诡秘扭曲的环境里。
观南镜想,如果这一次结束,就是末法时代的末路,咒术师彻底消失在世界上,那该怎麽办呢?他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了漏壶的话:“百年后站在荒野上放声大笑的,不一定要是我。”
随着人类的心酿造出许许多多咒灵,又开始会有许多,新的咒术师诞生的。
“我们只要救眼下的人就够了,每一个,每一个都很要紧,不光是因为我很在意娜娜米。”观南镜看向五条悟:“前辈,我要救他,我也会救你的。”
他把脸贴到五条悟的额头上:“我一定会让前辈快点出生的,不会一直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在这里。”
对方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不要这麽自说自话啊,明明说好了是我来做超人的。”
他搂紧观南镜的腰,闷闷地说:“我很没用,镜再也不能信任我了,对吗?”
天,他要说说自己没用,这世界上还有有用的人吗。观南镜察觉到了这会儿他不光是撒娇,也是真的感到不安,想了一会儿后,手里出现了一个小墨镜,就和高专时五条悟喜欢戴的那一副一样。
他微笑着替五条悟戴上了:“偶尔也要让我当一次超人的嘛。啊,这样前辈看起来和以前一模一样……对了,我是不是还没说过?——”
“好久不见,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啦,前辈。”
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厉害了,飞速地变化着。隔着残缺的时光和鲜血淋淋的生活,云朵横卧在身下,海洋在头顶流动,鲸鱼伸展硕大的翅膀,而他们在巨大的梨花树下温馨明亮地重逢。五条悟闭上眼睛,六眼告诉他一切虚假混沌,灵魂却说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世界。一切安定如同那年新春夜,大雪垂落,笼光摇曳,青松无言,天地簌簌,他穿了一身松鹤振衣,立在五条家千年供奉的佛龛面前,随着身旁两人声线一高一低,语气却同样温柔的絮语,一边不耐烦,一边却情不自禁地在心中随着夏油杰一起,生涩又欢喜地念了一句:
“岁岁年年”。
五条悟的心脏像是被泡进了水里。他握着观南镜的手,紧紧握住,直到有咒力又开始往狱门疆中渗透,他看着慢慢上飘的观南镜的脸,流不出泪水,却感觉它们已经裹在了眼睛中。
“前辈,不要难过。”逐渐被抽走形体,变成模糊雾气的小学弟冲着他说:“我会带着真的心,和你再会。”
狱门疆内时间流逝的速度是完全主观的,之前五条悟数了两百多天,实际上外头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从观南镜醒了到现在,他们觉得刚在一起不到一天,实际上外头已经黎明将至。战线拉得太长了,羂索抵达了薨星宫,但在朝着天元下手前,他还需要把儿子弄出来。
原本他的计划是先在凑齐一切条件后,开展一个叫“死灭回游”或者“生存游戏”的大型演练场的,到那时候无论是普通社会还是咒术师社会,都应该会陷入崩溃,再来抓捕天元更稳妥,也更容易。但因为有观南镜,他就不必如此缓慢和迂回了。
京都高专和东京高专的咒术师们倾巢而出涌向了涩谷,五条悟被封印,九十九和乙骨忧太两个特级应该都还在国外,哪怕九十九能快点赶到,她的第一选择肯定还是前往涩谷,毕竟那里才是战场的内核。
四大特级去了三个,而他现在拥有的夏油杰的身体是最好一个。
没有人会知道,他已经利用观南镜造了个假身在原地,自己却把自己“藏”,悄无声息地脱了身,直接毫无痕迹地从地底穿梭过,进入了高专。
观南镜的死亡长久以来只是被当成了一件令人悲伤的事,在众人心中缅怀罢了。就算偶尔能找到他的身体碎片做的咒具,但没有人会往他的心脏被挖了,被做成了咒具,而且还是一个几乎是他活着时咒术全升级的咒具。它的发动手段如此隐蔽,它的作用如此强大,根本不是缺乏情报的敌方咒术师可以想象的,就连一直在与他合作的咒灵们也一直以为活动的“观南镜”才是羂索的帮手,完全不知道他的能量也许还达不到心脏的三分之一。
最美妙的是,就和羂索已经实验过的一样,高专没有抹去观南镜的咒术登记。当他被咒力裹着迈入这里时,没有任何警告和排斥发生。
黑暗和寂静在这里弥漫,东京高专今日全员出动,就连后勤和医疗都奔赴前线了。
在无声处,羂索知道,天元在等待。他勾起唇角,踏上了命运最重要的道路。
同为特级咒物,观南镜到底更胜了一筹,逐渐完成了对狱门疆的包裹和渗透。感觉到里面的他没有抵抗,一切顺利的羂索心情稍微愉悦了一点,看着身边被咒灵包裹在半透明的肚子中,宛如标本一样沉沉漂浮的高大金发男人,微笑着同他搭话:
“我其实不讨厌你呢。”
七海建人的指尖动了动,但没有回答他。
羂索也无所谓能不能得到回复,反正自言自语也是他的习惯:“等到镜出来后,我确实会放你走的,不然他该和我生气了。不过能不能活到天亮,就是你自己的本事了。”
他转过身来,仔细看着对方,举起了手里正在散发淡淡红光的狱门疆,问他:“他可是为了你,宁愿又跑回来受罪了。可你呢,已经做好为了保护天元,要和他作战的准备了吧?”
