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应许之地 > 77、平行世界番外——星期六
    一切始于一个普通的星期六。


    阿加佩正在他经营的花店里忙碌,他的植物郁郁葱葱,天竺葵和铁线莲旺盛得能伸到马路上,顶翻一辆随机经过的小汽车。在这条令人愉快的街道上,他和他的店挺有名气。


    情人节刚过,他收拾着店里零零碎碎的玫瑰枝叶,弯腰擦掉地上散落的花泥,这时候,门铃一声清响,有客人来了。


    “请进!”阿加佩头也不抬地喊道,“我马上就好!”


    客人没有言语,对方在不大的店面内转了一圈,皮鞋踏地的声音十分干脆。


    “所以,这家小花店是你开的。”对方冷不丁地开口。


    阿加佩往垃圾桶上套了两层袋子,以免玫瑰枝的尖刺划破谁的手:“啊……是的?这是我的店,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先看,我一会儿就……”


    “地段偏远,租金当然跟着不值钱。”对方自顾自地打断了他的话,“看得出来,你打理得足够用心,生意想必也不错吧?所以才能接触到足够多的人,才能拿到她的联系方式,然后每天送几朵廉价的,自以为深情的烂花,再附赠一张矫揉造作的贺卡——”


    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阿加佩就已经惊住了。


    “小姐,我对你一见钟情,小姐,今天的花的花语是什么什么,小姐、小姐……”对方的声音可以用悦耳来形容,但他的语气又是那么摒弃刻薄,能把一整个幼儿园小班吓得大哭起来,“我不管你是痴心妄想,要靠这种小把戏一步登天,还是真的被‘美色’吸引,爱上了我妹妹,我要你……”


    “先生,先生!”阿加佩站起来,不得不打断对方越来越离谱的话。他皱着眉,又好气又好笑地拍掉了围裙上的泥巴,从柜台后面转出来,“这位先生,停一下。”


    在他的视线里,对方站在一瓶高大的腊梅旁边,正漫不经心地端详着几颗含苞待放的嫩黄色花芽。眼前的人健壮,挺拔,穿着肉眼可见贵价的纯黑色大衣,影子暗沉沉的,差不多压走了店里一半的光线。


    “你到底在说什么?”阿加佩拨开过于茂盛的风信子,再抵走旁边圆嘟嘟的蓝绣球,以免它们遮着自己的脸——还有那介于嫌弃和惊愕之间的表情——开口发问,“你是不是走错店,认错人了?”


    “别扯慌。”男人笑了一声,“你觉得好笑吗?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种人,厚颜无耻,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往上爬的……”


    他目光轻蔑,脸上挂着高高在上的笑容,转过身来,盯住了阿加佩。突然间,他的声音从舌头上消失了,神色同样一片空白,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往他的喉咙上打了一拳。


    ……哦。


    阿加佩心想。


    哦。


    他非常华丽……这个清晨冲进他的花店,怒气勃发,语气厌恶的不速之客非常华丽。他像一个从幻想画报上走下来的男模,也像是去参演悬疑惊悚片,一出场,所有观众都会想“天啊凶手实在太辣了”的那种人。


    他高大,苍白,眼睛和眉发都浓得像墨,左眼有一道斜切下来的浅浅疤痕,想必肯定不是双眼皮手术的医疗事故。不知何故,这个英俊又危险的陌生人此刻哑口无言,完全震惊地注视着自己。


    “所以……”阿加佩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试探性地问,“认错人?走错店?”


    男人张开嘴唇,喉咙里哽了一下。


    “我……什么?”他恍惚地说,“对,走错人,不!不是走错人,我通常不会,我的意思是……”


    阿加佩惊讶地瞧着他胡言乱语的模样,一层薄薄的红晕,难以自抑地出现在他的耳朵上。


    好不容易,男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艰难地问:“所以,你不是……你不是大卫?”


    “我当然不是!”阿加佩好笑地说,“有人骚扰你的家人,还挂了我的店名吗?”


    对方几乎是绝望地喃喃骂了什么,阿加佩听不清楚,男人像抓一根救命稻草,着急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贺卡,递给阿加佩。


    “最近两个星期,我妹妹一直从一家花店里收到鲜花,还有这些贺卡,它们不停出现在公司的大楼一层,她……我刚好欠她一个人情,她点明要我解决这件事,我就……”


    看见对方结结巴巴的样子,那点不悦之情也从阿加佩心里烟消云散了,他安抚道:“嘿,没事的,误会解除了就好,谁都有走错的时候。不过,你真的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要把剪刀拿出来防身呢,哈哈!”


    他低下头,贺卡上写着肉麻,轻浮的情话,落款写着大卫·米勒,一个眼熟的姓氏,阿加佩立刻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他是哪儿的人了!情满花屋,距离我这儿只有两条街,我知道他们新招的店员是老板的侄子。”


    他同情地看着对方:“唉哟,那个家伙可不怎么招人喜欢,替你妹妹感到遗憾。”


    “是的,他当然没有你……”男人磕巴了一下,“我是说,没关系,反正她也是个……”


    他似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男人深深呼吸,最后,他低声说:“我很抱歉,对你说了那么多无礼的话,它们都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说到这儿,他才想起来什么,急忙伸出手,对阿加佩说:“杰拉德,我的名字,杰拉德·斯科特。我总能做点什么来补偿你,对不对?你喜欢什么,我请你吃午饭,好吗?”


    阿加佩望着面前这只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掌,不由举起自己脏兮兮的,指甲缝里沾满花泥的一双手。


    “不用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我手上都是泥巴。”


    杰拉德的视线一寸寸地,困难地从他脸上挪开,转移到他的两只手上。


    “没关系,我不洗手……我是说没关系!你不用洗手。”他笨嘴拙舌地订正着自己的每一句话,狼狈地站在阿加佩面前。


    “……我平时要比这能言善辩得多。”最后,他沮丧地说。


    阿加佩笑了起来,这时候,店门外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杰拉德下意识抬起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


    “呃,真该死。”他皱起浓黑的眉毛,飞快且急切地对阿加佩说:“听着,我会回来找你的,你得让我表示一下,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对你一点儿也不公平。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阿加佩:“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杰拉德就急匆匆地推开了花店门,留下一句“很高兴认识你!”,便大步走向那辆闪闪发光的豪车。阿加佩追出去之前,恰好赶上他冲自己仓促地挥手告别。


    “……我是阿加佩。”阿加佩喃喃地说,“你好像忘了问我的名字。”


    ·


    一切始于一个令人烦躁的星期五。


    杰拉德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耀武扬威,咯咯直笑的妹妹。


    珍·斯科特,他想,你这个贱人。


    “哦,看看你的脸,”珍呶起娇艳的红唇,眨巴着闪亮的睫毛和他对视,“你肯定在心里想,‘珍·斯科特,你这个贱人’,对不对?”


    “你知道就好,”杰拉德勾起嘴角,“很高兴你对自己还能有清晰的认知。”


    “哈!咱俩谁跟谁?”珍大笑一声,勾着杰拉德的肩膀,凑到兄长耳边亲昵地低语,“在我心里,你也是数一数二的烂货,我亲爱的哥哥!”


    说完这句话,她就笑嘻嘻地抽身离开,像一根特别华丽,也特别得意的小弹簧,连续蹦哒到对面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端详起了自己完美无瑕的手指甲。


    “打赌输了不要紧,做人就是要愿赌服输呀。”她说,“不过呢,我最近心情非常好,所以,我不会提特别过分的要求给你。”


    杰拉德不为所动:“是吗。”


    “当然啦!”珍仰起下巴,示意亲哥把桌子上的小卡片拿起来,杰拉德扫了一眼卡片上的文字内容,眉心微皱。


    “快点把这个人解决掉,”珍懒洋洋地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有个限度,这个人不知道从哪儿拿到的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已经很了解我到公司的日程表了,天天往一楼大厅送花骚扰我……”


    杰拉德问:“你知道是谁?”