七海建人的瞳孔缩紧了一瞬,看着这个顶着夏油杰身体的家夥还在继续说:“这麽多年来的第一面就是这样,真是让人遗憾啊。残酷,命运啊,你的名字是残酷。”
是了,他不知道我们已经见过。
也不知道镜在那时候就放了我一命,没有杀我。
红光越来越强烈了,狱门疆像是在发生什麽排异反应一样剧烈颤抖着,伴随着一瞬刺眼的光,观南镜像是溺水的人被举出水面般重新回到了狱门疆外的世界里,飞快地凝结出了身体和衣服,趴在地上大口呼吸,仿佛在里面什麽都没发生一样,和失忆时状态差不多,对羂索骂了起来:
“你有病啊!我好痛!!!”
“哦哦,妈妈抱。”羂索也连忙熟稔地哄了起来,俯身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放在怀里拍拍灰,晃了晃:“不生气不生气,你看,妈咪们没有骗你,给你带了朋友来呢——”
七海建人嘴唇紧紧抿着,无法控制自己把视线投向了观南镜:上一次他重伤时虽然恍恍惚惚看见了对方,可是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并不是幻觉,根本不真实。
现在再看着对方,看着他黑色的头发,柔软的绿眼睛,莹白的脸,唇下小小的红痣,才终于有了种鲜活的实感。
真的……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战栗……真的是镜……
和十五六岁时一模一样的他,鲜妍得仿佛直接跨过这麽多年的时间,一下子又降落在了他的面前。
但是上一次还拥抱了他的观南镜这次却只是打量了他一会儿,就毫不在意地扭过了头:“这是谁?我不认识他——”
“哎呀,这可不应该啊。”羂索用夏油杰的脸笑眯眯地问:“在里面的话,五条悟没告诉你吗?”
“我才不信他,我什麽都想不起来,谁知道他说话说没说全。”观南镜扯住他的脸,和平时一样娇蛮,一看就是真和他闹上脾气了:“你叫我出来就出来,我又跑不了,你抓什麽人质,我又不认得,你终于老年痴呆了吗?”
“好好好,妈咪错了,妈咪错了。”羂索透过手里他的心脏,感受到他没说谎,立刻意识到了这是最好的情况,不由得更加欢喜,贴住他的脸幸福地说:“不可以再这麽闹脾气了,宝宝,进到那种东西里,妈咪怎麽可能不紧张呢?”
观南镜充满嫌弃地推开他脸的手顿了一瞬,因为他从没这麽清楚地意识到近一年的时间里,羂索控制的都是夏油杰的尸体。剧烈的痛苦和悲伤在这一刻狠狠地冲垮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想不管不顾地伸手柄他从夏油杰的脑壳里挖出来,然后抱住前辈大哭三天三夜,但反应到面上,他却控制得好极了:
“谁让你叫我做事还骗我,恶心。”
他用了很大的毅力,才能冷冰冰地对着夏油杰的脸说这麽过分的话:“我讨厌你,松手,坏人。”
按照素来的脾气,他又嫌累了要走,羂索逐渐从他好无异常的反应中确信了他在狱门疆内没被五条悟“污染”,安定了下来,哄他真的马上就要结束了,再做最后一件事就好。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把他处理好。”羂索指向七海建人,和观南镜说:“虽然镜没认出他是谁,但妈妈会守信用的,就在这里放他走哦。”
“能不能不要节外生枝了。”观南镜满脸不耐烦:“先带着或者打晕在这里,到底什麽时候结束,你没完没了吗?”
他愣了一下,而后用怀疑的眼神看上了羂索,目光在常年阴暗,只有烛火照明的薨星宫前,渗透出一种可怕的幽绿来:“你不是他,你是谁?”
在他问出这句话后,周围的世界在一块块崩塌。观南镜惊愕地发现崩塌后自己依然在原地,而羂索依然把手拢在袈裟宽大的袖子中,七海建人昏睡着沉甸甸地被裹在他身后的那个咒灵中。
“他还没醒来,和镜不能比呢。”羂索把还闪着红光的项链挂回脖子下,笑着冲观南镜伸出手:“幻觉是几乎不花时间的,我没耽误时候哦——来,宝宝,把他放在这儿,我们进去吧。”
他刚刚竟然是在用我的心脏制造幻觉来测验我!!!