    “我那天心血来潮,亲自去花店买了束花,”珍说,“花店老板吧,可能。”


    “我以为你会让舍曼去处理。”杰拉德说。


    珍瞪了他一眼:“第一,他去欧洲了,不在我跟前——否则这个人的花绝对送不到第二天;第二,我说了最近心情很好,见不得那些打打杀杀的……你,去好好威胁他一下,反正你也最擅长吓唬人。”


    “怎么,这次不把人带到公海上,再往水底下一推了?”杰拉德面无表情地问。


    “愿赌服输!”珍大喊大叫地强调,“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要不是你紧跟在我后面爬出亲妈的肚子,我早把你给宰了,小狗屎。


    “我去,”杰拉德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不去。”


    就这样,星期一的清晨,杰拉德发现自己站在一家小花店门前。


    他极不情愿地意识到,这个跟踪狂的店还算不错,各式各样的花朵植株都郁郁葱葱,极具生命力地张狂着,呈现出主人精心照料之后的状态。


    然后,他走进去,观察着这家不大的店面,他看见装花瓶的木架漆着养眼的鹅黄色,水仙荡漾着冷冷的甜香,紫罗兰明媚动人,绣球花蓬勃得快要炸开,苔藓好像绒绒的菌毯……这些可爱的植物被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店里,金色的晨光折射在天顶挂起的吊兰上,于是地板也跳跃起许多绰约的光影。


    再然后,杰拉德又一次极不情愿的意识到,跟踪狂的声音同样好听,令人愉悦地震颤着他的耳膜。


    再再然后,他开始说话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走错店,认错人了?”他听见跟踪狂如此错愕地发问,不禁在心里冷笑。


    “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种人,厚颜无耻,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往上爬的……”


    竟敢跟我装腔作势,他一边想,一边心不在焉地转身,打算面对面地跟这个癞蛤蟆对峙,要不是珍突然发起神经,我又懒得管她的事,你早就被装到麻袋里,连夜丢到了公海……


    哦。


    杰拉德的声音断在了喉咙里,他的大脑完全空白,瞬间忘记了一切。


    哦。


    他面前站着一个天使,他要死了。


    这几乎是一种灵魂上的震动,似曾相识的脉冲激荡着杰拉德的心神——我好像在哪见过他?他疯狂地想着,在大脑中拼命搜索着有关对方的蛛丝马迹,我们以前认识吗?


    无论如何,他不停地,贪婪地看着对方,指望自己的目光能跟舌头一样,把对方的全身都舔进自己的记忆里——是的,这个想法很恶心,随便起诉他——但是眼前的年轻人有着棕褐色的柔顺的头发,比海水更蓝的清澈眼睛,粉红色的柔软嘴唇,以及雀斑,可爱的,浅浅的雀斑,覆盖在他的鼻梁处。他局促地站在那儿,就像是,简直就像是……


    仿佛有一阵激烈的电流,瞬间穿透杰拉德的全身,让他膝盖瘫软,两眼发直,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我们的婚礼可以用到这些花,他呆呆地想,是的,完全可以,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青年问,“认错人?走错店?”


    “我……”杰拉德哽咽了一下,跟我约会。


    “什么?”走错什么?你在这里,我觉得我没有走错。


    “对,走错人,不!不是走错人。”天啊,我怎么变得这么笨拙!


    “我通常不会,”我通常不会这么可笑,“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做我的男朋友。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乱成麻线的大脑清醒一点。


    这事很诡异,太诡异了,他就像着魔了一样,对一个之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见钟情。杰拉德的心脏剧烈跳动,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两只眼睛也直勾勾地瞪着对方。


    停下,别这样了!擦擦口水,你就像个白痴,还是看起来智力最低的那种。


    “你不是大卫?”他近乎痛苦地问。


    眼前的陌生人、天使、令人心碎的祸害……随便什么,弯起粉色的嘴唇,好笑地说:“我当然不是!有人骚扰你的家人,还挂了我的店名吗?”