观南镜先是一怒,而后油然而生一种惊悚感。羂索对他的不信任反而救了他一命,否则对方刚刚直接捏着心脏问他有没有想起来以前的事情的话,他是一定瞒不过对方的。
为什麽是这种烂人生了我。
一种由衷的痛苦又在心底升腾起来,但这一次伴随而来的不是绝望和对母亲那种深入骨髓的天生的亏欠和依恋感,而是又回归了一种强烈的愤怒。
观南镜感觉自己平静躯壳下的灵魂在用力颤抖,他告诉自己,不要遗忘,保持愤怒。
不要遗忘,保持愤怒。
他全身心都用在了努力克制自己上,没有发现牵住他的那只属于夏油杰的右手小拇指微微抖了一下。他们走到那颗大树下,羂索让观南镜毫无保留地灌入咒力。像是受到了什麽巨大的污染或攻击一样,整个结界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每个门都开始裂变和移动,围绕着它们降临!
天元当然不可能迎接危险的不速之客就这麽强行进来,无数结界穿梭绕行,试图把他们晃晕或吞没封印,但这都没有用。
真假虚实放在观南镜面前就是可笑而拙劣的变戏法,羂索毫无困难地锁定了正确的,正在飞速藏匿的那一个,在那扇门消失前,放出一条咒灵猛地撞了上去!!!
观南镜没想过天元长这个样子,难怪她……不,他已经不再被当成人类。在活了千年后,他确实已经变成了一种极其抽象的模样,但与此相对的却不是咒灵那样的强大和邪异,而是一种衰老的安静。
这里叫薨星宫,很多星浆体在这里死去了,但她们理应还用不上“薨了”这种级别的词语才对。
天元搭建这里时,像是已经参透了他实在有一天在这儿坠落的命运。
他看起来并没有那麽意外“夏油杰”到来的,也一眼就认出了他的真身,口吻中甚至有种像是在和老朋友打招呼似的平和:“好久不见,羂索。”
“好久不见,天元。”羂索也平和地说:“同化失败的影响真是巨大啊,你已经在往不可逆转的方向变化了,不是吗?不过我今天来,倒不是和你说这个的——”
他把手放到了胸口的项链上,举起那颗小小的心脏给他看:“你瞧,你飞升时割掉的一块肉,转了千年还在呢,我把它生成了一个孩子。”
“但就算是我亲自生,混沌体就是混沌体,就算没被人分食了,还是越长大身体越受不住心脏的压力。但是镜实在是太棒了,他比之前的每一个都更完美,更坚强,所以我终于成功了——我把你的一部分,做成我最棒的工具了。”
“上一次星浆体同化失败的时候,你怎麽没杀掉他呢,虽然我很感激就是了。”羂索哈哈哈地笑着:“但能害死你的东西都都敢留着,你的仁慈真的很害命啊。”
观南镜的瞳孔瞬间紧紧缩住了,一时间宛如被当头棒喝,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麽。
天元却是依然平静,甚至有闲心继续看他面前摆着的棋盘:“这不是我的一块肉,是我舍下的混沌迷惘,贪嗔痴念,所有我那时候不懂的东西。”
“没有区别啦。”羂索说着,已经走近了他,在棋盘前坐下,做他的对手:“你是自己吃下去还是我来帮你?我推荐前者哦,更体面一点,不是吗?”
观南镜苍白地站在这儿。
世界确实是个巨大的棋盘,他也确实连棋子都不算。
但他从来都不是羂索的宝贝,他只是一个天元扔掉的边角料。
他原以为羂索生了他,是在替宿傩生受肉体前进行的尝试,不巧成了混沌体,才不巧被他放弃了,但又“幸运地”可以被他留下,留在他的身边。因为羂索一直是这样告诉他的。
而今想来,才发现这一切是多麽漏洞百出。
怎麽可能会“不巧”就生出混沌体呢。混沌体稀少到像是不存在,而且一个时间段里从来不会有两个。羂索生他时用的身体不知道是谁,主持也只是个普通的和尚。
如果真的只是如他所说“挖掉你的心脏是为了让你找到办法继续活下去”,他为什麽不趁着观南镜小时候就动手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镜。”羂索背对着他说:“但是等你和天元后,你会真正的——真正地以更高层面的概念存在,活在也许是这个国家,也许是这个世界,也许是每个人的一部分中,变成无所不在的星灵。”
他的语气里带着陶醉:“你是我最棒的作品,我一直是这麽告诉你的,不是吗?”
“宿傩呢?”他麻木地开口:“你废那麽大力气替他生受肉体,又是为了什麽?”
羂索像是听什麽笑话似的笑出了声,边落子边摇头:“受肉体?两面宿傩是人,你没想过他生前是怎麽长出两面的?”
他步步紧逼,天元棋局残破:“他和他兄弟长在一个躯壳上,对方压着他,替他成了佛,他又夺回了身体,堕了天。”
黑子落下,天元的白子已入死境。
“我可没有替他生受肉体。”他的笑容充满了愉快:“我生是他的的兄弟。”
“我只是需要用到他的力量,可不想要他真的复活啊!——好了,棋下完了,该用餐了。”
他垂手看向天元:“你该真正的进化了,与这个国度里的所有人一起。”
天元垂着头,轻声说:“混沌体是我分出去的不受控的部分,再拿回来,我会完全失控的。”
羂索叹息:“那不是更完美吗?一千年前,我就在等你这麽做了,等你结束这个糟糕的时代,可你呢?你只是毫无出息地躲了起来,苟延残喘。”
“这无趣的,堕落的平衡有什麽可守护的?”
他把项链垂下,还没有碰到天元,就已经爆发出了强烈的光芒,咒力极度膨胀着,鲜红的颜色溢出,而天元的身上也不受控地冒出了大量金黄的咒力。
观南镜极其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咒力了,眼睛里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无人关心观南镜的命运,仿佛他们讨论的是和他无关的事情。
他在剧痛中看着羂索,透过夏油杰的躯壳,看到了一个衰老的,冷酷的灵魂,忽然觉得他从没这麽陌生,也从没这麽清晰过。
你贬低我,你践踏我,你蔑视我,你憎恨我。在你的眼里我就像是猪狗牛羊,是你高贵理想的燃料罢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猪狗牛羊,不是一草一叶,不是空气和土壤,不是你所踩踏的一切,你根本不会活到今天?不要因为肆意宰杀就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永远能达成手段的神灵,事实是如果我不愿意被你豢养的话,如果我宁愿粉碎在这里也不想被你利用的话,你要拿什麽做你的邪恶,你的宏图大业的饵料?
你仗着强大肆意欺淩弱小的时候,你欺骗,伤害,毒杀,淩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个人也会说:我不同意!
观南镜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灵魂一边在咒力的冲击中湮灭,一边又不断重组。在羂索瞳孔紧缩,难以置信的表情下,他终于触碰到了飘在半空中,那条在把他千刀万剐后,用他血淋淋的心脏做成的项链!!!
还给我!!!我低贱的生命,我屠宰场的猪一样的心脏,你践踏,鄙夷,无情利用的一切——既然这麽瞧不起,那就都还给我!!!
“还给我!!!!”他流着泪大喊:“把我的心还给我!!!”
这是我最宝贵,最宝贵……也有人在珍爱和等待的人生啊!
羂索已在后退,可银色的细链忽然在这一刻展开,宛如有了生命般往他的指尖又飘了飘,观南镜极力伸展指尖,终于把它又重新攥回了手心——
砰。
砰。
砰。
他的眼睛已经盲了,什麽都看不见,只在脑海里留着金光。但在他的掌心,他的心脏宛如一块会融化的琥珀一样,无比强烈地隔着月亮镂空的花纹,紧贴他的血肉。
砰,砰,砰。
羂索忽然无法忍受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极度震撼地看着观南镜在咒力中不断破碎又不断重组的身体里像是上浮出了一个灵,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灵。
真正的夏油杰温柔地环绕住了观南镜,就像是第一次送他项链时一样,从他鲜血淋漓的手掌中接过了皎洁的细细的链子,温柔地在手中抖着展开,替他系到了脖颈后。
而后吻了吻他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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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杰哥怎麽就只能被纯爱战胜轰呢,怎麽就不可以自己当纯爱战神呢(笑得想死)羂,轮到你当纯爱战神受害者了,不错,叫你天天当恶婆婆撵儿媳妇走,还占儿媳妇的身体和儿子处(怎麽忽然怪怪的),妈咪们就说他活该不活该吧!
和妈咪们讲一下,这篇不打算写死灭回游了,因为漫画里我就不喜欢死灭回游,所以不打算写了,涩谷咱就大决战,但没这麽简单hhh,明天继续打……
今天更新又迟了对不起呜呜, nina昨天熬夜去看跨年烟花了,看完又去朋友家打牌熬夜玩到淩晨才睡,今天就有点赶不上呜呜呜。辛苦妈咪们等到现在了!评论都有红包包!爱妈咪们,爱妈咪们!新年第一天快乐呀!祝妈咪们新的一年顺顺利利!我们明天见(啾咪啾咪)
第70章 回归篇(5)
羂索预防过观南镜会破坏,但对方毕竟是他手心里捏着的孩子,最多生点波折,不足以战胜他。他固然希望观南镜听话,但依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他来说这是如同呼吸一样自然的事。唯一的问题在于,夏油杰是怎麽回事?这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这是完整的灵魂,不是残缺的一片,但又没有那麽强大。
非常复杂,他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很像是一个完整灵魂的备份,一个拓印本。
任何一个灵魂从观南镜的灵魂中被剥离出来都不可怕,羂索能杀一千个,可问题在于他现在用的躯壳偏偏是对方的身体!!!