    珍,你这个小狗屎,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清楚!不,我也有错,我应该先派人问清楚了再来找事……我们之间的初遇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以我盛气凌人地走进来,先劈头盖脸地羞辱他一顿作为开端!


    突然想到了那张作为罪证的贺卡,杰拉德急忙递给对方,一边语无伦次地替自己解释。陌生人看着明信片,爽朗地笑了起来:“误会解除了就好,我还以为要拿出剪刀防身呢,哈哈!”


    哦你当然可以,望着他纤细的手指,杰拉德深情地想,如果你实在觉得冒犯,我愿意你扇我的耳光,我确信。


    “唉哟,那个家伙可不怎么招人喜欢,”作为同行,陌生人很快就确认了跟踪狂的真正身份,他抱歉地耸了耸肩,“替你妹妹感到遗憾。”


    “是的,他当然没有你……”他当然没有你招人喜欢。


    “我是说,没关系,反正她也是个……”反正她也是个人憎狗厌的小屎球。


    对面的青年睁大眼睛,惊讶地盯着他,杰拉德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既没有道歉,也没有做自我介绍,更没有借着补偿的名义约他出去。


    然而,就在他着急忙慌地说完这些话之后,他的专车就在门外发出了一声不和谐的噪音——杰拉德看了下腕表,才记起今早有个重要的晨会,关乎公司在欧洲大区的航运占比份额。


    他必须得走了,迟到不是一件小事,如果他想在今后更多,更频繁地见到这位男神,他最好现在就动身,以免被珍·斯科特,还有其他虎视眈眈的鬣狗发现端倪。


    等杰拉德上了车,司机驶出起码三条街,他才勉强平复激荡的心情,发现一个十分要命的问题。


    ——他忘了问对方的姓名。


    “……操,”杰拉德紧紧闭上眼睛,“真是活见鬼了。”


    ·


    “你相信……”


    “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提。”


    “提什么?”


    “我说了没什么。”


    “杰拉德·斯科特你最好快点讲,你知道我最讨厌话说到一半的人……还是你又在故意招惹我?”


    “也许我就是呢。”


    “行,你等着,我一会儿就给你右眼上再来一道,亲爱的哥哥。”


    杰拉德叹了口气,望着对面满脸不愉的小屎球,他想了想,极其罕见地纾尊绛贵,满足了妹妹的要求。


    “你相信……你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吗?”


    珍愣了一下,她满脸莫名地盯着兄长,身体静止了足足一分钟。


    紧接着,石破天惊的尖笑像海啸一样迸发出来,差不多能冲垮屋顶。


    “哈哈哈哈哈!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啊啊啊啊哈哈哈哈一见钟情!一见钟情!”


    杰拉德:“……”


    “一见钟情!杰拉德·斯科特说一见钟情……还问我相不相信……”她从沙发笑到地上,又在地毯上来回翻滚、扭动,落在杰拉德眼里,活像一只被喷了杀虫剂的大蟑螂,“我相不相信!我!相不相信!”


    杰拉德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提溜着珍·斯科特的衣领,把她精致美丽的小脑壳整个塞进了墙角的狗窝。


    在珍气急败坏的尖叫声中,两只成年杜宾畏惧地蹲在一旁,低眉顺眼地瞅着女主人剧烈挣扎,大声辱骂。


    问你还不如去问叉烧,杰拉德想,说到叉烧……我可以请阿加佩吃中餐。


    是的,他知道阿加佩的名字,也早就摸清了阿加佩全部的背景和底细。杰拉德抱着难以言说的指望,试图从中找到一点能使他幻灭的成分,好让自己不那么可悲、绝望地痴迷于一个陌生人,可事实却只能令他跌进更深的坑谷——小时候,阿加佩就被他的父母抛弃,一个远方的阿姨扶养他长大,他勤勉地读完高中,家里没有多余的财力供他读大学,于是他申请了本地政府的商业补助资金,一个人开了家小小的花店,一边辛苦地工作,一边积攒大学的资费。今年三月份,他申请到了两所大学的录取信,正在考虑要去哪一家入学。


    他是一个多完美的人啊……!


    杰拉德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他反复阅读着阿加佩的过去二十年的事迹,试图从这短短的几百行字——好吧它们不短——琢磨出更多的意味和乐趣。他想着阿加佩是怎样度过那些难关,拼凑出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他甚至做了梦,一些模糊的,荒谬的梦,醒过来后,杰拉德只隐约记得这些梦与香料,航海,花园以及阿加佩有关。


    我完蛋了。


    他冷静地对自己说。


    我彻底完蛋了。


    ·


    杰拉德·斯科特离开他店铺的当天傍晚,阿加佩就听说了情满花屋的风波,据说老板狠狠痛骂了他的侄子,勒令他立刻去别的城市发展,再也不许回来。而第二天,阿加佩自己收到了一大捧昂贵的反季节花束——红山茶,栀子,香槟玫瑰与大岩桐,搭配着一小把娇嫩的铃兰,卡片的落款写着杰拉德的名字。


    阿加佩呆住了,因为这捧花实际上是在说“你是我心中的火焰,我的灵魂只属于你,我的爱如此真挚,对你一见钟情”。


    “怎么了,亲爱的?”他花店的常客好奇地凑过来,看见这些美丽的花,赫蒂太太惊讶不已,“这是谁送给你的花,我们的阿加佩也有追求者了吗?”


    阿加佩犹豫片刻,他把花收起来,摇了摇头。


    “不,”他轻描淡写地说,“只是道歉花束而已。”


    第四天,第七天,那些珍贵的花儿如约而至,总在阿加佩快要关店时送来。勿忘我和孔雀草扎着金黄的丝带,白色的紫罗兰夹杂在淡雅的兰花中间,饱满的玉兰点缀着细碎的满天星……还有百合,美丽的百合,强壮健硕的百合,插在水晶和白银的花瓶里。


    阿加佩有些不知所措了,终于有一天,他抓住那个送花的人,要他替自己传话。


    “伙计,你不能就这么走,”他说,“帮我给你的老板或者上司递个话,别再送花,我早就原谅他了。”


    翌日,一个看上去有些忐忑的杰拉德就出现在了他的花店里,手中抓着一把风信子。


    “嗨。”他轻声说。


    阿加佩正在柜台边贴标签,听见他的声音,一下转过身去。


    “……嗨。”他也说。


    “我,呃,我来是想说,”杰拉德想要避开他的眼睛,因为这样他就说不出话来了,可是他又舍不得不看他的眼睛,因为那种蓝色是他毕生未见的美妙,“抱歉,这些天的花……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以为你很喜欢它们……”


    “我喜欢!”阿加佩赶紧说,“我很喜欢,非常喜欢。只是我不知道你干嘛要让别人来送,我的意思是,有点诡异,你懂得吧,就像我遇到了鞋匠的小精灵一样。你听过那个故事吗?”


    杰拉德笑了起来:“我听过,它们的同款竞品还有田螺姑娘,仙鹤妻子什么的,是不?”


    阿加佩也笑了,两个人傻乎乎地对着笑了一阵,阿加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有点发红,急忙咳嗽一声。


    “嗯,总之,我不怪你,你也不用再寄这些花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欢迎你来我这儿转一转,”阿加佩真诚地说,“就当是交个朋友吧?”


    朋友!


    关系一下拉近了一大截,杰拉德顿时感觉晕晕乎乎的,他已经忘了那天他是怎么回去的了,他只记得下属来向他汇报关于抓捕的商业间谍的事,而他许诺出了一个宽容到不可思议的刑罚。


    “打断他们的两条腿,”杰拉德心花怒放地说,“加上一条胳膊,再丢给律师团处理。”


    “你吃什么哈哈屁了?”珍狐疑地问,“发烧了,还是得绝症了?”