夏油杰果然冲他“飞”来,羂索立刻往后飞撤,然而最糟糕的情况果然发生了,他的身体像是生锈了的滑轮般不情不愿,不听使唤!!!
和宿傩那种受肉行为可不一样,羂索对身体的掌控依赖于原主人的完全死亡,而且最好是把大脑这样的器官完全摘除,从生物意义上降低原身体的自主性,所以如果让他和原主人在一具身体里抢夺控制权的话,他完全是大劣势。
他第一时间感到这副身体已经不安全,瞳孔紧缩,身上火焰爆发,一个咒灵扑了出来熊熊燃烧着,这才和夏油杰薄薄的灵魂拉开了距离——刚刚还优势尽在手中,现在就变成了这麽被动的局面,这让他的咒力愤怒地爆裂了一瞬。
哪怕现在冲出去把七海建人处理了占据他的身体,时间也来不及,他更换宿主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换完总是会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脆弱期。如果今晚放走了天元,对方可能会更换结界躲藏,再想找到他可就没有这麽容易了。但是,想要直接对天元动手的关键是他得有观南镜,可现在观南镜已经捂着胸口开始了满面痛苦的融合,强行剥离的话又绕不开夏油杰。
无论如何不能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有了这具身体的能力,他不管怎麽说还有备案可以操作。
而且备案的条件应该也在涩谷地下酝酿成熟了,不是吗?
明明只差一步就要成功,在这个小小的结界内却因为意料外出现的夏油杰灵魂直接变成了两级反转——羂索感到失望,却也更加冷静和清醒。失败就是伴随人生始终的,在过往的一千年中,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他是一个会因为功亏一篑就崩溃的人,他也不会走到现在了。
这麽想着,他已经从袖子里抖出什麽东西,在手中捏碎了。在天元闭合了空间去抓捕他前,就像一片黑旋涡一样消失在了这里:
“镜,你怎麽可以这麽骗妈妈?太让妈妈心寒了。不过不要觉得这样就可以离开哦——”
那双属于夏油杰身体的紫眸弯起,和半透明的真·夏油杰有着完全不同的阴森:
“你总会回到我身边的,永远。”
观南镜都没空管自己的“恐怖母亲”在说什麽诅咒一样的话,没法思考对方瞒着他藏了个脱身的发送道具,他甚至也感受不到有个夏油杰跑了出来,感受不到天元在旁边,感受不到自己身处哪里,只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蜷缩紧了身体——准确来说也不是身体,他用咒力构造的血肉外壳早就破碎了,现在的他只是最赤裸最脆弱不过的灵魂,而鲜红跳动的心脏慢慢地嵌入了他的灵魂中……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像是脱水的鱼一样无力地趴在地板上,举起手来,迷糊而惊讶地看着自己素白的指尖,透过薨星宫内不知道哪里来的光,指尖的血管细而红,有力地泵压着血液。
泵压。
他满脸苍白,全是汗水,本能地手指往下探,颤抖着放到胸口附近。
心脏热烈地跳着,带来无与伦比的温暖感,仿佛一颗太阳,放进了荒芜的星系。观南镜本能地双手抱在胸口,紧紧蜷缩起来,本能地死死护住它。直到有轻柔的衣料覆盖到他身上,他抬起头来,才看见半透明的夏油杰,不是幻觉,依然还在。
不是二十七岁,披着袈裟的他,是十七岁的夏油杰,穿着高专制服,满面温柔,抚摸他的头发。
尽管他的手只是从观南镜的发丝间穿过了,他却依然只是抚摸着。
“前辈……”观南镜几乎要流泪,比摸到了心脏更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你怎麽会……”
“你的领域是什麽样?里面有菩提树吧。”
天元的问话声传来,观南镜呆呆地坐起来,边试探着抚摸这个夏油杰边望向他。刚刚被他的心脏差点碰到的事仿佛已经对垂垂老矣的长者造成了一定伤害,他的额头正像年久失修的墙壁一样偶尔掉落下去两块斑驳碎片,又重新回到额头上填补好。
但他的神态依然非常平静:“你在里面,曾把他泡到水里去吗?”
“是……”观南镜糊涂了,任由夏油杰灵体抱着他亲热地蹭蹭蹭:“但是有很多人都……”
“死后再进去就没用了。”天元合上许多只眼睛:“我试过。”
观南镜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狱门疆里度过的时间太长了,物理时间一夜都还没过去,但他脑子里的信息量却是极度爆炸的。和羂索谋事就是这麽糟糕,对方是诈骗老手,而且坚信事以密成这一套,哪怕是观南镜这样一直在他身边的人也根本不会知道事情进展到了哪一步,下面又会如何,悄无声息的时刻,自己的命运就忽然迎来了大裂变。他不想听什麽天元往事,努力从心脏刚回到身体内的感觉中清醒过来,理清思路问他自己觉得最要紧的事:
“那前辈还有可能活过来吗?而且狱门疆该怎麽打开?羂索要做很可怕的事,得立刻去阻止他……”
“他的灵魂被留住,他的身体被留住,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死亡,让他能够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够了。”天元说道:“狱门疆的话,我这里藏着里门——但是,得有消除类的术式才行。”
观南镜感觉夏油杰这样还是很危险,努力地试图把他往自己的身体塞,却没有成功,他也不懂对方是怎麽从他的领域内跑出来的,刚刚他自己的灵魂也快破了吗?也许吧。而狱门疆的破解方法更是让他心头沉了下去。如果有咒术师的生得术式是这个,天元肯定就直接说名字了,既然没说的话,那就是没有。
“咒具呢?”他回想起伏黑甚尔仿佛就有那麽一把可怕的奇形怪状的刀。
“被五条悟都销毁了。”天元不紧不慢地讲,仿佛没有什麽能让他着急:“他花了很大功夫找你的那条脐带,每一次发现都不对。”
观南镜浑身颤抖了一瞬,回想起了死亡前的事,想到被羂索用那条奇异绳子拴住脖子的恐怖感受,原来那是消除类的咒具,难怪可以穿透天元在重刑犯室布置的层层结界,难怪每次一被绑住他就动不了……但是既然全没了,现在该怎麽办?
他低下头本能地查找自己身上还有没有类似的部位:“有可能立刻做一个出来吗……”
夏油杰的灵体立刻捂他的嘴巴,露出很不赞同的神色,而天元也摇了摇头:“不行。只能试试能不能在领域内把他救出来。”
“领域内?”观南镜愣了下,天元已抬起了手:“你可以正好把夏油存回去。但五条悟不会在你的领域中醒来,用这个方法的话,就不是消除,而是破坏了——表门会和里门一同坏掉,而他会在羂索手中出现。”
“我不能和你在一个空间里,不然我会崩塌的。从把你分出去的那天起,我就永远失去触碰你的能力了。”
有个旋涡似的东西出现在了他的指尖前,并在不断扩大。看着旋涡在面前慢慢缩小,观南镜的心情极度复杂,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苍老的天元:
“……我到底是你丢掉的哪部分?”
“成佛要的那部分。”
这怎麽可能呢?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门”闭合了,观南镜感觉自己没听清,天元最后说得好像是:“五条悟会需要你的。”
涩谷内,羂索回到这儿时发现假身已经没了——这并不奇怪,谁让他把手里的观南镜弄没了。但因为他总共也就离开了半小时,所以事情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地下战场此时已经将将稳定住,拖入了中后段,咒灵方和咒术师方都死伤惨重,羂索穿行过无数血迹尸块,步履不停,顺着结冰的痕迹出了地下,在一个残破的高楼上找到了一个银发妹妹头。
“里梅。”他问道:“你看到了吧,宿傩醒了。”
“大人,我的大人……”对方像是根本不在乎他在说什麽,只是满脸陶醉地看着下面混乱无边,宛如炼狱般的世界:“我们见面了,他真的回来了……”
爹的神经。尽管在心里骂,他面上却非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亲和的引诱力:
“你想不想让他在今晚彻底回归?”
里梅的眼神冷了下来,满面狐疑地看向他:“我可以去绑虎杖来,可之前收集的手指都用完了——”
“但我刚去天元那儿转了一圈。”
在把观南镜从狱门疆中捞出来前,他就已经穿透所有苍白的障眼法,把想要拿到的东西搜刮一空,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几根上一次阻止入侵时也没发现的手指。
果然如同他所料,是天元直接保管和藏匿的。这四根,加上宿傩已吞下的十五根手指,足足十九根,已经足够让他回到几近巅峰的状态。
羂索无比庆幸自己又一次判断正确,不至于在此刻陷入绝境。
“还少一跟。”里梅刚开口,羂索身后已经浮现了一个巨大的果冻状咒灵,缓慢地从腹腔中析出了一个苍老却不显邪异的干尸,身上披着朴素的僧袍。
他微笑道:“我也带了。”
在成事这一块,里梅是佩服羂索的。他没完全信任对方的鬼话,心知肚明他应该是在天元那儿碰了奇怪的钉子,此时此刻才不得不又转向了他们。但里梅自信只要宿傩能完全苏醒,不管是什麽阴谋诡计也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此时根本不在意羂索在挖什麽坑,只是眼睛亮了起来:
“可是现在这个宿主一团糟,换谁?”