    杰拉德瞥了她一眼:“别以为有舍曼给你当肉盾,我就没办法捶你。”


    渐渐的,他去到那家小花店的次数越来越多,完全成了一名常客,并且和店里的其他常客相谈甚欢。阿加佩则不停从杰拉德那接到数目巨大的订单——通常是承包会议室的用花,或者为某个过生日的员工定做极为夸张的祝贺花束。


    “你们企业最近过生日的员工还真多啊,”阿加佩惊奇地说,“这些花都是公司给报销吗?”


    杰拉德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能说什么?人多,生日就多。我司的福利好,关怀员工,这也不是错事啊。”


    “当然不是错事,”阿加佩笑道,“哇,我都有点想往你那投简历了。”


    杰拉德的反应十分迅速,将一个差点脱口而出的“求求你快点来吧”咽回了肚子里。


    他走之后,赫蒂太太带着“我早就知道”的神秘微笑,还有一束选好的水仙花靠近了阿加佩,圆乎乎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么看,”她说,“我的小阿加佩也有了着落了?”


    阿加佩困惑地抬起头:“啥?”


    赫蒂太太歪歪脑袋,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可爱气质:“那个可爱的帅哥,你们不是在约会吗?顺便说一句,我们都在私底下称呼他为‘香辛料’,因为他实在够辣的。”


    “什么!”阿加佩噎住了,“我,不是,我们没有约会……!”


    “你们没有约会?”赫蒂太太失望地问,“他看你的眼神,就像你身上挂着一百颗太阳、月亮还有星星!我还以为你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照顾你的人……”


    阿加佩脸红了:“不,我们……我承认,我和他认识的方式很戏剧化,但现在我们只是朋友。”


    小老太太弹弹舌头,朝阿加佩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那么,好好考虑一下,孩子,”她掏出钱包,“要么他公司管着几百万个员工,要么他是故意为了跟你没话找话才下那么多生日花束订单……呃,说真的,这个理由也够蹩脚了,你聪明的小脑瓜怎么没看出来?”


    阿加佩愣住了。


    “我……”他讷讷地说,“我没往这方面想过,他每次一来,我就……”


    “约会,孩子,约会,”赫蒂太太笑呵呵地说,“你现在想也不迟。”


    阿加佩陷入沉思。


    他不喜欢杰拉德吗?不,他可以说杰拉德是个好人,好吧,也许他危险的气质不能被称作“好”,但在阿加佩眼里,他仍然是个可爱的人。在他面前,杰拉德一点儿都不傲慢,恰恰相反,他表现得谦逊,温和,有时还很害羞拘谨,这与他的外表产生了格格不入的反差。


    阿加佩向来对“阳刚之气”或者“男子气概”充足的人敬而远之,可杰拉德是个例外,如果他想和自己约会……好啊,为什么不呢?倘若对象是杰拉德,他很乐意尝试一下。


    他打定主意,在杰拉德又一次来到他的花店,对他又一次下达了价格高昂,要求轻松的生日花束订单时,阿加佩盯着对方的眼睛,深邃的黑眼睛,毅然决然地问:“杰拉德,其实没有人过生日,对不对?”


    不等面前的男人开口狡辩,他继续包扎着花束,将一缕丝带剪开:“但换句话说,假如你要约我出去吃饭,可以不用拿这么迂回的方式,杰拉德。所以,你要约我出去吃饭吗?”


    阿加佩能听见一些常客在花丛后面发出笑声,还有人低声呼吁:“快回答是,香辛料帅哥!”


    杰拉德措手不及,被这么直截了当的话打得有点懵,阿加佩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提前告诉你,我脸上的雀斑被好几个人说难看,我太瘦了,而且运动能力不太协调,我的手上有很多老茧,我左脚的脚小趾在骨折后恢复得不好,有点畸形——”


    “我爱你。”杰拉德脱口而出,脸上发烫,“我……我的意思是,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阿加佩大笑起来,他拿起那张空白的卡片,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


    “随花附赠我的电话号码,”他说,“以及,这附近开了一家非常不错的泰餐店,你听过吗?”


    “泰餐,泰餐店,”杰拉德鹦鹉学舌,傻乎乎地说,“泰餐,好啊,为什么不呢?”


    ——一切都始于一个崭新的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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