羂索的手指向了遥远街道上,正死气沉沉趴在那儿,还没有被人发现的伏黑惠。
“我不喜欢他。”里梅的脸沉下去:“宿傩大人刚替他收拾完烂摊子。”
“那可不是替他收拾的。”羂索劳神在在地说:“宿傩既打了魔虚罗,怎麽会不想用?”
现在最内核的问题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万一伏黑惠也是个精神矍铄,善于压制宿傩的阳光dk该怎麽办。然而就在里梅开口问之前,万能的羂索已经又双叒叕从怀中拿出了一条细细的,可伸缩长短的绳子。它在风中柔弱而轻飘飘地浮动着,看起来再柔弱不过,但里梅却往后急退了两步,心脏跳了一瞬。
他认出了这是一根脐带,更感受到了上面可怕的,扭曲的复杂咒力。
危险,危险,危险!
如果被这东西绑住,下场实在是可想而知的。
“怀孕的时候,情不自禁就诅咒了这根脐带,毕竟被一个寄生虫折磨的感觉实在是不妙。”羂索用甜蜜和苦恼的语气说:“但很快我就明白了,这就是母爱啊。”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袖中发出异响,一个小方块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在地上忽然睁开了无数冰蓝色的眼睛!!!
怎麽会这麽快!
纵然有了心理准备,羂索也没想到他别说吸收掉真人,开启死灭回游了,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宿傩真正地移出来,五条悟就快醒了。
他可没打算和对方大战三百回合!
无论如何,把宿傩弄出来,让对方拖住乃至杀死五条悟,他才有实行真正计划的空间,否则五条悟一醒,今夜夏油杰的身体也得抛下,筹划多年的这一切才是真正的前功尽弃了!!!
事不宜迟,他一把将手里的脐带扔给里梅,自己大喊道:“我来拦着,去让他复活!!!”
观南镜在薨星宫内领域展开后确实顺利地把夏油杰藏了回去,也确实顺利地粉碎掉了天元给他的“里门”,和对方描述的一样,在他的领域内无事发生。除了咒力消耗得有点多以外,他甚至没什麽感觉,包裹着心脏,用咒力搭建出的身体是如此的状态上佳,再也没有容纳不了它的那种痛苦。他不知道天元又躲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对方似是而非的话语都指向了什麽,只知道不顾一切地一直开路,往涩谷奔去。
不管怎麽说,他得去帮前辈的忙!
在涩谷的咒术师们已经快疯了。
短短一夜之间,事件的复杂程度已经经历了多重升级。从最初的“有人设了个结界查找五条悟”,升级成“五条悟被封印”的重大事件,再升级成“无数普通民众遇难”,再再升级成“大量咒术师和辅助监督遇难”, “两面宿傩现世,伏魔御厨子摧毁涩谷”,现在终于升级为了天元千里传音,宣布全国上下遭遇致命威胁。
大量年幼的二级咒术师在前线赴死,养尊处优,位于咒术界顶点的老头们却可能刚被下属们不耐烦地喊醒,用手杖抽打他们的膝盖,怒骂能有什麽大事,而后在他们含泪递上的急报中面色大变。
观南镜直接从空中近乎飞到了涩谷。他很确信从自己出发到抵达,前后连二十分钟都没用,刚刚在摩天大楼上看到的时间也告诉他距离昨晚他跟着羂索来到这里布置场地,才过去四个多小时,然而此时这里已是一副完全陌生的人间炼狱般的图景。
无声高楼垮塌了,有岩浆烧灼的深刻的融化痕迹,可想而知有多少人会在这里死去。更可怕的是这废墟还在不断扩大,崩坏的楼房宛如导弹爆炸般碎裂坠落,发出巨响。在这片混沌中,观南镜看见了五条悟在从高空坠落。
而极其陌生的“伏黑惠”的头发全部往后飘去,脸上长出了多余的眼睛和嘴巴,正在一起发出尖锐的笑。
“不要……”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狠狠震荡了一下:“不要不要……”
五条悟感觉自己的状态从没有这麽差过。
其实替观南镜找到回忆,他并没有像表现出来那麽轻松。记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生命,帮人找回记忆就像是帮人死而复生一样,需要向命运支付巨大的代价,而五条悟支付的代价是一只眼睛。
六眼不是用来看命运的,他硬是看了,自然就要被刺瞎掉。
说瞎掉好像也不完全准确,他的左眼从此开始,就只是一只普通的眼睛了,普通的视线还是有的。但普通的左眼重叠着视野混乱的右眼,他就像一个忽然被打断了一条腿,从没在释放咒术时体会过这种残疾人一样的感觉。
在狱门疆内之所以无事发生,只是因为里面是个特殊的环境罢了,一旦被放到了外面,他的虚弱就立刻显现了出来。和他形成鲜明对比是的,在今晚刚进行了大屠杀,狠狠地和对手练武,凶残地击溃虎杖悠仁的心理防线,极其幸运地驯服了魔虚罗,现在更是直接掌握了新身体的宿傩仿佛什麽命运之子般,状态美妙到了极点。
血越多,火光越亮,这片土地上痛彻心扉的恐惧和绝望越深重,他越感到无比的畅快和强大。
即使和新身体还稍微需要磨合一下,他还是棒极了,越打越畅快,越下手越疯狂,他是天生的杀戮机器。五条悟竭尽全力地保持冷静,努力适应只有一只六眼的世界,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对术式和领域的掌握出现了许多细小的偏差,全然是在靠神一般的经验和天赋在弥补。他很确信不管是宿傩还是下面的人,此时应该都还没看出来。此时此刻他没有退路,必须完成对宿傩的狙击。
最坏也得像五百年前一样,和十影同归于尽。
“领域展开。”他在坠落中平静地闭上两只眼睛:“无量空——”
前几次领域对拼中的误差变成了致命的结果,宿傩先他一步开启了领域,而后漫天刀锋,疯狂落下!
观南镜一眼就看出五条悟的眼睛不对劲。六眼在他的世界里是极其独特的存在,可以理解成简单的抽象线条世界中两个三维立体的复杂钻石,然而现在钻石碎了一颗。
同样在他眼中不断破碎消散的,还有五条悟的生命。
宿傩的领域再一次消失时,对方已如一个被千刀万剐的破布娃娃一般摔到了碎石堆里,没有护体的术式了,头发散乱开,总是那麽漂亮的,从容的,自信的脸庞上沾满血污。
他站在屋顶,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感觉正在战斗的两个人那麽远又那麽近,残破的大地和人们的哭嚎也是那麽远又那麽近。他想,我其实同前辈撒谎了,隔了这麽多年再见到他,我心里多了好多陌生和紧张,我还想着我们还有好多时间在一起,好多话要一同说。他想,我多麽笨啊,把前辈放在领域中那麽多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留下了他。
他想,我明白天元大人的话是什麽意思了。
他又想,我是夜里回来的,如果能撑过一个早上,和前辈们一起再看一次日出,该多好呢?
他最后想,可是,前辈能看到太阳,就好。
够好了。
澎湃的咒力搅动天地,宿傩熔断大脑又重新修复,再次发动领域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但还是迟了一步——天旋地转,蒙昧初开,星辰陷落,领域合圆,彻底封死了以他为圆心半径九十九米的疆界。宿傩抬起头,看到硕大无边的菩提树在他的头顶旋转着张开冠盖,将他向地面压倒;他笑不出声,明明手掌已经结印,却像是稚童般毫无还手之力地翻倒在混沌中,在栽进土地的那一刻起却还没有停止,而是穿过了表层,继续向下,卷着深潭水坠落。
窒息感立刻淹没了一切。他陷入在无声黑域中,被推着不断向下,拼命仰头才能堪堪看到水面上那个之前也差点坏了他事的黑发男孩赤着双足,黑发纷飞,踩出一圈涟漪,因为剧痛而无法自控地哀嚎着,硬生生从他自己的胸口,挖出血淋淋的心脏。
人间丑陋,灰暗,充满阴谋,我不该再割我的血肉,饲养这不公的一切了。我从来都弱小,从来都愚钝,从来都迷惘,可这样的我诞生于世,还好好活着,并没有错。天既生我,总会养我。我想要成为人,想要被看见,想要被尊重,想要被爱,想要爱别人,想要幸福地和我珍视的人们生活在一起,也从来都没有错。
从前,我不能选择如何生,也无法选择如何死。
可最起码此时此刻,我的生,我的死,我的爱,我的恨,我所有的幸运和不幸,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力量,都前所未有地,如此真实地——就握在我自己手里。
“我的一生好像都在等这一刻,真有点遗憾啊……”他低声告别,却没有眼泪:“不过有过一瞬,真正地活过一瞬,应该也就够了吧?”
宿傩目眦欲裂,咬着牙忍受着像是要割裂般的头脑和身边疯魔般乱晃的影子,终究是在剧烈的血腥味中结出了印,但他知道一切已经迟了——
观南镜血红的手掰开了五条悟的嘴巴,雪亮的心坠落他破烂的身体里,激荡出一片光晕,随着二者融合,他的身体在飞速修复,不,不应该是修复,而是生长……
特殊的金色在流转,整个领域却在崩溃,像是心脏般颤动,开始瓦解破碎的四壁震荡着福音般的声响:
“前辈,诸相非相,生死湮灭,皆有轮回……”
“而今悟,你当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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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镜来做你的超人了()
今天写累了憋不出话了sos,总之爱妈咪们!总之评论都有红包包!明天见,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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